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给卡尔买了一个会说话的储蓄罐机器人。然后给自己买了一条牛仔裤,瘦腿型,水磨白,跟佐伊的那条一模一样。
卡尔买了一个PS游戏机。我买了一条裙子,料子是翠绿色和黑色的丝绸,这是我买过的最贵的东西了。我站在镜子前面对自己眨眼睛,然后把自己的湿裙子脱下,留在试衣间里,然后去找卡尔。
“不错啊,”他看见我的新裙子,赞叹道,“钱还够买一块电子表吗?”
我给他买了一个闹钟,那种会把时间三维投影在天花板上的闹钟。
然后是靴子,带拉链的皮靴,小高跟。然后又在同一家店里买了一个手提袋,把我们的东西都装了进去。
从玩具店出来,我们需要一个带轮子的大箱子来放手提袋了,卡尔喜欢拖着箱子。我胡思乱想了起来——如果再买多一点,我们就要用小轿车来装箱子,然后用大卡车装小轿车,然后用轮船装大卡车。然后就必须买一个海港,一个海洋,一片大陆。
坐在麦当劳里的时候,我开始头痛了。好像有人突然用勺子打开了我的颅腔,然后在我的脑子里搅拌。我开始晕眩,恶心。我吃了几片扑热息痛 ,但我知道只能缓解表面的疼痛。
卡尔问:“你还好吗?”
“还好。”
他知道我在撒谎。他的嘴里正塞满食物,满足得像一个皇帝,但他的眼神却充满恐惧。“我想回家。”
我必须说“好”。我们俩都假装不是因为我才中断了本次快乐的出行。
我站在街上,看着他叫了一俩出租车,我扶着墙好让自己不要倒下去。我可不想以输液来结束这一天。我今天不会让那些讨厌的针头###我的身体的。
在出租车里,卡尔的小手乖乖而友好地放在我的手掌心里,我想好好地享受这一刻,他很少愿意主动牵我的手。
“我们会倒霉吗?”他问道。
“倒什么霉?”
他笑了,“那我们下次还可以像今天这样出来玩吗?”
“当然可以。”
“我们下次去溜冰好不好?”
“好。”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白浪漂流,说他很想去骑马,也想试试蹦极。我看着车窗外,我的头像被重重地击打着。灯光照在墙上、人脸上,最后向我射过来,耀眼的光芒逼近着我。我感觉到一百团火焰在燃烧。
我死之前 十二(1)
一睁开眼睛,我就知道我又躺在医院里了。医院的味道都是一样的,插在我上臂上的细软管子带来的也是熟悉的疼痛。我试着从床上坐起来,却头痛欲裂,嗓子里泛起一阵苦水。
一个护士急忙端着一个硬纸板做的碗跑过来,但已经来不及了。我都呕吐在自己身上,还有床单上了。
“没关系的,”护士说道,“我们马上帮你换掉。”
她擦了擦我的嘴,然后帮助我翻了个身,解下我的睡衣。
“医生马上就会过来了。”她跟我说。
护士们永远不会告诉你她们是怎么想的。她们是被雇来的,因为她们很干净,有着厚厚的头发。她们必须看起来健康有活力,好让病人对生命有所期待。
她一边帮我换上干净的睡袍,一边跟我说话。她告诉我她以前住在南非的一个靠近海洋的地方,她还说:“在那里,太阳离地面很近,所以常年都很炎热。”
她飞快地收掉了我身下的床单,重新换上一床干净的。“在英国,我的脚总是冰冷的,”她说,“好了,现在我要把你翻过来了。准备好了吗?好,搞定了。哈哈,我们的时间掐得真准呀,医生来了。”
是个秃头的中年医生,皮肤很白。他礼貌地跟我打招呼,从窗户下面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我的床边。我一直幻想着,在这个国家某个地方的某个医院,我能碰见一个完美的医生,但至今还未出现。我想要一个魔法师,身穿斗篷,手持魔杖,或是一位骑士,腰间佩着一把剑,无所畏惧。但我眼前的这个医生,冷漠又死板,就像一个销售员。
“泰莎,”他说道,“你知道高钙血是什么吗?”
“如果我知道,我就可以不得这个病了吗?”
他不解地看着我,问题就在这里——他们总也听不懂笑话。我希望他能有个助手,找个小丑来就好了,然后在他陈述他的医学观点的时候,小丑用羽毛搔挠他的胳肢窝。
他浏览着膝上的图表,“高钙血就是你身体里的钙含量过高,我们现在正在给你用一些膦酸盐,把钙的含量降下来。你现在的感觉应该好多了,没那么困惑,也没那么恶心想吐了吧?”
“我一直都很困惑。”我对医生说道。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想让他失望,但对这样一个平凡渺小的人,我实在是没什么可问的。
他告诉我护士会给我打一针让我睡觉。然后便站起身跟我点头告别。这个时侯,小丑助手应该在门口放一块香蕉皮,再坐到床上来和我一起,然后看到医生踩到香蕉皮滑了出去,我们俩一起爆笑。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这让我很抓狂。我挣扎了有十秒钟,把被子踢得乱七八糟,然后相信自己一定是被绑架了,或是更可怕的事情。
这时,爸爸匆忙地跑到我的身边,###着我的额头,轻轻地呼唤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在念咒语。
然后我记起来了。我跳进了河里,我还让卡尔跟我一起疯狂地购物,现在我躺在医院里了。但短暂失忆的那一刻,让我的心脏急速地跳动,像一只兔子。因为,有一分钟,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完全不认识自己。而且我知道,这种体验还会再来的。
爸爸笑着俯视着我,“要不要喝点水?”他问我,“口渴吗?”
他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我。但我摇摇头,他只好又把水放回桌上。
“佐伊知道我在这儿吗?”
我死之前 十二(2)
爸爸把手伸进夹克口袋,摸索着,掏出一包香烟。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一阵清冷的空气进入房间。
“爸爸,你不可以在这儿抽烟。”
他关上了窗户,把香烟放回口袋。“嗯,”他说道,“我不抽。”他走回床边坐下,握着我的手。我在想,是不是他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呢?
“爸爸,我花了很多钱。”
“我知道。没关系。”
“我没想到我的信用卡可以买那么多东西。在每家店里我想可能不能用了,但每次都可以。不过,我都留着发票了,我们可以把东西退回去。”
“嘘,”爸爸轻声说,“没事的。”
“卡尔还好吗?我是不是把他吓坏了?”
“他没事。你想见他吗?他现在就在外面的走廊上,跟妈妈在一起。”
在过去的四年里,他们三个人从没有同时来看望我。我突然觉得很害怕。
他们两个人很严肃地走进病房。卡尔攥着妈妈的手,而妈妈表情看上去很不自然,爸爸扶着推开的门。三个人同时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的我。这个场景,好像某种预兆,那一天总会到来的。将来的某一天,不是现在。到那一天,我将不能再看着他们,对他们笑,告诉他们别再让我抓狂了,快坐下吧。
妈妈拖了一把椅子坐过来,俯身靠近我,###着我。她的味道好熟悉——那是她用的洗衣粉的味道,她的脖子上喷了一些橙油,让我想哭。
“你把我吓坏了!”妈妈一边说一边摇着头,仿佛根本不相信这件事。
“我也吓坏了,”卡卡轻声地说,“你晕倒在出租车里,那个司机还以为你喝醉了。”
“是吗?”
“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司机还说如果你吐在车上,我们要多付钱的。”
“那我吐了吗?”
“没有。”
“然后你叫他滚蛋了?”
卡尔露出了笑脸,但还有点怯生生的,“没。”
“你想不想过来,坐在床上?”
他摇了摇头。
“嘿,卡尔,不要哭!坐到我这儿来,快来。我们来一起想想我们买的东西。”
但他还是坐在了妈妈的###上。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我猜爸爸也没有见过。就连卡尔自己也很受惊。他趴在妈妈的肩膀上,真的开始抽泣。妈妈###着他的背,用手来回轻抚着。爸爸看着窗外。我把手摊开放在面前的床单上。我的手指很瘦,很苍白,就像吸血鬼的手指,可以把每一个人的热量都吸走。
“我小的时候,总想要一件天鹅绒的裙子,”妈妈说,“绿色的,领子是蕾丝的。我姐姐有这样一件,但我一直没有。所以,我可以理解你喜欢那些可爱的东西。所以,如果下次你想要去购物,我跟你一块去。”她还夸张地对着全房间的人挥手,“我们大家都一起去!”
卡尔从妈妈的臂膀间抬起头来,看着她,“真的吗?我也可以去吗?”
“你当然可以去啊。”
“还不晓得谁来付钱呢!”爸爸站在窗台边,挖苦地说道。
妈妈笑了笑,用手背擦干卡尔脸上的泪水,然后###他的脸颊。“很咸,”她说,“像海水一样咸呢。”
爸爸观察着她的举动,不晓得妈妈知不知道爸爸在看她。
她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她那个被宠坏的妹妹莎拉,以及一只叫做“探戈”的小狗。爸爸笑了,说被剥夺的童年没什么好抱怨的。然后妈妈揶揄了他一番,说她当年是如何拒绝了一家豪门大户,嫁给爸爸,来到贫民窑生活的。然后卡尔表演了一个硬币魔术,将一英镑的硬币在手掌之间倒来倒去,然后摊开手心,硬币消失了。
听他们谈话让我觉得很开心,他们愉快地你一句我一句。有他们三个人围在我身边,我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或许,只###保持不动,他们就不会注意到窗外苍白的月亮,也不会听见走廊上装药的小推车滚动轮子的声音。他们会留下来过夜。我们可以大声地嬉闹,说笑话,讲故事,直到太阳出来。
但后来,妈妈还是要走了。“卡尔累了。我带他回家,让他到床上去睡觉。”她转向爸爸,“待会见。”
她###了我,跟我道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给了我一个飞吻。我真的感觉到她的吻落在我的脸颊上了。
“晚点再来看你。”卡尔跟我说。
然后他们离开了。
“妈妈会住在我们家么?”我问爸爸。
“可能会住一晚吧。”
爸爸走过来,坐在椅子上,握着我的手。“你知道吗?”他缓缓地说道,“你还是婴儿的时候,我和你妈妈晚上常常醒着,看着你在睡梦中呼吸。我们总觉得如果不看你,你就会忘记怎么呼吸。” 他的手动了动,手指的轮廓变得更加柔和,“你可以笑我,但这却是真的。孩子渐渐长大,父母操心的也越来越少,但却永远无法完全不操心。一直以来,我都很关心你。”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爸爸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做一些事情,卡尔跟我说了你的清单。我想知道,但并不是要阻止你,只是希望你能安全点。”
“这有什么区别么?”
“当然有区别。我不希望你把自己最好的部分都放弃了,泰莎。你这样让我很心疼。”
爸爸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真是这么想的吗?想要帮我完成?可是,我怎么能告诉他关于杰克和他窄小的单人床?我怎么能告诉他是佐伊叫我跳河的,而我又必须答应呢?下一件事情是嗑药,之后还有七件事。如果我告诉他,他肯定不会再让我继续了。我可不想在余下的生命里,裹在毯子里,窝在沙发上,头靠在爸爸的肩膀。我的清单才是唯一能让我活下去的东西。
我死之前 十三
一觉醒来,我以为已经是上午了,但却不是。屋子里很安静,我以为大家都起床出门了。但其实现在只有六点,太阳还没有出来,我被困在黎明前的寂静中。
我从厨房的食品柜里拿了一袋奶酪嚼片,把收音机打开。一群人整夜被困在车里,他们没法上厕所,也没有救援人员给他们送食物和水。交通大堵塞,世界被填满了。一名保守党的下院议员背叛了他的妻子,一具尸体在饭店被发现。感觉在听卡通片。我关上了收音机,从冰箱里拿了一根巧克力夹心雪糕。一边吃,一边让我有了一种微醉的感觉,身体很冷。我取下我的外套,蹑手蹑脚地在厨房里,倾听落叶和光影,以及尘埃落下的轻柔声音。这让我感觉温暖了一些。
六点十七分。
或许,花园里会有些特别的东西——野牛,太空飞船,成堆的红玫瑰。我极其缓慢地推开后院的门,一边在心里祈祷能看见一些新奇的让人###的东西。但我很失望,一切都只是老样子——空荡荡的花床,湿淋淋的沉闷的青草,天上低低地悬挂着灰色的云朵。
我给佐伊发了一条信息,“嗑药!!”
她没有回我。她肯定在司各特那儿,火热地幸福地躺在他的怀里。他们上次到医院来看我了,两个人并肩坐在椅子上,仿佛他们俩已经是结了婚的小夫妻,而我错过了他们的婚礼。他们给我带了一些李子,还有从集市买来的万圣节手电筒。
“我现在在司各特的摊子上帮忙。”佐伊说。
我所能想到的,只是十月份流逝得如此之快。司各特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于是,她的十月比我漫长。从他们俩上次来看我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星期了。虽然佐伊每天都给我发信息,但对于我的清单上的那些事儿,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兴趣。
没有她,或许我只能站在台阶上看云朵,汇集,破裂。然后雨水像小河一样倾泻而下,穿过厨房的窗户,等到明天,所有的一切都会崩塌,把我埋葬。这是活着吗?这算是什么呢?
打开一扇门,关上另一扇门。泥土小路上踩着很深的靴子印。我走过去,把脑袋探到篱笆外。
“嘿,你好!”
亚当把手放在胸前,仿佛我让他心脏病突发,“天哪!你吓到我了!”
“对不起。”
他今天没有穿干活的衣服。他穿着夹克、牛仔裤,手里拿着一顶摩托车头盔。
“你要外出吗?”
“嗯。”
我们俩同时朝他的车望去,锁在不远处的车棚里。车身是动感的红色和银色,仿佛解开锁链,它就会自己跑掉。
“这车真漂亮。”
他点了点头,“我刚修好。”
“它哪里出问题了?”
“就是被撞到了,扶手那里撞歪了。你会骑车吗?”
我想撒谎说会,但又觉得会很容易被揭穿,“不会。不过我一直都很想试试。”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这让我不禁去想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昨天像一个爆头,皮肤发黄。昨晚我戴上了一对耳环,试图消除这种视觉上的异样。可我今天早上忘记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了。一夜之间,什么都可能发生。而他看我的眼神,让我突然感觉很不舒服。
“听着,”他对我说话了,“有些事情,或许我应该告诉你。”
从他令人不舒服的声音里,我可以猜出他想说的是什么。我想让他不用说了。
“没关系,”我说,“我爸爸本来就是个长舌男。反正现在每个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真的吗?”他似乎有点吃惊,“是因为我有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你,我就问你弟弟你现在怎么样,然后他就告诉我了。”
我盯着自己的脚,脚边有一片草地,草地和篱笆接缝处有一条裂缝。
“上次你在我家院子里晕倒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有糖尿病呢。我没想到……”
“不是的。”
“我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