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自己在做梦,但是他醒不过来。 “官人,官人……” 耳边渐渐可以听见妻子一声声焦急的,慌乱的呼唤。曲道远忽然浑身一震,睁开了眼。这次,他终于是真的睁开了眼。 屋内小小的油灯,亮着昏黄的光,照出妻子憔悴的脸。 连续数日,他夜夜噩梦惊魂,虽然强忍着默不做声,又怎能瞒过枕边之人。 曲道远冷汗淋漓,身下的被褥已经潮湿。妻子想要呼唤丫鬟进来更换,曲道远摇摇头,只拿过一早备在一旁的汗巾擦了擦头脸,将妻子搂进怀中安慰。 “没事,只是前段时间太累了。多休息两天就好。” 妻子闭了眼。 “你这次在家里已经太久了。商队不能没有你。也许,你出去走一走,反而会好得快些。” 她是行商首领的妻子,不是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他有事,他不能说,而她帮不上他。可是最起码,她该可以让他免了如此辛苦掩饰的痛苦。 曲道远默然片刻,用力搂了下怀中的人。 “好。没事,阿维,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他说的很有信心。最起码,他活下来了,不是吗。 三天时间,他尝遍了人间酷刑。他被挟持着半夜回到自己家中,看着一把把锋利的短剑,悄悄地搁在睡梦中妻儿的脖子上,等待着他的决择。 他只是个商人。他重义气,念旧情,可他只是个商人。他不是死士甚至不是军人。他受不过这样的威胁折磨。他只有招供。他招出了他曾受过风劲节的多少恩义。他招出了当年风劲节安排他在定远关附近行商的深意,他招出了他曾苦候卢东篱数月而不得,他招出了当年风劲节曾留下过的暗语联系方式…… 他本以为,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之后,自己会被灭口。然而,三天后,他却又在夜里被轻飘飘送回那青楼花魁地房间,那冰冷的声音,只在他耳边轻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你身边会有我们的人日夜看着。这三天的事,你若是敢泄露一个字,满门别想有一个活口。记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你就只是在这里和美人厮混了三天,做了有钱男人都会做的事。以后,如果有人再用暗语上门找你帮忙,你该知道怎么做 了!” 他转眼就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一切照旧,所有人都以为他艳福不浅,在那销金窟里和那青楼名妓寻欢作乐了三天而已。 那三天的经历,仿佛只是一场噩梦。那些人甚至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明显伤痕,就算他要去向人诉说,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吹熄了灯火。曲道远在黑暗中静静躺在床上,睡不着,只呆呆地盯着模糊的幔帐。 那三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下来地。 那些人反复对他用刑,反复讯问,到最后才满意他已经如实招出了一切。 他也确实几乎招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几乎。只除了当年风劲节留给卢东篱的那封信。还有和那封信有关地一切。 他知道,风劲节为了在必要时得到助益,曾与许多旧日下属订过暗语应答。不管出现的是什么人,只要对得上暗号,只要还肯念他昔日旧情,各方商家就必然全力相助。他也知道,风劲节对每一个大商家所订的暗语都不同。 他知道与自己联络的人应该用什么话,却不知道调动别的力量该是什么暗号。然而,他却猜得出,风劲节留给卢东篱地那封信里,必然交代了一切。苦候卢东篱不至时,他手里拿着那封信。也几次三番有拆封一窥的冲动,但最终他却没有辜负风劲节的信任。为了怕自己意志不坚。有朝一日背誓偷窥,他在潼城覓地把密信深埋,然后引着商队远远离开。 那封密信,油布裹了,银匣装了,正安静地躺在那荒野中的山石 下,大树旁。 此事天地之间,唯他与风劲节二人方知,风劲节已死,便永远成为他一个人的秘密。即使是被逼到绝处时,即使招出了其他的一切,他却还是没在这封信地事漏半点口风。 别的事,都还另有知情人,象小刀,象王大宝。如果他们被抓住逼问,一旦发现他撒谎,这些煞神必不能饶他全家。唯有此事,他自恃无人知晓,所以一力隐瞒。 如果他招认了这封密信,那他所作的一切就不再是一个商人纯粹的报恩行动,而是无数手握金银商脉的商人组成的团体联盟行动中的一 环。他不知道来逼供他的人是谁,但他猜得到是来自朝廷地人。如果他招认了这个,对他的妻儿,对他当年的伙伴,都会引来泼天祸患。所以,他抵死相瞒。 那封信,幸好他没看,也幸好他当年就将它埋藏。现在,这些人就是把他家里商行里翻个底朝天,也发现不了一线蛛丝马迹。 他那一直不曾在人们面前出现的三天,他身边也没有任何人起过 疑。这番苦楚,他只能永远深深埋在心中,不能向任何人求助,不能与任何人诉说。 整件事,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就好。一切总都会好起来的。因为已经不可能更糟。 曲道远的三日艳福,和之后的性情大改,夜晚易惊,神情恍惚,都没有引起他人什么注意。其实,风劲节纯以情义来维系的这个巨大的商人联盟,骨子里根本松散地算不上是一个组织。大家都不曾受过教导和训练,也没有足够的心理防备。就算有人发现曲道远地疑点,也不会想起来要将消息通传各方,更不要说将消息上报给风劲节。 与曲道远遭遇相似的商人其实还有几个。风劲节当日与卢东篱何秀姐一路而行,路上曾求助过地大部份商家,暗中都在被赵国最出色的密探调查追究,小心监视。 而各个地方最高负责的巨商,所有找人的命令地最高下达人。密探便直接下手。每一个人都会因为种种合乎情理,不为外人所疑的原因,在一段短时间内消失在人前,然后,重新出现时,多少有点恍惚不宁,只是总有种种理由解释搪塞过去。 他们和曲道远一样,被威吓伤害,被逼供。也和曲道远一样。神思不宁,行动失常,噤若寒蝉。 只是。大部分人,还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仍然只是单纯地念着旧情,准备着,如果他日有人能报出恩主的暗语,就尽量给予帮助。他们不知道事情原委。也不知道风劲节身在何处,他们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也不知道。 密探搜集的情报,雪片一样飞往京城,飞到赵王的御书房中。当各种情报都明确指出,所有人都是念着风劲节的昔日旧情而相助时。强大的国家力量,开始认真分析记录搜寻,所有曾在风劲节手下做事的商 人。 全国各地,各个不同的商会商团,每一个曾与风劲节有过牵扯地 人,每一个从风家走出来的成功商人,以及他们自己带出来的徒子徒 孙,所有人地生意。产业,势力范围,一处,又一处,都被明确而细致地列出来,传送到御前。 而这些被调查的人,除了那些遭受非人痛苦的被逼供者,再没有谁察觉,有一场严重的危机正在逼近。说到底,他们只是商人。他们聪明敏锐。识进退,懂世情。然而,他们不是智者谋士,不是浸淫官场之人。 其实,要消灭这些除了钱什么也没有的人,太简单。只要一道圣 旨,几批军马,就够了吧…… 然而,看着从四面八方送上来地一道道密报,真正确认整件事的原委,城府幽深的赵王同他的心腹谋士四目相对,彼此都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只有去细看四面八方,天下各地传来的一道道细则详文,才能真正明白,当年风劲节随手教出来地一批部下,拥有着怎样的才华和能力。 如果风劲节有心,仅靠着这几乎掌握赵国一半商圈的力量,就可以发展出任何惊人的势力。如果他肯用心,在赵国,不知能掀起多大的风浪,甚至直接威胁到皇权的稳定。然而,他明明有这样的能力,却什么也不做,放任如此潜力巨大的一股势力,成为一个单纯松散地商业联 盟,而自己甘心散尽家财去边关苦守数年,然后,为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从容就死! 怔怔望着桌上一封封密信,赵王已经很久很久不能做声了。 陆泽微平静地提笔,在墙上一张已然密密麻麻,点了无数红点的地图上,再次标注出三个新的红点。 每一个点,就是一个因风劲节而掘起的商业力量,沉静地看着整张赵国地图,看着几乎占据所有国土的密密红点,再没有什么,比这种直观的感受,更加让人震撼。 风劲节,他是什么人?他怎会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本事? 风劲节,他的行为,为什么如此不可思议,不可理解。如果他信手而为,就能造就这么多地人才,这么大的基业,那么如果他倾心倾力,到底有什么事,办不成! 风劲节……他死得太无谓,太可惜,太可叹! 但是……但是,他终归是不能不死。 陆泽微深深叹息,转头看那目光阴森,面沉似水地赵王。 ————————废话分隔线—————— 秘书粽子:第一,今天是风云满100,真是值得纪念的日子。这 么庞大的故事,纳兰又是大纲无能型作者,到现在居然一直铺垫得都很顺利,眼看下面的情节可以更自由随性地挥洒,可以有更多的高潮起 伏,真的是奇迹,很期待啊。 然后,那个,那个……泪。月票纳兰不好意思要,于是月票榜上小楼马上就要滑落到第四名了。这……这也太立竿见影了吧,我哭。 还有,昨天对不起大家了。昨天更新很晚是因为我进不去起点的作者专区,我这边的起点服务器似乎是抽了。所以无法更新也无法通知。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最后还是只有让纳兰自己半夜三更爬去更新的……汗。 yxg。cc 小 说
风云际会 第一百零一章 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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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际会 第一百零一章 守株待兔 着风劲节的死,赵王这数年来也是时常怅然的。然 刻,亲眼看着这一封封密报,他却为自己当年的决断庆幸。 那个人,太强大,太可怕,潜力太深不可测。无论他多么有才华,多么肯为国尽力,这种人,也只有死,才能让上位的君主放心。就算这君主私心中有多么欣赏他,钦慕他,渴望拉拢他,结果也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只要是挡了路的,无论是刺棘乱草还是芬芳芝兰,都只是必当被清除的杂草。 “看来,风劲节是留下了继承人,留下了可以继续操纵影响,如此巨大商圈的方法。那个假的曲道远就是此人。” 赵王感慨片刻,终于开口:“风劲节倒也是个痴人。卢东篱无情无义,任他枉死,他却在身后也还要替他安排退路,护他周全。” 陆泽微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忍无可忍:“卢东篱不是无情无义。他们两个,不过是把这个国家看得太重了!” 赵王没料到陆泽微竟会顶撞自己,愣了一愣,脸上神色几番变化,几欲恼羞成怒,最后却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没再接陆泽微的话题。 他只是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陆泽微身前,与他一起并肩看着墙上那幅满是红点的地图。然后伸手由图左图右徐徐抹过:“这些,就是他的力量。不管继承这力量的人是谁,泽微。你看,我们是否都应该乘他还来不及做任何事的时候,秋风扫落叶。来个斩草除根。” 陆泽微望着整张地图地红点,深深叹息:“他们不过是些商人,没有武力自保,皇上要毁灭他们很容易。可是……”他不由自主地伸出 手,轻轻地抚摩这片赵国的大好山河:“整个赵国的商业命脉,怕也要毁坏大半。” 作为一个皇帝。赵王地眼光能力都是极出色的。所以他沉默了。经世之术上,他有一定造诣,所以对商人他可以轻视鄙薄,但他绝对没有让一个国家从此百业荒废的勇气。 他思索良久,方徐徐道:“赵国也不是只有他风劲节家走出来的商人,要是实在不行,朝廷也可以将那些生意收来派人官办……” 陆泽微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陛下,这些升斗小民可以将平凡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热闹繁盛。可是如果由官方出资来办。便是再简单的生意,到最后也要么是独家把持,扰民不休,要么就是大亏而特 亏……” 看到赵王脸色现出不快之色,他赶紧补充说明:“朝廷自然人才济济,只是这生意之术。经济之道。却于朝中文武之事全然不同。一念之差,谬之千里。陛下切不可再生此念。” 赵王皱眉道:“泽微,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大老板若是朝廷,则上上下下地人手,必不能倾尽心力,反要人人从中取利。朕大不了也学风劲节,许他们倒四六分帐即可……” 陆泽微苦笑摇头:“老板若是私人,如此授权分利,人人皆会称是仁厚信人,衷心感戴。可是朝廷之物,在人看来,便等同是那无主之 物。不要说倒四六分利,就是倒一九,人心也仍不足。他们不会感戴宽容诚厚,而只会看到利厚易欺。朝廷之利,又并不属于朝廷的监察之人,因此上下沆瀣一气,损国利己,一无顾忌,也就不可杜绝……” 他只是谋士,不是宰相。密室私议之时,说话间便无甚顾忌,言语甚是直白。 赵王并不是不懂经世之道的人,也明白这些商人实力虽然不小,但是现在已经被他们先一步发现,只要加以制衡监督,这股潜势力便不可能变质成可怕的反朝廷势力。然而,身为帝王,看那满墙红点,心里无论如何也是极不舒服。 “泽微,会不会是你太多虑了?官办就算是不能长远,总也可以暂时支撑一段时间。这期间,自然会有其他的商人应机而起,那些生意,最终总会有人抢着去做。” 陆泽微叹息,伸手划过整张地图,指着那密密麻麻一时间数之不清的红点:“陛下,这里有半个赵国的商业力量,涉及各行各业,盘根错节,其中有多少是和当地官员望族的利益紧紧相连。陛下,您可以有什么合乎情理,师出有名的理由,将他们全部肃清抄灭,而不引发动荡和恐慌?” 赵王终于哑口无言。卢东篱和风劲节地这些隐事,他永远不可能对天下宣布。而要以莫须有地罪名,将涉及整个国家,各行各业,各大有影响力的商家全部摧毁,抄没财物,必会造成*人人自危。 他是皇帝,他可以用任何理由来毁灭这些商家。历史上,也确实有过皇帝鼠目寸光,忌商人之富,无故抄没打压天下富商的先例。但是他却不是那种蠢货。 当所有商人都疯狂变卖产业,隐藏财富,购买大量良田,以期弃商从耕,自保家族,从而引发大规模的土地兼并,以及大量的商户伙计们失业造成的动荡,还有这些商家背后地势力严重不满,因此借这种动荡地种种发作可能,都令他投鼠忌器,无法妄为。 赵王怔怔望着地图,良久,才喃喃叹息:“好一个风劲节……好一个风劲节。” 他无限谓叹,无限感慨。第一眼看去,风劲节地隐藏势力一旦曝光出来,就毫无自保能力,根本可以随意任凭君王处置。可当他真正想要扫平一切威胁时,才发现,原来,要毁灭风劲节生前所建立的势力,会是如此代价惨重,如此矛盾困难。 若这些真全都是反贼逆党,他拼着受多大损失,也要将他们全部肃清。偏偏他们多不过是些重情义地卑贱商人,大部份人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