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到他又能如何呢?我们人族可不像你们鲛人那麽专情,说不定他此时已经早就有了新的家庭,又有了爱人和孩子。」
殷战无力地叹了一声,慢慢转开头,既然他难以说出真相,那麽便只能说出谎言。
寒渊激动地说道,「不会的!我父亲那麽爱他,一定不会看错人的!他一定深爱着我的父亲,也一定会爱我的!」
「小鲛人,我们人族比你们的情感要复杂得多,你想事情太过单纯了。」
殷战深吸了一口气,故意放低了嗓音。
谁知道寒渊却因此变得更为激动,他使劲地摇起了头,「在没有找到他之前,我什麽都不会信!」
「实话告诉你吧,你那爹爹当年在你父亲被扔回白海之後便从将军府逃遁了!他根本就没胆子去救你父亲,他是一个懦夫,是一个混蛋!」
殷战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可他的目光里却充满了痛苦的纠结。看着被自己的谎言震惊得愣住的寒渊,他狠狠攥着自己的拳头,心口都似在滴血。
寒渊愣愣地看着殷战,墨色的目光里掠过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纠结,也有愤怒与不解。
突然,他的鱼尾猛然一甩,竟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甩落在了的地板上,像一尾做着最後挣扎的死鱼。
「不!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寒渊痛苦地大叫着,人身鱼尾竟在双手的帮助下挣扎着朝大门口挪去,他的伤势还未复原,此时要变出人腿也太过勉强。
殷战不愿寒渊再次受伤,急忙叫来外面的侍从,帮自己将寒渊抬回了床上,可寒渊依旧不依不饶地拍打着鱼尾,固执地挣扎着身体。
「你的伤还没好,别乱动!」
殷战後悔自己把话说得太重,寒渊毕竟是只单纯的小鲛人而已,而且对方一心寻父,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只恐是真地伤了他的心了。
寒渊此时哪还肯听殷战的话,对方越是叫他不动,他偏偏要将鱼尾拍得啪啪作响,更将前来按住他的侍从脸上也拍出几道鱼鳞的印记。
啪!
突然,殷战拨开按住寒渊的众人,上前给了对方重重一巴掌。
寒渊一惊,又是一吓,反倒消停了下来。
「叫你不要动,你还要乱动!信不信我……」
「你烤了我吧!你们这些残忍的人类!反正我的父亲死了,我爹爹也找不到了,我的族人也不要我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麽意义!你烤了我作鱼片吃吧!」
寒渊白皙光滑的脸上出现了一道红色的掌印,他痛苦地闭上了眼,放纵着自己的情绪。
他本想不顾一切代价也要找到自己的父亲,可是若对方真是若殷战所说那般,那自己找到他还有什麽意义?
他绝不会原谅一个抛弃自己父亲的男人,即便那人给了自己生命的另一半!
「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找你爹。」
殷战看见寒渊那痛苦的模样,再不忍多伤害对方,他轻轻丢下这句话,嘱咐侍从们好好照顾寒渊,自己便转身离开了客房。
寒渊睁开眼恨恨地看着殷战的离去的背影,眉间微微皱了起来,事到如今,他还有什麽办法呢,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还是胖头鱼饼最能宽慰寒渊受伤的心灵,当阿珠端着一盘胖头鱼饼出现的时候,神色淡漠的寒渊这才露出了微笑。
「美人姐姐!」
阿珠看着寒渊鱼尾的伤处,心痛的神色溢於言表。
「寒渊,你没事吧?」
寒渊接过了胖头鱼饼便开始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他一边吞着美味可口的鱼饼,一边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对他来说这点伤也不算什麽,唯一的问题是以後的残缺的鱼鳞处大概会看上去有点丑,不过能因此顺利幻化出人腿,再进而逃离此处便是再好不过了。
他看了眼美丽善良的阿珠,心中暗自想到,自己虽然不喜欢将军府,但是却会记得这个美丽善良的姐姐的。
吃完了胖头鱼饼,寒渊摸了摸自己干燥的鱼尾以及肌肤,有些难受地皱起了眉。
阿珠正要收拾东西离开,寒渊见状,急忙叫住了她,「美人姐姐,你可不可以给我弄一桶水来,我脱水太久,得擦擦身子了。」
「当然可以,将军吩咐只要你需要什麽,都要尽量满足呢。他对你,可是十足的好呢。」阿珠莞尔一笑,随即便出了门,寒渊闷闷地半躺在罗汉床上,却似全然没有感受到殷战好处一般。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那里似乎还留着之前那一巴掌带来的疼痛。
至於对方说等自己伤好了,就带自己去找爹爹的事情,又有几分信得过呢?
人类,果然是一种比鲛人要复杂得生物啊。
第四章
在罗汉床上躺了几天,寒渊鱼尾上的伤势终於开始慢慢复原,看着自己本是残缺的伤口处又开始重新长出脆嫩的新鳞片,不管如何寒渊还是非常高兴的。
他半坐在罗汉床上,拿着在水里浸过的棉布小心地擦拭着自己脱水的鱼尾,要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真想一口气变回双脚的样子,然後飞快地跑掉。
殷战听说寒渊的伤势已经有了起色,一方面吃惊於鲛人身体的恢复能力,另一方面却忍不住又过来看望对方了。
一进门便看见寒渊细心擦拭那条肥大的冰蓝色鱼尾,对方的动作温柔而小心,嘴里不知在小声地哼着什麽优美的调子,而面容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看上去真是美极了。
看见寒渊难得如此安详宁和的模样,殷战竟是不愿搅扰了此刻,只是悄悄站在门口,凝神窥看。
而满脑子都在幻想着自己逃跑後幸福生活的寒渊,显然一时也没有注意到门外那个高大的身影,他依旧优哉游哉地哼着寒冽曾教自己的小调,仔仔细细地给自己每一块鳞片上都沾上给予他力量的水露。
突然,一声不经意的咳嗽,让寒渊猛然警觉,他的鱼摆也因为紧张而忍不住微微翘起。
「不好意思,打搅你了。」
殷战的脸红了红,他身为大将军,向来威武严谨,哪会做出偷看别人的事情来,虽然这个别人也不是真的别人,而是自己的儿子。
看见是殷战,寒渊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捏着那块给自己擦身体的棉布,随即却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毕竟他现在还是处於殷战的控制之下,还没到时候与对方彻底决裂。
「原来是将军大人,不知将军大人来找我做什麽呢?」
自从殷战说过他的人族爹爹是抛弃他父亲的懦夫之後,寒渊对殷战的态度就变得更加恶劣了,他绝对不可以忍受一个诋毁自己父亲与爹爹的人,他坚信能被自己父亲深爱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懦夫。
殷战缓步走了进来,他让自己的面容看上去尽量的温和可亲,并不像再过多得引起寒渊这个孩子的反感。
「你的伤势好些了吗?」
「承蒙将军大人关心,已是好多了。」
不仅好多了,还可以蹦起来扇你那张脸呢!寒渊在心中暗自腹诽,尾巴也轻轻地扇动了起来,就好像真地要抽殷战几巴掌一般。
看见寒渊的气色比最初好了许多,殷战的心头也感到一阵欣慰,他看见寒渊那尾闪着冰蓝色光芒的大鱼尾,眼里充满了喜爱。
鲛人一族形体上与他们人族最大的差异便在这条鱼尾,当年他与寒冽相爱之後,对方便告知过自己这条尾巴乃是他们鲛人族的灵魂所在,爱他们,便要爱这条大尾巴。
「你这尾巴……真好看。」
殷战的手一伸,下意识地就想摸摸自己儿子这条大尾巴。
可谁知道寒渊看到殷战伸过来的手,却立即翻了个身,往罗汉床里挪了挪。
他什麽也没说,只是那双冰蓝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殷战的手,直到对方感到尴尬地慢慢地收了回去。
看见殷战放弃了轻薄自己,寒渊这才又问道,「之前将军大人说过等我伤势好了之後,会带我去找我的爹爹,可真有此事?」
听见那小鲛人把自己那番话竟当做真的,殷战不由一愣,他望着寒渊,纠结的眉宇之间沈淀着深深的忧伤。
有什麽比自己的孩子在面前,自己却不敢去认他这件事更让一个父亲痛苦呢?
「寒渊……」殷战一时不知怎麽对寒渊交待,说话也变得有些吞吞吐吐,完全失却了最初寒渊所见到的冷厉果决。
岂料寒渊的神色却显得很平静,他似笑非笑地轻轻哼了一声,鱼摆轻轻地拍打着结实的床榻,悠悠说道,「果然,将军大人是骗我的呢。」
「不,我没有骗你!」殷战不愿被自己的孩子这麽看待,急忙出声辩解。
但是他也知道寒渊和自己之间或许有太多误会,现在自己就算说出一切真相,只恐怕对方不仅不会相信,还会被自己深深伤害,或许再过些时日,让这孩子卸下心防,感受到自己的一片真心之後才随即告知真相,那时他们父子恐怕才能真正地团圆。
「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再等等,过不久,我一定把你爹爹带到你的面前来。」
似乎是习惯了殷战的谎言,寒渊百无聊赖地翻了身,只用自己的後背和屁股对着殷战,轻轻晃动起了鱼摆。
这乃是鲛人族表示内心不满与鄙夷的一种方式,殷战当初不知受了寒冽多少个如此冷漠的背影才慢慢靠一颗真心赢得对方,如今自己的儿子也终於对自己使出此一杀招,殷战竟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了,而与此同时,他的心中竟生出了丝丝怀念的情绪。
有多少年,自己不曾再看到鲛人这般冷漠鄙夷的背影了?而且这个背影与他曾深爱的寒冽是如此相似,毕竟眼前的人是他与寒冽的儿子啊。
殷战看到这个自己熟悉的背影,忍不住缓步走了上去,他心中充满了激动,胸臆中亦是父爱滚滚。
「乖孩子,你相信我,我绝不会骗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让你和你爹爹见面。」
似乎是殷战言语中的诚恳让寒渊心动,他终於再次翻过了身来,看着已经走到了床边的殷战,寒渊的心中也并无恐惧,他只是迫切地期待着能够找回自己的爹爹,也算是完成父亲在梦中的嘱托。
「大将军,我的爹爹到底是什麽样子的?」寒渊撑起身子,眼神纯净地望着殷战,充满了渴望的目光。
看见寒渊难得会如此亲近自己,殷战的心中也是愈发安慰,他顺势坐了下来,轻轻搂住了寒渊的腰,手中触摸着对方冰蓝色的鳞片,感怀起了当年怀中另一条这样的鱼尾带给自己的快乐。
「他……他很爱你父亲。」殷战柔声说道。
「很爱我父亲?」寒渊的眉间微微一簇,随即陷入了沈思之中,的确,从寒冽的口中他也听说过与之极为相爱的人族爹爹,可是……可是对方既然深爱着自己的父亲,那麽为什麽最後却会让自己的父亲陷入那样的不幸之中呢?
「那他为什麽不要父亲和我了?」想到这一切,寒渊的情绪就难免有几分低落,他叹了一声,默然地垂下了头。
寒渊的责问让殷战心中酸楚不已,他一直为自己未能与他的父王抗争到底而後悔非常,更为未能从鲛人族接回寒冽而追悔不及。
可是他绝没有抛弃寒冽父子的意思!他只是争不过命运而已……
「他没有不要你和你父亲!他也很想找回你们父子,可是……」
听见殷战如此激烈的回答,寒渊忍不住抬起了头,他好奇地看着面色怆然的殷战,突然有什麽奇怪的念头在自己脑海中生起。
而殷战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住了嘴,一声不吭,只是痛苦而沈默地看着好奇的寒渊,期望对方能够明白自己内心那不可告人的痛楚。
两人之间沈默了半晌,殷战看到寒渊的双唇轻轻颤了颤,他的心中忍不住一阵激动,难道,难道这孩子明白自己就是他爹爹的事实了?!
然而寒渊却这样说道,「将军大人,请不要抠我的鳞片,疼。」
失态的殷战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刚才情绪激动,抚摸着寒渊腰臀的手不小心将手指抠入了对方坚硬的鳞片里,他赶紧松开了手,满怀愧疚地站到了一旁。
而寒渊似乎也是被殷战刚才说得那番话影响了心绪,他一下变得安静了,冰蓝色的眼里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总之,过一阵子,我会让你和你爹爹见面的。」
殷战叹了一声,看见寒渊这副不爱理人的样子,只好转身离去。
而寒渊却只是趴在罗汉床上,看着殷战慢慢离开的背影,寂寞地闭上了眼。
身为大司马的杨淮,论朝野中的势力丝毫不比殷战逊色,甚至因为他长袖善舞的手段,他比殷战在朝中的威权还要更大。
他想要知道点什麽,只需要下个命令,很快便会有人去搜集他所想要知道的信息。
「回禀司马大人,据闻之前殷大将军派人查抄刘御史的官邸时,从中得到了一尾鲛人。现在这尾鲛人正养在将军府中,据说深受殷大将军的宠爱呢。」
听见鲛人这个熟悉的称呼,杨淮的目光顿时微微一沈,他面容阴鸷地看着桌上摆着的沙盘,脑子里满是疑问。
殷战不是自从那只叫做寒冽的鲛人死後就仇恨上了鲛人这个种族吗?对方为什麽会又对一只鲛人感兴趣呢?
难道自己这十多年来对他的一厢感情真是丝毫不能打动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吗!
鲛人,又是鲛人……当年殷战便是喜欢上了一只鲛人,可对方最後的结局难道还没能让他醒悟吗?
就算鲛人这个种族是多麽的诱人多麽的可爱,但是对於他们人族而言,对方到底只能作为一介娈宠之物,岂能与他们真地说什麽爱情,简直是荒谬!
不能让殷战再那麽傻下去,自己这一次一定要让他回心转意!
杨淮抱着这样的想法微微眯起了眼,他十指交扣,跷起了二郎腿,一脸的优哉游哉。
随着鱼尾在渐渐在康复,冰针被取出来之後,寒渊也开始考虑化作人腿然後逃出将军府的打算了。
殷战对他爹爹一事总是支支吾吾,感觉很不可靠的样子,而寒渊也认为自己若真是去信了那个冷酷残忍,喜怒无常的大将军,才是真的傻呢。
在认定寒渊鱼尾的伤口已彻底好了之後,陈大夫终於宣布寒渊又可以回到他的水池里了!
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在殷战的吩咐下,抬起这只好动的鲛人放回了後院的水池里,刚一沾到水,寒渊立即奋力地游动起了尾巴,在水里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沾染得湿润一片。而那些之前便被放养在水池里的小龟小鱼也纷纷游了过来,亲近起了这只「大鱼」。
「啊……真是好舒服!」
寒渊探出头来,微微仰起头,双手拢起自己冰蓝的长发,猛地甩了甩发丝间的水珠。
他已经瞥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水池边的殷战,可对他而说,只要那个男人不来烦自己,自己也不想理他。
殷战站在池边,目光柔和地看着享受着水的乐趣的寒渊,嘴角也慢慢多了一丝笑意。
好像多年之前那个骄傲而美丽的鲛人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想起逝去的恋人,殷战冷厉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淡淡的哀伤,他缓步走到了池边,半跪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寒渊与一群小鱼小龟一起戏水的可爱模样。
阿珠知道寒渊回到了水中,迫不及待地将厨下做好的胖头鱼饼都送了过来,可她一进院子就看到了魁梧雄健的大将军正蹲在池边。
「见过大将军。」阿珠微微低了低头,向殷战行了一个礼,手中满满一盘的胖头鱼饼一时也不知是不是该就这麽抛给寒渊。
殷战微微颔首,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