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芷蘅不禁凝住了眸光。
为何,她的眼神,只是与自己交汇一瞬,便令她心中一阵不安?
唐世言与容嫣非向李昭南与芷蘅见礼,李昭南的目光却凝在他们身后的女子身上,虽早已听唐世言所说,可他仍旧希望,今日大宴上见到的沅心,不会是江沄。
但当她真正站在眼前时,他才真的信了。
心中,百味杂陈,不知已过了多少年头,殿火流烟嫣然,如同隔着薄透的红纱,仿佛便是昨日,殿下的女子,仍然是清高冷艳之美,一身雪白,容色淡泊。
香烟缭绕,绵延数里。
脑海之中,瞬间川息不止的过往,轻易漂浮于眸底。
果真是她——江沄,他的结发妻子,他以为那消失在雪夜里,再也不会回来的女人!
殿下,已有议论纷纷而起,有些老臣已依稀认出了殿下的女子,不禁发出一阵阵稀疏的声音。
芷蘅凝眉望望,她忽然感觉,整个殿宇都静默了。
而唐世言与容嫣非的容色亦是凝重不已。
她心下一思,莫非……
她眼光亦落在那女子身上,只见殿下的目光要么与她一般疑惑,要么便皆是凝在她的身上!
果然,果然是因着这名女子!
她是谁?
芷蘅心里莫名的慌乱愈来愈是强烈。
她看在李昭南脸上,心中更加揪紧,李昭南乌黑瞳仁中,似乎暗淡了一切,唯有那女子的清影,分外清晰。
他的手,依然与她相握,可他的心神却仿佛已经不在!
“陛下……”芷蘅幽幽一声,李昭南一惊,转眸看向她,芷蘅微蹙的眉心,令他神思霎时一晃。
他连忙收了眸色,平静对向唐世言:“唐义公此行辛苦,落座吧。”
唐世言与容嫣非的坐旁刻意多出一位,江沄见了,自然明白,只是平静的落座于容嫣非身边,一身清傲,目光扫向大殿熟悉的、陌生的脸孔。
对上某些疑问的目光,她不过柔和淡笑,温然举杯,一饮而尽。
李昭南亦回坐了,玉案上杯盏流光,果品香浓,李昭南一杯杯斟满碧玉鎏金杯,琥珀色的浓酒,一杯杯入喉,甘冽的划入喉咙,却在胸口处灼热。
殿下,舞袖翩翩,琴音辗转如水,美人腰肢似柳,体之柔、柔之媚、媚之华,令大殿之上,顿时忘记了适才那令殿宇沉默的女子。
唯有李昭南始终眉心紧锁,凝望着殿下,那淡然坐在容嫣非身畔的女人,她一脸平静,无丝毫异色,并不看他,仿佛这一切皆与她无关,她的到来,不过是稀松平常之事而已。
可越是如此,李昭南心里便越是不安,江沄的心思,永远令人看不透,包括他!
她的脸上永远有轻轻浅浅的笑意,和善的对每一个人微笑,心里却也许正有激烈的碰撞。
可她的眼里,唯有淡淡。
江沄似乎感到那一道目光的炽烈,幽幽转眸,与那一双眸光相对,如今,李昭南已经是高高在上、龙威赫赫的一朝天子,可他的眼睛,依然是她熟悉的深黑,如看不见尽头的夜。
深陷……
她终究眸光动容,李昭南半身陷于一泊华彩流霓中,只是眼里的过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如一片雪,落在平静的湖面,无声无息,却早已凝结了寒意。
多年以后,她原以为早已冰封的心,终究不复镇定。
思绪茫茫、万般意念、忽起忽落。
这个牵系了她一生的目光,咫尺天涯、兜兜转转,最终却仍然是他……
江沄深吸口气,相对的眸光,恍如隔世……
她终究起身,一身白裳显得身子伶仃。
她目光凝望李昭南,穿过繁华的歌舞、喧嚣的琴箫。
她转身而去,李昭南心中一颤,身子不禁一动。
芷蘅看向他,再望望他目光凝望之处,却不见了那名女子。
李昭南缓缓低眸,目光映在清澈的酒水中,他沉重的呼吸,令芷蘅的心莫名惊动,她看着他,直觉告诉他,那殿下与唐世言一同出现的女子,一定非比寻常!
终于,李昭南缓缓站起身,芷蘅抬头看他,李昭南匆忙说一句:“芷蘅,朕出去透透气,你在此照看着。”
照看着?这样的欢宴,如何需要照看?李昭南却步履匆匆,不及她开口,已然踏下了大殿。
他所过之处,皆免去了众人的礼数,他走得极是隐蔽,似乎刻意避开众人的目光。
可是昭南,你是帝王啊……
你的离开,怎么会不引起大家的猜测?
芷蘅幽幽看着他身影消失在殿口。
今夕何夕
唐世言亦望向殿上不知所措的芷蘅,默然一声叹息,芷蘅啊芷蘅,你要如何与那样一个女人斗?
而对方若是江沄,又叫我……如何帮你?
甘酒入喉,醇香却灼热。
………………
冷月初升,夜风冷冽,夜色淹没了雪光,雪已停了,满树琼脂,馥郁梅香扑面而来,入眼皆是茫茫一片。
银雪厚重,压在梅枝上,江沄纤指微微一触,便有悉悉索索的雪屑纷纷如雾,似乎缠连了梅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身后,有微微碎雪的声音,江沄指尖儿一滞,停留在冰凉的雪层上。
“我便知道,你会来。”这座皇宫亦是江沄熟悉的,这一处极是隐蔽,曾几何时,他们皆不耐宫中宴席的繁复,便曾携手来到此处,这里是碧霄殿后园,鲜有人往,却有极好的景致。
身后男子幽幽一叹:“为什么要回来?”
一句话,沉沉的,凝结了多少往事的尘埃。
帝王嗓音微哑,江沄却依然背向着他,淡淡说:“是谁……说他愿意等我?”
“那已是过去,当年,我便说过,不要……再回来!”李昭南一字一字的咬住,往昔,碎在雪末里,他沉痛的长叹,仰头望向天际灰冷的夜。
江沄回身,许久,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却听不到江沄的回答。
李昭南终究低眼看她,却见两行清泪陡然跌落,她清可照人的眸子,悲伤淙淙,她倔强的咬唇,目光却依然清傲:“你不想我回来?”
她流泪,身子一瑟。
单薄的衣裙,愈发显得她柔弱无比,李昭南微微蹙眉,她依然如此,咄咄逼人,却又不肯卸下满身骄傲!
李昭南解下身上风袍,轻轻搭在江沄肩上,这样的寒,她纤瘦的身子,分明无法禁受。
江沄泪意凝结,望着李昭南深黑的眸,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涯,她轻声一叹,冰凉小手突地握住李昭南为他披衣的手……
李昭南手一颤,她指尖有冷雪的湿凉。
江沄脉脉望他,雪色里,梅香恬淡,有极清远的寒香。
霏霏雪珠儿,晶莹如玉,清净的泻了一地。
雪光映照江沄的容颜,她久久的握住他的手,却始终不语。
“为什么回来?”他趁机追问,江沄极少有如此真情流露的样貌。
数年光阴、迢迢难觅。
李昭南深深吸气,冬的冷,便侵入了心肺。
江沄微笑:“便是说,若无充分的缘由,我便不能回来,是吗?”
李昭南一怔,被她握住的手,轻轻一颤,他想要抽出,却被她更紧的握住,她仰头看着他,目光盈盈:“没有理由,只是想要回来。”
白雪萧萧,风更逼人。
冷风吹散眼中重重阴云,往事便如她的容颜清新而现,那些曾经的美好,那些梅树之下,曾无比动听的誓言,李昭南眉深凝,他恍惚觉得,这一切,都是一个梦!
可掌心交错的冷热却又提醒他,这是真实!
她回来了,真真实实的站在了眼前!
“你若要我走,我绝不留!”她说得淡淡的,一如从前,可那一句话,却无端的令人心中一悸。
要她走?一日夫妻百日恩,同样的雪夜,他……还能让她走吗?
她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雪影摇摇,一忽风,吹落雪屑纷纷,李昭南微微垂眸,惊见皑皑雪地,一人影纤瘦,身姿翩然风中,影乱处,衣袂飘摇。
那是……
他蓦然回首,只见芷蘅一身纯白狐狸毛风袍,静静立在寒风里。
寒梅怒放,枝梢儿凝雪,花枝清俏。
芷蘅眸光如雪,映见两幢并立的身影,李昭南惊讶的目光里,她怔怔的样貌亦在其中。
芷蘅眼神凝在二人握紧的手上,那女子身上紫金色风袍上盘云龙纹,分明便是属于她身边的九五至尊!
她不可置信,这个才出现在大殿的女子,这个一身清艳,却目光孤傲的女子,与她对望,她的眼神依然清高。
“芷蘅……”李昭南许久,方轻声唤她。
她怔愣在雪地里,墨发缠连着细碎的雪末,孤零的飘扬。
李昭南见她目光,连忙抽出被江沄握住的手,但见芷蘅柔白双手将衣袖攥得收紧,眼底渐渐噙满融融冰水。
“芷蘅,听我说……”
他说我,敏锐如江沄,瞬间捕捉了他言语间的细微末节。
她眉心一凝,再望芷蘅,适才,在大殿上,她便刻意打量了她,那坐在李昭南身边的皇后。
她与自己一般,一身素白,与这华艳斗彩的晚宴格格不入,却又以胭红色点染了这过于清冷的颜色,令妩媚妖娆不失。
不同的,比着自己,芷蘅的确有着世间罕有的绝色,无需过多胭脂绫罗,便已然风华绝代。
再次见她,她更加深的凝望她。
芷蘅看看李昭南,他走近自己,看这她,芷蘅却忽而笑了:“陛下无需多说,此女气质高华,容色秀美,陛下后宫单薄,纳娶妃嫔本便是该的,却不必如此隐晦。”
她说得极清淡,李昭南却知道,她已经极怒在心。
他伸手欲要搭上她的手,芷蘅却转身道:“臣妾莽撞了,天色晚了,还要陛下去敬最后一杯酒,大家才敢离席。”
她背影若一支俏丽白梅盛放在雪地里。
她端持着,不待李昭南开口,便举步而去。
宽大裙幅扫开冷雪纷纷,李昭南望着她,她冷冷的背影,消失在淡淡绯红的长廊尽头。
芷蘅止不住泪水滑落,她以衣袖拭去了,身为皇后,等下,她亦要与李昭南一同敬酒。
适才的一幕,在脑海里褪去了迷蒙的雪色。
无比清晰。
她的手,与他的紧握在一起。
他的披风,暖融融的披在她纤瘦的身上。
这一切,还需要多说吗?
可是那女子究竟是谁?为什么?李昭南自从见了她,神色便是不安和悸动的?
她在碧霄殿前稍稍驻足,略略安稳心绪,如今,她的身份,不得不令她随时保持虚伪的端庄!
发妻江沄
李昭南不久随着回来,而江沄却没有出现。
碧霄殿上,帝后共同敬一杯醇酒,歌声渐歇,舞姬散去,一同高喝大沅福与天齐。
宴席散去了,唐世言与容嫣非暂时留宿宫中,直到二人完婚。
雪夜里,白茫天地。
芷蘅步履匆匆,一言不发,一直往栖霞殿的路上,她皆不曾看李昭南一眼。
她早承认,她是极小气的女人。
她从不掩饰,她爱吃醋,爱嫉妒。
栖霞殿里,褪却了繁华,唯有烟气蒙蒙,典雅而庄重。
云儿迎着二人进殿,李昭南才踏进大殿,便自身后,突地将芷蘅抱住,芷蘅挣扎,李昭南呼吸温热:“很冷吗?你在抖?”
芷蘅冷声说:“何必管我?你的温暖不是披在了别人身上?”
云儿见状,微微垂首,一众侍人宫女亦识趣的退出了大殿。
云儿轻轻关掩上殿门,殿门一道缝隙,露出殿内高燃的烛火。
李昭南更紧的禁锢住她,不令她挣脱,细吻低落在她雪颈便,一阵淡淡梅花香,在冬夜里,甚是清冽。
“不是说……纳娶嫔妃本便是该的,却无需隐晦吗?”一阵暖意自雪颈直烧脸颊,芷蘅脸上倏然滚烫,“当然,你是皇帝。”
李昭南抱着她轻笑,却不语。
芷蘅见他不说话,转眸看他,却对上他情意深刻的眸光,芷蘅一惊,李昭南已收敛了眼中笑意,那深黑乌眸,只余留下一缕复杂的纠结,他喉头滚动,似乎有话想说,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
芷蘅一怔,随而亦沉下了眸光:“那女人……到底是谁?为何,你第一次见她,就……”
他没有说下去,她蓦然联想到自己,自己何尝不是第一次见李昭南,便情意暗许?
李昭南缓缓将她的身子放开,却又扣住她的肩,扭过她的身子,迫使她的目光与自己相对。
他缓缓的贴近她,也许,她不信,此时此刻,他只想要吻她。
唇上突地一凉。
李昭南定睛看去,只见芷蘅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了他的唇上。
她目光坚决:“先告诉我,她是谁!”
她似乎,并没有那么生气。
只是,李昭南不敢肯定,若他说出口,芷蘅的唇,是不是还肯接受他的吻?
可是,终是不能瞒住的。
适才,他已令人将江沄带去芙安宫,他知道,他又一次被江沄料准了,她明知道,她回来了,他便不会令她离开!
李昭南轻轻放开芷蘅的肩,走向大殿的另一端,窗外的月影,仿佛便是昔日那一轮,静谧而温柔……
芷蘅心中更加揪紧,只等着他的一句话。
李昭南终是长叹一声,闭目说:“芷蘅,她……便是我的发妻,江沄!”
芷蘅身子大振,那曾被遗忘的种种疑窦,甚至孙如妍阴笑的脸,透过重重月影,悉数清晰在眼前。
第一位奕王妃,江沄!
那曾被传说,被李昭南亲手杀死的女人吗?
她几乎不能相信,她颤颤摇首:“什……什么?”
李昭南回眸看她:“她是江沄,我的发妻,当年,我的确曾一剑刺向她,可那一剑并没有刺中她的要害。”
李昭南的声音平沉而幽静,那极遥远的记忆在眸中回荡。
“当年,兴龙帮老帮主江洪其实乃我大沅名将,却被人诬陷而满门抄斩,我便求娶他的女儿江沄为妻,明着乃为江老帮主留下一脉骨血,可其实,对于江沄,我早已有所好感,她有绝伦的智慧,博览群书、琴棋书画,几乎集所有女性的优点于一身,只是性子清傲,过于好强,不愿屈就于人,以为我只是可怜她而已,而我那时,更不似如今这样,那时候的我,冷酷,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解释……”
李昭南说着顿了一顿,芷蘅目光仍然惊异不已,她怔愣在当地看着李昭南,他似乎说到了痛处,眼神凝涩了,他缓步走近芷蘅,轻轻低了眉:“直到有一次,我们共同奏一曲《胡笳十八拍》,才彼此觉得是遇见了知音,可以说,我与她有过一段平淡的感情,说不上有多么深刻的情意,却是有情在的,直到……”
言及此处,李昭南眸色里暗淡几许。
殿内高烧烛色,一点点融化成鲜红的泪,仿佛滚热的流淌进心里,凝结了往昔的伤痛。
芷蘅凝眉,他的神情,似乎是忆起了极不堪的一段,他抬眼看着她,终究道:“直到我亲眼看见,她背着我,与她曾经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私会!我当即便拔刀相向,她似乎想要解释,可我的剑却已收不住,我一剑刺穿那男子的心脏,血流了满地,她吓住了,江沄是极倔强、又有些许骄傲的女子,见状,她却不再解释,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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