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东方红日甫从山后升起,淡黄的阳光照在身上,殊无暖意。这日子在江南早已繁花如锦,但在这关外长白山上的苦寒之地,却仍是积雪深厚,浑没半点春日气象。汤笙翻起长衣下襟缚在腰际,一路急起直追,越过山岭七八里后,远远望见前方岭坡处一个小点人影,当下鼓气全力掠去,那人影愈显清晰,到得近来,这才看清正是胡斐候在此处。
胡斐待他奔至近前,左手一招,当先朝北首林内掠了进去。汤笙气息略喘,原欲乘机停步歇脚,却见胡斐直朝林内奔进,只得将外氅拢紧跟了上去。两里外,胡斐放缓速度与他并驾齐驱,说道:“前方异状甚诡,我瞧着蹊跷,想说汤星宿或能见出端倪,这才招你过去瞧个仔细。”汤笙听他说话毫无滞碍,有如端坐厢房中闲话家常般的轻松,心下委实佩服,忙胸气一吐,说道:“好说。胡庄主发现了什么?”他话倒是不敢说长,以免岔了运转中的真气。
胡斐道:“几具死人尸体。”说着往西首处一指。汤笙随他手指方位看去,就见林外雪地上血迹斑斑,几个人或躺或趴的横七落八散在四处,动也不动,想来已是死去多时。胡斐当下领着他奔到近前,汤笙一见尸体上所穿服色,讶然说道:“是丹霞派的人?七个全给人杀了?”胡斐道:“你且瞧瞧他们身上的伤处,可有何异状?”
汤笙闻言,当即俯身望向其中一名女子的尸体身上仔细端详,片晌后,喃喃自语道:“这人胸膛处伤口呈圆,自不是刀剑穿透身体而死,”说着翻过尸体背后一瞧,不禁双眉一蹙,说道:“这倒奇了,穿透后竟如碗口般的粗大,武林中可有这等诡异兵器?”胡斐指着东首一具尸体,道:“你再瞧瞧这人额头上的细小伤口,可是同一种兵器?”
汤笙趋前一看,“噫”的一声,蹲身细细翻查,愈看愈奇,说道:“瞧这道伤口虽小,但其穿透力当真可怕,竟连人身最硬的头骨都可轻易穿入。若是再依伤形来看,应是同一种兵器的机率极大,然而这可就十足诡异之极了呀。”说着两眼一亮,转头朝另一具尸体身上看去,见其衣衫上一道长痕斜然裂过,脖颈处尚见撕碎之迹,惊道:“软鞭?”
胡斐道:“是软鞭。螟蛉七层鞭。”汤笙起身说道:“胡庄主莫非认为是梵罗双刹下的杀手?”胡斐道:“使鞭之人若无高深内力做为后盾,那软鞭再厉害不过是鞭箠无形,却是如何能够似剑般的穿透人身致命?”汤笙颇感纳闷道:“若说这是梵罗双刹下的手,那么这几人的死法就不该是这般的了?”胡斐闻言一愕,奇道:“汤星宿这话怎么说?”
汤笙道:“梵罗双刹自视甚高,若非遇上江湖一流高手,这两人的随身兵刃之物,向来是不屑拿出来用的。”胡斐听的一惊,言道:“如非梵罗双刹,那么又是何人有此功力?”汤笙讶道:“胡庄主难道没听过‘枭罗四魅’之名?”
胡斐昨晚曾见程霏晔与枭罗四魅对战,虽说四人手上螟蛉七层鞭变化无穷,但观其武功亦不过是尔尔之辈,要是当真有此凌厉劲道,程霏晔岂能以一敌四而不败?这时心中一阵混乱,总觉得似乎那里对不上准头,当下说道:“汤星宿可曾见过枭罗四魅?这四人武功究竟又是如何?”汤笙道:“见是未曾见过,但其武功在阴山三魂之上是可确定的。”
就在这时,前方山头处咻的一响,一道烟雾冲天而起,砰的炸了开来,红幕青烟扩洒而落。胡斐看的明白,说道:“是丹霞派的讯号,看来前方还有战事。咱们赶去瞧瞧。”汤笙皱眉道:“眼下胡庄主尚有要事在身,何须为了丹霞派这事担搁下来?”胡斐道:“若果真是枭罗四魅,那么这里头颇有诡异之处待查,还是弄个清楚的好。”话说完,也不理汤笙愿不愿意,迳自朝烟雾处掠去。汤笙满脸无奈神色,眼见胡斐速度飞快,只得随后提步追去。
二人奔出五里来外,闻得前方林内杀声大作,兵刃交击声中,夹杂着唿唿奇异声响,听来双方似乎斗的正紧。胡斐与汤笙跃上树干纵掠过去,即见底下战况惨烈异常。丹霞派十几人组成剑阵联攻阵内七人,雪地上可见六七具尸体身首异处,肢体不全的横尸当场,显然双方这时都已杀红了眼,下手丝毫不留情面,可说已是性命相拚之战了。
胡斐朝阵内七人看去,当中四人身形矮小,头大如斗,面貌狰狞丑陋,手持软鞭唿唿进击,心想四人自是枭罗四魅了。北首三人各持不同兵刃酣战,刀剑俱备,偶有飞刀一现,丹霞派阵中当即一人胸口中刀而倒,看来这三人便是阴山三魂没错。丹霞派虽是摆阵对战,但遇上枭罗四魅忽长忽短的螟蛉七层鞭,阵式始终无法合拢而攻,只能勉强围住七人奋力而战。如此一来,丹霞派虽是守住阵式不乱,但要说到能一举将七人摛下,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胡斐这时细瞧枭罗四魅所使鞭法身形,不禁愈看愈惊,但见四条软鞭鞭头尖锐,鞭身通体乌亮长有刺角,竟似纯钢混合银丝所成,浑不若先前所见一般。再瞧枭罗四魅挥击中舞动迅捷,势夹劲风,时而挑钻如剑,时而劈削如刀,鞭头方位变幻无踪。这时一条软鞭唿的由高窜低袭去,丹霞派阵中一人剑刃翻击而下,那鞭倏地跃起,瞬间刺入那人喉咙。
胡斐见状大惊,心道:“枭罗四魅鞭法怎地变的如此辣狠?”回想昨晚所见情景,枭罗四魅鞭法虽称诡奇,却非如此霸道恶毒,心中狐疑万分,就是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就见四条长鞭舞出,四人脚下竟是移动迅速非常,移形换位,交叉攻击,身手灵活的宛如四个魅影飘幌,当真不辱了‘枭罗四魅’之名,又岂是印象中那般迟钝缓慢可比?
胡斐越瞧越是不对劲,若说眼前四人乃是枭罗四魅,那么何以昨晚的“枭罗四魅”竟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此时场上战况丕变。枭罗四魅嘴里荷荷有声,四人交互趋跃纵击,左上右下,前退后进,脚下所踏方位,竟是隐含六合八卦之步,对照丹霞派所排七魁五仪阵法来看,正是兵法里所谓“行乎其不得不行,止乎其不得不止”。这是以六合八卦之法行之,以步卸阵,以法驭人,配合手上长鞭可守可攻,当可由从变主,自枢变末,颇有下驷破上驷之意。
胡斐一见枭罗四魅脚踏六合八卦步法迎战,即知丹霞派七魁五仪阵法已然危若朝露,若不及时改变阵法排列,势必难逃枭罗四魅的逐一吞噬,进而导致整个七魁五仪阵式的瓦解。胡斐心念刚起,就听得东首林内咻的一响,一道烟幕冲天而起,丹霞派门人闻之不无振奋上来,手里长剑瞬间改采以守为攻策略,等待援兵到来。
过不多时,林内奔出十二人来,手中长剑均已出鞘,发一声喊,直朝场中扑来。这时就听阵中一女提声喝道:“太乙生萌,两仪合德。进水火,退庚位,守风雷,攻丙位。霞云乍现,日月晦明,魁首斩,从者死。”那十二人听得阵式号令,当即直进水火,手中长剑接过枭罗四魅攻势,自成一圈绕圆而战。这时七魁五仪阵式跟着一变,霎时左进右围,退庚位,守风雷,攻丙位。那丙位正是阴山三魂所处之位,显然丹霞派采的乃是攻弱避强之阵,以求速战速决。
丹霞派阵法一成,情势立变。阴山三魂只觉四周都是丹霞派人影来去,原本已是守的极为艰辛,岂知丹霞派这时阵中主力竟是直朝三人来攻,更是守的险象环生,不多时,三人身上已是伤痕累累。枭罗四魅武功虽强,但遇上对方尽是绕圈游走不定,兼且圈阵可扩可缩,四人软鞭击出时虽是飕飕作响,威力准头均已大打折扣,不如先前般的厉辣难缠。
阴山三魂先前已从丹霞派阵中溜过一次,这回再被衔尾追上,丹霞派自是不敢大意,手里长剑尽往三人身上招呼过去,要不是顾虑到“丹派心经”与“霞飞九天剑法要诀”可能藏在他们身上,只怕早已刺穿几个透明窟窿出来了。
胡斐瞧了一阵,心中疑团仍是未解,本想再看下去,却见汤笙拉了拉他的衣角,悄声道:“别瞧了吧。可莫要耽误到寻找苗大侠的事了。”胡斐点了点头,当下悄无声息的随同汤笙落入林内,转朝北首方位纵去。
两人奔出一阵,胡斐问道:“孤山距离此处多远?”汤笙道:“待会出了林子向西直行,途中若没再耽搁,四日内当可抵达孤山。”胡斐又问:“那自孤山底下到孤山湖呢?”汤笙笑道:“这我可就说不上准了。”
胡斐奇道:“怎么又说不上准了?”汤笙道:“这事现在难以解释,等咱们到了孤山,胡庄主自可明白了。”说着陡然发力朝前纵去,倏忽间人已在六丈开外。胡斐心中失笑开来,当下胸气一吸,自后赶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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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卷 第六回
(更新时间:2006…12…28 20:39:00 本章字数:11257)
胡斐家传的‘飞天神行’轻功绝技,原本即是武林中罕有的一门以气御气之法,其祖“飞天狐狸”便已到了神出鬼没般倏忽来去的境界,传到胡斐这一代,更是青出于蓝,只见他身子斜身一掠间,旋即赶上了在前急速奔驰的汤笙。
汤笙心里自知轻功不如胡斐,这才趁他不备之下乘机偷跑,却料不到胡斐竟能两个起落便已跟了上来,骇然中不禁忖道:“当年曾见北云天宫主驭狮而行,陡然发力纵跃下,也只不过七丈之远。他两个起落便即跟上,岂不一飞十丈来外了?”不想还好,这么一想开来,愈是觉得此门轻功诡异的厉害,若非亲眼目睹,实不能相信真有此飞天神功存在。
汤笙思绪不定中,却见胡斐左手摆了一个“慢”行手势,身子向右斜侧,倏地朝东首一处高岭掠去。汤笙心中微然一愕,暗道:“又怎么了?”当下随他身后跟去。就见胡斐隐身在一棵树后朝前望去,手指着岭下林间,说道:“这两人纵跃身法奇特,却不知是何方神圣?”汤笙朝他手指方位看去,只见前方密密麻麻的林内,却那里有什么人影可见?
胡斐回过头见他一脸茫然,不禁笑道:“真怪我糊涂,竟是忘了跟汤星宿您说,这两人乃是在树干上跳跃飞驰,非得仔细瞧才能见到。”说着,手指往右首延伸一指,续道:“哪,这两人才刚跃过了那棵较高的林树,现在正穿过那棵枝干较秃的,速度极快,稍一幌眼就会错过了。你再瞧他二人的纵跃身法,可看出了什么名堂?”
汤笙睁大了眼仔细瞧去,果然见到林内两道影影绰绰的渺小身影,若不是那二人这时正好穿过枝干较秃的林木,恐怕就算胡斐的手指再长,方位再准,也无法使人看清树上竟是有人飞纵过去。但见这两道纵跃飞驰中的身影,竟是跃树如履平地般的平稳迅捷,右幌一点,左幌一纵,倏忽间跃过十来棵相隔数丈的林内树木,直朝南首一路掠去。
汤笙瞧得两眉一紧,心道:“如此距离之外,怎么他却能看见有如猿猴般飞树而过的渺小身影,难道这人还真练有什么千里眼的神功不成?”继之又想:“瞧这两人的飞纵身法来看,应是阴山修罗门的“陀罗飞旋”轻功之术,但说到要来练成像眼前这二人般的神形若无之境,怕非梵罗双刹这对恶鬼莫属了。”
胡斐见他脸现恍神之状,心中已然猜中了八成,当下说道:“瞧这二人的去路方向来看,正是方才丹霞派围困阴山修罗门人的交战岭地,由此想来,咱们所见到的这二人必是梵罗双刹无疑。眼下你我虽说并不知两派如何结下仇怨,但丹霞派毕竟是贵宫所属六脉五岳中的一支,汤星宿总不会放着不管罢?”说着两眼盯向汤笙,倒想瞧瞧他如何做答。
汤笙本不愿无端端的沾染上这档难事,这才没来开口说出那二人即是梵罗双刹,眼见胡斐咄咄逼人般的朝他看来,淡然笑道:“胡庄主有所不知。丹霞派死命追着阴山修罗门不放,那是为了他们派内所丢失的“丹派心经”与“霞飞九天剑法要诀”二书三卷。这事乃属其门派颜面大事,纵有唇亡齿寒之险,旁人自无置喙插手余地,否则岂不明摆着说丹霞派徒具六脉之尊,却连自己的镇山之宝都要守不住了?再且,丹霞派这回倾巢而出,高手如云,又何须外人挂劳?”
胡斐原不知双方交恶情由,当下闻言一楞,竟是全然接不上半句笋头。过得半晌,才听他纳闷说道:“这倒奇了。那阴山修罗门所习武功家数,迥然不同于丹霞派的道家渊源,即使盗得“丹派心经”与“霞飞九天剑法要诀”,其中诸般心法若是未经口授真传,空有招式却无剑诀,徒有练法却无口诀,盗之何用?”
汤笙道:“胡庄主近年可是少在江湖上走动?”胡斐拱手说道:“在下中原武林已有十多年未曾踏足,还请汤星宿不吝指教。”汤笙道:“好说。阴山修罗门此回远赴广东盗取这二书三卷,江湖上传言沸沸,都道其必是觊觎丹霞派成名武林的“丹派心经”与“霞飞九天剑法”。然则本宫深入了解,发现其目的并不在偷招练式,却是另有所求来了。”
胡斐愕道:“另有所求?不知修罗门是要藉此折堕丹霞派威名,亦或是挟经以要胁而来达到他们的背后目的?”汤笙笑道:“胡庄主可真天人异想开了。梵罗双刹向来对自己修罗门武学极是自负,又岂会看上丹霞派这小小的二书三卷来了?只因这书里藏有天下另一大秘密,梵罗双刹却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这项消息,这才千里迢迢的跑去盗了回来。”
胡斐笑道:“如此说来,汤星宿想必知道书里所隐藏的秘密了?”汤笙心中一顿,颇为后悔一时心直口快的说了出来,听得胡斐笑着问来,若是推说不知,岂不让人狐疑自己居心叵测?当下说道:“这秘密也是在下无意中听来的,是不是真有这回事,那我可也不敢保证的了。”胡斐颔首笑道:“既是汤星宿听人说来的,自是无须负责真假了。”
汤笙道:“其实这事听来颇为诡异,说的是闯王当年退出北京时所携带的金银珠宝有关。”胡斐闻言一惊,心中怔忡不定,问道:“却不知汤星宿是听何人所说的?”汤笙颜面一紧,略显踌躇,半晌后,才见他嚅嗫说道:“胡庄主可识得丐帮的范帮主?”胡斐听他提到此人,眉头一蹙,道:“说识称不上边,昨儿晚才刚领教过他的龙爪擒拿手。”
汤笙啊的一声,说道:“范帮主怎地到了乌兰山的玉笔峰来了?”胡斐道:“这事说来话长。莫非闯王财宝之事竟是他所说的?”汤笙道:“正是。数月前,我在河南三门峡曾与范帮主有过一面之缘,席间众人聊了开来,后来说到当年闯王兵败九宫山之役,范帮主先是说闯王当时没死,跟着或许是酒喝的多了,竟又把藏宝的秘密给泄露了出来。”
胡斐道:“汤星宿可还记得当时席上还有那些人在?”汤笙下颏微昂,想了想,说道:“做东的是河南无极门的蒋老拳师。席上除了我与范帮主之外,还有青藏派的玄冥子、昆仑山灵清居士、金鲨帮廖总舵主、威远镖局的吴总镖头,其他几人虽是身着寻常服色,但听其口音官话说来,想来必是北京宫内侍卫没错的了。”
胡斐听得一惊,心道:“这些人可不都是昨日受邀前来玉笔庄袭击苗大侠的人?”当下神不显色,微然笑道:“汤星宿可是受那无极门蒋老拳师所请?”汤笙闻言一笑,说道:“在下是受本宫宫主之命前去投刺送帖,邀请无极门蒋老拳师七月十五上憪峦峰观礼。之后一路往南送去,月初才北返宁古塔寻苗大侠居所送去。不料却听那管家说,苗大侠父女已远赴辽东乌兰山玉笔峰而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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