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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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恨-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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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子夫轻声唤来宫女,为刘昙收拾迸裂的伤口,自行出了殿,问道,“皇上呢?”

殿外的内侍跪拜言道,“皇上似乎往未央宫去了。

卫子夫便点点头,回头看长乐宫内。平阳,隆虑尚在哭泣,陈阿娇跪在塌前,左手尚被王太后握住,怔怔的看着榻上精美似滴下血来的雕饰。

而她,站在殿外,仿佛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她才是这座宫廷的皇后,可是王太后到死,唤的却不是她。

多么可笑。

她缓缓一笑,道,“回去吧。”

笑容里倾泄出来的,是连她也不想再掩饰下去的悲凉。

回到未央宫,方知刘彻回来之后,哪里也没有去,而是回到了王太后曾经居住过的灵心殿。因为母亲的缘故,刘彻并没有分配妃嫔住在灵心殿。虽然王太后在刘彻登记后就迁往长乐宫,灵心殿却依旧时常有人打扫拂拭。

也许,对刘彻而言,那里,有他童年的记忆,和母亲的味道。

虽然,平常的刘彻,不曾表现的在意这些。但,在刚刚失去母亲的刹那,纵然是铁血如斯的帝王,心中,也依旧有着不可言喻的伤痛吧。

卫子夫站在灵心殿外的亭台,远远的看着列着刀戟鲜明的期门军的殿门,心下苍凉。

她低下头去,心中知道,这个时候,刘彻想见的,绝对不会是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身边采青轻轻禀道,“娘娘,陈娘娘也来了呢。”

她一怔。抬头去看,灵心殿前。未央宫长廊上转过来一名白衣宫装女子,发髻,衣裳果然都和陈阿娇平日很是相似,渐渐走近了,才认出。是高门殿的尹婕妤。

“呀,是尹婕妤。”采青惊讶唤道,“她来这里干什么?”

元狩元年从上林苑回来之后,尹佳萝便被诊怀有身孕。冬十月的时候产下一女,刘彻赐名为含,封号夷安。但是再也没有到过尹婕妤的高门殿。当年地鱼跃龙门,以及半个月的专宠,好像便是南柯一梦。

卫子夫便缓缓的勾起一抹笑,这华美地未央宫。从来就是勾心斗角,至死方休的地方,有人得宠。有人失宠,有人守拙。有人弄险。其实所谓弄险。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手段若不高明。会更加地死无葬身之地。而尹佳萝,显然是因为不堪忍受无君恩的日子,在这样的时刻选择孤注一掷,不成功就成仁。

只是啊,涉入后宫时日尚短的尹佳萝,如何能与她这个将一生都陷入未央宫的皇后相比?

卫子夫坐在亭台上,冷眼看着,尹佳萝奔赴一个从开始就必定会输地战场。。。

尹佳萝来到灵心殿前,便被守在殿门前的侍卫拦下,有礼道,“尹婕妤,皇上在里面,不得擅

佳萝深吸了一口气,将指甲扣进掌心,嫣然道,“你们不曾问过,怎么知道皇上不愿意见我?”

殿内传来刘彻沉沉的声音,“谁?”

侍卫们对看一眼,朗声禀告道,“是尹婕妤求见。”

刘彻迟滞了半响,才想起尹婕妤是哪个女子,闭了目不言。

侍卫便收起刀戟,放尹佳萝入内。

佳萝入得殿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坐在殿中的帝王,低眉广袖,面目隐在阴影里,看不出神情。

她连忙抖落出一头的青丝,向着皇帝侧跪下去,轻声参拜,“佳萝参见皇上。”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十四天,那时候,皇上曾经多次抚摸着她的青丝,神情若有所思。

她将生命所有的期待放在腹中胎儿之上,到最后,生下地,却还是一个女儿。

便怨,便恨,便让人将她抱的远远的,相见争如不见,才好。却还是听不得含儿地啼哭声,含着泪抱了回来。

含儿的眉像她,眼像她,鼻像她,她一点一点地辨认,心下不免幽怨,怎么,就没有一点随了那个梦中遥远而英武地帝王么?

好在,含儿的唇很薄,倒是十足随了他地。

她俯下身去去描绘女儿的唇线,却惊见镜中自己的侧脸,那么熟悉,那么像那个女子。她曾经喜爱敬佩却在一日日的消磨中成怨恨的女子。

原来,到最后,她一生的机缘与寂寞的起源,还是因为那个女子。刘彻冷眼看着,殿下跪下的女子,心下冷嘲,看她如何解发,如何参跪,曾经朝夕相对,不过一年,却忘了她的模样。

这些日子,许是因为不得君恩,愈发消瘦,侧影楚楚可怜。

但这样楚楚可怜的身姿,沾染了心机,竟越发的让人厌恶起来。

他心下哀伤,回过头去,冷声道,“你来做什么?”佳萝便低下头去,慢慢趋近前来,“臣妾听说……,担心皇上难过,特来看看。”

刘彻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这个女子,便做足了功夫,不仅衣裳声音,连身上的香味,亦学的惟妙惟肖。他以为他亦想要一场沉醉,来忘却伤痛,心中却偏不耐,冷声道,“下去。”

佳萝的身子便一僵。刘彻一把挥退了她,扬声道,“将她给我拉出去,送往掖庭。”

掖庭是宫人犯错所待的地方,宫妃一旦进入,便再无回天之力。

佳萝一刹那间如坠冰雪,摊倒在地,任由殿外侍卫进来,将她拖出。

从灵心殿往掖庭去,须经过山亭,卫子夫从庭上下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侍卫停下来,施礼禀报道。“奉皇上命,将罪人尹氏押往掖庭。”

尹佳萝看着卫子夫身后的亭台。若有所悟,“皇后娘娘刚刚便在上面,看着佳萝入的灵心殿,是否?”

卫子夫微笑着点点头,道。“佳萝早已不再是长门宫的一名奴婢,可惜并不知足。”

佳萝便面现羞愤之色,反唇道,“总有一日,卫皇后也会走到这个地步,兔死狐悲,何必相讥呢?”

卫子夫敛了笑,冷冷道,“你可知。你错了两点,就步步错了。”

“第一,皇上毕竟是皇上。就算太后新去,心神俱伤。也不会失了理智。由得你狐媚。”

“第二,如果皇上能够轻易的拥有本尊。又何须分眼去瞧你这个替身呢?”她淡淡地看着尹佳萝白了脸,道,“所以你有此下场,其实不冤。可惜了夷安公主,未慢周岁,就没有了亲娘。”

尹佳萝念及襁褓之中的刘含,心下剧痛,唤道,“含儿,含儿,卫皇后,我求求你,替我善待含儿。”声音尚未消逝,人早去的远了。

卫子夫便回过头来,看着依旧紧闭地殿门,心下哀痛。

到了这个时候,能够无阻碍的进入这道殿门地,怕是只有两个人,南宫长公主刘昙和,陈阿娇了吧?

说到底,她和尹佳萝,谁比谁可怜呢?

杨得意站在灵心殿门外,看着尹佳萝被拉出来,心下担忧,拉过一个内侍,吩咐道,“去把陈娘娘找来。”

然而无论是长乐宫,还是长门宫,都没有陈阿娇的踪迹。

侍卫们寻了一个时辰,方在离长门宫最近的芸萝殿,找到了陈阿娇。

“就是这样,皇上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所以,杨公公请陈娘娘赶去灵心殿。”

陈阿娇抱膝坐在殿上,悠悠道,“我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王太后的逝去,触动了她心底埋藏久远的那一根心弦。那一年,她亦是这样握着母亲地手,流着泪,看她逝去,脸上犹含着笑容。

失去母亲的悲伤,不分时空。

那一个孕育你抚养你看着你长大期待着你成长的人,忽然间,就不在了。再坚强的人,那一刹那,也是茫然若失的。“这……”侍从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有些结巴,“可是,皇上已经在灵心殿待了一个下午了。”

阿娇轻轻低下头去,问,“那卫皇后呢?”

“卫皇后候在灵心殿外,不曾进去。”

两个同样悲伤的人,在一起,能做什么呢?

她想起王太后最后依恋的眼神,那一刻,这个谋划一生的女子终于完全放下了算计,只是一个依恋子女的女子。

侍从觑着她地脸色,颤抖着道,“陈娘娘……你若执意不肯前去,奴婢可就……”

她轻叹一声,道,“带路吧。”

到了灵心殿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杨得意远远看见她,松了口气,低声道,“娘娘,总算来了。”

进了殿后才发现殿中一片漆黑,他依旧坐在殿中,一动不动。

阿娇挑亮了火。乍来的明亮让刘彻有些不能适应,缓缓地回过头来,看见她。

“娇娇,”他轻声唤道,语气平淡无波。

“嗯。”阿娇点点头,应道,“你母后很爱你。”

“是。”刘彻的声音很低,“小时候不懂,觉得她冷酷,后来懂了,无论如何,她都是为了我。”

“是地。”阿娇缓缓叹道,“她爱你,所以,她地利益和你的利益永远一致。皇上要知道,在这座未央宫,感情与权势并行不悖,是多么难得地事。”

吕后未必不爱刘盈,却是她自己,伤害了她的儿子。

戚夫人亦爱如意,却不够聪明,无法维护儿子的利益,乃至生命。

身边有阿娇,哪怕只是静静站在一旁,不发一语,刘彻便觉得心中的伤痛慢慢的便没有那么痛了,灵心殿里,渐渐平和。

阿娇倚了床,缓缓睡去,再醒来时,天已经明了,刘彻亦不在殿中。

“娘娘,”小容推门进来,见她醒了,微笑道。

她拂开身上的锦被,问道,“皇上呢?”小容躬身禀道,“皇上一早就走了,吩咐下来,让娘娘好生睡着。”

阿娇便点点头,起了身,推开殿上的窗。

初夏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暖暖的,闻的到一丝悲伤的味道;却渐渐淡了。

第五卷:血泪封沙 八十二:消得一夏梦长天

刘彻葬母亲于阳陵,与父皇汉景帝刘启合葬。

西汉礼法承周制,昔日汉文帝遗诏,“世成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不取。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词祝,饮酒食肉者。宫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十五举声,礼毕罢。已下(枢已下葬),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释服。”便以此为例,皇太后的大丧,礼制严繁,半分差错不得。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宫中三十六日的孝服脱下,已经是夏六月了。

而南宫长公主刘昙,在昏睡数日后,也渐渐好转起来。

念着南宫长公主多年未归家园,刘彻吩咐下去,让长公主暂且住在长乐宫,也算是敷解一下思母之情。卫子夫忙完了皇太后的大葬,来到长乐宫,与南宫长公主一见。

刘昙看着卫子夫,神情很是陌生疏远,“大汉的皇后……不应该是阿娇么?”

她尚记得,少年时,刘彻与阿娇感情甚笃,刘彻曾允诺,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

卫子夫便一阵尴尬,旁边有内侍上来轻声对刘昙禀告道,“长公主远赴大漠多年,可能不知道,陈皇后早在元光五年之际,便被废黜,罢退居长门宫了。”

刘昙淡淡的应了一声,“可是,那日,我在母后塌前,明明看见她了。”

“那是因为,太后临去之时,吩咐唤来陈皇后的。”

卫子夫与刘昙闲说了一阵子话,刘昙始终神色淡淡。卫子夫便心下有气,寻了个空出来,回到椒房殿。

“可是。那是南宫长公主啊。”侍女采青忧心忡忡的道。

那是皇上和太后牵挂多年的南宫长公主,为了母亲和弟弟在皇家的地位。甘愿远离故园,和亲匈奴地南宫长公主。在皇上心中,这个姐姐的分量,怕是比平阳,隆虑都要重。何况。她成年便出塞,与长安城勾心错脚的权势关系,都无涉。

卫子夫叹了口气,道,“正是因为如此,她不像别人,需要考虑太多。”

而南宫长公主乃是与陈皇后一同长大,又是由陈皇后地义兄,长信候柳裔亲往王庭救回。这份交情,谁人能比的过?

被太后大丧与南宫长公主地归来延迟了的河西漠北之战的封赏,终于到来。

宣室殿里。刘彻诏谕天下,长信候柳裔统帅三军。三袭漠北王庭。救回南宫长公主,当属首功。加食邑四千户,便成了汉武一朝最年轻的万户侯。

冠军候霍去病,少年骁勇,歼敌近万,俘获无数,加食邑两千五百户。。1@6@K@。

振远候李广,弱水河畔打败匈奴左贤王,后在龙城会战中与柳裔合击,功勋卓著,但因迷路险些贻误军机,功大于过,加食邑五百,交买罪金五百两。

霍去病参跪谢恩的时候神情有些犹豫,刘彻看在眼里,含笑问道,“去病怎么了?”

霍去病便拱手拜道,“去病愿以封赏换取陛下对舅舅地宽恕,希望皇上下次可以让舅舅上战场。”

刘彻的脸倏然沉下,如果殿下跪的不是他最喜欢欣赏的去病,他便几乎要发作了。饶是如此,他还是缓缓道,“去病认为朕错待仲卿了么?”

霍去病的心缓缓沉下,道,“去病不敢。”

“功即是功,赏即是赏,”刘彻淡淡道,“退下吧。”

李广便忧心忡忡的看着霍去病,无论如何,霍去病也是一个将才,若因为得罪皇上,失了君宠,可是大汉一大损失。却没有瞥见柳裔唇角边淡淡的笑纹。

刘彻最欣赏的,怕就是霍去病桀骜的性子,孤高直爽,仿佛看地见自己的影子。这样的霍去病,只要不改脾气,刘彻便会一直宠爱下去。

只是,柳裔略略皱起眉来,这样地霍去病,还能活多久呢?

他远远地看见霍去病出了宣室殿,廊下候着的椒房殿侍女便屈膝道,“冠军候,皇后娘娘有请。”

霍去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转身随她向椒房殿而去。

“去病,”椒房殿上,卫子夫搀着采薇地手,缓缓走下来,看着他微笑,“你长大了,渐渐长成一个男子汉了。”

霍去病低下身子,道,“臣霍去病,参见皇后娘娘。”

“起吧。”卫子夫嫣然道,“去病,你今年,似乎也有二十了吧。”

“是,虚岁二十。”

“那便也是该娶亲的年纪了。去病自己可有中意地人?”

霍去病摇首,“去病一心在战场上,并无时间留意这些。”

卫子夫悠悠想起了自己出嫁数月的长女卫长公主刘斐,她身份高贵,夫家不敢错待,夫妻也算和顺,但每次回宫,她依旧看的出她温婉笑容下淡淡的幽怨。

“本宫和你娘亲为你选了一些长安城门当户对的贵戚世家小姐,”她掩去了心思,浅笑道,“去病若有喜欢的,便挑一个,在今年成了亲,也好圆了你娘的心思。”

霍去病心下便起了一阵不满,淡淡道,“若说年纪,舅舅不也是至今未娶正妻么?皇后娘娘怎么不为舅舅操一操心呢?”

卫子夫一怔,苦涩的低下头去,“你舅舅……他已有妾房子嗣,和你,是不同的。”

长平候卫青,从前,留着正妻的位置,是希望在有利的时候,能够助卫家再上一层楼。只是最近,连她也摸不清弟弟的意思。

霍去病霍然起身道,“娘娘美意,去病心领,只是听皇上的意思。近期内还是要派军出征的。去病只怕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些琐事。去病告辞了。”

卫子夫看着霍去病远去的背影,淡淡地皱了眉,卫家人生性平顺。怎么出了去病这种孤高我行我素的性子?若是仲卿,她叹了口气。说到底,是自己连累了仲卿,还能说什么呢?刘彻处置了宣室殿的政事,想起即将来到地盛夏,按照惯例。是要往甘泉宫避暑的。“杨得意,”他唤道。

“皇上,”杨得意躬身道。

“准备车马,朕要往长门宫。”

宫车到了长门宫外地时候,刘彻便听见一阵悦耳的古琴声,他素知阿娇操琴,擅长的是新三曲调,而不是本身的琴技。而这琴声却中正娴熟,虽是常见的调子。却显示出操琴者高操地琴艺,不由诧异道,“是谁在长门宫弹琴?”今日陈娘娘请了司马夫人往长门宫,司马夫人是蜀中有名的才女。大约操琴的便是她吧。”杨得意在车外禀道。他知道皇上挂念陈娘娘,便对长门宫的动向素来多留了一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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