高国良凝神听了一会儿芳华那没有歌词的哼哼声,有点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歌。他不禁好奇地问:“小林,哼的什么歌啊?”
“啊?哦——,是空军军歌。”芳华这才醒悟自己做手术做的太忘形,居然在不太熟的专家面前哼上歌了,不由心里有点忐忑。
一旁躺着的纪主任笑了:“高主任,我这个女徒弟,没事就喜欢唱唱歌。你以后见惯了,就知道了。”
芳华见老板给自己撑腰,不禁放松了:“老师,我这不也是跟您学的嘛谁不知道,科里每次聚餐唱卡拉OK,您都要唱个开场和压轴的。每次还必点‘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
最后的英文歌词,芳华是压低嗓音模仿老师、但又故意荒腔走板地唱出来的。
德州也附和:“就是啊虽然老师您唱的是好,可也架不住回回都唱这同一首歌啊每次您一唱,我们都不得不找借口尿遁了。”
高主任等人都听得笑了起来,纪主任也笑着说:“哦,是这样吗?我说怎么每次我唱歌的时候,厅里就那么安静呢那好,下次我再唱歌的时候,谁再尿遁,我就抓谁去给我当打字员、校对员。我看谁还敢不捧场”
留学德国的高主任也沾染了些德国人严谨古板的特点,平日和科里的年轻人话并不多。他看到老纪主任和弟子们融洽的场面,不禁反思自己平时是不是过于严肃了。
芳华虽然在说笑着,但是手里的活儿并没耽误。
终于在瘤腔内,肉眼看不到出血点了。但芳华还是不放心地往“坑”里注入生理盐水,再吸掉,反复几次后,直到生理盐水保持澄清为止。
最后,她让麻醉师撤去降压药物、恢复病人血压,并让师兄按压颈静脉,都仍不见出血后,才和师兄准备关颅了。
至此,手术的主要步骤已经完成。
有护士通报手术过程的江澜及时走了进来,准备推纪主任去眼科做检查了。
高国良也下了手术台,对纪主任说道:“主任,手术做得很漂亮,您这下可以放心去看眼睛了”
纪主任和江澜相视一笑:“嗯——,好吧现在我就是小江的病人,一切行动都听她的指挥了。”
江澜和护士长正准备推着主任离开,芳华和师兄齐声说:“老师,我们一会儿就去眼科看您。”
纪主任躺在床上摆了摆手:“不用先把病人安置好再说。”
芳华按照主任的吩咐,手术后先送吴迪去了ICU病房,下好医嘱后,才到门口给吴家二老以及吴迪学校的老师交待整个手术经过。
因为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高国良主任和下了手术后的邓峰高主任也特意赶过来跟家属解释。
吴家二老一开始听说不是主任主刀,心里确实还有点疙瘩。但这的确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而且听高主任介绍了术中情况,特别是他毫不吝啬地夸奖芳华这个年轻医生做的手术并不亚于纪主任后,他们也就释然了,也对芳华表示了感谢。
之后,芳华又回手术室的休息室领盒饭,都中午一点多了还没吃饭呢。不过,长年如此,也都习惯了。
这个点儿,是下手术的高峰期,很多医护人员都在领盒饭。脑外科的几个年轻人端着盒饭还不着急吃,都围着德州师兄,听他讲今天脑外科发生的意外。
他们见到主角来了,都嚷嚷着让芳华说说临危受命主刀的感受。
芳华坐下来,边吃饭边说:“有啥感受啊就是和平时一样做手术呗。”
“没有主任压阵,怎么会一样呢?”
众人不满芳华的简略回答,就让德州师兄接着说。
德州介绍完了整个手术的过程后,对芳华说:“刚才你送病人去ICU,没碰到邓主任,我可是听到高主任跟邓主任夸你来着。”
芳华听了只是微笑,接着低头刨食,心想:刚刚,他还当面夸我来着。
兄弟们倒是很感兴趣:“高主任说啥了?”
“高主任和邓主任说的原话是,这个小林别看是个女孩子,倒是颇有大将风度。”
“嗬——,这评价够高的啊。”众人羡慕地说。
今天跟着高主任上手术那位师兄说道:“平时高主任总是一副扑克脸,看着挺严肃的,没想到他也会夸奖人啊。”
德州又问芳华:“那个,大出血的时候,我看你一点都不慌,应对措施合理,连声音都没什么变化。真是太厉害了?”
说到这,他又放低了声音,小声地跟自家兄弟们说道:“我以前在普外轮转的时候,就跟过一个主治大夫。他一碰见腹腔出血、血压直往下掉的时候,就慌了神了,手也抖了,声音也哑了。真够丢人的”
芳华白了他一眼:“师兄——,不厚道啊人家发急,那也是因为对病人有高度的责任心嘛”
旁边一位和芳华同一届的师兄真相了:“什么责任心,我看是技术不过关,心里发虚吧”
芳华笑了笑。
脑外科的医生做手术讲究精细,也就一向“自视颇高”,看不起某些技术粗糙的外科大夫。
德州又问芳华:“说说嘛,你怎么做到那么镇定的?我当时看到病人出那么多血,心一下子都紧了。平时我心跳最多60次,那个时候肯定有100了。后来看你那么镇定,我才缓过劲来的。惭愧啊,惭愧”
芳华见各位兄弟都殷切地看着自己,似乎想从自己这里打听出什么独家秘笈似的,不禁笑了:“有什么惭愧的。紧张了就心跳加快,这不挺正常的嘛其实,我也紧张啊”
德州说:“那倒没看出来。”
“好吧其实,我们也跟过那么多手术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连个大出血都处理不了,还怎么在脑外科混啊?”
德州摇头:“也不是不能处理,但是要做到像你那样镇定,可不容易啊”
芳华不语,只是三下两下地吃完饭,一边收拾一边说:“别闲磕牙了。一会儿,哥儿几个去眼科看老板才是正经。”
众人答应着,约好一会儿在病房汇合后去看主任。
芳华先到女更衣室,开了自己的储物柜,从里面拿出洗漱用品,又把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来放在柜子里。然后看着柜门后面贴的自己和嘉辉的几张合影,心想:再过两三个星期,就到元旦了。嘉辉也快过来了哦
话说这一次分开后,两人天天短信、电话、MSN地联络着,又没有时差了,随时能和嘉辉说说话,芳华感觉嘉辉离自己很近很近。而现在,才分开半年多就又可以见到他了,她非常知足。
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照片上嘉辉的脸,仿佛看到了那人就在眼前一样,不禁冲他微微一笑。然后锁上柜门,拿着东西,走进更衣室旁边的浴室准备洗澡了。
外科的人下手术后都有洗澡的习惯,倒不全是为了干净。芳华个人觉得,做完手术后洗个澡是非常解乏的。
她脱衣服时,看着内衣上面领口和背心处的湿痕,不禁又是一笑:谁说我有大将风度来着??看看,我这不也惊得汗流浃背吗?只不过啊,你们都没看出来罢了
我这样,算不算有点 “矫情镇物”呢?
芳华摇摇头,自嘲地一笑。
她打开淋浴龙头,先流出来的凉水很快就转变成了热水。虽然手术室是顶楼,但水压还是很足的。芳华将阀门开到最大,飞泻而下的水流猛烈地冲在身上,微微有点疼,但是感觉很爽。
每次手术后,她都有在淋浴时回忆手术过程的习惯。因为这个时候身体最放松,记忆还新鲜着呢,头脑也很清醒的。
现在回想今天的手术,芳华自己也有几分得意。能完整地将血管瘤切除下来,虽然难度大,这也就是熟能生巧罢了。关键是遇到术中大出血这样紧急的情况,自己还没掉链子,这种临机处置的能力才比较可贵。
对自己的能力越来越有信心的芳华,不禁一边洗澡一边唱了起来:“飞翔,飞翔,乘着长风飞翔……”
正文 一百八十四、植物人
一百八十四、植物人
下午,脑外科的年轻人们一起到眼科病房看纪主任。他现在就只能卧床休息了,等过几天再做手术。
他们去的时候,正赶上医院的几名领导在探望老主任。见到来了一帮子主任的学生和后辈,领导们也就准备离开了。
临走前,院长还对众人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快点成长起来吧看看你们的老主任为你们花费了多少心血,都累出一身病了”
大家急忙跟领导表决心:一定不辜负老主任的苦心栽培,早日成为脑外科的栋梁之材。
这些话倒也全不是空话和套话。平日里,大家都得到过主任的教诲,对他的为人、医术,特别是对年轻人的大力提携,都是感佩在心的。
领导走后,大家就围在主任的床前问长问短,不但把刚买的鲜花水果奉上,还问主任想吃啥,他们现在就可以去买。
主任平躺着,笑呵呵地说:“那倒不用了。你们要是都能像小林今天这样,做出漂亮的手术,我就高兴了,病自然就好得快了。”
在主任面前,大家一向像孩子一样喜欢玩闹。德州师兄开始抱怨:“老师啊,要像小师妹那样,做出那么漂亮的手术,可不容易啊您看,小师妹的手,小巧灵活,天生就是干外科的。您再看看我们的手都这么五大三粗的,拿什么跟她比啊?”
芳华回他一句:“师兄,你少在那儿——不会走路怪鞋歪咯”
大家哄笑。纪主任也笑着说:“就是,这手的大小外观和做手术的好坏可没关系。有的人的手看起来是挺好看,但还是笨手笨脚的。有的人的手看上去又短又胖,偏偏非常灵活。”
大家不自觉地看看自己的手,还好没有长得特别歪瓜裂枣的。然后,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到了芳华的手上。
她的手比较小,不只是和男生比,就是在女生中也算小的了。手指既不是修长如削葱根般的纤纤玉指,也不是那种胖乎乎的、手背上有几个坑的可爱小手。
她的手指上没什么肉,瘦瘦的,皮肤虽然白,但因为天天洗手刷手,比较干燥。
总的说来,这手看上去平淡无奇,小小的、软软的,也没什么力量似的。
但是见过她做手术的人,都知道这双手难得地同时具备了高度的灵活性和稳定性,是真正干外科的手。这是大家基于这手的内在品性而得出的结论,而不是它的外观。
芳华见众人都在看自己的手,不由也低头看了一下。这一看一摸,又不禁暗暗叹气了。
她对自己的手是非常抱歉的,虽然每次洗了手都记得擦护手霜,但也架不住天天手术消毒液什么的往手上抹啊那东西细菌都杀得死,能不伤皮肤细胞吗?
所以,她的手再怎么保养,也早就不像少女的时候那么柔软滑腻了。她甚至曾自卑地发现,嘉辉的手都要比自己的光滑一些呢。真是没天理啊
她尴尬地把手藏起来,转移话题地问道:“主任,今天我手术的时候,感觉那台显微镜的放大倍数不行啊都看的不是很清楚,做起来难度太高了。”
纪主任收起了笑容:“是,这的确是个问题。科里这些年又做X刀治疗、又做介入放射,还买了不少仪器设备,像那些术中造影和CT设备什么的。还有不少设备都是想要买的,打了报告,还没批下来呢。要想换显微镜,也得跟上面打报告,等着拨款呐慢慢来吧这显微外科,我们肯定是要下大力气搞好的。”
主任的这些话,让芳华明白了:现阶段还得艰苦朴素啊。
想想那些手术视频中,国外同行在显微镜下,能自如地对着直径1mm的血管进行结扎、吻合等操作,芳华就十分向往。那都称得上是一种艺术了
主任又说起自己这么一病,还得让几个学生分别跟着邓主任、高主任等人管床,叮嘱他们要谦虚地跟不同手术风格、不同专长的老师们多多学习。
最后,他还不忘叮嘱芳华晚上要再去看看吴迪手术后的恢复情况,小心出现并发症。
大家一一答应后告辞离去。
吴迪手术后恢复得很快,血压一直平稳,术后第二天就能下床,也没有出现什么并发症。
这应该是因为芳华的手术做得干净漂亮,血管瘤被完整地切下来,没有残留,术中操作又轻柔,损伤很小,所以才能让他康复得这么好。
术后第四天是周六,吴迪学校的同学们来探望他。一群半大的小伙子们,说笑的声音很大,害得值班护士都过去让他们肃静好几回了。
芳华当天正好值班,下午巡视病房时,看到他们欢声笑语的样子,也是笑了笑,让他们小声一点。又问了些小吴的情况,见没什么事就走了。
她不知道的是,那些学员们见她走了,就跟小吴八卦起她来了。学员们在学校里被管得太严了,好不容易借探视的机会出来放风,就有点放浪形骸了。
吴迪入院后一直是芳华主管的,后来得知是芳华给自己主刀手术,而术后恢复又这么快,他对芳华已经从敬佩感激上升到崇拜的高度。
他冲着众人说:“这可是脑外科唯一的女医生,林姐可厉害了,就是她给我主刀做的手术。连科里的主任们都说她手术做得漂亮呢怎么样,看不出来吧?”
各位同学的确是满吃惊的,纷纷说;“她看上去这么年轻,没比我们大多少岁啊就能当主刀了?”
“那当然了,人和人可不一样。林姐不但手术做得好,还是研究生呢。”
也有的同学开吴迪的玩笑:“你小子运气好嘛,到301住院,还有这么拉风的医生姐姐给你做手术。”
吴迪得意地说:“那当然,不知道我的名字叫——无敌吗?走到哪里,都有无敌的好运气啊。”
“就是就是。区队长原来说你这病挺重的,做手术也挺危险的。我们还都为你担心呢。没想到你的手术这么顺利。”
吴迪也很开心地说:“那自然了。我运气好,就算有什么事也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一个在学生会的同学忽然说道:“要是张教授有你的运气就好了听说张师母又肺炎住院了。”
这话让嬉闹的学员们一下子都沉默了。
这张教授全名张恪懋,是深受装甲兵学员们崇拜的人物。近十年来,张老在坦克火炮瞄准装置上的研发工作,一举改变了我军主战坦克炮控系统瞄准时间长、射击精度低的毛病。他带领的团队的研究成果正被广泛应用于解放军的多种新型坦克。
可就是这么个成果斐然的大专家,却一直饱受着病痛的折磨。
七年前,他被查出来患有膀胱癌。在进行手术、化疗之后,他的体重骤减了二十多斤,血中白细胞和血小板计数仅为正常人的一半,体质虚弱到在洗澡的时候都能晕倒。但就是这样的身体状况,他还照样坚持工作,每天都要到实验室进行研究。
好不容易膀胱癌没什么事了,两年前又发现前列腺癌,好在及时做了手术,现在病情也稳定了。
接连两次癌症,都还不是最倒霉的。
张教授最大的不幸是,和他风雨同舟将近三十年的老伴两年前因车祸头部受伤,一直昏迷不醒,成为了植物人。住在301康复病房一年多都没什么起色,后来张教授雇了个看护,把老伴接回家里住。但偶尔有什么并发症的,还是要回来住院。
五十多岁的张教授就这样,一边承受着个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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