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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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第一部)-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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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禁军侍卫已经带了人进来,是两个宫女,穿著银红的衫子,齐整清秀。 
  两个人都花容惨淡,被推进殿来,跪下磕头,声音抖得象大风吹的一样。 
  饭桌轻捷无声撤了下去,皇帝慢慢踱步到殿中的雕龙椅处,却不忙坐下。我坐在一边,香茶已经端上了来,我却没有喝茶的心情。 
  这又是出了什麽事呢? 
  还有,明宇到底是什麽人呢? 
  他怎麽会知道刘嫔送来的盒子里带著毒的? 
  裴德十足是个人精,我对茶没偏好,但是以前的习惯却带了来,喝的东西总是喜欢烫烫的。端给我的这盏茶就烫的很,热水流过舌头,麻麻的热热的。 
  天越冷我越爱喝热茶。 
  这个人能做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当然是有他的本事。 
  左首那个宫女叩个头,直打哆嗦。裴德不愠不火的声音,有些阴柔不定的说:“知道什麽都说出来,皇上圣明,天恩浩荡,没什麽好怕的。” 
  那宫女声音很细,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天生如此:“奴婢,奴婢……昨日里奉主子之命,去秦太医处秘密取了药材和雪参……” 
  裴德恰到好处问了一句:“还有旁的吧?” 
  那宫女打个寒噤,声音很低,说道:“还有二钱乌提草。” 
  裴德轻轻咳嗽一声。 
  那宫女哆嗦的更厉害:“公公,我说的实话,确实只有这麽多,再没有别的了。娘娘私下里取药是犯禁,可是乌提草只能让人腹泻体弱,娘娘她万万没有谋害侍君之心。” 
  我看著跪著的两人,心里感觉很怪。 
  说不上的同情还是厌恶,其实感觉很淡漠。 
  不管是不是刘嫔,总之有人要杀我这是真的。 
  这个侍君才当了一个多星期,这是第二次谋杀。 
  时已近冬,虽然皇帝这间暖阁里还是融融如春,我却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直钻上来,心里凉冰冰的。 
  那宫女惊恐的擡起头,裴德嘴角带著冷笑,萧杀之意昭而不显:“那麽欲断魂,是怎麽进的你们前春宫?自己长脚跑进去的?” 
  那宫女连连磕头,暖阁里铺著厚毡,可是她实在太用力,沈闷的叩击声听的我毛骨悚然。一想到那咚咚的沈闷的声音是人的头骨碰著硬砖发出的,我就觉得不寒而栗。 
  那宫女声音里带著哭音,都不成人腔儿了:“公公,裴公公,奴婢说的全是实言。您说的药名我听都没有听说过。药材是我从太医院药库里拿来的,可是拿回来就是红梅在整理,奴婢再也没沾一沾……” 
  裴德没再理会她,转头问旁边那女子:“你说。” 
  那女子哆嗦著,手紧紧揪著自己的裙子拧成一团:“回,回公公的话,奴婢,只负责外边屋子,里面的事儿,奴婢确,确实不知道……” 
  裴德下巴扬起来,旁边的侍卫递上布包。摊开的布包里是张黄纸,常用来包药的那一种纸。纸上还隐隐有层白色粉末儿。我虽然不大懂药,可是看一眼就觉得心里发毛,不由自主向後缩了缩。裴德轻声细气地问:“那这包著欲断魂的包纸,怎麽又在前春宫的花根处找著了?” 
  那宫女眼神散乱,双目紧闭,身子向一旁栽倒。 
  侍卫抢上一步看了,朗声说:“厥过去了。” 
  裴德挥挥手,捧著布巾的侍卫慢慢退後。 
  皇帝坐在椅上,手指一扣一扣的敲著椅背,声音里听不出什麽情绪:“这样也问不出什麽来。” 
  裴德躬身:“是,是奴才无能。” 
  是啊,这种事很难找证据。 
  刘嫔虽然九成是让人陷害了,她送来的掺那个泻药的盒子,被洒了那个要命的毒粉。 
  可是没法证明她是让人陷害的。 
  那边裴德跟皇帝小声说话,我听不太真,好象是说什麽不能爲打老鼠伤了玉瓶儿之类,况且也的确没有眉目去查其他人…… 
  啊,这个范围是太大了,三宫六院自四妃而下,个个都是怀疑对象,只除了我自己之外。 
  其实我倒觉得哪有那麽大的怀疑面积?虽然皇帝的女人,嫉妒的也多。但是这个人又要知道刘嫔偷偷备药,又有能力弄到这什麽什麽“欲断魂”,还要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放进去。能有这麽大能力的人可不多,一下子排除一大批人。 
  我一手掩口遮住个呵欠。 
  药名子起的真好,叫什麽欲断魂。 
  让我一下子想起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我一点不关心是谁下的毒药,我只想知道,明宇他究竟是什麽人,他是怎麽进的冷宫,又是怎麽出的冷宫,和我到底什麽关系。还有,他怎麽会知道有人要给我下药的? 
  御医被传进来,说要再给我好好检查检查身体。这个我倒不反对,我也怕那个厉害的毒粉沾到衣服上而我自己却一无所觉。 
  从里到外的衣服都脱掉了,泡在大温水池子里,旁边太监也只穿单衫短裤,拿木勺舀水给我从头往下浇,挺舒服的。 
  太医在一边半屈了膝,一会儿让我伸舌头,一会替我翻眼皮,拿了木锤在我腿上臂上背上挨片儿的轻砸,还拿银针刺虎口贲关,看变不变色。 
  虽然觉得烦琐,可是这是爲了自己的小命儿著想,我自然乖乖配合。 
  等洗好完事儿从水里爬起来,有人端过一大碗浓浓的不知道什麽药煎的汤,黑糊糊的。太医看我捧著碗一脸退避三舍的表情,行个礼说:”侍君不要看这样子不好看,药材可是地道的珍奇异宝。历来皇子被册爲太子,常有这麽一碗药备著呈上,喝下此药,三年五载,一些寻常毒物已经不能伤及身体,一般的皇子公主还没资格喝这个药的。” 
  他说的诚恳,我看看那碗卖相不佳的汤药,狠狠心,捏著鼻子向下灌。 
  幸好倒不太苦,就是有股刺鼻的腥味儿。 
  头发还湿著,刘童过来,端著护发用品。我一看就皱眉头:“不用那些,梳顺就行。” 
  他低头把托盘放一边,先拿厚巾替我吸去发上的水珠,然後取出一柄象牙梳子来替我把纠结的头发梳顺。太医躬身退了,估计他要去向皇帝复命。 
  我想我应该是没中那个欲断魂的。 
  等我的头发梳顺了披在背上,皇帝出现在侧间的门口。 
  “这间屋子不及你那间精致,还住得惯麽?” 
  我点点头,洗了热水澡,精神很放松:“不错啊,这里比那边暖和。” 
  皇帝点点头:“可能是门窗都闭著的缘故。你累了一天,早些睡吧。朕再看会儿折子。” 
  我点点头。 
  不过,老觉得有哪点不大对。 
  皇帝的龙床上一向只能躺皇後—— 
  要是皇帝去嫔妃的宫中,同榻过夜倒无妨。若是皇帝在自己的寝殿召幸妃子,妃子不能在这里过夜,咳,那个,完事之後就要离开,或者是去偏殿独寝…… 
  我这个,在这个床上睡一夜,不会明天一早就被拿著把柄问罪吧? 
  皇帝看我的神情,微微一笑:“规矩是人定的,现在情境不同,作权宜之计,不要紧的。” 
  你倒是现在这麽说。 
  不过现在我也没其他办法,走一步算一步吧。 
  皇帝在桌案那里,手随意翻一翻,端起一边的茶碗。 
  视线被放下的帘帷挡住,我也确实困了。 
  明天的艰难,交给明天吧。 
  今天的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形容我这些天的避世生活,再恰当不过。 
  皇帝这里竟然出乎意料的清闲安静。因爲绝顶的权势集中于此,反而令得我享受到灯下黑的轻松。皇帝忙他的,我闲我的。 
  头发用根素色丝带系起来,正服外袍都不用穿,披一件不知道是什麽皮毛做的裘衣。本来还不到穿这种衣服的时候,可巧前天下了一点小雪,算起来,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内府的人已经送来冬衣,样式富丽非凡,精工细织,摸起来沈甸甸的倒是很有手感。可是要让我穿……我从那次典礼之後就讨厌厚重的衣服,觉得骨头都会被压断一样。 
  这件衣服是皇帝的。说是去年做好之後节气已经转暖,所以一直压置没穿。 
  集百腋而成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衣服轻暖柔滑,漂亮之极。 
  裴德让人翻找厚衣,皇帝笑著拣出来,说银色穿在袍服外倒不好看,所以顺手丢给了我。 
  那一瞬间有种错觉,仿佛他并不是皇帝,而是个认识很久的朋友。 
  说起来,虽然他居心不明,但——除第一天的晚上,其他时候他对我都算温存客气。 
  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小陈在身後说:“主子,要用些茶点麽?” 
  我摇摇手:“中午吃的多,不要了……” 
  他欲言又止,我倒奇怪:“想说什麽就说吧。” 
  我又不是那种动不动要打人杀人的,干嘛对我还谨慎成这样啊。 
  “主子……”他走上前来把我正在翻的书合上:“皇上快下来了,主子不起来接驾?” 
  屋里只有我和他,我笑笑不当事:“我不接他就回不来了?反正昨天也没接,前天也没接,干嘛今天巴巴起来接?” 
  小陈嘴唇又动了一下,却没有再说话。 
  “明侍书这两天在做什麽?” 
  小陈顿了一下才说:“一直闭门不出。”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明宇除了那张字条,就再没有给过我消息。 
  明宇,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现代的生活,让人们变得懒惰。 
  就算勾心斗角的事还是有,但是与这些古人相比,差的远的多。 
  我本来就不是工于心计的人,和以前的同侪相比都远远不及,更不要说和皇帝,或是明宇相比。 
  皇帝对我有没有善意?明宇对我,有没有恶意? 
  算了,想这麽多做什麽? 
  我文不能文,武不能武。 
  也没有什麽可以明哲保身的办法,连一点点的小聪明都没有。 
  从以前起就是一个笨拙的人。 
  这样的人,就算皇帝不把我当一颗棋子使用,我也不一定能长长久久太太平平的活下去吧。 
  所以,虽然身边迷雾重重,我还是可以放任自己,先享受现在这一刻的甯静。 
  虽然也有不甘心…… 
  外面有足步声响,我才懒懒坐起来,小陈机伶的把鞋子放好,我刚把脚伸进鞋子里,还不及穿好,皇帝已经进来了。 
  我慢慢躬身,比一般速度慢很多。 
  这麽慢当然有我的道理。 
  皇帝的步速是挺快的,我的腰弯到大约十五度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我跟前:“别多礼了——你今天都做什麽了?”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腰迅速直起来,比弯腰的速度快了几倍也不止。 
  皇帝虽然声音还精神,但脸上却有掩不住的疲倦。 
  刘童托著一个玉碗进来,甜香四溢,皇帝深深吸口气:“好香,你吃什麽点心?” 
  我没来及说,皇帝已经说:“给朕也端一份来。” 
  咦?这时候的人也懂得欣赏鲜奶点心吗? 
  我没插上话,刘童已经应声出去了。 
  “唔,”皇帝吃的很开心,不吝称赞:“味道很特别。” 
  不特别才怪,这里的人哪里知道现代那些点心的作法。 
  我趁机说:“已经这麽久了,我想,宣德宫应该已经打扫的很干净安全了,我搬回去住,也省得在这里碍皇上的事儿。” 
  他又拿起一块小点心:“宣德宫没有这里暖和,你这些日子养得挺好,别一回去又折腾瘦了。” 
  我闻言低头看看自己。 
  因爲这屋里的确暖和,裘衣里面我就穿了件单衫,很清楚可以看到腰,腹,腿。 
  还有脚。 
  始终不习惯这里的布袜子,袜口是系绳,系松了,就会滑下来,在脚踝处松松的堆一圈。系紧了,就勒的难受。 
  在现代的时候,觉得化纤不好。 
  到这里,才觉得尼龙真是一项跨时代的惊世伟大发明。 
  啊,说远了。 
  我是想说,低头的时候,看到自己从趿著的鞋子里滑出来的脚,脚趾白净圆润,的确是比以前……多长了许多肉。 
  基本上这双脚不用来走路,我不大出门,出门也不是被人擡著就是扶著。 
  脚不用来走路,自然养得越来越好看。 
  除了稍稍长一些,就象是女子的脚。 
  皇帝应该比我还早发现这些变化。 
  比如,昨天晚上……那个时候,他握著我脚腕,手指轻轻搔弄脚心。一直很倔强的不出声的我,在这种卑鄙的攻势之下,只好乖乖求饶。 
  没办法,我怕痒,很怕。 
  这个弱点不幸被皇帝发现之後,被他彻底利用。 
  长日无聊,在屋里可以想通很多事,但是皇帝的心思,我始终捉摸不透。 
  要回宣德宫的事,我已经提过几次,每一次都被皇帝轻描淡写的化解了问题,始终没能离开这里。 
  到现在我都记不得自己提了几次,七次,八次?也许更多,我已经记不清了。 
  刚才虽然是把话又说了一次,可是在话没有出口之前,我就已经预先不报希望。 
  只是还是说了出来。 
  皇帝挥一挥手,内侍本已走近,又退了几步。 
  我在心里叹气,认命的站起来替皇帝宽衣。 
  皇帝比我高,伸开了手,很坦然的站著任我服侍。 
  一切和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样。 
  我是怎麽变成这样的? 
  我不知道。 
  沧海变成桑田,又是怎麽变的? 
  我也没见过。 
  可是我自己的改变,又是怎麽发生的? 
  皇帝忽然伸手点在我的鼻尖上:“又出神了?” 
  我赶紧回神,手臂环过去,把皇帝腰间的饰带结解开,顺势脱下了整件外袍。 
  沈厚的丝绸搭在臂弯,我再踮起脚尖去解皇帝头上的正冠。 
  屋里很安静,外面的风扑在窗纸上,轻轻的哗哗作响。 
  入冬前宣德宫最後一天。 
  那一天的惊险,当时没有感觉,过後才知道害怕。 
  生死其实只有一线。 
  这件事已经过去许久,但是余波仍然在这後宫中荡漾不休。 
  最後的处置结果,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有说是毒,只说是泻药。而且刘嫔也被开脱出去,只拿下头的顶罪。她本人,罚了一个治下不严,德行有亏,削了夫人的衔,降爲美人。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点都不意外。 
  明宇说过,这些宫中的女人,个个有来头。 
  不知道幕後黑手是谁,大概也没有人去关心。 
  反正,我又没有死。 
  不过我想,就算我死于那奇毒欲断魂,事情也不会有太大不同。 
  这个念想在心头转了一转,原来暖意融融的内阁里面,竟然好象有一丝冷风从脖子後吹过。 
  皇帝很精明也很细心,问了句:“冷麽?” 
  我胡乱点头,拿了衣裳退下。 
  内侍将外衣接去,又将在屋里穿的家常衣服递给我。 
  这一件是布衣。 
  虽然是布衣,却有隐约的暗线花纹,精致非凡。握在手里暖暖融融,没有丝绸那种必然的凉意。 
  皇帝只穿著单衣,裴德不知道何时进来了,正低声回禀什麽事情。 
  皇帝把衣裳接过去,说了句:“别等朕用晚膳了。” 
  我摸不著头脑,看裴德已经把斗篷又拿出来。 
  原来他是要出去。 
  切,谁等你啊,我自己吃不知道多自在多开心。 
  虽然皇帝不在,可是晚饭还是按皇帝的规格摆上来。 
  我虽然胃口满好,但是一低头看到自己的身材,还是略略克制,只吃了一碗饭,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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