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亦知道,容嫣非定是没有这般心思的,他狡黠一笑:“那么公主,你不会是……偷着出来的吧?”
容嫣非面上微红,沉声道:“是又怎样?我容嫣非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李昭南微笑,心里却有几分遗憾。
似容嫣非这样的女子,却不知日后,若大沅当真与阿那刀兵相见,她……又当如何?!
天子之心
想着,轻叹一声,望向一身浴血的唐世言:“那么唐兄,这粮草……”
唐世言适才早已在心中思量了千百种说法。
李昭南的目光向来犀利如刀,从前自己从不曾畏惧,只有这一次,他低头看着御医包扎的手势,轻声说:“山中不可无人,苏占留下部分主力,人手自然不够,便联络了李民。”
唐世言尽量说得一带而过,李昭南却疑问更深:“可粮草……怕不是粮草司所出吧?”
李昭南心知,粮草司官员无一是自己心腹,都是各怀心思,各为其主的小人,孙守波即使暂时稳住了朝内部分文臣,可老臣却不是他可以稳得住。
而此次出征,粮草司本身配备便不够,遇着封山封水,便更有借口,令双方势力一番口水,战局也便会因此而耽搁!
若说是苏占与李民所购,便更是蹊跷。
近三年山中的境况,李昭南亦知道,这样巨大的一批粮草,若是出自兴龙帮的银钱,那么,山中之人,怕是没有活路了。
李民,便更加没有那样的财力!
越想心里越是疑惑重重,他盯着唐世言,忽然感觉,唐世言竟似乎对他有所隐瞒。
唐世言待御医包扎完毕,方道:“自是苏占购得的,我唐世言这些个年也有些个个人家财,这次便要苏占拿了出来,你也知道我见钱眼开的唐世言救人一命,便要十万金,要光是靠你养我,我早饿死街头了!”
说着,又补上一句,目光望在李昭南脸上,平静无波:“呵,陛下,这些……我记在账上了,可是你欠我的,回去要还!”
李昭南幽深目光微微一滞,凝思之间,只听容嫣非道:“你死不了就烧香吧,还想着钱,你可真是见钱眼开!”
唐世言看向容嫣非,心里略微一松,她接过话去,至少李昭南该不会一味追问,纵使他心里仍有疑问。
唐世言笑笑:“是啊,我可是家财万贯,现在还是唐义公呢,名利兼收,就差一个压寨夫人了!”
容嫣非心思莫名触动,唐世言调笑眉眼,朗然中还留有昨夜浴血的坚毅。
“要你们的陛下赐一个给你啊,不是很容易?”容嫣非说着,转过身,纤丽背影,披一身胭脂色,如此娇楚的样子,全不似马上英姿飒飒的巾帼公主!
李昭南似并无心他二人的说笑,目光里,有深深不明的意味。
但,他终究没有出口,而是微笑道:“总之这一次,还是多亏了唐兄,回去,朕定赏你一个倾国美人做压寨夫人!”
唐世言故作色迷心窍的样子:“好啊,我来者不拒!”
李昭南拍拍他,转身而去,身后侍从跟着,威凛凛的背影,挺拔巍峨,这个背影,三年来,更显得孤绝而冷漠。
唐世言望着,渐渐收敛住唇边笑意。
他望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忽然心中有一个可怕念头——
唐世言,你是果真在遵循着对芷蘅的保证,保证绝不会透露给李昭南只字片语,还是……你也有一点点私心在,不想……让他知道!
轻声叹息,容嫣非转眼看向他,却忽而见到唐世言极少见的黯然目光,茫然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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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狂雨一战,两方耗损严重,因霍敏不明阿那此次驰援兵力如何,方速战速决而去,李昭南亦心知这一点,故令阿那一方营帐扬起旌旗无数,多扎营帐,每个营帐前,派人来回寻守,迷惑霍敏。
只是连日来,都是坏天气,冷雨连天,落得和连山凄冷无比,这样的天气对双方都是无形的耗损,好在李昭南此次粮草齐备,尚且可以支撑。
帅帐内,灯烛烁亮。
大沅将领围坐桌案,李昭南手指站图:“各位,和连山山势之险峻不宜山中作战,而我军之前因受粮草之困,不能轻举妄动,但此番,虽有粮草及时运到,亦不可再做耽搁。”
唐世言凝眉望着李昭南手下的战图,笑着说:“陛下是早有计策了吧?”
终归有多年默契,李昭南点头道:“不错,如今霍敏忌惮阿那援军,更不敢冒进,况,我军休整这数日元气恢复不少,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容嫣非凝眉不解,望着李昭南,李昭南挑眉笑道,“他可围困我于和连山中,我军却为何不可围困霍敏于南楚陌凉城?断他粮草,看他城中可支撑多久!”
“可是……”唐世言眉间有一丝疑虑,“可是如此以来,想必城中百姓定要遭殃,只怕……生灵涂炭!”
李昭南深黑的眸,眸光犀明:“是战争便会有牺牲,这一战已是三年,该结束了!”
他的眼神残酷,忽而,帐中的烛火俱都暗淡了。
容嫣非亦缓缓收紧的眸光,她不自觉的望向唐世言,唐世言沉着眼色,喉头滚动几许,却终究没有言语。
该结束了!
可这场恶战,难道牺牲了无辜百姓,也在所不惜吗?
李昭南冷酷,可容嫣非从不曾觉得他竟会如此残忍!
虽然,她亦懂得战场之上,不可感情用事,但事实若摆在眼前,仍然会不寒而栗。
李昭南望着帐内各自惊讶的眼神,终究冷冷垂眸:“唐义公明日便带人叫阵,而朕亲自率兵杀出重围,兵围陌凉城!明日,想霍敏便不敢贸然出兵,那么……围城之计定当万无一失!”
天子一言,恐已无法逆转。
唐世言终是缓缓点头,朗朗目光见了几分惆怅。
也许,这便是天子之心与平凡人的区别,残忍与否,只是一念之间!
漫漫三年
深夜,唐世言帐内,只燃了一支暗淡烛火,他坐在桌案边,撑着头,望着烛火边低头凝思的绝色“公子”!
“他的想法我不敢苟同,但却似乎别无选择。”唐世言沉声说,“这三年,他果然如你所说,这才是当年那个残忍嗜血的奕王!”
芷蘅轻声叹息,目光幽幽:“这一战,打了三年,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唐世言一怔,望着芷蘅,眼眸深处有种别样异色,他苦笑:“他……也是如此说。”
芷蘅忽的眸光一暗,唐世言继续道:“你和他果真是有一些相似的。”
三年来,芷蘅不时会讲起些曾经的往事,虽皆是点到为止,但唐世言每每都可听得入神。
三年前,她初来山上,心神俱失,许久不曾开口说话,日子渐渐过去,自己每日讲些笑话与她听,她起初无言,可终有一日是笑了。
那时候,他颇有些成就感。
三年过去,眼前的女子,淡漠了不少,剪水双瞳沉静如水,纤尘不染,容色依然。
他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她,她惊骇的样子,和漫天大火中,她毅然与敌人跃下滔滔江水的神情。
那时候,他并不觉得她很美,只三年前,她为了她挚爱的人,而放弃了原本该属于她的荣华与尊贵,放弃了曾海誓山盟的刻骨之爱,他才发觉,她的风华更胜初见的美。
他有些微痴愣,而那静默的女子却另怀心事,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神色。
烛光散漫,纤影如絮,一方帐内,似有温暖的气息,缓缓流动开。
一时,竟觉得若是一生只这样望着她绝美的侧影,也不枉今世了。
不知,他今生里,是否亦可得这样的一名女子,可以为他放弃一切,包括他!
“公主,你不能进去。”
帐外,苏占的声音,惊落一帐温情,唐世言豁然起身,与芷蘅对望,芷蘅凝眉而看,这帐子中不比帅帐,并不分外帐与内帐。
满目,并无可藏身之处。
“我要见唐世言,怎么?见他,难道也要通传不成?”是容嫣非娇脆的声音。
唐世言起身,突地吹灭帐内烛火。
帐帘便被倏然拉开,容嫣非阔步冲进来,拔出腰间双刀:“唐世言,你没事吧?”
容嫣非见帐内忽然昏暗,心中一颤,不顾苏占阻拦,冲进帐内,唐世言身上带伤,虽不过皮外伤,但只怕元气尚未恢复。
只感觉身边有人走过,容嫣非下意识一刀劈过去,手腕上却生疼生疼,她转眸,目光在黑暗中寻不见来人方向。
正自惊恐,却听到唐世言的声音悠然道:“干什么?你这个刁蛮公主?夜闯男子营帐不成,还想非礼我吗?”
容嫣非心微动,便见帐内豁然烁亮,唐世言一手抓住她挥刀的手腕,一手点燃了桌上烛火,烛光里,他朗朗目光带着狡黠笑意……
容嫣非立时面若红桃,他的眸里有深深内敛的狂傲,而此时不过清俊的流淌。
容嫣非片刻怔忪,随而别开脸:“不知是谁非礼谁?你抓着我干什么?”
唐世言轻轻放开她的手,笑道:“公主深夜来此,意欲何为啊?”
容嫣非秀目环望:“你刚和谁在屋里?”
唐世言面容一滞,微笑道:“哪里有谁?只我而已?”
容嫣非看着他,他清朗目光的确无波无澜,可敏感的直觉告诉她,刚才屋里确实有人。
“你骗我。”容嫣非秀眸微动,容色幽沉。
唐世言淡定转身,坐在桌案旁,倒一杯浓烈香茗,不言不语。
“真的有人在是不是?”容嫣非四处观望,帐内,烛火幽幽,幽光照处,一览无余。
她微微低眉:“她趁黑跑出去了,是不是?”
唐世言听着容嫣非一句一句的猜测,举眸看她,优美薄唇弯起一弧笑意:“呵,是!公主果然智慧过人。”
唐世言笑着起身,一杯香茗端在容嫣非面前,香雾弥漫,朦胧如烟,唐世言的笑意深深:“公主知道,出征在外,孤山野岭,男人嘛……总是会孤单、寂寞……总是会……”
“唐世言!”容嫣非一刀挥过去,唐世言手中杯盏落地,侧身避开,“公主这是做什么?”
唐世言重新握住容嫣非手腕,钢刀烁亮,晃人眼目,愈发显得唐世言眸光烁烁:“公主,此乃人之常情啊,公主何以如此动怒?公主,我可是会误会的?”
容嫣非绯红面容如霞彩明透,收回手,瞥眼道:“误会什么?”
唐世言笑道:“呵,好了公主,找唐某究竟何事啊?”
容嫣非面色微微沉下,潮红褪去:“唐世言,你真的赞成陛下决定吗?他如此做,是否过于残忍,置全城百姓生命于不顾,殃及无辜,终归……”
容嫣非没有说下去,唐世言亦敛住笑意,叹息道:“公主,此事我赞成与否都是势在必行,你来问我,毫无意义。”
“可是,你们不是好兄弟吗?他对你和李民应是最信任的。”容嫣非目色里有几分痛惜,唐世言一怔,随而叹息,亦是见惯了疆场厮杀的容嫣非也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唐世言幽幽道:“公主,陛下有陛下的考虑,这一场一打三年,你想,若是失败而归,朝内朝外会有怎样的风波?陛下的天下……可还能安稳吗?”
“难道就因为这样,就要用全城百姓的死,来换他一个皇位的安平?”容嫣非愤愤不平,唐世言却道,“是不能成全小人的野心!公主道,陛下做了皇帝,便是这天下之主了吗?公主错了,朝中需要平衡的人和事太多,否则,陛下性子,那孙如妍明明是间接害死了佑宁的凶手,他如何会立她为后?”
“所以,他逼死了杨妃吗?”容嫣非依然不解。
唐世言目光微微一滞,淡淡说:“杨妃……是自尽!”
“杨妃想自尽早便自尽了,何须等到那时候?想定是陛下他累死了佑宁,又欲立孙如妍为后,杨妃心灰意冷,才……”
“公主,你太不了解陛下!”唐世言打断她,灼灼目光竟有几分黯然失落,“这世上恐只有杨妃最了解陛下,所以……她才会选择离开!”
容嫣非凝眉:“我不懂。”
说着,眼神又是一转:“你似乎了解很多?”
也算相见
唐世言一怔,随而笑道:“你也说了,陛下对唐某还是有几分信任的,不是吗?”
容嫣非轻轻撇嘴,将双刀收起,转身欲去。
唐世言却叫住她:“公主此来,便只为此事吗?”
容嫣非转头道:“还能为什么?”
唐世言笑笑:“没什么,只是……如此深夜为避免落忍口实,公主日后还是多加注意。”
容嫣非不以为然:“我们草原的女儿才没有你们中原女人那些个迂腐规矩。”
说着,转身而去。
唐世言笑看她离去的背影,清新秀丽,楚楚风致,如此爽朗的女子,的确亦是这世间难得,只是……
忽而怅然一叹,望向墨色夜空。
夜风滔滔,卷起衣袍。
那立在山间的男子,一身战袍飒飒,目光似月色寒冷,深邃的眼眸,狂傲的锋芒,夜色染了他挺拔身姿,李昭南望一轮寒月坠入山间,他幽声叹息。
忽的,风过耳畔,他乍然一惊,回首间,龙眸烁然:“谁在那里?”
说着,手中长剑烁亮。
许久,唯有风声吹动哀草。
李昭南将手中剑缓缓收回,犀利目光突地被夜色染上一层淡淡忧伤,深邃眼眸竟有一丝不易见的温柔入骨情深!
“芷蘅?”他竟缓缓念出了这个名字,曾几何时,午夜梦回,这个名字不知在心里默念了千百遍,可是依然如此痛入心髓。
芷蘅,是你吗?三年了,你终是肯入我梦了吗?
你也不赞成我如此残忍是不是?
可是芷蘅,你走了,我再无牵念,我只有更加残忍,才能压抑你离去的疼痛。
还有……对你的恨!
对,我很你!
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
风涩,似有山草的苦味,李昭南转身,正欲踏步离开,忽闻身边草丛异动,李昭南目光一定,一剑扫过去,草木飞屑,风卷尘沙,李昭南厉声喝道:“鼠辈,何必藏头缩尾?”
果然,自草丛中闪身出一人,寒剑架在脖颈上,目光惊颤:“陛……陛下……”
李昭南定睛一看,月色清明,依稀辨得,那人似是苏占:“苏占?你何以在此处?”
苏占立时跪下身去:“小人见陛下只身来此,故而随了,以免陛下有何闪失,却不想惊了圣驾,望陛下恕罪。”
李昭南缓缓收回长剑,苏占一向是唐世言心腹,该是实话。
可,心里总有些异样。
龙眸扫视,只见草木随风簌簌,他默然一声叹息,这样的夜晚,已有很多次,很多次,他都以为可以看见芷蘅重新站在自己眼前,告诉他一切只是一场误会!
可是……
他叹息一声:“起来吧……”
苏占缓缓起身,望着李昭南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立时松下口气,他转眼再次望向草丛,心有余悸!
“姑娘快走吧。”见李昭南走远,苏占方急声说。
碧草之中,盈盈女子泪光闪动,望着那个方向,却怎么也挪不开脚步……
她亲耳听见了他的一声芷蘅,三年,他依然将她放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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