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小孩。
但是重要的是,在将近半个小时的询问中,她都是一直清醒的。
这对一个被判断为“植物人”、昏迷不醒两年半的人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
张教授早已是目中含泪了,特别是宋雅兰对着他费了半天劲、说了两个字“别哭”后,他的泪刷地就掉了下来,而且怎么止都止不住。
芳华在高主任身后也是看得热泪盈眶。身边那些高大威猛的脑外科男大夫们,平时一个个英明神武的很,此刻也有好几个眼圈发红。大家都在为这个医学的奇迹兴奋和感动。
高主任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考虑到宋雅兰昏迷太久、肌肉萎缩、不宜劳累,便对张教授说:“我准备再做完实验,就让您爱人休息了。”
张教授早就听高主任交代过术后事宜,便配合地点点头,因为此刻他的喉咙还哽咽着发不出声来。
高主任将那起搏器的开关一关,宋雅兰就合上了眼皮。像是睡了过去,其实是再次昏迷。
等了一会儿,高主任再次打开开关。这次不过半分钟左右,宋雅兰的眼睛又睁开了,似乎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丈夫和医生。
后面的医生们都明白了:这电极就是宋雅兰意识的放大器啊。打开,病人可以有清醒的意识;关上,病人的意识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程度。这就是MCS。
张恪懋也听芳华解释过这种情况了。对他来说只要妻子每天能醒那么一会儿,都是求之不得的,何况只要电极一直开着,她就会一直醒着呢他知足了
高主任的试验证明,他安置的电极获得了完全的成功
这时,他冲张教授点点头,又关上开关让宋雅兰“睡”了过去。因为电极刚刚安装好,不宜太刺激病人的神经细胞,以后再慢慢延长开通起搏器的时间,直到每天开通12小时再关闭12小时,使病人能和普通人一样有白天和黑夜的作息时间。
众人退出病房,回到脑外科医生办公室,开始热烈地讨论起这一奇迹。
笔杆子记者和摄影师则忙碌地四处采访,他们也被这一医学奇迹震惊,不过更惊喜地是挖到了一条好新闻。
张教授的学院领导刚才也目睹了这一奇迹。他们一边向医院和脑外科众医生表示了感谢,一边非常惭愧地说:多亏301医院的医生们没有放弃啊总医院的医生们水平就是高总医院不愧是全军总医院,是全心全意为部队官兵服务的好医院
不久,某笔杆子的通讯《“植物人”苏醒的奇迹——记解放军总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医师高国良》发表在军报上,而摄影师拍的录像专题片也在央视军事频道以及其他频道的医药卫生和新闻栏目中反复播放。
高主任和神奇的DBS技术,一下子轰动了国内医学界。请他做报告和演讲,或者来参观取经的同行们络绎不绝,高主任经此一事迅速在国内神经外科界获得了极大的声望。
而张恪懋和宋雅兰的感人故事,也被广为流传。有很多读者和观众都给他们二人来信或捐款捐物,鼓励他们继续和病魔做斗争,并祝他们好人一生平安。
不久,国际医学界也注意到了这个首例用DBS治疗脑外伤后MCS的病例。很快好几个亚太、北美、欧洲的神经外科学术会议都对高国良发出了邀请,请他去报告整个手术的详情。高主任后来在会议上播放的手术视频,正是摄影师拍摄的那个专题片。
高主任在临出国开会交流前,将病人全权托付给芳华照管。完全是独立处治,上面不再有上级医生指导。这既是对芳华能力的信任,也是因为这例医学奇迹的创造也有芳华的功劳。他知道自己走后,还会有人来采访报道,由芳华接受采访也是最合适的。
芳华倒没想过那么多,只知道善始善终地指导着宋雅兰的康复治疗。
宋雅兰现在只能是靠电极维持意识,而身体感觉运动等机能的恢复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她现在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儿,正在慢慢学习控制自己的手足活动,以及学说话、学写字、学算数。
有时,看着一个成年人这样的笨拙,还是有点好笑的。可是张恪懋一点不厌烦,每天都是乐呵呵地陪着宋雅兰做复健。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宋的情况是一天天进步着。
转眼就到六月中旬了,宋雅兰手术成功二十多天后,又来了采访的记者。
这次是凤凰卫视的记者,而且正是几年前采访过芳华的那位著名的,英文名Rose的女记者。
Rose是来北京度假时知道这一事件,临时起意来采访的。在和医院联系时,听说主刀医生出国,本来还打算下次再采访的,但无意中听说病人的病情发现和芳华有关,顿时大感兴趣。
很快,她便带着摄制组来病房采访,芳华一见采访者是她,也就爽快地接受了她的独家专访。过去,她可都是隐在高主任背后,没被人注意的。
两人先回忆了一番当年抗洪时的情景,很快,Rose开始询问起有关宋雅兰的情况。
对于她,芳华很放松,不知不觉就讲得多了。她讲了自己是怎么无意中知道了他们夫妻俩的情况,怎么被张老不离不弃地照顾爱妻所感动,以及后来无意在手术中发现宋的意识等情况。
听了之后,Rose说道:“虽然没亲眼见到,但我想宋雅兰术后清醒的时刻一定很感人我光是这么听听,都忍不住想哭了。”
芳华笑了笑:“我可是真哭了。”
“哦?”Rose稍微有点意外,她好奇地问:“你当年给我的印象可是非常的强悍,哦,坚强冷静的一个外科女医生啊怎么?你也会哭?”
芳华摇摇头:“我怎么就不会哭呢我是当哭的时候就哭,不当哭的时候绝不会掉一滴眼泪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强悍,其实我现在知道太强了不好。过刚易折嘛”
Rose点头:“嗯,这话不错。不过,我还想知道,你当初经常去看望宋雅兰,是不是就想着有一天能唤醒她,治愈她的?是不是就是因为你一直这么想,一直没有放弃,才终于能发现这个奇迹?”
芳华一愣,想了一会儿,抬头说道:“不,我当时可没有想到会有治愈她的一天。再说,她现在算治愈吗?严格的说,远远没有治愈。但是某种程度上,又算治愈了。尤其是在张教授的心目中,这就是治愈。
你说的也没错,是因为没有放弃,才出现了这一奇迹。但不是因为我,也不是我发现的。这奇迹是大家共同创造的。”
“你太谦虚了,我感觉这要是没有你的细致观察,是不可能重新修改病人的诊断,也就不可能重新开始催醒治疗,也就没有DBS治愈MCS这一神话的出现了。”
“不,我真是没想过,也没追求过能治愈宋的疾病。那些都是巧合罢了”
“怎么?难道你们医生追求的不是治愈病人吗?”
芳华微笑:“嗯,准确的说,还真不是呢你知道吗?美国有位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是—— to cure sometimes;to relieve often;to fort always 。翻译成中文就是——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这位医生生前虽然并不是太出名,但是他的墓志铭却广为流传,成为了许多医生的职业格言。”
Rose默念了一下这句话,又问:“能解释一下吗?”
“好吧,这句话其实很值得反复体味。我个人觉得,这里有三个程度副词,有时、常常、总是,就像是三个阶梯,阐述了我们当医生的三种境界吧。
它指出,我们医生最该做的是安慰病人。这种安慰,是建立平等基础上的情感的传递,是真诚的人性的表达。
而帮助病人,就是我们医生天天做的那些繁杂的工作,包括帮助病人确诊病情、指导他们对疾病有正确的认识、帮助他们找到好的治疗方法、解决他们的困难、缓解他们的病痛等等。
而治愈病人,只能是‘有时’。无论是医生,还是病人,都应该知道,医生不可能治好所有的病以及所有的病人,大多数人都会死于各种病痛的。这一点,即使我们医生再如何努力,也无能无力。
总之就是,安慰和帮助病人对我们医生来说,重于治愈。也不是说我们就不追求治愈,只不过,当做好了前两点,该治愈的,有时就会治愈了。这时,也许你们就会把这种本来就会发生的治愈叫做奇迹了。”
正文 一百九十五、让帽子飞
一百九十五、让帽子飞
不久,张教授的女儿张学敏从国外学成归国了。当看到曾经人事不知的妈妈,不但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还能给她做简单的梳头动作,小敏也是激动万分。
她特意跑到医生办公室,紧紧拉着芳华的手说:“林医生,真是太感谢你了”
芳华的手都被她捏痛了,她不禁笑着抬起头,对这个高挑的北方女孩说:“没什么,是我们应该做的”
小敏想起当年母亲出车祸后,父亲却还是逼着自己出国继续完成学业,因为不能辜负国家和学院的培养。
这些年自己在国外为了早点回国,那是没日没夜地学习。只不过,虽然想着早点回来,也只是想着回来能帮父亲分担些重担,没奢望别的。
但是,真的没想到,竟然会有奇迹发生。
小敏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不,林医生。我都听我爸说过了,您一直就在帮助我们家。就连那么贵的电极,也是你帮忙找来的捐助。要是没有你,我妈这次根本就不可能醒过来您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唉,你们301又不准收受病人的礼物,这让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谢意了。”
芳华腾出一只手,轻轻拭去小敏眼角的泪水,笑着说:“真的不用谢我们当医生的能治好一个病人,看到病人的笑容和感激的泪水,已经足够了你不知道,这样的笑容和泪水,也是能治愈我们的心灵的。所以,我们就不用相互谢来谢去了,好不好?”
小敏感动地点点头,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那,林医生,我能不能认你当姐啊?”
芳华一愣,看了小敏一眼,嘴角翘得更高了:“额,那个,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看过病历资料,你是73年出生的。我呢,这才刚过27岁生日。”
小敏也不禁有点尴尬,赶忙解释:“啊,我看您这么能干,这么沉稳老练,还以为您一定是比我大的。咳咳,我没别的意思啊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啊那个,林医生我先走了啊”
她也不好意思叫“大恩人”为妹妹,所以只好溜之大吉了,弄得芳华也哭笑不得。
小敏刚跑出办公室,屋里几个憋得内伤的师弟们终于哄笑出来。
因为他们有好几个也是年龄比芳华大的,但是这里是按进门先后排大小,就只得憋屈地叫着芳华“师姐”。今天,看到芳华在年龄上让人误会,他们自然有点幸灾乐祸了。
芳华白了他们一眼,也懒得修理他们,继续埋头自顾自地干活了。
不过,她心里也不禁寻思:哎呀呀,都二十七了,真是该结婚了。
嗯,还好,没几天就是毕业典礼了。毕业了,我就可以打结婚报告了。
嗨——,还真等那时候再写啊?反正现在没什么事,不如我先写了,到时候再交上去呗
于是,她从抽屉里找出张信纸,开始写报告了。
内容无非是:本人林氏,年方27,单身未婚,政治清白。和地方上的老百姓梁某人,确认恋爱关系多年。感情成熟,符合晚婚条件,现申请结婚,请组织审查批准。此致敬礼
大概就这个意思。
芳华刷刷刷地写完,署上了名字,日期则是七月五日,那天是毕业典礼的日子。
离那天也不到一星期了。
而嘉辉说,调动手续还要一个多月才能办好。看来,自己该再去收拾收拾新房了。前阵子一忙,都没时间去布置。
算了,家具电器那些大件,还是等嘉辉来了,两个人一起逛市场后,再共同决定吧。我就先折腾些小东西。
芳华还在这儿美滋滋地幻想家装的效果呢,却看见高主任走进了办公室。
“啊?高主任,您从新西兰回来了?那个什么亚太会议开完了嗦”
“是啊,不开完,我能回来吗?”
“嘿嘿”芳华知道自己说的也是废话。
“干什么呢?”
“哦,写病历嘛。”芳华赶紧趁主任没注意,将结婚报告塞进抽屉里。
高主任只是简单地问了下病房的情况,重点问了一下宋雅兰的情况。知道她情况很好,就说可以安排她回家做康复了,以后定期回来复查就行。
交代完事情,高主任临走前突然对芳华笑了笑说:“你们的毕业典礼是不是没几天了”
“嗯,嗯。总算是毕业了”
“我的博导资格可是批下来了,有没有兴趣接着读博啊?”
芳华赶紧做出一脸苦相:“主任,您饶了我吧再读下去,我就嫁不出去了容我解决个人问题先?”
高国良骂了一句:“不思进取朽木不可雕也”
他那笑眯眯的样子,哪有一点生气发怒的样子。
芳华也发现了,其实高主任这人一开始看着像是不苟言笑的,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还是挺随和的。
芳华起身陪着笑脸,要恭送主任出门。
高主任摆摆手让她坐下,自己边走边对屋里其他几名住院医和研究生们说:“年轻人,有机会还是要多学习”
“那是那是”
芳华和众兄弟在他身后点头哈腰地应着。
然后的几天,芳华偶尔去逛逛市场,买点小东西,有时也看看大件,日子还挺逍遥的。另外,就是在教育处那儿办些毕业的手续。
不过,让她高兴的是,嘉辉说要来看她的毕业典礼。
开始,芳华还假意推托一下:“嗯,那个,反正你没两个月就要过来了,何必还捐钱给航空公司啊?”
嘉辉在电话里说:“小气鬼这么重要的毕业典礼,我能不来陪你吗?”
芳华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又对嘉辉有点歉疚:“你自己只是拿了学位就回国了,没赶上毕业典礼,挺遗憾的吧?”
“没什么,你明白我就行。”
芳华当然明白,虽然不能补给嘉辉一个他应得的美国式的毕业典礼,但希望自己的毕业典礼也能让他开心。
可惜,301研究生的毕业典礼很朴素。
上午十点,几十名毕业生学员统一身着97式夏季短袖军装,列队到花园的空地上站好。
领导们在前面搭起的台子上,连连发表讲话。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成绩斐然,可喜可贺,再接再砺,之类。
幸好,周围的树荫够多,大家都没晒着太阳,也不觉得太热。
但是,芳华在队列里,还是常常很无聊地冲旁边观礼的人群中的嘉辉扮鬼脸。
每到这时,嘉辉就冲她笑笑,指指手表,意思是:快了,再坚持一会儿。
好不容易领导讲完了,轮到毕业生上台领证了。
就几十个人,领导念一个名字,上去一个,接过证书,又走下来。
这倒是让大家精神了许多。苦读三五年不就为了这一刻吗?
念到芳华的名字了,她拉了拉夹克式的短袖衬衣下摆,出列,小跑上台,齐步走到院长面前。
立正,敬礼。
院长还礼后将准备好的大红证书递了过来:“同学,恭喜你”
“谢谢院长”
礼毕,接过证书,置于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