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康复情况。
她也没有经常去,大概两三星期去一次。其实这么做,对她全面把握手术后病人的康复过程,很有好处。
她来这里的次数多了,就亲眼目睹了很多寻常的人做到的不寻常的事情。
有些病人术中切除损伤的脑组织范围太大了,拆线出院时,连主刀医生们都觉得这个人“废了”。但是,芳华却见到他们中的很多人,坚持不懈地进行复健,在家人的支持和照料下,最后康复得很好。
她见过术后失语不能说话的,慢慢地不但能说、还能唱歌了;她见过偏瘫的病人,慢慢地能拄着拐杖行走了;也见过连个位数的加减乘除都半天答不出来,后来也考上了大学。
每每看到这些现象,芳华就会感叹人类毅力的顽强和生命力的奇妙。医学教科书上,可是不好解释这些情况。它只知道死板的常规的东西,但是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个性,每个病人也都有创造奇迹的能力。
不过,植物人基本不在此列。芳华真的没见过植物人复苏的例子。
但她还是对吴迪所说的那位张师母的病情,很想深究一下。也许是听了吴迪的介绍后,她就潜意识里想见见那位令人敬佩的顽强的长者,然后也一下子对平时不太留意的植物人发生了些兴趣。
当芳华来到病区,先去看望了几位曾经是自己主管过的病人。他们和家人也都记得这位林医生,很热情地围上来和她打招呼。有的还主动伸手出来,让芳华给他们测试肌力,看这段时间的康复有没有效。
芳华笑着和他们聊了一阵子,就到了护士站那里,跟相熟的护士要来了张教授爱人的病历。原来病人名叫宋雅兰,年纪不过五十三岁。
病历上只是记录了这次肺炎的病情和治疗过程,关于过去的情况没有太多提及。芳华记下了住院号,准备明天去借出老病历复印了来看。
然后,她慢慢地朝张教授爱人宋雅兰的病房走过去。这里有三间病房都住的是植物人,宋的病房是嘴里见。
每个病房里都比较安静,因为这时候输液等治疗已经结束,晚饭时间又未到。而对着一个安静的不合出声的植物人的看护,又能发出什么声音呢?
芳华偏头看见前两间屋子里的看护,都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盹呢。
当她快靠近最后一间病房、也就是宋雅兰病房时,却听到了低低的说话的声音。她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
一个缓缓的男中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你看,……,不听话吧?……睡觉,……踢被子。……住院,……不好受”
声音虽然低沉,却很温柔。
芳华走到了门口,透过玻璃窗和微微翕开的门缝,见到了一个头发已经微微花白、正弯腰对着病床上的人说话的男人的背影。
再看仔细看看,发现这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双手伸在病人被窝里,似乎在给病人做肢体肌肉的按摩。
芳华想:这大概就是张教授了。
只听得他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小敏打电话问你好不好,我说你挺好的,让她不用担心,好好准备博士论文,明年顺利通过后,再回来看你也不迟。嗯,我知道,你这当**也特别想她。不过咱们也得等她拿到学位后再回来,对吧?”
芳华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看着张教授一会儿又转到床的另一侧给她揉捏,然后继续说着家长里短的事情。
她不想进去打扰这一对患难夫妻,因为她也不知道进去后该给他们说什么。可是她也不想离开,她还想再看看这一情景。
芳华轻轻将门再合上,没有惊动里面的老人。然后,就站在门边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
终于,张教授按摩完了,他将病人的被子仔细掖好。然后一手放在她的额头,轻轻摩挲着。
他凝视了半响,最后低下头吻了爱人的嘴唇一下。
芳华一愣,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年过半百的中国夫妻的亲吻呢。中国人一向含蓄,而张教授这一代人更不会轻易表露出情感。
这一刻,芳华仿佛看到那一站一躺,一清醒一昏迷的两人之间,有一根看不见的纽带将他们紧紧连在了一起。
她不由自主地相信:这样的两个人是会同生共死的。一个活着,另一个就不会死。一个死了,另一个
芳华的眼角有些潮湿,忙低头闭了闭眼。
这时,张教授起身正要拿什么东西,却看到了门口这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子。他疑惑了;这女医生从没见过啊?怎么会在病房门口站着?
芳华见老张发现了自己,也就推开了门,指了指身上的胸卡说:“张教授,打扰您了我是脑外科的医生,林芳华。”
“哦,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走进了,芳华发现张教授个子很高,清瘦的相貌,面色微微发黄,毕竟是得过重病的人了。但是精神还好,眼神也很明亮透彻。看得出来,这张教授年轻的时候,也是帅小伙儿一名。
芳华委婉地说:“没什么特别的事,我是来康复病区看看手术后病人的,顺便想看一看像宋阿姨这样的患者的情况。”
张教授“哦”了一声,一边引着芳华,一边问:“你看这些,做什么啊?你是不是也遇到了植物人患者?”
芳华见老人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就跟着他走到床边,然后说道:“那倒不是。我就是对植物人这种病情,想多增加点认识。真抱歉,打扰你们了”
张教授倒是挺通情达理,温和地说:“没什么关系。你们学医的就是要多看病人,多学习嘛”
芳华再次感谢张老的理解,在征求他的同意后,对宋雅兰进行了一番查体。
宋雅兰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的,眼珠就定在天花板的某处,几乎不动。看上去像是个醒着的人,但其实不然。
她的嘴角也是微微翘着的,似乎在笑。芳华知道,这只是表情肌的偶然罢了,并非真的笑。
总的说来,宋雅兰的头发沾染了风霜之色,面上也有了不少皱纹,因为病得久了,人也很瘦。但是,她的皮肤特别白,眉目依然娟秀。
还有,宋雅兰的左侧嘴角旁的脸颊上有个隐隐的酒窝。可以想象,这样的一个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位娇俏的少女,和张教授正是一对璧人吧。
芳华拿出随身携带的眼底镜、叩诊锤、大头针、棉签等东西,给病人做了些神经系统的检查。果然都没有什么反应,确实是植物人的常见表现。
检查完了,芳华又跟张教授借了宋雅兰手术前手术后的CT和MRI。她看了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毕竟都快两年过去了。
她再一问张教授才知道,宋阿姨都快一年没做检查了。芳华就说:“那我和管床的医生打声招呼,等阿姨的肺炎好了,再安排做一次详细的脑外科检查好了。”
张教授同意了。
芳华又问他,这两年来给阿姨做了些什么催醒治疗。张教授说,就是车祸后做过几个月的治疗,后来没效果就停止了治疗。回家后,也就是给老伴放音乐、放电视这些,还有就是每天都和她说说话。
芳华不禁说道:“就是像您刚才那样和她说话吗?”
“嗯。”
“恕我冒昧,您觉得阿姨会醒过来吗?”
张教授闻言后又仔细地看了芳华一眼,才说道:“能不能醒,你们医生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
语气无悲无喜。芳华没再说什么,就准备告辞了。
不过临行前,她还是忍不住说道:“您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
“阿姨躺了两年,身上居然从没有长过褥疮。这就是在医院里面有专人护理,也没那么容易做到啊。”
张教授闻言,微笑了一下,又转过头去看着床上的妻子,平静地说:“总会有办法的。”
芳华点点头,出了病区。
外面的世界是属于皑皑白雪的,仿佛一个童话世界。
芳华深呼吸着雪后清新的空气,感觉这个世界似乎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干净过。
正文 一百八十七、观礼
一百八十七、观礼
两周后,宋雅兰的肺炎好了,又做了一番全身体检。她的身体机能都还不错,只是有些营养不良罢了,这本来就是难以避免的。不过,医生还是建议张教授,让她再在康复病房住一段时间,等天气暖和一些后再回家。
这段时间,芳华先是忙着修改待发表的论文,然后又搜集国内外植物人的治疗资料,同时还兼顾实验的收尾工作,以及追着脑外科的各位医生们,请他们填写对胶质瘤病人化疗的临床疗效观察资料表。
不过,就算再怎么忙,她还是隔三岔五地,抽空去康复病房看看宋雅兰。
有时会遇到张教授,有时就只是张家请的看护在那儿守着。
遇到张教授的时候,芳华都是打声招呼就退出去了。因为她看得出来,自己在那儿,似乎有点妨碍老两口“叙话”了。
如果是白天的时间去,往往就只有看护一个人在,因为张老还要上班。这时,芳华就会请看护出去溜达溜达、歇息片刻,自己替她守着。
她不会闲呆着,而是给老人做做按摩、梳梳头什么的。
这些本来是不用医生做的,连护士都不做的,就只是病人的家属或者请的看护做的事情。芳华以前也都没做过的,最多是指导家属们一些护理的注意事项。
但在这里,她不是把自己当医生,而是把自己当做他们的一个晚辈,或者说当做一名义工。
因为芳华对这对老夫妻有一种莫名的喜欢,不是同情也不是可怜,就是看着他们很亲切,看着他们很顺眼。
也许这就是投缘吧
她有时在给宋阿姨擦身子、按摩、梳头的时候,都会喃喃地说:虽然您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还有个那么好的人对您不离不弃。真让人羡慕啊
可惜,芳华研究了宋雅兰最新做的检查片子,发现她的大脑有萎缩的迹象了。这不是个好现象,它提示病人本来就几乎没有的大脑功能,将进一步渐渐丧失。
可以说回天乏术了。
因为她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
从病历资料上看,宋阿姨早在受伤昏迷后不久就接受了高压氧、亚低温、营养神经等常规治疗,时间也超过半年。但她一直没醒过来。
根据文献,脑外伤性植物人,在昏迷后3个月内意识恢复率为41%,一年内(3到12月)恢复率只有11%,两年内恢复率为6%,2年以上为0。不过,儿童伤后一年内,意识恢复率为62%。
总之,植物人催醒的最佳治疗时间是三个月内,而两年以上,特别是像宋雅兰这样的老年人就几乎没有苏醒的可能性了。
所以,芳华并没有奢望能让宋阿姨苏醒。但她还是愿意来看这位没有知觉的长者。
除了私人莫名的好感,她就是觉得经常来看看宋阿姨这样的患者,能让自己永远不忘选择脑外专业的初衷,也就永远不会丧失动力。
最近芳华常常跟着高主任出门诊、上手术、查房,在专业知识方面又有了很多收获。
高主任的强项是帕金森病,并且是科里推广“脑深部电刺激(DBS)”治疗帕金森新方法的主将。
这种方法通过植入体内的脑起搏器,工作时发放弱电脉冲,刺激脑内与帕金森病症状有关的部位,调节其功能,从而消除帕金森病的症状,使患者恢复正常的活动能力。
这种方法安全有效,副作用小,缺点就是费用太高。单侧电极就要10万,双侧要20多万了。在中国,这可不是大多数家庭能承受得了的。
不过,这种方法的原理让芳华很感兴趣。她经常和高主任讨论,能否将DBS方法推广到其他脑外科疾病的治疗上去。
高主任表示,理论上绝对是可以的。但是这种电极的费用下不来的话,一切都是空话。
的确,高主任回国后做的DBS病例还没超过10例。当然,以后随着这一方法的神奇疗效被人们熟知后,接受它的人应该会越来越多的。
转眼间,新的一年来到了。
一月二十号,嘉辉坐飞机到北京了,但是在机场就被海阔接走了。因为他是海阔的伴郎,要去试礼服。当晚,他就留在东城海阔的新家中帮忙了。
白芸原先曾经犹豫是让自己的三妹还是让芳华当伴娘,后来还是芳华推辞了。一来自己工作忙,婚礼前也帮不上她什么忙,二来也不认识她家那些亲戚,还是她妹合适。
不过芳华答应过白芸,婚礼的时候还是要去帮忙。
第二天就是婚礼前夕了。下了班,芳华就去了海淀区白芸的家里,陪她做最后的准备。而嘉辉也说白天要去陪着海阔做布置会场、排练什么的,两个人就只在电话里联络了一下。
晚上,芳华见到了白芸的两个妹妹,白莉和白薇。
三姐妹呈阶梯式地相差一岁,相貌个头都非常相似。其中,二妹白莉最漂亮。即使她的孩子都快四岁了,看着还很青春粉嫩。
三妹白薇则有一种洒脱不羁的气质。一问,原来是学美术的,自己开了个小店,卖些自制的民族风的工艺品或饰品。这姑娘没事就跑云贵新疆西藏等地方旅游采风。
芳华和白薇很谈得来,也特别佩服她能就这么潇洒地走四方。自己虽然也喜欢旅游,但还是放不下很多俗事啊。
白莉还要带孩子,早早地就先回了。芳华和白薇也督促着白芸赶紧睡了,为明天做好体力储备。她俩也挤到一张床上睡了,睡前自是聊了不少旅游的趣闻。
婚礼这天的流程完全是参照中国现代婚礼的流行模板。
芳华曾经私底下问白芸,怎么不来点创意?比如,这时候也有人搞西式自助餐式婚礼,也有根本不是教徒的新人跑到教堂举行婚礼。
白芸说:“我就希望自己的婚姻和大多数人的婚姻一样,平凡而持久。所以,别人怎么办的,我就怎么办。”
婚礼当天一大早,芳华和白薇陪着新娘起来化妆。不久,新郎带着一票兄弟上门接人了。
白莉和白薇这两位小姨子自然百般刁难。尤其是结了婚的白莉,拿出了和外表不匹配的泼辣劲儿,一会儿是要大红包,一会儿是要海阔保证婚后不能出轨,否则就要全部财产统统归到白芸名下。
海阔在外面一一答应,红包也毫不犹豫地给了。白莉还不肯开门,还在拖延时间要再想点伎俩来刁难姐夫。
殊不知,自家姐姐倒是有点着急了,怕误了时间,就偷偷拉了拉站自己身边的芳华,使了个眼色。
芳华心领神会,趁白莉不备,从她身后挤过去,一下子打开了防盗门。
外面的人顿时簇拥着新郎进来了,一下子就把娘子军们堵回屋里去了。他们冲得太猛,芳华卡在门口反倒被挤了出去,不过她马上就被一个人拉到怀里护住了。
芳华抬头,和嘉辉相视一笑,来不及多话,就手拉手地跟在海阔等人后面进去了。白莉看到芳华过来后,直嘟囔:“重色轻友的叛徒。”
芳华也不申辩,很开心地看着新人们给白家二老敬茶。
然后是新郎抱新娘下楼,上花车。浩浩荡荡的车队巡街后,到了婚宴地点。新郎新娘携伴郎伴娘站在宴会厅门口迎宾。
芳华则帮着白莉打杂,管理新娘的衣物饰品,见缝插针地请来宾签名、引路,并代新人和婚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