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娜仔细思索,神情仿佛回到了往昔的欢愉中,目光里竟露出微微笑意,手上缓缓放松,芷蘅趁机闪身至一边。
雪娜一惊,才发现刚刚瞬间的恍神,令她逃脱了她的控制。
终是不忍
“你以为可以逃得掉吗?”雪娜看着她。
芷蘅笑笑:“我若想逃,早便叫人了,何须等你回过心神?”
雪娜一怔,不错,她逃脱的刹那便可大叫抓刺客!可是,她没有,她只是逃离开她的控制,站在床榻边,静静的看着她。
雪娜放下手中寒刃,万分不解。
芷蘅幽声说:“雪娜姑娘,若有可能,我亦希望六哥可以逃过这次劫难,只是……”
芷蘅没有说下去,她无法说下去,李昭南的话清晰在耳畔,杨元恪的命,他一定要,那么即使杨元恪逃走了,想必李昭南亦不会放弃追杀他。
从来,李昭南要做的事情便没有做不得的。
雪娜听芷蘅如此说,目光里似乎重燃希望:“皇后,若我真有法子救太子出去,你可愿帮忙?”
芷蘅心尖骤的一揪,她微微垂首,渺然香烟浮动如雾,沉沉的思绪随着香烟飘渺,帮忙?这个忙……自己可以帮吗?
即使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自己面对李昭南时,会没有愧欠之感吗?
曾记得李昭南低在她的耳边说过——永远不要骗他!
这世上纸永远包不住火,如果有一天,李昭南质问起来,她又要怎样面对?
见她迟疑,雪娜忙道:“皇后不肯?”
神色顿时重归冰冷,她寒刀扬起:“难为太子还一心为你着想,你却如此绝情,也是,北冥今日之祸,皆拜你所赐!你又怎会伸出援手?”
芷蘅心一颤,雪娜快人快语,也许亦不知道北冥皇族的这些复杂过去,她只是想帮杨元恪,想要救他而已,救一个……她爱的男人而已。
雪娜的眼神与心情她再了解不过,曾经,自己亦是这样,可以拼却了一切,也要救李昭南于水火。
心中激荡的往昔,那些齐豫天牢内的温柔与激情,曾令内心深深震动,那之后,她才感觉到,她爱李昭南已有那样深刻!
思及此,双手紧握,她看向雪娜,毅然点了点头:“好,你说,只要我可以帮,便定然帮你。”
雪娜大喜过望,竟哽咽道:“好,那么皇后一言为定,皇后等我讯息。”
雪娜本是走向窗棂,望一望身上的宫装,又转而向殿门而去。
芷蘅微微一笑,不错的,她这身装扮光明正大的在皇宫中行走反而更安全些。
她回身坐回到妆台边,铜镜之内,烛辉摇曳不止,摇乱了她的眼光。
她看着自己,为何,自己会将自己置于如此两难的境地?
她对六哥,始终还是不能坐视不理!
轻轻揉着额头,六哥,但愿这一次走了,你便不要再回来!
………………………………
时间紧迫,正午时分,便是行刑之时。
芷蘅焦急的站在殿口,任秋冷的风灌入衣袍,她远远望着,终于见到李昭南伟岸身影姗姗来迟。
她心下稍安,转身回到桌案前坐下,她令人端了精细的桂花莲子糕,细腻的糕点,再配上一碗安神的桑椹百合粥,李昭南踏进大殿,便见芷蘅微笑迎上来,她脸上有明显倦色。
李昭南看着桌上糕点,轻声笑道:“又等我?今儿个竟还有这样好的兴致?做了糕点。”
芷蘅望着桌上细致点心,百合粥粥香四溢,她怔愣片刻,李昭南望着她,轻唤一声:“芷蘅……”
芷蘅身子竟是一颤,随即笑道:“还不尝尝看?怕你也是饿了。”
李昭南望着清香扑鼻的百合粥,轻轻搅动:“我还真是饿了。”
李昭南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芷蘅忽的开口:“昭南……”
李昭南转眼望向她,曜石般黑色的眸,明光烁烁,他的眼照见她恍惚的眸,芷蘅忽的觉得自己太过犹豫了,涩然一笑,平静下不少:“没什么,小心烫。”
李昭南唇角微微一动,百合粥放在唇边,一口一口,一滴不剩的吃下去。
芷蘅只是怔怔的望着,晨雾已浮起,湿冷的气息令最后一丝烛火熄灭。
芷蘅看着李昭南目光渐渐迷蒙,他揉着头:“许是太累了,我要睡一下。”
芷蘅点头,扶他起身,烟绯色浮花帐若朝霞渺渺,芷蘅令他躺倒在床榻上,李昭南眉心深凝,只是一会功夫,便似已沉沉睡去。
芷蘅望着他,巨大的愧疚席卷而来。
北冥以香料闻名,其中有一种叫做“淡蜜”的香料,可致人昏睡两个时辰不醒。
雪娜说,要她务必令李昭南昏睡过去,而她自己前去天牢,自己以她侍女的身份进入,再令一些太子府旧僚扮作侍卫,将杨元恪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出来,若李昭南清醒着,便只怕有所变故。
昭南,原谅我,面对雪娜的深情,我无法拒绝她,况且,要我当真眼睁睁看着六哥死去,我亦不能!
毕竟,那是我年少之时唯一的温暖,亦是我内心深处的一缕阳光……
芷蘅终于转身而去。
大殿之内,忽而静得压抑,唯有一缕晨光照透了浮纱帐。
帐内的男子,幽幽展开双眸,深邃的眼,望着那决然而去的女子,眼里浮起若有似无的几许落寞——
芷蘅,我说过,只要是你递来的,即使明知有毒,我亦会甘之如饴!
李昭南闭紧双眼,双手紧握——
你,终还是不能看着他死去!
……………………
当然,这其中再有的变数,便是杨元恪了,雪娜只望,芷蘅的到来,可以让杨元恪下定决心!
芷蘅着了妃红鸾凤裙,发上蜂蝶逐舞,庄重的一身皇后装扮,神色凝重而端持。
雪娜扮作宫女跟在她的身后,一众侍卫皆换做了昔日太子府旧僚,一路急行,穿过长廊暗林,天牢所在偏僻而阴冷。
一路上,芷蘅谨慎小心的看着周边的一切,似乎顺利得出乎她的意料。
她来到天牢门前,守卫见皇后声势赫赫,连忙见礼:“参见皇后。”
芷蘅肃声说:“免礼,今日行刑,本宫尚有些话要与牢内人讲,并且,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死去!”
太过顺利
她来到天牢门前,守卫见皇后声势赫赫,连忙见礼:“参见皇后。”
芷蘅肃声说:“免礼,今日行刑,本宫尚有些话要与牢内人讲,并且,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死去!”
芷蘅生怕守卫起疑,故而说得冷酷阴狠。
守卫微微皱眉:“皇后,这……”
“我此来,陛下是知晓的,不过陛下此时正在峈柚宫歇息,才睡下了,你亦大可以去问过了。”半是威胁半是劝诫的开口,芷蘅说得口气得体。
守卫忙低身道:“小人不敢,皇后请进便是。”
芷蘅略微蹙眉,打量着守卫,果真便是这样容易吗?
她略微迟疑,这一切容易得……令她不安!
但时间来不及叫她多想,一行人连忙进牢。
牢门啷当打开,牢内的黑暗令芷蘅一时辨不清方向。
一人引着她走下阶台,芷蘅吩咐道:“你自先出去,本宫有些话,要好好问问。”
那人稍作犹豫,却与芷蘅坚决的眸光一对,连忙退去了。
牢内哀伤的人们,死气沉沉中似乎更有几分惊惧。
他们……怕她吗?
芷蘅心中苦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她目光拂过眼前众人,无论面对怎样或祈求、或平静、或愤恨的目光,她皆不曾停留,转过一个浅弯,便是杨元恪被单独关押的牢室。
杨元恪见芷蘅前来,目光里有几分意外。
“九妹。”他率先开口。
芷蘅点点头,眼神侧向另一边,杨元恪亦随着望过去,忽的一惊:“雪娜?”
雪娜点头,扑在牢门上:“太子,难得皇后愿意帮忙,太子,雪娜并没有挟持皇后,皇后是愿意帮忙太子脱逃的。”
杨元恪不可思议的望向芷蘅,芷蘅微微垂眸,淡然的神色,不明所以的有一丝哀伤。
杨元恪犹记得那日求和,她一派坚决不肯议和,可是如今面对生死,她却甘冒这天下大险,而救他出牢吗?
“九妹?”杨元恪一声,似询问,又似感慨。
芷蘅缓缓抬眸,温然笑了:“六哥,快些换了衣装,芷蘅送你出宫。”
记忆里那些细碎的回忆突然清晰的穿越脑海。
九妹对自己的情意,他从不曾发觉,直到叶贵妃之死,他亦不能确定那是真实存在过的感情。
直到这一刻,他真正信了,九妹于他,许当真有过一些深深浅浅的情愫。
“六哥,亦莫要辜负了雪娜姑娘的用心……”芷蘅催促一声,杨元恪方回过心神,他看着她,她要他不要辜负雪娜,是因为,自己曾深深负了她的一片情意吗?
想着,点了点头,应道:“好!”
杨元恪迅速换了侍卫衣装,另一名侍卫走进牢房内,杨元恪微微凝眉:“你用人代我?”
芷蘅微微垂首,此事她亦并不赞成,此人是雪娜找来的太子府旧僚,雪娜说:“太子,我们会好好照料他的家人!”
杨元恪目光沉沉,他犹豫的看向那名侍卫,那侍卫却倏然跪倒:“太子请别再犹豫,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小人岳山,蒙受太子一饭之恩,更令小人在太子府谋事,小人全家老小才不至露宿街头,如今北冥蒙受大难,小人唯愿为太子而死,更相信太子乃言而有信之人,定会好好照顾我的家人。”
杨元恪这才忆起,十年前,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少年,确曾于街市边救回一命男子,给他饭吃,并让他留在了太子府内。
杨元恪望着跪在地上,已然将囚衣换在身上的男子,他身形与自己差不多,只是脸容上的差异……
见他犹豫,雪娜忙自怀中拿出一副面皮,杨元恪一怔,是的,雪娜来自异域,有极强的易容本领,她可将两人的脸孔做成模子,粘贴上,虽然仍略有差异,但总归不会有太大破绽。
看来,一切都已准备齐全。
杨元恪扶起跪着的岳山,郑重承诺:“好,你的家人,我定将他们奉如上宾,决不亏待!”
岳山点头,接过雪娜手中面皮,黏贴在脸上,杨元恪踏出牢室,芷蘅将牢门锁好,杨元恪最后深深一揖,这一去,他知道,意味着什么!
有人为他如此牺牲,而活下来的他,却决不能只是苟且偷生。
心里卷起巨大浪涛,拍击着胸口。
雪娜忙道:“太子,快走吧,再晚只怕亦要连累了皇后。”
杨元恪望向芷蘅,两人目光交汇,往昔的、如今的复杂情感在眸光里荡漾。
昏黑的牢室,似乎,只有彼此的目光是唯一的明亮。
芷蘅转开眼:“走吧。”
杨元恪掺在一众侍卫里,深深低首,他走过关押着北冥皇族的牢室,芷蘅走在最前面。
“九妹,你真的……这样绝情的吗?”杨元鹤见时辰渐到,芷蘅走进牢门之时,他尚且抱着一线生机,可是,她只是进去看了杨元恪而已。
芷蘅漠然看他一眼,这个曾欺凌她,冤枉她的男人,她头也不回,径直而去。
杨元鹤如同疯了一样,最后拼命挣扎:“杨芷蘅,你难道只在乎六哥吗?”
杨元鹤冲着关押着杨元恪的方向喊道:“六哥,六哥你求求她啊,你求求她。”
他敲打着牢柱,震撼的声音,令杨元恪心里震荡,他看着芷蘅安静的背影,她只是稍稍顿足,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裙角微扬,决然而去。
杨元恪目光不敢四处观望,雪娜以目光催促他,杨元恪连忙收敛心神,跟着芷蘅走出大门。
芷蘅走在前面,日色已亮了,秋阳高烧。
牢门外已有负责行刑的官员严阵以待,见皇后自牢内出来,先是一惊,随而拜倒在地。
芷蘅免去他们礼数,步履匆急而去。
无尽处,地平远。
芷蘅送杨元恪与雪娜到宫门前,状似郑重的吩咐雪娜要为她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守军打开城门,并未向芷蘅索要任何圣令,杨元恪亦感觉奇怪,以李昭南之缜密,怎么可以容忍这样疏漏的守卫?
难道,是才到北冥,北冥亦不是他长留之地,方才没有那般警戒?
若我离去
此时,无法多想,他站在宫门外,远远望着云天吞没宫宇,这座他从小长大的皇城,这座他曾立誓要守护的皇城,如今,他恢弘依旧,却已不是自己的家……
杨元恪紧握双拳,目光深瑟。
曾经的那些年月,琴歌幽幽,笙箫阵阵,这座香艳不凡的城,已萧瑟不堪。
“六哥,快走吧,我亦不能久留。”芷蘅见他凝望着皇城,她明白,他此时心绪定然难平。
杨元恪缓缓望向她,芷蘅华裳翩翩,秋风扬起她墨发飞扬,依稀可见的绝色容颜,九妹明明生得一副美艳惑人,妩媚妖娆,却偏偏一双眸子冰清玉洁、不染纤尘,令她那媚惑容颜顿时显得透澈灵秀。
长风,将华裳吹起,紧紧贴住芷蘅玲珑身躯,她身姿便更显得曼妙多情。
杨元恪微微一笑,目光渐趋温柔,他一步步走近芷蘅身边,凝视的眼光,令芷蘅心中一颤,她不觉后退一步,却依然被杨元恪轻轻抱在怀中。
芷蘅一惊,他的怀抱极轻,轻得几乎不能感觉。
芷蘅怔愣的站在当地,杨元恪微笑的低声道:“九妹,等我!”
芷蘅忽的一阵大骇,她连忙挣脱出他的怀中,眼光里是惊凝的颤抖。
不可否认,她心意大乱,但六哥只是淡笑而已,他转身而去。
身边雪娜,脸色瞬时煞白。
“六哥!”芷蘅忽的开口叫住他,杨元恪回首,只见芷蘅容色苍白,目光悲伤却坚决,“六哥,别再回来!”
杨元恪闻言,淡然轻笑,却一言不发,只是转身长叹——
九妹,如今,我才真正知道,曾经的曾经,是谁,将红颜韶华亲手奉上?
是谁,用绝美容颜独面异国他乡的凄苦?
你长年以来,如此孤独寂寥的活着,而我,却对你亲手奉上的那一片情意,视而不见。
我似乎总是这样,总是错过,总是擦肩,所以,我至今仍孤独一人吗?
杨元恪修长身姿渐渐走远。
芷蘅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空阔无垠的天边,心中一片忐忑。
六哥淡笑的脸,为何让她如此不安?
等他?他话里有话!
芷蘅紧紧攥住衣袖,六哥,千万不要再回头,与雪娜远走高飞,不要……再回到北冥!
希望,我这一次的决定,不是错!
她转身走回皇城,城门之上,一国之君低眉凝望,双拳紧握,却黯然失落……
………………………………
秋色,分外阴凉。
天灰蒙蒙的,北冥皇族于今日刺死于天牢之中,一壶毒酒,三尺白绫,曾经鲜活的生命,刹那逝去。
十一月末,冬寒迫近,李昭南安顿好北冥一切,便欲启程返回栾阳城。
天下一统、俯瞰江山,中原大地,唯我独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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