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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阁寒
秋色,分外阴凉。
天灰蒙蒙的,北冥皇族于今日刺死于天牢之中,一壶毒酒,三尺白绫,曾经鲜活的生命,刹那逝去。
十一月末,冬寒迫近,李昭南安顿好北冥一切,便欲启程返回栾阳城。
天下一统、俯瞰江山,中原大地,唯我独尊。
只是,天子眸内的光辉却愈发晦暗,他常常执笔而书直到清晨。
起初,芷蘅不懂,后来,无意看到了他所书长卷,方才了然。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孔子)
“下贫则上贫,下富则上富”、“上下俱富”,才能“富国裕民。”(荀子)
“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故治国常富而乱国常贫。是以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管子)
“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管子)
一行行皆是治国之道,芷蘅这才明白,李昭南心知自己乃是马背之上得天下的帝王,于治国全然不懂,自小,李稔亦未有将他当做太子培养,自不会刻意教习他什么。
而当他果真坐到这个地位,却明白,再也不是马背之上、刀枪说话的天下,今后,他需要的是冷静、淡定和隐忍。
芷蘅看看天色,水中月盘清寒,今夜过后,便要启程,回到栾阳。
而北冥皇室既死,杨芷菡亦已被正式册为恪妃,今夜,他该在春暖阁。
月光碎在湖水中,这一切,最终……还是无可避免。
……………………………………
春暖阁。
窗畔飘零落花如雨,帝王长身赫立,凝神痴望彻夜。
他亲眼看着芷蘅放走杨元恪,他没有阻拦,如果这一送,能彻底断了芷蘅心中的念想,那么又何必计较?
只是,难免心里会有多多少少的落寞。
自从剧变,这是他第一次踏入春暖阁,听闻,曾是歌妃所居,如今杨芷菡住在这里,她也将随着一同回到栾阳城。
“陛下还不安歇吗?”声音是冷冷的娇柔。
李昭南回身望去,眉心微凝,杨芷菡一身华锦,绛红的宽大裙幅衬得她身姿娇小,烛光之下,她面若桃花,唇上胭脂搽得红艳,果然亦是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
不愧是芷蘅的妹妹,虽是比着芷蘅终究少了那一丝纯净清艳,可亦算得倾国女子了。
见他凝望,杨芷菡细眉一挑,颇有些得意的笑了:“陛下,看什么?”
李昭南淡淡移开目光,转身走到书案边坐下,桌上精绣的莲,花锦布,李昭南却看得心乱。
他的冷漠,杨芷菡早已听说,但他的风流亦如他的战功一样天下闻名。
她不相信什么三年不近女色的传闻。
想必,那不过是蛊惑世人,抑或是哄骗姐姐的甜言蜜语罢了。
她从来不信,如此天纵之才、坐拥天下的男子,会独爱一个女子,此情不渝,更何况又是曾声名风流的绝世男人?
纵使父皇对母妃再是宠爱,亦是不可专情的,又何况是冷酷无情的李昭南?
她犹记得,那些年,李昭南常来北冥游山玩水,北冥风情适宜修养,故而他那些年是常来的。
那时候,她便时常注目他,他冷峻修美,目光幽深,器宇轩昂,她亦时常刻意与他碰面,但他的眼光却不曾停留过。
那时候,她讨厌他,讨厌他竟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从没有人,可以不将她昭云公主放在眼里的!
而今,她嫁他为妃,谈不上什么情爱,这口气却要堵上。
她微笑着坐在他对面,笑容莞尔:“陛下,为何不语?”
李昭南看看她,冷眉如霜:“你要朕说什么?”
杨芷菡一怔,纤眉微蹙,李昭南冷哼一声,随手拿起一本书低眼翻看。
殿内,烛火摇曳,李昭南的神情肃冷如冰,仿佛是天山不融的冰雪,傲岸而不可亲近。
她心里不平,面色却尽量如常,涩声笑道:“陛下来这春暖阁,只为看书吗?”
李昭南依然低着眼:“不然你以为朕为什么?”
杨芷菡双手紧握,难得如此脾性的她,还能持着笑容,她起身,缓步走到李昭南身边,纤白玉手轻轻搭上他的肩,一股冷香入鼻,李昭南眉一蹙,这样浓烈的香,他不喜欢。
他稍稍侧身躲开:“下次若再用这种香,便不要靠近朕。”
杨芷菡纤手停在半空,她看着他,她知道他的冷漠,却不知,他竟可以冷漠至此!
“陛下,你……”
说着,竟咬唇说不出话来。
李昭南回眼看看她,见她泪光盈盈、胸口起伏,气郁不已的样子,他不为所动,又淡淡回了眼,落在那一卷书上。
许久,唯有烛辉乱心,杨芷菡竭力的平稳心绪。
李昭南,竟如此的无视她!
她不可忍受,可她知道,她必须忍受。
既然,他喜欢姐姐那般的女子,那么便是要她故作娇柔了?
于是,缓步走上,双手沿着李昭南的双肩滑下,悠悠低身,靠在他的背上。
李昭南不闪不躲,任由她抱着,杨芷菡泣道:“陛下,真真是铁石心肠吗?”
香暖气息呼吐如兰,在李昭南耳边盘旋。
李昭南却冷声一笑:“彼此彼此。”
芷菡身子一僵,一双含水美眸怔怔望着他,李昭南侧眸看他,笑意冰凉:“不是吗?昭云公主?今日乃你北冥皇族处死之日,你却有心情在这里引诱朕!不是铁石心肠吗?”
“你……”
杨芷菡终究气结,放开李昭南,本性难移,低声下气许多次,这一次终归忍受不了:“你究竟要怎样?难道我要在这里哭天抢地,才行吗?今日,我杨芷菡已是你的妃,可你来了,什么话也不说,你藐视我?忽略我?那么……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明知故问!”李昭南亦豁然起身,冷眸直视着她的愤怒。“你若想死,交出夫逑香,朕立即成全你!”
终要面对
“你……你没有心吗?”杨芷菡泪水掉落,却咬紧双唇,她不敢相信,这世上有男人可以如此无视她,从来,她都是众星捧月,有多少人向父皇求亲,她都不屑一顾,如今她投怀送抱,这个男人不但不为所动,竟还出言羞辱她!
她忍无可忍:“李昭南……”
一掌挥过去,李昭南紧紧握住她纤瘦手腕,略微用力,她的身子便被他压倒在书案上,李昭南目光望下来,杨芷菡瞬间怔忪,那俊魅迷惑的目光,那摄人心魂的目光,她的身子竟是一软,被他握住的手腕,亦缓缓放下来。
李昭南扫视她美好身躯,淡淡一笑:“勾引朕,你想要什么?”
“我……”杨芷菡粉面娇红,纵使,她适才再妖媚,毕竟是不经人事的女子,被一个男人这样覆在身下,仍不自禁心跳如鼓。
“想要朕吗?”李昭南从很早以前便知道,她一直有意引起自己的注意,又故作高贵,只是她越是这样,他便越是忽略她,不予理睬。
而今,她成为自己的妃,依然如此。
杨芷菡思绪稍宁,看着他道:“对,作为陛下的妃,自然想要得到陛下的心,有错吗?”
“没错。”李昭南唇角一勾,眸光如剧,“只是朕……不想要你!”
说完,甩开杨芷菡的手,翻身而起,书案上书本纷纷落地。
杨芷菡脑中顿时炸开一般,她亦起身,追上李昭南两步,喉间却如哽住一般,说不出一个字。
李昭南身影投射在青石地面上,目光如月色寒透:“朕要的,只是夫逑香,你交出夫逑香朕要你锦衣玉食、做朕的恪妃,若一味固执……”
“哼,你不要我,却想要夫逑香?呵……”杨芷菡忽然冷冷的笑了,“陛下,不妨告诉你,那夫逑香的方子我早已烧毁了,现而今,你想知道,除非……我想说!”
杨芷菡得意的看着他,谁知,李昭南的背影却无动于衷:“朕早想到了,你没那么容易交出来,甚至会毁掉它,但朕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
一语方毕,阔步出门。
冷月簌簌如冰,寒气入骨凉冷。
杨芷菡怔住眼眸,李昭南的冷酷决然,远超她的想象,可是,越是这样,她越是不甘心,那个男人,那个天下至尊的男人,应唯有她这样高贵的女子,才能配得起!
站在他身边的皇后,应该是她,而不是那个无尘宫里卑贱的姐姐!
峈柚宫,夜色深沉,碎了一地的月华,忽然有明润如水的光泽,芷蘅靠在窗边,她仰首而望,漫天星斗迫入眸中,仿佛看见了他的脸呢?
她可笑自己,竟这样离不开他。
夜静得离奇。
回想她一路走来,从这座皇城之中,走向了她生命的另一端。
她庆幸她遇着了昭南,遇着了那改变她一生的男人。
看着他一步步走上帝位,走上巅峰。
而她终究要面对的,便是他的后宫!
阿那兵围
“在想什么?”
身后男子沉厚的声音,令芷蘅心一颤,她不可置信的回眸,只见李昭南已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他沉沉的眸,似乎有夜的冷,又有水的柔。
芷蘅惊道:“昭南?你怎么……你该在春暖阁吧?”
芷蘅微微垂下眼,细碎星光打在她的长睫,眼角眉梢的苦涩,稍纵即逝。
李昭南走近她,拥住她纤细腰肢:“怎么?你不希望我来?”
芷蘅苦笑:“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走,可……你是帝王,是天子,是……”
唇上倏然有灼热的温度,她一惊,已被李昭南拥吻在怀中。
他手臂紧紧搂住她,力道之强,几乎令她窒息,他的热烈,莫名强烈,他上一次这样,似乎还是在齐豫的深牢之中。
她的呼吸亦渐趋急促,他强烈的挑拨,令她不自禁阖眼而受,他将她身子逼到窗边软榻旁,芷蘅顺势仰面徐徐倒下,一瀑乌丝,纠缠了一线精绣莲纹青色锦帛。
卸去夜的严妆,芷蘅夜合般清艳的容颜,徒令冷月失色。
他的吻,烙过她的发梢儿、眼角、鼻端,她忽而睁眼,与他暗夜双眸对视,他幽幽笑意,沁在眼底,长指依然纠缠她的发。
他吻她的耳垂,她吻他肩上残酷的伤痕。
月影斑驳,一片明灭花影里,带着薄茧的指尖,执过一缕柔细青丝。
他抬眸望她,她的唇,因他的吻而一点嫣红。
这一次回去,他便是真正的天下之主!中原一统,他俯瞰江山,而她,母仪天下。
芷蘅的目光迷乱,李昭南,这个令她倾心相爱的冷峻男人,如塞外优雅的豹,鸩羽般漆黑的双瞳,映着独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纤纤剪影。
他此刻的眼里,只有她而已!
芷蘅静默微笑:“昭南,我很小气的。”
李昭南亦笑道:“我知道。”
“所以……”她嫣然而笑,双眸满溢柔情,“所以你今夜回来,我很开心。”
李昭南轻吻她的鼻尖儿:“我知道。”
“芷蘅,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真正的妻,是真正的母仪天下,是我大沅最尊贵的皇后,从此后,所有人都匍匐在你的脚下。”
月色漫进他漆黑眸里,有种坚定的惑人美丽,从他瞳孔深处,点滴浮起。
他倾身亲吻她的唇,庄重认真:“至于别的女人,我从没有放在过眼里,春暖阁里的女人,我更不会碰她一次!”
芷蘅身子一震,李昭南温柔脉脉的眼里更有冷意沉沉,他说得坚决郑重,似乎亦超过了缱绻深沉的海誓山盟。
芷蘅微笑,抱紧他的背,月影之下,风寒不减,只是彼此纠缠的热烈,抵御过风、抵御过寒、抵御过所有的一切。
她在他的亲吻中沉沦,在他的热望里陷落。
烟花褪色,醉了又醒,只希望一生,他们都可以这样相拥,再也不要有无奈的分离!
唯愿这爱,永恒如星!
……………………
次日,李昭南班师回京,大军浩荡,北冥国已作北冥城。
一路而去,芷蘅独坐鸾车,杨芷菡坐在靠后的车辇。
穿过北冥恢复如常的街市,这一次出去,恐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一切如过眼浮云,沉沉浮浮,最终,还是要离开。
也许,这片土地,果真不属于自己!
余光望见杨芷菡车辇,车帘亦是微微挑开,露出她柔美的侧脸,想必此时,她的心头亦有感慨万千。
忆起昨夜,李昭南未宿春暖阁,她心里定然恼恨万般。
她那样好强的心性,那样自傲的女人,这样的折辱定然令她承受不了。
她放下车帘,眼前忽的浮现李昭南温柔眸光,想起他昨夜的缱绻情深,心头无比温暖,忍不住再向外望去。
他修身伟岸,背影若冰峰凌傲,气度惶惶、贵胄威仪。
她不禁心中感动,她从未曾想过,这样的一个男人,竟是属于她的!
正自想着,大军忽的停住。
芷蘅一惊,素指捏着车帘,她的鸾车紧跟在李昭南之后极近的地方,但见一人下马跪拜,呈上一封急报。
李昭南展开而看,那人恭敬开口说:“陛下,阿那犯境。”
唐世言眉心骤然一紧,看向李昭南渐趋凝重的目光,李昭南将急报攥紧在手中,鹰隼似的眼光望向唐世言:“好个容尔丹,想趁着我们立足未稳,进犯中原!”
唐世言却凝眉不语,脑海中飞逝一个人的笑颜,看着他手中信笺,阿那进犯,那么容嫣非……
他握紧缰绳,容嫣非曾不惜余力的帮助李昭南,想必此次阿那进犯,她定然不知,否则,她的个性至少会事先支会。
心里黯然失落,如此说来,她不知道的可能只有一个,她真的已经嫁给了那个乌刘国王子吗?
不然,她怎会坐视两国徒起干戈?
李昭南随即下令,大军加速回城!
内忧才平,外患再起,他登基以来,便在烽火硝烟中,战争不断,想必此时朝中亦不安稳,不知李民是否能够震住?
如此下去,劳民伤财、议论纷纷,只恐国本动荡!
这些日子,李昭南一直研习治国之道,深知得民心者得天下,若是一味的征战,国库亏空,百姓贫苦,那……坐这个江山又有何意义?
李昭南心中不平,阿那便是料准了此时发动干戈,要么便是两败俱伤,要么便是自己妥协退让,这两条路哪一条对自己都没有丝毫好处!
一路之上,帝王目光沉沉,回到皇宫,李民将积压的国事一一报上,还好,李民是文武全才,留他在朝中,确是可以倚重的。
李昭南整夜批阅奏折,烛辉明了又灭,他甚至未及更换战衣,便不停的看着奏疏。
芷蘅不忍,端一碗安神茶在他面前,轻声道:“歇息下吧,至少要先换了衣裳,吃点东西。”
她素白纤指搭在李昭南肩上,李昭南抬首望她,凝眉叹息:“梁州水患、苏城冰冻,如今阿那竟在此时犯我国境,实在卑鄙。”
帝后之策
芷蘅微微低眼,于国事,她无从插口,只道:“陛下,可是方才发觉,坐江山远比打江山还要更难?”
李昭南一怔,不错,他或多或少已力不从心,从前四方征战,浴血沙场,是打心底里畅快淋漓的,可处理国家琐事,却已令他身心俱疲,那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