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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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第一部)-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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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解地看著他,他走近前来,伸手在我额上探了一探,退了小半步,说道:“主子有些发热,一定是昨晚吹风受了寒气,我去请御医来给您看看。” 
  我自己摸摸头,好象是有些热。 
  “不要紧,煮点清心茶来我喝就行。”我摆摆手。这麽一点儿事请太医,不知道别人在背後会怎麽说呢,大概什麽恃宠生骄啦,装腔拿势啦是没跑儿。又不是什麽大事,不过是著凉,何苦授人以柄。 
  他还要再说,我摆摆手:“别说了,收拾一下,还要到内府去呢。” 
  他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再说什麽,躬了躬身退了下去。 
  大概我的脸色是真差,收拾停当,到了内府那里,杨统领行完礼,也忍不住问:“侍君身子不适?” 
  我摸摸脸,皮肤感觉都不是很敏感,有点木木的,象是隔了一层皮膜。 
  “晚上睡的晚了些。” 
  他低头道:“侍君要多保重身体。” 
  我笑笑:“先办正事再说。今天恐怕要多偏劳你。” 
  他腰弯的更低:“侍君说哪里话,这都是微臣份内的事。” 
  我点点头,迈步进了内府的门。 
  屋里人起来见礼,我挥挥手:“客套就免了,今天趁著天气好,我也没什麽事儿,你们忙你们的,我把库存银数盘一盘,记个档。” 
  刘福没吭声,一边服色也挺高的太监急急跪下磕了个头:“侍君,库银额定是一个月盘一次……这才月半……” 
  我一笑:“是啊,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忙你们的,我请了钥匙去粗略点点,碍不著你们的事儿……还是,你们不方便让我盘查?” 
  这话说的平和又轻淡,可是底下已经行完礼站起来的人,扑通扑通又跪了下去。 
  “主子,这……” 
  我挑挑眉:“不方便麽?那好,等你们方便的时候,我再盘也不迟。不知道你们何时方便?有什麽要收拾整理的,就快些收,过几日就是重阳节,又是用钱的大宗。” 
  刘福声音抖得象筛糠:“侍君……那……那……” 
  我温和地说:“有话就说,不用怕。我只是来这里学学经济事情,又不是奉旨来清查亏空,你们怎的怕成这样?” 
  这话一说完,底下又跪倒两个。 
  看著他们那副样子,我坐直身子,眼睛扫了一圈大厅,看趴跪在地下的人已经面无人色,而站著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其实择日不如撞日,库房的钥匙应该是有三把的吧?都是谁收著的?” 
  底下人哆嗦著,其中一个跪著膝行了两步,越众而出,把腰里的大钥匙解下,双手托上来。 
  刘童上前去接过钥匙,我咳嗽一声,另一把钥匙也奉上来。 
  最後一把在谁身上,其实我心里明白。 
  刘福手颤颤的摸到腰间,忽然眼前蓝影一晃,我被推的连人带椅向旁侧倒。 
  “叮叮”两响,一声尖厉的惨呼,屋里登时大乱。 
  我努力撑著站起来,刘童和小陈一左一右抢上来扶我,一个挡在身前一个遮住身侧。 
  我已经看清了,刘福被杨统领牢牢踩在了地下,旁边的人惊得向外跑的跑爬的爬,地下跌落了两枚小小和袖箭。 
  我先问:“没人受伤吧?” 
  杨统领答说:“没有。微臣护卫不力,教侍君受惊了。” 
  我嗯一声,放下一大半心事:“这是怎麽了?宫里居然有这东西。来,拿了我看看。” 
  杨统领应了一声,但并不松开脚。旁边一名侍卫用布包了地下两枚袖箭捧给我。 
  我看看那尖利的袖箭,又看看地下被制住的刘福,摇了摇头:“你也太不聪明。本来嘛,库还没有查,你也没坐上什麽罪名。可你看看,现在我也没什麽好说。禁宫之中暗藏凶器,谋害主子,这个罪名就……” 
  杨统领一抬脚,几个侍卫抢上去把刘福牢牢扭住,堵了嘴捆上手。 
  “他为什麽想杀我,这个倒没什麽好问的。”我看看那袖箭:“这个东西是怎麽弄进来的,倒值得好好问问。” 
  杨统领道:“是,微臣一定严加审问。” 
  我笑笑:“嗯。这个是你专长,我是不太懂。不过要防著他畏罪自尽。” 
  看他腰间悬著的钥匙,我抬抬下巴,刘童机伶的很,过去把他腰里的钥匙解下呈给我。 
  我把三枚钥匙在手里抛了一抛:“杨统领,这里烦你看住,该怎麽处置是你份内的事情,我就不多过问了。分些人手,我去盘查库银。” 
  站起来的时候脚下有些发虚,我揉揉额角,把钥匙递给小陈:“开门,给我一箱一箱的点,我想知道库里现在到底实存多少银两。” 
  明宇真是很有先见之明,昨晚叮咛我好几遍,要小心要当心,要活的长些。 
  而皇帝会先给我派个高手在身边,这个先见之明……也不逊色啊。 
  秋天的豔阳明亮的映在窗上,窗纱经了一个夏天的风雨,颜色消褪,花纹残旧。 
  外头静悄悄的,我歪在竹榻上,垫了两张锦毡,还是觉得有些凉。 
  中午没等到库银金额数出来,我晕倒了。 
  虽然头沈的抬不起,眼睁不开,其实我心里是明白的,不是人事不省。 
  昨天夜里大概是真的著凉了。 
  被架上步辇的时候我心里还清楚,就是说不清。幸好刘童和小陈都绝对不笨,把数记下,库门上锁。三把钥匙还了两把给内府的原来掌管钥匙的人,而刘福那把,因为他现在的状况,当然是由我留下保管。 
  御医和皇帝是一起来到的。那时候我因为包了两层锦被,身上觉得热,已经醒了过来。 
  御医的说法永远含蓄,俗称留一手儿。 
  忘了以前在什麽地方看到过,御医治人,第一要素是治不死,第二要素是药拣贵的重的开。 
  皇帝脸上没有什麽表情,等御医开了方子,他接过来看了看,说道:“照著煎来,快些。” 
  底下人慌著去办,我裹的象条吐丝结茧的蚕宝宝,眯著眼看他。 
  “以後晚上不许贪空贪凉,”他顿了一顿又说:“这个差事又不是叫你一天两天办出结果来,这麽拼命做什麽?刘童说你昨天亮了大半夜的灯。” 
  我无力的笑笑,没吭声。 
  心里有些不安。 
  这宣德宫里的人一个两个都和人精一样,明宇昨天过来别叫谁看见了去。 
  皇帝神色如常,在床边坐了下来,手伸过来贴在我的脸上:“热的厉害。早起就该传太医来,讳疾忌医可要不得。” 
  我还是笑笑。 
  不知道说什麽好,也不知道说什麽合适。 
  言多必失,多一言不如少一语的。 
  药没多久煎好送来了,小顺用托盘托著,正要递给我,皇帝一手端了过去,拿调羹搅了搅,勺起来送到嘴边去尝了尝,才喂给我。 
  真是…… 
  受宠若惊。 
  皇帝脑子进水了吗?就算要作戏,这里也没什麽别的人,做给谁看?未免太敬业了点。 
  肚里嘀咕,可是皇帝都动了手,我怎麽能不给他面子。 
  张嘴把药喝了。 
  我的天,真苦。 
  一眼看到小顺的托盘上还有几粒蜜栈,我眼睛一亮,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伸出一只手:“拿……给我……” 
  皇帝把我的脸扳正,手劲虽然柔和但不容抗拒:“先喝完药。” 
  情势比人强,我不喝也不行。 
  第一,我是病号而他健康的很。 
  第二,他是皇帝,从来都是言出如山什麽什麽君无戏言的,他让人站著死人不能坐著死。 
  别说他只是让我喝感冒药,就是让我喝砒霜我不也得喝嘛。 
  皱著眉捏著鼻子,把药碗从他手里拎过来,趁著热几大口喝干。幸好是汤药还热,烫的舌头微麻,苦味不是那麽重。要是凉一点再喝,那还不苦死。 
  把碗一塞,我赶紧抓过蜜栈塞嘴里。 
  皇帝笑吟吟的看著我:“好了,今天下午不要出去了,睡一觉发发汗。”回头说道:“好生照看侍君,太医就在耳房候著,有事赶紧传过来。” 
  小顺恭敬的应著。 
  又低下头问我:“早上没吃,饿了吧?想吃什麽,让御膳房给你单做。” 
  我想起来,一拍头:“啊,库银数盘的差不多了。刘童,把记的数拿来,还有我昨天算的,就在书房桌上面没收,一起拿来。” 
  皇帝温和的看著我,过了一时才说:“白风,你当真能干的很。” 
  我陪笑:“您过奖。” 
  皇帝一笑。 
  不过这个笑容,在看到刘童呈上来的东西时,慢慢敛了去。 
  我撑起来问:“实际库存多少?和帐上的数对得上不?” 
  皇帝手一松,那两张纸落下来,我伸手抓住,看了一眼。 
  差著四分之一。 
  怪不得他一下子变了脸。城府这麽深的人,也耐不住性子。 
  “刘福已经在审了吧?”我小声说:“不过,我怕在他身上也找不出什麽著落来。他上午能敢拼著刺我,想来个鱼死网破同归於尽,恐怕问出实情的可能性不大。再说,他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只怕是不会招。” 
  皇帝冷冷一笑:“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是铁牙石口也得给他撬开了。” 
  我不便再说,於是闭嘴。 
  皇帝坐了一会儿走了,我身上软绵绵的没力气,可也不想躺在床上,让人铺了锦毡,在窗下榻上靠著,懒懒的翻书。 
  这才第几天?不到半个月吧? 
  已经有人要我的命了。 
  其实这个刘福不是太笨的人,他只是失了冷静。 
  因为他和我有仇,已经先入为主认为我不会放过他。 
  其实,我才懒得去做报仇这种事。我现在又不是真的在春风得意,权高位重。我自己是什麽位置,我自己都不清楚,哪来的闲心和他算旧帐? 
  可是他并不这麽想。 
  他一心认为我会报复。 
  其实今天如果他一无异动,库房里银两短少,也不能把责任全扣在他一个人头上。虽然他是嫌疑最大,也最应该负这个责任。 
  但是他掏出了凶器,一切立刻变成了板上钉钉,再无悬念。 
  一定是他了。 
  我懒懒翻个身,身上的毯子滑了开来,马上小陈轻手轻脚过来又替我盖好。 
  喝了那个药有些渴睡。 
  大概感冒药就有这个副作用。 
  也有可能是我体质问题。 
  以前的时候,感冒吃药。别人吃白加黑我也吃,人家吃白片就不错吃黑片就想睡。我是吃白片就想睡吃黑片挺精神。 
  眯著眼,不知道明宇现在在做什麽。 
  他有没有听说上午刘福那事儿? 
  但愿,我生病的消息他不知道。 
  我不想他再冒险来看我。 
  迷迷糊糊睡了一个下午。 
  晚间我醒来,小陈替我梳头,穿上厚厚的夹袍。 
  “下午杨统领来过,问您的安。我请他先回去了。” 
  我点点头,杨统领人不错。 
  加上前一次,他已经救了我两次了。 
  无论今天他是奉命,还是自己要救我,我都一样承他的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昨天已经到别处下榻的皇帝,今天竟然又回来了。 
  我坐在床边,欠欠身做个样子,皇帝已经说:“别起来了,看再吹风。” 
  我本来也只是意思一下,他既然这麽说,我也就省一个礼。 
  虽然不用下跪,不过老是点头哈腰,我都觉得自己快变成只大虾米,还是烧红的那一种。 
  我不知道刘福现在怎麽了,也不知道内府的人因为这个数目的不对,会受什麽样的整治。那些是皇帝的事,我自我感觉我能做的事已经做了,审帐我干得来,审人还是您老人家亲力亲为吧。至於以後的整顿,那是人事部门的事儿,和我更扯不上关系。 
  我想是为了我今天的事,生病,加上遇刺,所以皇帝又回宣德宫来,也许是他关心这个审查内府库的事,也许是为了让别人见识他对我的“荣宠”,谁知道呢,兴许两者都有。 
  他还没吃饭,进来更衣之後就传膳,摆在偏厅里。 
  我懒洋洋的,嘴里也没味道,小陈把一碗粥送到床边来,我喝了半碗,肚里一点儿也不觉得饿,摇头啃再喝。他收了碗,替我端茶漱口抹嘴角的时候,我小声说:“你有机会转告明侍书,我没生什麽病,请他不用挂心,也千万别来看我。” 
  小陈亦只是点头答应,没有出声。 
  挺机灵的孩子。 
  皇帝进来的时候,我已经闭上眼打算睡觉,看他一点儿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竟然还打算脱靴上床,我惊的撑起头来:“皇上。” 
  他似笑非笑:“怎麽了?” 
  我被他那一眼含义不明看的有些心慌,本该理直气壮的话,竟然变的有些结巴:“这个,我现在正生病,恐怕病气会过人的。您还是别处……” 
  他点点头,可是动作却完全相反。 
  他拉起被子,躺了下来:“你晚上睡觉很不老实,会踢被子。朕替你看著些。” 
  我肚里呻吟了一声。 
  真是败给他了。 
  他明明是不爱我的,可是时时处处都做出一副情圣的嘴脸来,真叫人吃不消。 
  外面已经开始灭灯关门。 
  看来他是真的不打算走了。 
  我头痛之余,还真不由得钦佩这皇帝。 
  龙成天,无怪你当了皇帝,你那些兄弟则是死的死病的病疯的疯。 
  别人就算为了某一个目的做戏,也绝不会你这麽敬业做这麽全套。 
  对著旁人的时候做戏,也就罢了。只对著我的时候,也还这麽专业,一句台词都念的让人回肠荡气。 
  真是超级明星演员的作派。 
  以前记得哪个名演员说过,哪怕只有一个观众,我也要演到最好,演到最後。 
  这个龙成天也不差了,只有我一个观众,戏还是做的全套。 
  表情语气都是绝对专业水准,无可挑剔。 
  可见,我现在已经成了六宫焦点,众人的目标。 
  集宠於一身,也就集怨於一身。 
  今天刘福没杀死我,可是明天呢,後天呢? 
  以後的每一天,我还会不会有今天的好运气? 
  皇帝伸手抱住我,他个头高过我,肩膀也比我宽──腿也比我长,伸开臂恰好把我整个儿包在怀里面。 
  我觉得不自在,微微一挣,他抱的更紧了些。 
  “热……”我找个理由。 
  他说:“热好,汗发出来病就好多了,快睡。” 
  他的声音很温柔,不知道是真的温柔,还是黑暗造成的错觉。 
  一切浮燥都被这隐隐的幽红荡涤过滤,我知道他不会松手,再说也没有用,慢慢松下身体。 
  他的一手被我枕著,可以感觉到他手臂的有力,却不是那种强硬。 
  不算不舒服。 
  好吧,既然你在黑暗里也要作戏,就让你作好了。 
  突然间莫名的一句话突然浮现在脑子里,旧时说青楼女子,一双玉臂千人枕…… 
  不晓得皇帝这双手臂,又枕过多少玉人? 
  这个想法突如其来,我忍著笑,掩著口,把脸埋进锦堆。 
  皇帝感觉到我在抖,毕竟离得太近了,手臂紧了一紧,嘴唇贴到了我的耳边:“是不是哪里痛?” 
  倒,他以为我是忍痛啊! 
  要是他知道我在想什麽,怕不一脚把我踢下床。 
  老兄我是在忍笑啊。 
  当然我绝对不敢把心中所想老实说出来的,找个稳当的借口:“没有,我在想事情,睡不著。” 
  “想什麽?说来朕也听听。” 
  我轻咳一声,还能想什麽啊:“亏空的事。” 
  他鼻音很重,唔了一声:“你是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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