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兄,我可以出徒了,我能行!咱们去找大师兄吧。”永泰似乎也明白了宅子将要面对的困难,对着三师兄哭道。
“永泰,三师兄还没有死呢,所以这宅子里的事情轮不到你操心。你要带着小古好好练习手艺,现在不是你考虑出徒的时候。”
“三师兄,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徒?”
听到永泰这么一问,三师兄的脸上布满了愁云,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三师兄也说不上。倘若师傅没有过世前,举荐了永泰上过次刑场,永泰没有出什么问题,那一切自然好说。可是师傅不在了,眼下最有份量的人没了,谁敢推你一个新人出头,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那可是要受牵连丢饭碗的事情。”
永泰和我的眼里,原先闪着疑问和期待的光芒暗了下来,我还原本期望着大师兄能帮帮忙,推永泰一把,可是听到三师兄最后一句话,这个念头就彻底粉碎了。如果永泰因为第一次手生,出现什么状况的话,那么举荐他的大师兄就会受牵连,那危险性不是谁都愿意担当的。
这一番话后,我和永泰低着头走出了门,准备回屋睡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着,我怎么都无法安睡,便起身重又向三师兄的房间走去。我要告诉三师兄,我已经长大了,能替这宅子分担些忧虑,我可以学他以前那样去码头扛东西,先给宅子里弄些钱,养活大家。
快步走到三师兄的房门口,我正欲敲门的手,在听到里面的哭泣声后,停在了半空中。
我想离开,可是脚步正要离开时,听到三师嫂的哭声,不由停了下来。
“都是我,都怪我害得你成了现在这样,不然,你还是快刀手孙三爷,你一定能扛起鲍家院子的。”
“你在胡说什么,你给我起来。”
听着三师兄的斥责,我愣了下,似乎屋内的三师嫂跪在地上,跟师兄说着这句话。怎么会这样?师嫂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也知道偷听别人说话是件可耻的事,可是对三师兄的敬爱,让我无法转身离开,宁愿将耳朵偷偷贴在门上,将屋里他们的对话听个明白。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师嫂还在哭。
“不许你再这么说!”这一次是三师兄的怒吼。
三师兄的吼声之后,屋里只有轻声的哭泣,有那麽一刻,我以为他们不会再说什么,心里正琢磨着回屋睡觉,就听见三师兄的声音又在响起,“脖子这里还疼吗?”
像被什么刺激到一样,我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都怪我,让你受了这么大的苦,险些连命都丢了。”三师兄的声音很低缓。
“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听小古说了,因为我,你差点都没命了。我始终是配不上你的,我知道你人好,我已经欠你这么多,你还这么说,可是要羞辱我,让我无脸存于这世上?”
“你又乱想!”三师兄的话语很急,显然是生气了,“我...我若对你没有感觉,又何必在刑场上这么做?这些年,我心里每时每刻都在惦记着你的死活,我对你的心你不明白吗?”
二十九 陈年往事 上
他们的确是认识的。
门外的夜色中我如此思量,就听师嫂哭道:“你明知道的,你明知道的,我配不上你,我还害了你丢了饭碗,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多月,我和你之间从没有谁对谁错,只有心甘情愿。如果你一直不回来,我会以为你死了,心怀罪孽地活下去,可是你还是活着回来找我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我的,如果没有我,你怎么肯回来?你心里有我对不对?你并没有恨我!猜到那个女人是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我怕你会恨我,恨我是个残忍没有血性,只会带会给你痛苦的刽子手,而不是你自幼就许了亲的永心。”
“我起初并不知道你是永心,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错过了你?”门外的我听到了师娘的哭诉。
“我以为我活不下来,没有人敢靠近我,我以为我快死了,可是我被一个和尚给救了。他说我命大的很,他还说,他听说那个砍我的行刑手手段不错,从没听到他失误过,也许天不绝我,所以我才留下这条命的。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也这么认为,我想给那个刽子手立个牌位,好感激他让我躲过这一劫,这一番打探后,才知道了你的名字。那一刻我几乎要昏厥,我有种感觉,那感觉告诉我,这个行刑手与永心绝不是什么重名,那一刀也绝不是我命大。”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还想他做什么?”
“永心哥,我好恨我自己。小时候我对你那么坏,我瞧不起你,爹将我许给你,我却嫌你丑,恨得不得了,可是你却救了我。永心哥,我对不起你。”
我听到了屋里师嫂的哭泣,紧接着是师兄轻柔的安慰,“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吗?还有什么好恨的?现在院子里的确有些紧张,但是咱们都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虽然没有师傅在的时候宽裕,可是总会有办法的。我是个男人,更是你的丈夫,我要让你好好的活着,还要让我的师娘、师弟们都好好活下去,懂吗?相信我。”
“永心哥,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偶然吧。我那天路过酒馆,遇到了牢头在喝酒,便跟他寒暄了几句,听他说牢里有个订了死罪的和我同乡,便好奇地问了名字。他告诉我后,我几乎不敢相信。便又问了岁数,虽不相信那个人会是你,但是那时候咱们乡里叫多月的似乎只有你一个。待到在刑场上相见,虽然你我数年未见,但是我想我一定不会认错人,我肯定你就是小时候的多月。”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要我活下来,你知道我多痛苦吗?痛的是心不是脖子。当我预感到那个人是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羞愧地想要自尽,可是这命却是你救下得,我舍不得。我想回来看你,却怕你...我原打定主意,看你一眼就走,可是...”
我悄悄挪开步子走了,我终于知道当年那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哭声听在耳朵里,让心情格外难受。想起总是像阳光一样温暖的三师兄,居然会有那么不快乐的过去,我的心揪得格外难受,我不知道刑场上他是怎么决定的,面对那个曾经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女人,他可以如此轻贱自己的生命去换她的命,那幼年深种在他心里的究竟是什么。
三师兄,你为什么如此选择?
我茫然地走在院内,只有苍凉的月光照着我,陪着我,推开我们卧室门的那一瞬间,我不由自主地看向内院,在那里面,一定还有个人像我一样孤单着寂寞着,那就是我那新寡的师娘。虽然在人前绝少露面,对我们每一个人却都热情温柔的师娘。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十九 陈年往事 下
我永远都忘不了师傅过世后的那阵子,我们是怎么熬过那段岁月的。我原本跑去码头,想学着三师兄赚钱养活大家,却被三师兄发现,一阵痛斥将我赶回宅子,他还说,如果我敢再私出宅院做这种事情,他就将我赶出鲍家院。
我满腹委屈地待在院子里,不明白三师兄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那夜夜守着门给三师兄开门的换成师嫂,我就只能每夜流泪地透过门缝,看着浑身疲倦的三师兄在师嫂的搀扶下,慢慢走回屋。那时候心情很难受,很想出去跑到三师兄的面前对他喊:“三师兄,我已经长大了,叫我去干活。”可是我知道不论我跑出去多少次,三师兄回应我的永远只有一句话:回去,好好练习手艺,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他选择了一个人来扛起这个没落的宅院,来报答师傅对我们的恩情。
“什么时候我才能出徒?”坐在黝黑的屋子里,守着屋外的寒月,我忘了这是第几次我躺在床上唠叨了。
黑暗里只有永泰的声音,每次都会不厌其烦地回答我:“总有一天会的,小古,别急。”
这夜我又如此说道,然后就是在等着他的回答,他的安慰,可是黑暗里没有声音响起,看向永泰的方向,我轻声问道:“永泰哥,你睡着了吗?”
依旧没有声音传来,我失望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就听永泰的声音轻声响起:“小古,你真的很想出徒吗?”
我愣了下,随即回道:“当然啊,不出徒,咱们这宅子里的人都要饿肚子了,好在咱师傅师娘什么人都没有雇,否则这开销就不是现在这样,咱们早就焦头烂额了。”
“小古,你有没有做行刑手的心里准备?”
听永泰这么一问,我不禁奇道:“还用什么心里准备?那不就是一轮胳膊的事情吗?咱们来这院里,不就是为了做行刑手的吗?还用准备什么?”
就听黑暗里永泰的声音幽幽响起:“我也以为不用做什么准备,我甚至以为我能像二师兄一样,用一手漂亮的活让所有人都赞叹不已,曾想变成一个像他那样的刀手。可是...”
“永泰哥,怎么了?”
“我怕我做不到。”永泰的话让我大吃一惊,练功他比我勤快,做事他比我努力,我是被爹硬带来的,而他却是自愿来这里的,我不知道会是什么事,让他如此沉闷,甚至连当初来这里的雄心都一落千丈。
“还记得那阵子师傅总带我出去吗?”
“嗯!记得。”
“如果师傅不是走得这么急,我想我可能已经出徒了。”永泰说道:“师傅也知道咱们这院子里,都多亏了三师兄一个人撑着,他心里有数,所以才会带着我外出见世面,去锻炼手艺,其实就是为了让我能早点出徒,做些准备的。”
我犹豫了下,说道:“永泰哥,那不是很好吗?说明师傅很看重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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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黑暗交易 上
我不知道永泰在害怕什么,但是我听的出他话语里的恐惧。
“永泰哥,出什么事了?”
永泰长叹了口气,几乎是在我耐不住性子,再等不下去就要蹦起来走到他身边时,他才说道:“师傅带我去了牢里。”
“哦?”我还是不明白牢里有什么,能让永泰心生恐惧。
“牢里有很多人。”
“永泰哥,你想开些。城里头这么大,人自然是多,再加上其他地方往咱们这里押送的,人也许是多了些。”
回应我的依旧是永泰的长叹,他说道:“牢里有许多人,其中还有一些是死人。”
我听到永泰的话,不知该怎么接下去,毕竟我没有去过那地方。
“我以前不知道那里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师傅带我去的时候我都看见了。我们第一次去,牢子们就在痛打一个犯人,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因为他身无分文,又没有亲眷可以勒索钱财,所以他们才会想尽办法的折磨他,期望他能早些死去,以免占着牢里的地方了。”
“怎么会这样?”
“那些牢子都是收钱的。有钱给他们的,便让你在里面好过些,给你弄到干净点的牢房里,赏你点饭菜,平时也不搭理你。若是没有孝敬的,便会千方百计地想出些法子来,整得你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死也要让你扒层皮。在外头,哪怕你是铁公鸡,在那里面也会让你把毛脱个干净!”
听着永泰恨恨的语气,我问道:“永泰哥,师傅为什么带你去那里?”
“练手。”永泰回答道:“很多行刑手上刑场前,都是先去那里挑些尸身练手的。任谁都放心不下一个没拿真人真尸身动过刀子的上刑场,人的尸身跟平时练习用的木头始终是不一样的。师傅说那是练胆,好不好就看手落在那些死人身上的麻利劲了。”
我沉默着,没再说下去,脑海里已经想起了那些日子永泰的疲倦与沉默。
话少,回来吃完饭后就是睡觉,原来是去做了这事。
“我不行,我的手落不下去。师傅很生气。”永泰哥说这句时,声音低沉的几乎听不清楚。“那些人都是在牢子里头,被折磨死的。”
“他们怎么敢?”我不信地问道。
“人命不值几个钱。谁会无事去那牢里看看究竟关了多少人,有多少是冤屈的,有多少又是无辜的。大人们的官服总是簇新的,怎能让那污秽之地玷染了他们的朝服。他们喜欢的是天天展着笑颜面对同朝的官员们,夜夜听着入耳的笙歌,饮酒作乐,这世间人究竟活得好,活得惨,他们又有几人会在乎。”
“那么没有刑部的批文,牢里头擅自死人了,都没有人追查吗?”
“刑部的批文,点的是那些出了名的案子,出了名的人物。那些不相干的小人物,谁又会一个个细细审细细查?就算那些大人们愿意审,愿意查,下面递案子的人,也懒得去整理那么多的诉状。说来说去,只要有银子,管你犯下的是什么案,只要不是皇上钦点的,有大人们督查的,掏些钱人自然就出去了,这罪也自然有人给你顶了。哼!那区区一个小牢子里,你不知道有多少刑罚在等着收拾那些人犯,又有多少人在那里恨不能痛快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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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中永泰又说道:“你不知道就算是那些皮肤紫青乌黑的尸体,也是师傅陪着笑脸,用铜板换来给我练手的。”
“一定要那么练手才行?”
这一刻我似乎能理解永泰的心情,在看过那牢子的黑暗,那受尽虐待,死得不明不白的囚犯后,他怎么还能硬的下心肠,拿死尸练刀。从小,我们的师傅就教我们要心存厚道,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师傅那时一定要这么做,难道这就是早些踏上刑场,成为行刑手的捷径。
“有法子,买猪、买牛、买羊来宰杀,然后在那些刚被砍过的动物身上割肉练剐。”永泰的语气此刻听到耳朵里是那么的无力,“师傅说,我们没有足够的银两去买活物来宰杀练刀,宅子里的事也不能只靠三师兄一个,那样的话,早晚有天他会活活累垮的,到那时,宅子就彻底地垮掉了。眼下唯一的法子就是去换来死人的尸身练手,那要比宰杀活物便宜许多。”
忽然间我想呕吐,耳听一个人的尸身竟还不如活物值钱,我腹里吃下的东西几乎就要从口中全数吐出。
“我试了,我不敢往那些尸身上落刀,小古我怕!”
我没有回答永泰,因为我怕我一张嘴,就会呕吐起来。
“师傅很生气,我真没用。”
我希望我们这夜的话就此打住,可是永泰偏又说了下去,“我是个窝囊废,始终都是让师傅失望的,我更比不上钱家院的那些人。”
不明白永泰为什么忽然间提到了钱家院,想起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我就直皱眉头。
“他们先是买尸身,后来买的是活人。”
“什么?”
我感觉我问这句话时,几乎要跳起来。
“牢头跟师傅说的。当时,我就在旁边听着。他说,要不是看在师傅跟他们是熟人的份上,那尸身绝不会卖给我们的。说师傅给的钱还赶不上钱家院的人给的钱,更别提人家出的那买活物的钱了。”
我闭上了眼睛,双拳捏得很紧,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莫名其妙地燃起怒火,也许是因为我回忆起了那年他们打死弟子的那桩事,也许是我想二师兄再狠狠地煽那些家伙几个耳光。
二师兄,你在哪里?忽然间我很想二师兄,想他能回来撑起如今鲍家院的天,可是我知道这天是红色的,是别人的血染成的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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