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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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第一部)-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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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来当文秘的对不对?当然秘书也得端茶倒水接电话。可是这个活儿本来该宫女干,干嘛让我上去啊。我还不一定端得稳。要是一失手打了碗,那可好,洗干净脖子等著人来砍吧。 
  皇帝看折子的速度倒不一定。有时候扫一眼就撂在一边,有的就仔细看。 
  秋天这会儿的天短了,不等屋里暗下来,灯已经掌上了。宫女宫监服色都素净整齐。皇帝也没穿什麽龙袍,里面是件月白的长衫,外面是天青色的行袍,绣著祥云连绵,精而不贵,让人看著觉得舒服。 
  我今天一天累的要命,上午下午都没歇著。 
  唉,上午来的时候忘了问问,这里是怎麽个作息制度?早上几点上班?晚上几点下班?现在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蜡烛爆一响,结了个灯花。有宫女取了一把小银剪上去剪灯芯。皇帝吁口气把折子撂下,裴公公知机上前问:“皇上,传膳吧。” 
  皇帝点一点头,裴公公便去吩咐。 
  哎哎,我说,别光顾著你吃,我能不能下班了啊。在这里闷的要命又提心吊胆,更主要的是我也饿了啊。 
  个死裴老头,你倒是给一句话啊,我到底能不能下班了! 
  啊啊啊,我还是想念我的文史阁啊,朝九晚五,三餐定时,工作轻松,虽然给的钱是少了点。可是这里给钱也未必多啊。起码这老太监就没吭一声,关于在这里当差有没有什麽岗位津贴可以领。 
  又有人端铜盆里来,皇帝净了手。这边就呈饭。 
  咦?有点象看那个韩剧里惊鸿一瞥的上膳方式,架了一张方几进来,上面的碗盏杯碟都整整齐齐,平平稳稳的端进来,一点声响也没有。 
  不象听说过的那麽夸张,什麽一顿一定要一百多道菜啦之类,但是方桌放下後,有个宫监拿银筷过来,每样菜夹了一点在碟子里,然後换一双筷子,送进嘴里吃。 
  走到哪里,皇帝都有尝菜的。 
  每样菜都尝过之後,裴公公说:“皇上中午吃的少,晚上多吃半碗饭也没关系。” 
  我站在边上,真是……臭皇帝个臭太监,臭皇宫啊臭……臭什麽?反正我心里不爽。万恶的旧社会,米人权。人家坐著我站著,人家吃著我看著……这,这,我能不能要求皇帝付我点加班费? 
  皇帝接过盛好的饭碗,忽然转头向我一笑:“过来一起吃。” 
  我吓一跳,还以爲腹诽被他发觉。裴公公二话不说,又添了一双筷子在案桌边。 
  我……我刚才还在骂著他吃独食……可是,现在给我一双筷子。 
  我,我,我不想跪著吃饭…… 
  “微臣惶恐,岂敢与皇上共食。” 
  宁可饿著吧。 
  皇帝也不再说话,自顾吃他的饭。 
  我站在一边饥肠辘辘,呜,我要下班,我要回去歇歇我罚站这麽久的腿……我要喝小陈泡的热茶,我要吃东西…… 
  皇帝吃饭很安静,果然餐桌礼仪好,喝汤都没声音。他饭量倒好,吃完一碗又添一次饭。裴公公喜笑顔开:“皇上今天胃口好。” 
  呜,我的胃口也好啊,不信你盛两碗,不,三碗来。我肯定也都能给你吃下去。 
  饭菜很香,香极了,味道一阵一阵往鼻子里钻。 
  越闻越饿,越饿越觉得那味道勾魂。 
  好不容易皇帝吃完饭,擦了手漱了口,饭桌被收拾出去。我眼巴巴的看著那些吃的被人擡走…… 
  皇帝直起身来,我赶忙低头。 
  他走到我跟前说道:“跟朕出去散散。” 
  我嘴上恭敬的说:“是。” 
  心里早骂他个臭头。可惜我不知道他祖宗十八代都叫什麽祖什麽宗什麽帝,不然一定连带问候。 
  KAO,你吃饱喝足要去饭後散步,我可饿著呢,陪你散什麽散?难道让我顺便喝一肚子西北风止饥麽? 
  他指指案上一个盒子:“拿著。” 
  我不敢二话,过去捧著盒子,跟他一起向外去。 
  廊下侍卫和宫监看到他出来,忽喇喇的就要全部跪倒,皇帝摆摆手:“我在後院子里转转,你们别跟来。” 
  我不敢多说话,捧著盒子跟著皇帝在回廊里走。 
  他脚下穿的靴子踩在地下擦擦有声,但并不让人觉得刺耳。 
  转了个弯,前面的灯火一下子便看不到了。一弯秋月高悬于空,风吹过来,叶动枝摇,有飒飒的声响。 
  皇帝住了脚,我也停下。 
  他似是自言自语:“有些香,菊花竟开了不成?” 
  我也用力嗅嗅:“有些香味,大约是开了。” 
  皇帝显然兴致好,指一指那堆磊叠砌的假山,假山上还有一亭:“上那里去。” 
  你是老大你当家。 
  你说上哪就上哪。 
  我反正是没二话。 
  就是有也是白瞎。 
  不在肚里偷偷嘀咕这个,我的神经真是要越拉越紧了。 
  亭子里很干净,皇帝也不嫌凉,就往那石凳上一坐。我心里倒咯噔一下。老大,求求你可别坐出病来,要不那个裴公公还不把我生吃了。 
  “放下吧。” 
  我依言把盒子放下。 
  皇帝揭开盒盖,拿出样东西来:“我记得你是北地来的,那天听你说话还有些北地的音呢。这个是你们那里来的点心,叫什麽枣面糕,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 
  一股甜甜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我看看皇帝,他给我一个温和的眼神。看他手上拿的糕,在月光下静静的诱惑著我。 
  啊啊啊,受不了。 
  管他什麽礼仪不礼仪,吃饱做鬼才不屈。 
  我还没忘了谢他恩赏,把那块糕拿过来,挺小巧的,可是不能一口吞下去,咬了一口,嚼两嚼,再咬一口。 
  好,吃光了。 
  真不经吃。 
  皇帝轻声笑:“味道怎麽样?” 
  啊? 
  我傻了眼。 
  这个……我,没顾上品味。 
  皇帝把盒子朝我一推:“我不大吃甜,你拣几块尝尝。这还有南方的细点,你品品和你们那里的有什麽不一样。” 
  我看看糕点又看看皇帝。 
  我收回刚才骂你那些话,其实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好皇帝。 
  左一块右一块的,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麽。 
  皇帝负手站起来,望著天上冰盘似的月亮:“下午你叫起的时候,我好象听见你说西洋的锺点了。” 
  我嘴里满满的,又没有水送,噎了一下才咽下去,呛咳著说:“微……微,咳,微臣略通一点。” 
  根据我爲数不多的资料来看,这个皇朝与中国古时候的明朝大约是差不多的情况,西洋的新鲜东西也有些流入,而这里的茶叶丝绸瓷器出口也是很可观的。 
  他不语,我肚子不象刚才那麽饿了,恋恋不舍看看那点心盒子,可是不敢再吃了。 
  “你觉得西洋的东西,比我们的怎麽样?” 
  那还用得著说啊。 
  不过,我想了一下措词:“洋人这些新鲜东西,大多数的巧思还是我们龙朝流传出去的。只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洋人想到了。” 
  皇帝唔一声:“从小物件上,能看出更多东西来。前日有西蒲的使臣来,带了几枝火枪,点燃引信,铅弹能打出百步之远……” 
  那可是! 
  不过当然嘴上可不说:“火药起源也是我龙朝本土,只是我们思仪尚礼,不作看重。西洋人没有什麽礼教传统,一切是爲了实用。” 
  皇帝突然退了一步,我忙说:“皇上当心。” 
  他一把抓住我伸出去的手,说道:“你刚才说什麽?” 
  我一懵:“皇上当心?” 
  “不是,前一句。” 
  “哦……西洋人一切爲了实用……” 
  月光映著他的眼珠,象是两颗剔透而深邃的水晶。 
  我心里不知道什麽地方,好象被重重撞了一下,连呼吸都忘了。 
  “爲什麽这样说?” 
  他手松一松,脸向後挪,我吸了一口气。 
  好慑人。 
  这个人……天生就是帝王。 
  “西洋人不象我们,历史久,文化深。他们吃的用的一切简单。比如这个,”我顺手从盒子里摸了一块花叶酥之类的糕点出来:“这一块糕,不过两口就吃完了。可是做的时候要费多少力气,光是这十来种顔色不同的面,再擀薄,切成型,和馅,包好,上笼蒸再下鸡油炸,完了再裹糖粉。一样点心费偌大功夫,西洋人肯定不会做。” 
  嗯,这个例子举的应该比较安全,又没什麽冒犯皇帝的地方。 
  “西洋人吃的多简单,肉和菜切切就一锅炖了,两块饼夹块肉就当一顿饭。我们龙朝不乏聪明才智之士,可是重文轻商鄙工匠,聪明的人都想要入朝出仕,谁想著去做生意做匠人?” 
  皇帝一声不响,定定看著我。 
  我没说什麽大逆不道的话…… 
  啊!不对! 
  我怎麽会说这些! 
  收回来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这个人怕出名猪怕壮…… 
  我刚才是不是穷极饿疯了,人家给了两块点心我就大放厥词!这个人是皇帝,皇帝吖! 
  我觉得我的心脏都不会跳了,他忽然幽幽说:“你讲的对。满朝上下,文武群臣,竟然没一个人有这等眼光见识。” 
  我後背上全是冷汗,急忙低头说:“微臣胡言乱语……” 
  皇帝一挥手:“行了,你说的很是,朕怎麽会怪你。” 
  他上下看我一眼:“你什麽时候进的宫?” 
  我赶紧想想:“已经两年。” 
  他点头说:“你很好。” 
  你很好? 
  什麽意思? 
  我摸不著头脑,看皇帝一撩袍子向下走,赶紧跟上。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抱起那点心盒子,紧追上两步。 
  觉得好象出去了半天似的,回来一看表,才刚半个锺头。 
  我干噎了好几块点心,瞅著人没注意,闪进耳房灌了两大口凉茶,才摸进西阁里。 
  皇帝居中坐著不知道说了句什麽,裴公公回过脸来看我一眼,又恭恭敬敬躬下身听。 
  等他一步一步退出去了,皇帝拿著张折子看,可是手指在案头轻轻一敲一扣,目光却落在空中,显然并不是折子的事。 
  我刚才说话实在是太大胆了点吧。 
  皇帝擡头看了我一眼,不经意的又低下头去。 
  是什麽军机要事,这麽沈吟难决。 
  看著案上的茶已经冷了。我端起来退後,小声吩咐宫女再续热的。 
  一面这样做一面感叹,人要解放真的很难,可是要养成奴性真的很容易。 
  我原来是多麽骜傲不驯事事要讲公平的人,现在在这个莫名的封建帝王身边当差,男宠不是男宠臣子不是臣子…… 
  我热爱生命,所以,我要好好活下去。 
  皇帝刷一声把折子合了起来,朗声唤:“裴德。” 
  哦,原来裴公公叫裴德。 
  裴公公进来听命。 
  皇帝简短地说:“晋侍书白风爲三品侍君,准御前行走,可入议事房。” 
  裴德身体明显一震,却仍然说:“遵旨。” 
  我还在琢磨刚才吃的那几块点心。 
  食不厌精,虽然说这些东西太精细,可是吃起来的确舒服啊…… 
  裴德用眼神示意我。我还没反应过来。 
  皇帝刚才说什麽了……唔,好象有提我的名字…… 
  “白侍君,谢恩哪!”裴德暗示变明示了。 
  啊,想起来了,皇帝刚才说……升我的级,当什麽三品……侍君…… 
  三品…… 
  侍君…… 
  什么意思? 
  我呆滞的看著裴德,硬是不知道该做什麽说什麽了。 
  不是没有听过这个名词的。 
  可是……可是,给我冠上这名号? 
  皇帝是让刚才的冷风把脑子吹坏了吗? 

  原来在冷宫的时候,明宇教我这些宫人份位,说过一次。 
  侍君历来都少,先帝就没设过,先帝那一辈也没有过。 
  这些宫里的平侍侍书多半都是担些文职,有过几个相貌生得特别妖娆雌雄难辨的,可到底身体还是男子,皇帝就算有那麽几分新意,三天两夜也就忘了。要说柔香软玉,那还是女子们的身体才称得上。 
  比如思礼斋那个隐隐然当了自己是一院之主的玉侍书。 
  不过只是一夜。 
  想必皇帝也早忘了他姓甚名谁,早不记得有这麽一个人存在了。 
  当初他一夜侍寝之後,皇帝倒是让他迁出思礼斋单住一院,可惜当天被正当宠的丽妃指了人替他“梳洗”,染上风寒,耽搁下来。等他病好,谁还记得他呢。 
  据说先帝未登基前倒有个侍童长伴消閒,後来没有一起从旧邸迁入宫中,生死难料,不知所终。 
  明宇那时便笑著说:“能当个太平侍书,五年守满出去,那是再好不过。就是眼前吧,要不是你我都没有侍奉过皇帝,现在也没有命了。” 
  我问他到底我和他怎麽在床上被人捉到,他却不说。 
  这个人! 
  你不说难道我不会猜? 
  肯定是你个家夥存心不良对我那啥那啥…… 
  我虽然没把话说出口,可是他一看我一脸贼笑擡手大书本子就拍下来了。 
  後来也猜疑,皇帝又不喜欢,还摆这麽多男人在後宫干什麽?好看麽? 
  後来看书,这大留龙朝不似他的前朝,皇帝爱男风的多,前朝名雍,一共七位皇帝在位,从开国之君到亡国小弟个个都有一段风流情话,且都是在这个男风上头。 
  到了大留这一朝,开国皇帝太祖欣帝倒还是个多情种子,不然我那回翻的那一大本“柳君传”就不会流传那麽广以至於冷宫里也有一本了。 
  虽然这柳君传已经成了一本封建教条的教科书,把个柳加吹捧得天上有地上无,品格高贵风骨不凡,言行更是绝不出格,长伴太祖身畔,却不争宠不惹是非,太祖死後,助当时的路太后扶助幼帝,挟制权臣,在幼帝十四岁正式亲政之时,大笑三声,说道责任已了,跑到太祖陵去一把剑抹了脖子。 
  冷宫无聊,那本书被我翻了又翻。 
  可是也听说过其他的野话。 
  说柳加当年并不锺情于太祖,是太祖从旁人手中横刀夺爱抢来的他。又一说太祖英年早逝,与柳加淫媚专宠不无关系……又说柳加与路太后实际上…… 
  总之是褒贬不一。 
  甭管野说与传记上哪个才是真实,总之做男宠做到柳加这个地步,实在是不枉他担这个男宠的名。 

  浑浑噩噩走在回思礼斋的路上。虽然天也晚了,可是有两名侍卫相随,回思礼斋倒不是难事。 
  我都不知道後来皇帝又说了什麽,我又说了什麽。 
  一条大棒迎头砸下来,我晕晕乎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脚下踏的是什麽地。 
  思礼斋的大门打开,我看看那两名侍卫。 
  说起来大家都沾个侍字,可是人家活的堂堂正正的当差,挺起胸膛拿饷娶媳妇。 
  象我们这一群,就比太监多点尊严吧。 
  将来出去了,按他们的话说,也难娶名门闺秀。 
  我半边身子木麻,走路都打旋。 
  那两个侍卫不进来,就告辞走了。 
  思礼斋隐隐的几点灯,十分寂静。 
  平时觉得这种静太闷,让人心里难受。 
  现在看著终於比外面熟悉一些的景色,鼻子一酸。 
  心里慌的不行。 
  平时几步就跨过的回廊怎麽变的这麽长。 
  我站到房门前,擡手狠命揉脸,要在平时一定搓得疼,今天却觉得木得厉害。 
  正要推门,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愣了一下。 
  屋里高灯下亮,烛光恍恍,我一眼著那个站在门里人。 
  忍了半天的一口气终於呼了出来。 
  “明宇!” 
  屋里那人长身玉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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