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不问问排长?”有人说。
“他去作田地训练了。”有人回答。
“这事难办了,”一个家伙说,“不过,等那些家伙回来,一定会饿疯了,看来你还是快想出个法子。”
“这个如何?”我问。有个大约六尺高、五尺宽的巨大东西放在角落里。
“那玩意?那可是他妈的汽锅啊。你不能拿它煮东西。”
“为什么?”我说。
“晤,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若是你就不会拿它来煮东西。”
“它是烫的,里面有水。”我说。
“随你怎么弄,”有人说,“我们还有别的鸟事要做。”
于是,我就用了汽锅。我打开所有罐头,把所有马铃薯削了皮,然后把找得到的肉类统统扔进去,再加上洋葱和红萝九又倒了十几二十瓶番茄酱和芥未等等。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可以闻到炖菜的味道了。
“晚饭准备得如何啦?”过了一阵子有人问。
“我来尝尝看,”我说。
我打开锅盖,里头的东西整个冒着泡,滚沸着,不时还会看见一个洋葱或是马铃薯冒到表面漂浮打转。
“让我尝尝看。”一个家伙说。他拿了一个锡铁杯,勺出一些炖菜。
“唉,这玩意还没煮好呐,”他说。“你最好加热。那些家伙随时会回来。”
于是,我把汽锅加温,果然,全连士兵陆续从野地回来。你可以听到他们在营房内洗澡、更衣、准备吃晚饭。没多久,他们陆续进入餐厅。
但是炖菜还没煮好。我又尝了一次,有些配料还是生的。餐厅里的人开始嗡嗡埋怨。不久变成齐声念经,我又把汽锅再加热。
过了半小时左右,他们开始用刀叉敲桌于,就像监狱暴动似的,我知道得赶紧想法子,于是我把汽锅加热到极限。
我坐在那儿望着汽锅,正紧张得手足失措,突然间士官长撞开厨房门。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这些弟兄们的晚饭呢?”
“快好了,士官长。”我说。大约就在同时,汽锅开始震动摇晃。蒸气从侧面冒出,一只锅脚震得挣脱了地板。
“这是搞什么?”士官长问,“你在汽锅里煮东西?”
“是晚饭。”我说。士官长脸上出现一种十分惊异的表情。但眨眼间,他又露出十分谅恐之色,就好像出车祸前一刻的神情,接着汽锅爆炸了。
我不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它炸掀了餐厅屋顶,炸开了所有门窗。
洗碗的家伙被震得穿墙而出,叠盘子的家伙飞到半空中,有点像“火箭人”。
士官长和我,不知怎么回事,我俩奇迹似的幸免,就好像人家说太靠近手榴弹反而不会受伤。不过,我俩的衣服都给炸光了,除了当时我戴的那顶厨师帽。而且,我们全身都是迸散的大锅菜,看起来就象是两个——呃,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怪异极了。
不可思议的是,坐在餐厅里的那些家伙也统统安然无恙,只是全身覆益大锅菜,坐在那儿像遭受了轰炸惊吓似的——不过,这爆炸倒让他们闭上了乌鸦嘴,没再嚷嚷晚饭几时才准备好。
突然间,连长冲进营房。
“那是什么声音!”他吼道。“出了什么事?”他看看我们俩,然后大喝:“克兰兹士官长,是你吗?”
“阿甘——汽锅——炳菜!”士官长说。接着他似乎镇定下来,从墙上抓了一把切肉刀。
“阿甘——汽锅——炖菜!”他尖叫一声,拿着切肉刀追杀我。我夺门而出,他就绕着教练场追我,甚至穿越军官俱乐部和停车场。不过,我跑得比他快,因为这是我的专长,但是;朋友,我告诉你:我心里毫不怀疑,这下子我吃不了兜着走了。
秋天的一个晚上,营房的电话响了,是巴布打来的。他说他们已停止给他运动员奖学金,因为他的脚伤比他们想像的严重,所以他也要离开学校了。但是,他问我能不能抽身去伯明翰看校队跟密西西比州那些驴蛋赛球。但是那个星期六我被关禁闭;打从汽锅爆炸事件以来,将近一年了,我每个周末都被关禁闭。总之,我不能离营,因此我边听收音机转播,边刷厕所。
第三节结束时,比数非常接近,“蛇人”这天非常出风头,我们以二十八比三十七险胜,但是密西西比那些驴蛋在终场前一分钟达阵。眨眼之间,我们只剩一次攻击机会,也没有暂停时问了。我默祷“蛇人”不要重蹈“橘子杯”的覆辙,也就是在第四次攻球时抛球出界,输掉球赛。但结果,他居然又外甥打灯笼。
我的心沉人谷底。但是突然之间欢呼声倍响,让人根本听不清转播员说些什么,等叫嚷声安静下来之后,才听出是怎么回事。原来,“蛇人”佯装传了个出界球想暂停计时,但其实他把球传给了寇蒂斯,达阵得分。这一招可以让人明白布莱恩教练是多么老奸巨滑。他算准了那些密西西比的驴蛋会笨得以为我们会笨得重蹈覆辙。
比赛赢了我好开心,但是我也不由得想到不知珍妮是不是在看球赛,她有没有想到我。
有没有想到我都无所谓了,因为,一个月后我们上船出发。我们像机器人似的接受了将近一年的训练,如今要去万里长征。这可不是夸大之辞。我们要去越南,但是听他们说那边的情况还不及我们在营区受的罪一半苦。不过,结果证明,这句话倒是夸大之辞。
我们是二月抵达越南,搭牛车从滨南海的归仁北上到中部高地的波来古。路途尚称顺利,而且风景怡人又有趣,一片片香蕉树和棕桐树丛,还有矮小的南亚人在稻田里耕作。亲美的越南人真的很友善,都跟我们挥手招呼。
我们几乎隔着半天车程就可以远远看见波来古,因为那地方的上空停滞着一大片红土云尘。一间间陋屋错落镇郊,比我在亚拉巴马州见过最差的屋于还破陋,居民缩在单面斜顶小屋下,他们没有牙齿,儿童没有衣服穿,基本上而言,他们可比乞丐。到达旅部和基地后,环境也不太差,除了有那片红尘。我们看不出有什么战况,而且营区整洁,放目望去净是一排排营帐,周围的沙土耙得整整齐齐,实在不像有战事在进行。我们简直像回到了班宁堡。
总之,他们说战况宁静的原因是越南人正开始过新年——叫做“泰德”还是什么的——因此双方停火。我们全体大大舒了口气,因为我们已经够害怕的。不过,安宁静谧并未持续多久。
我们安顿下来之后,他们吩咐我们去旅部淋浴房清洗一下。旅部淋浴房其实只是在地上挖了个浅坑,旁边停着三、四辆大型水箱卡车,我们奉命把制服摺好放在坑边上,然后进入坑内,他们会浇水给我们洗澡。
尽管如此,这待遇也不算差,因为我们已将近一星期没洗澡,身上已经臭气薰人。天刚要黑,我们正在坑里享受水管的冲洗等等,突然间空中响起一种奇怪的声响,给我们浇水的家伙大喝一声:“来了。”说着,坑边上的人一溜烟全跑光了。我们光着屁股站在坑里你看我,我看你,接着不远处传来巨大的爆炸声,紧跟着又是一声,所有人立刻又叫又骂,急着找衣服。炸弹在我们四周接踵爆炸,有人喊:“趴下!”这话实在有点荒谬可笑,因为这会儿我们早已趴在坑底,活像软虫,不像人。
一枚炸弹爆炸后碎片飞入澡坑,另一边的几个家伙受了伤,又叫又喊,流着血紧抓着伤处。显然澡坑不是安全的藏身处。克兰兹士官长突然出现在坑边上,他喝令我们快滚出澡坑跟他走。趁爆炸的短暂间歇,我们拼命逃出澡坑。我翻到坑边上,往地上一看,老天爷!地上躺着四、五个刚才替我们浇水的家伙。他们已经不成人形——整个烂成一团,就好像被塞进捆棉花机似的。我从没见过死人,那是我平生最恐怖的一次经验,空前绝后!
克兰兹士官长示意我们跟着他匍匐前进,我们听命,要是从高空往下看,我们一定是一大奇观!一百五十个左右大男人全部光着屁股排成长长一行趴在地上蠕动。
那附近有一排散兵坑,克兰兹士官长让我们三、四个人挤一个坑。但是一钻进坑内,我就发觉宁可待在澡坑内。这些散兵境内积着深及腰部发臭的雨水。各种青蛀、蛇和虫子在坑内蹦跳蠕动。
轰炸持续一整夜,我们不得不待在散兵坑内,没有吃晚饭。快天亮时,轰炸渐缓,我们奉命滚出散兵坑,取了衣服和武器准备攻击。
由于我们仍是新兵,其实也没什么可做的——他们甚至不知道把我们部署在什么位置好,于是派我们去守卫营区南边。也就是军官厕所附近。但是那地方几乎比散兵坑更糟,因为一校炸弹击中厕所,把将近五百磅的军官粪便炸得遍地都是。
我们在那儿待了一整天,没有早饭,没有午饭,傍晚时分越军又开始炮轰,我们不得不趴在那片粪便上。瞄,那可真教人作呕。
终于,有人想起我们可能饿了,派人送来一堆干粮。我拿到冰冷的火腿和蛋,罐头上的日期是一九五一年。各种谣言纷飞。有人说越军控制了波来古镇。还有人说越军掌握了—枚原子弹,用烧夷弹攻击我们是故意让我们掉以轻心。更有人说根本不是越军攻击我们,而是澳洲人,还是荷兰人或挪威人。我心想是谁攻击并不重要。去他的谣言。
总之,过了头一天,我们开始在营区南边给自己弄个适合居住之所。我们挖了散兵坑,用军官厕所的硬纸板和锡铁皮给自己搭起小屋子。不过对方始终未攻击这边,我们也没看见一个越军可开枪反击。我猜想他们大概够聪明,所以不会攻击厕所。不过连续三。四个晚上越军炮轰我们,终于有天早上炮击停止后,营值星官鲍斯少校爬到我们的连长那儿,说我们必须北上支援困在丛林中的另一旅部队。
过了一阵子,侯波排长要我们“备鞍”,大家立刻尽量将干粮和手榴弹塞进口袋——这一点其实造成一钟两难的困境,因为手馏弹不能吃,但却可能需要它。总之,他们把我们送上直升机。我们又出发了。
直升机尚未降落,就可以看出第三旅陷入了什么样的鸟状况。各种硝烟从丛林中上升,地面被炸掉一大块一大块。我们尚未着陆,对方就已开始射击。他们将我们的一架直升机在空中炸毁,那一幕真是可怕,那些人全身着火,而我们束手无策。
我携带机关枪弹药,因为他们觉得我块头大,扛得了许多东西,我们出发之前,另外两个家伙间我是否介意替他们带些手榴弹,好让他们多带些干粮。我答应了。这对我无妨。同时,克兰兹士官长还命我携带一个重达五十磅的十加仑水桶。接着,临出发前,携带机关枪三角架的丹尼尔紧张得走不动路,因此我又得扛起三角架。总共加起来,我等于扛了一个内布拉斯加种玉米的大黑人。不过这可不是美式足球赛。
日暮时分我们奉命登上一座山脊解救“查理连”,该连不是被越军困住了,就是困住了越军一一这要看你的消息是得自《星条旗》。还是纯凭目之所见的惨况。
无论怎么说,我们登上山脊之后,炮弹齐飞,还有十来人重伤在那儿呻吟呼号,四面八分传来各种嘈杂声,没有人听得清楚什么是什么,我蹲得低低的。想把身上扛的炸药、水桶、三角架外加自己的东西送到“查理连”的位置、正奋力越过—道壕沟之际,沟内有个家伙开口对另一个家伙说:“瞧那个大块头——他简直就像科学怪人,”我正要回嘴,因为就算没有人取笑你,当时情况已经够险恶了——但这时,妈的!壕沟里的月一个家伙突然跳起来,喊:“阿甘——福雷斯特。甘!”
老天,是巴布。
长话短说,原来巴布的脚伤虽然严重到不能打美式足球,却未能阻碍他奉命代表美国陆军绕过半个地球。总之,我拖着疲累的屁股和—切荷重爬到我应该到达的位置,过厂—会儿巴布也上来了。于是,趁着轰炸间歇时间(每次我方飞机出现,轰炸就停止)。巴布和我叙旧起来。
他告诉我。他听说珍妮辍学跟一群反战人士出去游行示威了。他还说寇蒂斯有天因为被开了一张停车罚单痛打校警,他正把那个校警踢得在校园里打滚之际,警方现身,用一只巨网套住蒂斯,把他拖走。巴布说,布莱恩教练罚寇蒂斯练球之后多跑五十圈操场。
呵,寇蒂斯还是老样子。
第六章
那天晚上过得漫长而不舒服。我们无法搭飞机脱困,越军就尽情炮轰了我们大半夜。在两座山脊之间有个凹下的鞍部,我们在这边山顶上,他们在那边,而鞍部正是激战的场所——只是我弄不懂怎会有人要争夺那一片泥巴地。不过克兰兹士官长已一再告诉我们,送我们到这儿不是要我们来了解战争,而是要我们听命行事。
没多久。克兰兹士官长爬上来下令。他说我们必须将机关枪移动五十公尺左右,绕到鞍部中央突出的那棵大树左边,找个安全地点架上机关枪,免得全连士兵都被炸死。就我所闻所见,任何地方都不安全,包括我们目前的所在地,但是下到鞍部却是荒谬至极的事。不过,我尽力做对。
我和机关枪手“排骨”,以及另一个携带弹药的杜耶,还有另外两个家伙一起,爬出我们的藏身处,开始朝小坡下方移动。走到半腰,越军发现了我们,立刻用他们的机关枪扫射。不过,在没有惨遭不测之前,我们己三步当两步跟跑滑下斜坡,掉入丛林。我已记不得一公尺究竟有多长,但是应该跟一码差不多,因此我们到了大树附近,我就对杜耶说:“我们还是往左边移动吧!他狠瞪着我,闷声说:”闭嘴,阿甘,越军就在这儿。“果然,六、七个越军蹲在大树底下,正在吃午餐。杜耶取出一枚手榴弹,拉开保险,朝大树抛出一个慢吞吞的高飞球。结果手榴弹在落地之前就已爆炸,越军那边传来一阵聒噪——接着”排骨“用机关枪开火,我和另外两个家伙又扔了几枚手榴弹,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一切在短短一分钟之内就结束了,等爆炸声止息,我们已经上路。
我们找到一个地点架设机关枪,在那儿一直待到天黑——待了一整夜,但是毫无动静。
我们可以听见其他地点发生各种状况,但是我们这儿却静悄悄无人打搅。日出了,我们又饿又倦,可是苦撑着。过后,克兰兹土官长派来“名传令兵,说只等我们的飞机把鞍部的越军扫清,”查理连“就会立刻移入鞍部,而再过几分钟就会展开行动。果然,飞机来了,扔下鸟蛋,爆炸声此起彼落,清除了所有越军。
我们可以瞧见“查理连”移下山脊,转进鞍部,但是他们才翻过山脊,正开始沿斜坡往下移动之际,所有武器齐发,烧夷弹等等全部射向“查理连”,一阵可怕的混乱。由于丛林稠密有如烽火柴枝,因此从我们所在的位置看不见任何越军,但是丛林内肯定有人在攻击“查理连”。也许是荷兰佬——或甚至是挪威佬——谁知道?
这一切发生的当儿,机关枪手“排骨”神情极为紧张,因为他已经看出攻击来自我们的前方,换而言之,越军是在我军和我们所在的位置之间。也就是说,我们落单了。他说,要是越军没有打垮“查理连”,他们迟早会回头往我们这边来,而万一他们发现了我们,绝对不会乐意。重点就是:咱们得赶紧逃。
我们拿了武器开始慢慢爬回山脊,但是就在这时,杜耶突然往我们的右下方鞍部底望去,看见了一整车增援的越军,全副武装,正上山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