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她,杨芷蒽不比杨芷菡,她向来柔弱得惹人怜惜,她的母亲洛淑妃虽不善,可杨芷蒽却亦不是那般娇纵的女子。
想想,赵昱卓娶她为妻,应是幸福的。
见芷蘅凝眉不语,杨芷蒽泪水更如泉涌,她抽泣不止,哀求说:“皇后娘娘,芷蒽知道,您受了太多苦,芷蒽那时年纪小,虽什么也不明白,可后来,我嫁与昱卓为妻,昱卓对皇后却始终不能忘情,我很伤心,便与昱卓常常说起皇后,经昱卓说了,我才发觉,原来从前皇后您过得那样苦,我了解皇后心里的恨,并不求皇后能宽恕谁,只希望……只希望可以在母妃临死前,见母妃一面,请皇后姐姐成全。”
皇后姐姐?
芷蘅回神,温然笑了:“你来得倒是正好,我正要去。”
杨芷蒽听了,面露喜色:“真的吗?”
芷蘅点头:“你随着来便是了。”
对于杨芷蒽,她并无丝毫的怨,这样一个纯真的女子,已是不常见了,自己曾经便如她一般,可是如今的自己,却也有了许多心思,看着她,她有不曾有过的感觉。
杨芷蒽连声道谢,眼角还挂着泪光:“多谢皇后姐姐。”
“皇后姐姐?”芷蘅微微一笑,“倒是稀奇的称呼!”
芷蒽一怔,芷蘅已笑着向内殿而去:“你稍作等候,我换了衣裳便去。”
芷蒽点头,在外殿等着,不久芷蘅便换了一身华美的皇后宫装走出殿来,她走在前面,芷蒽连忙跟在她身后。
才踏出殿门,芷蘅便见一女子垂首立在殿门外,一身素洁长衣,她微微抬眼间,掩不住面容的姣好。
那双含水杏眸,明亮有光,面生得很。
见芷蘅望着她,那女子忙低身说:“参见皇后娘娘。”
她声音悦耳,芷蒽连忙上前道:“皇后,她是……是我的侍女雪娜。”
芷蘅点头,心里倒是暗赞,丞相府的侍女都是这般标致的吗?
她并不以为意,转身去了。
杨芷蒽与雪娜还有其他宫女与侍卫跟在身后,芷蘅令人取了些像样的饭食带去,李昭南既然准许他探监,想必已与天牢守军招呼过了,只是自己耽搁了一日,未能下定决心,杨芷蒽的出现倒是令她迈出了这一步。
六哥,我救不了你,也不能救你,那么……便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吧……
………………
皇宫天牢重地,因此时关押着北冥皇室,守卫便特别森严,阴暗潮湿的牢房内,泛着浓重的霉味儿。
所有北冥皇室,皆被关在此处,一片死气沉沉,寒冷压抑。
牢门作响,亦惊不起任何一丝人声。
一日三餐,各位北冥皇族与普通牢犯吃的无异,可于他们来讲却无法下咽。
直到,暗无天日的牢房被燃起幽幽火光,随着火光而来的,是扑鼻的饭菜香味儿,这香味儿终令饥肠辘辘的皇亲国戚们抬眼望过去。
有蠢蠢欲动的小骚动,然而,当他们看清眼前来人,却又不免面色一寒。
凤冠流光、云髻高耸,妃红色金丝芙蓉裳,烟雾白绉纱霞披,裙摆连长,绣鸾凤高翔,女子一脸端重,玫瑰色凝脂涂得双颊微染,恰到好处的张扬着她的美貌与高贵。
是如今大沅的皇后——九公主杨芷蘅!
拒绝相救
而她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女子,凌阳公主杨芷蒽!
洛淑妃连忙上前,拉住牢门铁柱:“芷蒽……”
芷蒽看见,亦跑过去,扑在寒冷的铁牢门上,泪水汹涌:“母妃……”
“杨芷蘅,陛下已赦免了芷蒽,你……你却为何……还要害她?芷蒽代你受过,嫁给赵昱卓,她不曾亏欠你,你没有心吗?你……”
“母妃!”杨芷蒽连忙打断她,“母妃不是的,是我求皇后,皇后这才带我前来。”
洛淑妃一怔,望向杨芷蘅,芷蘅并不予理会,她的眼光幽幽落在深牢中,神色安定的男子身上。
杨元恪,他一身囚服,却仍是儒雅的样貌,他亦抬头望过来,四目交汇,眼光里皆有几分免不去的尴尬。
杨元恪如何不懂叶贵妃及父皇心里的想法?他们拿此事大做文章,无外乎是皇家那些所谓的虚荣心作祟,他们看不得被他们视作草芥的女子有安平幸福的日子,临死,亦要让她活得不安心。
而自己?他们一定想,芷蘅会救自己!
可他们全都忽略了,芷蘅如今,已不是北冥的九公主,他的九妹,而是真真正正的大沅皇后!
即使,对自己仍存一些微薄的情意,又怎样呢?
芷蘅心里亦是百味杂陈,六哥,这是最后一面吗?她攥紧衣袖,那心里曾经唯一的一缕阳光,便要随着这深牢的晦暗而去了吗?
杨元恪眼光与她凝视,芷蘅不忍猝睹这最后的决然,她连忙避开,六哥的眼神,令她想到,他即将被一杯毒酒结束生命的样子,她于心何忍?
可是,她终究也只能见他这一面而已。
李昭南的话,在耳边分外清晰。
杨元恪的命,他一定要!
她想,这已经……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深深吸一口气,耳畔传来一些陌生的声音,男女夹杂在一起,哀号的叫着她:“九公主,您便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九公主,您开恩啊……”
“……”
一声声哀求,芷蘅并不为所动,洛淑妃眼光却柔下了一些,也许,她亦该谢她一句,在临死前,还能令她见到女儿!
芷蘅听得心里焦躁,索性回身,望着六哥说:“如今,已谁也不能救了,纵是我,亦不行!”
她希望,六哥能够明白,杀他,不是她所愿,可是……他却不得不死!
杨元恪微微笑了,笑得好像并不是即将面对死亡的皇族。
而只是一个儒雅的普通男子。
牢内一片静默。
芷蘅深叹一声,这样的气氛,她怕,她会承受不住。
“芷蒽,不要耽误太多时候,我在外面候你。”芷蘅捻裙而去,一身华锦消失在牢门口暗淡的火光里。
北冥之人,觉得那光,便暗淡了。
心里皆是重重一落,无望了!一切……都再也无望了!
杨元恪只是轻轻低下头,亦叹息不语。
“太子……”一个声音娇而清晰,低声在杨元恪牢门边。
杨元恪被单独关在一个角落,不知是否是李昭南的刻意。
这声音熟悉,杨元恪豁然抬眼望去,不禁惊声低呼:“雪娜……”
杨元恪望望四周,北冥皇族失神的样子丝毫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雪娜,跟着杨芷蒽进牢的侍女,她目光殷切,声音压至最低:“太子,我本想劫持皇后,可她身边守卫太过森严,我要救您出去……”
杨元恪亦小心看看四周,凝眉说:“雪娜,不要甘冒生命之险,你一个人,根本救不了我!况且,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慨然赴死,倒也痛快!”
“太子……”雪娜道,“若可以劫持皇后,定可换您性命!”
“不可,雪娜!”杨元恪声音微高,便有人向这边望过来,杨元恪随即低沉了声色,淡淡说,“雪娜,本便是我北冥皇室对不起九妹,九妹因此而生的恨,全不能责怪,不要……再让这种恨继续了,也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我北冥欠下的,便注定要还,这是命!”
“雪娜不是北冥人,雪娜不信命!”雪娜明眸如水,几乎凝结了。
杨元恪稍作惊讶,却随即惘然笑了:“雪娜,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
雪娜身子一震,她没想到,杨元恪竟会拒绝她,她看着他不语,杨元恪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所以,你不要想找机会挟持皇后,即使你这样做了,我也不会跟你走!不要白费力气,明白吗?”
雪娜双手冰凉,握着牢柱的手微微颤抖。
她目光哀痛:“太子……这么久了,难道……您都不明白雪娜的心意吗”
杨元恪一怔,望着雪娜泪光闪烁的眼,她强忍着咬唇,不令泪水掉落,可那清白面容愈加苍白,她的目光里,仿佛凝结着一块破碎的玉,碎裂的痕迹浅浅的,一块块脱离眼眶,化作蜿蜒的泪水。
忽然,忆起了芷蘅哀伤的神色。
多么相似的眼光,只可惜自己同样未能及时领会。
杨元恪笑笑:“雪娜,这方面,我似乎总是迟缓一些。”
雪娜怔忪,许久与他对视,她周身都渐趋冰凉,颤颤说:“是赵公子叫我来的,太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难道……您就这样认输了吗?”
杨元恪目光望向天牢那狭小的窗,那窗子设计恐怕只能放进一本书而已,根本算不得窗,只是一道缝隙吧?
他知道,若说一线生机,他不是没有,若他开口求芷蘅,他亦相信,便如父皇临死所想,芷蘅兴许果真会救他也不一定,可是他没脸这样做,那不是他杨元恪的性子,莫说北冥对芷蘅颇多亏欠,便是没有亏欠,叶贵妃和父皇已经将话说到了那个份上,若令芷蘅救自己出去,那她定然有口难辩,那不是平白再度连累了她陷入水深火热,听闻李昭南曾亲手杀死结发妻子,若是以这样伤人的方式获得的生机,他宁愿不要!
况且,北冥若要颠覆大沅,实在是一个太遥远的梦……
又何必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呢?
“替我多谢赵公子好意,便全当我杨元恪胸无大志吧!”杨元恪淡声说。
雪娜一急,呼出声音:“太子……”
杨元恪缓缓闭上双眼,不再理会。
夙夜难安
雪娜疼痛的望着他,双唇几乎咬破了,她不可置信,杨元恪竟然面对一线生机而是这样的反应,他视死如归吗?还是……他想要保护谁?
身后传来轻声的催促:“雪娜,该走了。”
雪娜回眼望去,是杨芷蒽,她泪眼盈盈,哭得红肿。
雪娜点头随她而去,却又骤然停止脚步,回头看着杨元恪,定声说:“我一定要救你,一定不让你死!”
坐在牢房最角落的男子依旧一片沉默,默默无声……
………………
杨芷蒽流连不舍的看着母亲,母亲似乎比从前倒是沉静得多了,芷蘅站在牢门外,秋色长风扬起她华美裙裳,烟雾白绉纱朦胧了视线。
“皇后,母妃要我替她多谢皇后……”是杨芷蒽的声音,说着,便又泠然欲泣。
雪娜始终垂首,只看着皇后一角翩然衣袂。
芷蘅倒是微微惊诧,那个尖酸小气的洛淑妃竟会和她道谢?果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芷蘅叹息一声,轻轻搭住芷蒽的肩,宽慰说:“妹妹还要看开,陛下既下令恕你与赵公子不死,你们便要好好活下去,明白吗?”
芷蒽点头:“芷蒽明白,多谢皇后姐姐。”
李昭南赐给赵昱卓与杨芷蒽一座宅院,虽然如今已是庶民身份,但却可食朝廷俸禄,虽不能免赵康年死罪,却赐赵昱卓世袭爵位。
虽然是个空衔罢了,但终究可保日后衣食无忧。
芷蘅心里亦多少有所宽慰。
毕竟,赵昱卓非但未曾亏欠于她,如今想想,他甚至才是自己一生命运的转折!
…………………………
冷夜秋霜,浓露浮天。
芷蘅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从此,这个天下,再没有了她的恨,也失去了曾经的那些伤痛记忆,记忆远去了,心,也便突然累了。
明晨,便是行刑之时。
留皇族颜面,并不需示众,只需于天牢自裁。
合葬于山后的青石岭。
而行刑三日后,李昭南便会下诏纳北冥十一公主杨芷菡为恪妃,恪守的意思吗?虽是如此,芷蘅亦未免心里酸涩涩的。
想着,忽的有一阵风拂过。
芷蘅猛然回头,绯纱飘渺、浮烟缭绕,青香燃透,铜镜中,自己的容颜有些微苍白,她略略舒一口气,是自己太紧张了吗?一点风吹草动,便令她如此虚惊?
于是合上窗,缓步走到床沿边,看看时候,今夜,似乎特别长,李昭南没有回来,怕是北冥余留之事过于繁琐,最近,他常常接近清晨才来。
夜吞没烛色,芷蘅心里有些发慌,她忽然叫道:“来人……”
今夜,似乎静得令人尤为不安!
云儿不在,伺候的侍女还是北冥宫中留下的。
匆匆跑入一名侍女,李昭南不喜欢侍女衣装过于柔腻,昔日北冥侍女薄纱丝衣俱换做了如大沅一般的素青色宫装。
“皇后娘娘……”那女子声音微低。
芷蘅缓声说:“没事,你在这里伺候便好,不必在门口守着。”
芷蘅说着缓缓坐在妆台前,她如今所居,是曾经苏妃所居的峈柚宫,苏妃的妆台华美而大气,芷蘅对镜卸去发上繁琐饰物,一支钗缠连发丝,芷蘅微微凝眉,侍女走上前,挽起芷蘅发丝,伸手接过她手中发丝,芷蘅抬眼一见,大惊失色。
那铜镜中的脸,带着阴寒的笑,正直直的看着她。
是……
芷蘅豁然起身,回头惊恐道:“雪娜!”
这女子,竟是白天的那个丞相府侍女?她怎么还在宫里?怎么……换上了宫女的衣装?
“你……”
芷蘅才要言语,雪娜便自袖管中抽出一柄寒刀:“别声张,否则……杀了你”
芷蘅凝眉,这才好好看她,白天里的匆匆一瞥,未能看得仔细,雪娜粉面白皙,透着淡淡红润,一双杏眸微微陷下,鼻翼微高,颇有些异域风情!
她并不记得,除了容嫣非,她还认得哪一个异域女子。
“你是什么人?竟可出入皇宫自由?”芷蘅镇静下心神,冷静看着她。
雪娜挑唇笑道:“你无需管我是何人,我能顺利留在宫里,也多亏了皇后娘娘。”
芷蘅心下一思,想来,她定是没有随杨芷蒽出宫,换了宫女的衣装,一整天都在峈柚宫里。
“你要如何?”芷蘅冷了声色,寒刃在喉,这样的危险与惊吓她不知已经历了多少,这一点又算什么?
她的从容镇静令雪娜些微惊讶,随即冷声说:“哼,我不知太子为何不肯让雪娜救他走,只知道,他不让雪娜劫持皇后,不叫雪娜再打扰皇后!他宁愿死在牢里!”
雪娜一番话,咬牙切齿。
她眼里是女人常见的妒恨,可笑,六哥与她从未曾有过半点越举行为,但却被所有人拿来大做文章。
可是,六哥竟真的不肯走吗?
因为她?
她苦笑,不会的!在六哥心里,自己并没有那样高的地位。
原来雪娜是六哥的人,今天随芷蒽进宫,也是为了六哥。
芷蘅道:“你想怎样?”
雪娜将手上刀刃一紧,几乎割破芷蘅肌肤:“要太子和我走,我要带太子回漠山去。”
芷蘅笑着摇头,无奈道:“雪娜姑娘,无论是何身份,你真的认为,我在六哥心里有这样的地位吗?你既可为六哥冒如此之险,想必与六哥交情匪浅,可曾听六哥提起过我?又可曾见六哥对我有别样的眼神?”
虽说心里多少酸楚,可这是事实,连自己都分辨得极清楚的事实,可因着叶贵妃临死前的一番话,所有人都将她与六哥之事放大看,所有人的心里都不自觉的认为,那就是真的,猜来猜去,传来传去,人言可畏,便好像真有其事一般。
雪娜仔细思索,神情仿佛回到了往昔的欢愉中,目光里竟露出微微笑意,手上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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