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指京城或皇都。
京师,指同布政使司(省)的组织。
京师与南京两地称为直隶,与天下十三布政司的组织相等。京师下辖八府三十七州,县一百三十六。南京稍小些,下辖四府,直隶三十四,属州十七,九十七县。京师南京两直隶,地界是连在一起的,南北贯连,交界处在永城宿州附近。
朋友初结交,如果对方说是京师人氏,可别误会他是住在有皇帝的京都人,京师大得很呢!皇帝住的城叫京城、京都、都城。京都人不会自称京师人氏,神气得很,比其他省份的人高一级。
“老前辈的猜测……”她意似不信。
“不是揣测,老夫是就事论事。那小子一定溜回江南去了,老夫回江南等他。”老人不再多说,大踏步走了。
她也不须到京都了,银牙一咬,上马向东飞驰。
南京的徐州,大河南岸的历史名城。
这“大河南岸”只是暂时性的,有时候,这座城会跳到大河的北岸去。
那条孽龙似的大黄河,经常在这大平原上扭来扭去,一旦大洪水发生,那条巨大的河堤不溃则已,溃则河必改道,城在南在北,唯有天知道。
这里是西楚霸王的皇都;禹贡徐州之城;古大彭氏国。
除了水患之外,它是兵家必争之地,每一次大小战争,这里都会血流漂杵,尸横遍野,房舍起了又烧,烧了又起。
交通四通八达,田地一望无涯。冬天冷死人,秋老虎会热得人的皮都会烤焦;夏天大平原没有一丝风,热浪往城里涌,城里的市民,觉得像是住在烤炉里;这就是当时大明皇朝正德末年的南京直隶州徐州。
已经是七月天,正是秋剥皮时节。
从南京凯旋陆续北返的军队,走陆路就从徐州经过,交通拥塞的状况,比京师顺德府更糟,因为车马要从城北渡过浊流滚滚,宽有四五里的大河,十余艘大小渡船,根本不可能一天把一卫兵马渡过河。
这十几年来,镖局成为新兴行业。从前,谁也不知道镖局是啥玩意,请人保护人货的安全,必须雇请一些年轻力壮,会舞刀弄枪称为打手的人,沿途护送但概不保证风险,用性命巴结看谁幸运。
白衣神兵横扫天下,各地盗贼如毛,打手已不敷需要,人货却需人保护,有心人便登高一呼,组成强大的护送队,以镖局的旗号,创下保货保值的先河。
这些人用与镖与大群匪盗拼搏,以少击众,远攻以镖的威力最大,因此获得镖师的尊称。
镖,在他们来说,已经不是暗器了。
徐州是大埠头,开风气的先河,南门外开设了第一家镖局——中原嫖局,生意兴隆声誉崛起。
以往的护院、打手、勇健……真正具有实学真才的好汉,皆以能进入中原嫖局任职为荣。
城外的大街,东南西北全是新建的。七八年前,白衣神兵山东响马,在副大元帅赵怀忠(赵疯子)和元帅刘六,先后两次围城浴火奋战,几乎把这座建在大平原上、防兵兼防水坚固雄伟的大城攻破,城外二十里范围内,街市成墟几乎成为焦土。
天下有两三百座城市,在这次大劫难中成了万里大火场。
南关外的名旅舍兴隆老店,招牌真可以称老,世传三代,历史百年,但房舍店面全是新建的,老店已被白衣神兵烧光夷平了,老也只有七八年而已。
店门外的大广场真大,停车驻马的场地有如大校场,店面一排九间,可分别招待各式各样的旅客。有车马内眷的,可在设停车阶下马石的门面办理。
兴隆老店真有两百余名店伙,负责内务的亲信也有四五十名,九间柜台的帐房,就有九名亲信主事。
车船店脚牙,都列为江湖行业;医卜星相命,则是江湖下九流的代表性行业。
店,须有应付江湖龙蛇的能力,也就雇请了一些特殊人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八面玲珑的手腕,与那些牛鬼蛇神周旋。
所以,店内组织庞杂,总务处的外事组,便是这些特殊人物的大本营。
普通市民把这些人称作打手,敬鬼神而远之。事实上本地的市民,与旅舍极少发生接触往来,谁闲得无聊不沾家去住旅舍?本城的人也不能称为旅客。
外事组共有十二个人,其中五个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人物。地位最高的是两位执事,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白道名宿,一个曾经是京师大名府的名捕,一个是出身武当的名武师。
另五个则是本地的混世地头蛇,专门应付本州的城狐社鼠,有人打该店的主意制造纠纷,那就是这五位外事伙伴的事了,文的武的软的硬的,一概奉陪。
杨明,就是这五个外事伙计之一,标准的混世地头蛇,是本城不良子弟中的佼佼者,打起架来像疯牛,拳打脚踢摔角像狂风暴雨,毫无武技的章法。
但本州几位名武馆的教师爷,包括学合中的武术教师,大多数不敢和他冲突。马步还没打开,功架还没拢好,他的重拳铁掌,已经像大河的洪水滚滚而来,一下子就被摆平并非奇事。
城内城外的泼棍蛇鼠,几乎没有不怕他的人。
但他并没与店东订长期合约,真正长住店中的时间并不多,不时回家住宿,店中有事便派人找他出面处理。
他也经常藉口到外地访友,或者往各地闯荡吸取经验,一去一月两月,性情也就逐渐稳定,脾气也改好了许多,在外历练,的确足以促使年轻人成熟。
十八岁他便外出游荡,两年后就聘兴隆老店,转瞬又是三年,二十三岁的男人,应该成熟了。
但在本地人眼中,他还不够父老们所认定的标准,真正赏识他的人,就没有咒骂他的人多,咒骂他带坏本地的优秀子弟。
云龙山杨家庄的近邻项家农庄,庄主项大爷项世华,就是咒骂他的人中,最孚人望德高望重的人。
从南关伸出的南行大官道,又宽又直延伸至凤阳,直至南京对岸的浦子口镇,旅客络绎于途。
官道绕过本城名胜区云龙山东麓,出南关通过城外新建的市街,便是山东麓的林野,贯通风景区。
云龙山是本城的望山,山不高,称山实在有点勉强。
山势自东向西伸,婉蜒九节有如皤龙,所以也称九节龙,每一节皆另有土名。
最东近官道的一节是主山,由于依山崖刻了一个大佛头,高石根三丈余,凭山腰搭建了无后墙的大殿,把佛头覆盖住,所以土名就叫石佛山。两百年后,终于请名匠把佛身雕成。
山南一带田野,零星建了一些小农庄,通常建在自己的田地向,不易形成村落。
可别被杨家庄的名称唬住了,以为真是族人众多的一姓庄,该有百十户人家。其实,那只是一座加建了庄墙,仅有十余栋建筑的独家中型庄院,主人姓杨而已。
杨家庄里石佛山足有五里地,中间隔着项家农庄,项家农庄是本地的真正大地主,拥有沃地千顷,不但是大地主粮绅,也是本州的名人富豪。
项家的地,前面与杨家庄毗邻,北面倚山,在山坡建了一座颇有名气的旭园。
项大爷不但是本城的名人,而且是名动江湖的侠义道名宿,提起徐州云龙山旭园的笑益尝项世华,莫不致以崇高的敬意。
笑益尝的剑术,被誉为当代宗师级的剑道大师之一。
杨家的人丁不多,主人只有物旭杨明兄弟俩。
老大杨旭是一家之主,甚少在外走动与人生闲气。老二杨明可就不安份了,一直就被看成本城的不良少年。
兄弟俩是九年前,白衣神兵第二次围攻徐州时,流落在州城参予保卫战,事后留下来落籍的难民。
他俩的本籍在邻县灵壁,所以也算是本地人,迁籍落籍毫无困难。那时,老二杨明年仅十四岁,老大杨旭,也不过二十五岁。
他们携有不少金银,买下这一带三四百亩地,正式做起小农庄的庄主,收成一年比一年好。
离城十里之内的村落,都算是城郊,所有的村落都是重建的,有些村落消失了,因为人已被杀光鸡犬不留。
杨家庄的人进城出城,都必须经过项家的田地边缘,两家的子弟难免有所接触,近邻的感情似乎相当薄。
九年来。其实并不曾真正发生不愉快的事故,跨上马进城片刻可到,没有必要见面便发生冲突。
在杨家兄弟来说,项家是强邻。不愉快事故,通常发生在杨明身上,他在州城与牛鬼蛇神厮混,项家上起项大爷,下至两儿两女,就是看他不顺眼。
项大爷是侠义道名宿,在家纳福并没封剑,对一个泼棍看不顺眼,理所当然。
但项大爷一家老小,对杨旭老大却是颇为客气。
城内城外泼棍坏子弟甚多,一些豪霸们的子女,更是不安份横行霸道,比杨明坏十倍。
项大爷偏偏对他不满,委实让他感到不平。
感到不平是另一回事,其实他一点也不介意计较,见面笑嘻嘻冷嘲热讽一番,气氛不对就溜之大吉,维持不结怨的平衡局面,毕竟彼此是经常见面的老邻居,人不亲土亲,远亲不如近邻。
徐州交通四通八达,商务比江南毫不逊色,过往的旅客龙蛇毕集,消息的传播快捷灵通,江湖上所发生的重大事故,这里知道得最早。
顺德所发生的事故轰动江湖,消息两天之内便传抵徐州了。
上次杨明藉口到南京访友,逗留两月余。返回徐州已经十天了,得到兴隆老店报到上工啦!
这天一早,他乖乖地向店东多臂猿沈如山报到,立刻奉命到中原镖局,商量对付燕子楼帮的一群混混,因为城内的燕子楼帮,在他离开时将势力扩张到城外,与南关外的两个帮发生权势冲突,波及兴隆老店。更激烈的冲突正在酝酿中。必须早日消除。
本城街坊帮派之多,连捕房也无法统计,三人一帮五人一派,旋起旋灭此兴彼没,大事不犯小事不断,混混们都知道人多势众,便有利可图,因此组帮结派的兴趣极浓,犯罪率节节升高。
中原镖局的局主飞枪将董君山,在江湖极具威望,真不便出面与地方上的泼皮计较,阎王好相与,小鬼难缠,对付城狐社鼠,杨明是最佳的人选。
燕子楼帮由位在燕子楼附近的不良子弟所组成,是城内第一大帮,拥有上百条泼根,敲诈勒索收常例钱(保护费)勤快得很。
帮主混世星宿姚家驹不是良驹,而是一匹劣马,拳头有百十斤力道,练了混元气功,如果让他有时间运气行功,真禁得起枪挑斧劈。
当然,谁也不会用枪用斧对付他。
他所练的是不是真的混元气功,他自己心中有数。
杨明出现在燕子楼西首的小街,敞开衣襟露出壮实的胸膛,缠了三匝的宽腰带上,插了一副双怀杖,流里流气,膘悍之气相当慑人,标准的泼皮打手形象,奉公守法的人看了他就讨厌。
他这副双怀杖,本地的蛇鼠看了就心中怕怕。
怀杖分两节,每节长两尺二寸,中间以六寸钢制小环链串连,抖出全长五尺。
传统的双怀杖是坚木制的,径粗寸二至寸六,四端加铁盖或铜盖头,称截。
有些名家嫌杖太长不趁手,每节改为一尺二,称两截棍,使用比较灵活。
他这副双怀杖是风磨钢打磨的,比木制的重三四倍,一杖下去,石磨也会碎裂。
腰间插了这两根串连在一起的沉重钢杖,一流高手看了也心中打鼓,想招惹他,事先真得秤秤自己的份量。
如非重大事故,通常他不带这玩意解决问题,燕子楼帮有百十条自称好汉的泼棍,他必须带上准备应付群殴。
后面跟来了一群泼皮,跟在他身后指指点点。
“砰”一声大震,他喘破了一家民宅的大门。
这条小街的居民,都是所谓中下贫户,房屋并列格局简单,没有院门没有院子,一进大门便是堂屋,后进有座小天井已经不错。
“扫帚星,你给我滚出来。”他堵在门口,双手叉腰叫吼如雷:“带上家伙,你那些混蛋弟兄最好全召来,我等你。”
燕子楼帮帮主自称混世星宿,所以他把对方叫扫帚星。
白衣军造反,声称是天上的星宿降世临凡,以下二十八支骑军的首脑,称二十八宿。
这二十八位主将,一个阵亡就补上一个,仍称原来的宿名,通常不透露真名实姓,因此江湖上的豪霸们,也竞取二十八宿做绰号,表示是英雄亡命。
屋内抢出五个人,他向后退至街心。
混世星宿年近三十,粗壮如熊也像铁塔,头小腰粗双手特长,拳头真大似海碗,右手握了一根方铁三尺棒,有点像治安人员的量天尺,但重量加倍,算是重型的加长手棍,一棒下去,保证肉绽骨碎。
另四位仁兄也够瞧的,一个个像门神。一个腰缠链子枪,一个挟了五尺双股猎叉,另两个是解腕尖刀和虎尾棍。
打群架,长家伙最管用最具威力,一记横扫千军,定可把一群人逼退。
“你……你怎么打上门来了?”混世星宿脸红脖子粗,跳脚大骂:“他娘的!你这混蛋真以为吃定我了?”
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堵住了街两端。
内围的一群人是燕子楼帮的弟兄,分持各式各样的武器,摩拳擦掌咋咋呼呼叫骂。却又不敢冲上递爪子。
“没错,我吃定你这混蛋了。”他的嗓门提高了一倍:“我离开没几天,你就吃到城外来了,派了些不三不四的货色,满街耀武扬威,连我的东主也受到你们的恐吓,你是存心和我过不去,存心向我挑战……”
“你算了吧!你又不是兴隆老店长雇的人,多臂猿沈如山是好汉,不需你替他挡灾。哼!你不要不上道,乖乖给我撒手不管,不然……”
“不然,你咬我鸟。”他粗野地怒吼:“闲话少说,揍扁你这混蛋再和你讲理。你是逞英雄和我单挑呢!抑或你一帮蛇鼠一起上?说!”
鸟,读吊。骂这个字,下流得不像话。
人被揍扁了,还能讲理?
本城的人都知道,打起架来,对方三五个人上,他是不会动家伙的。
单挑,他甚至不用脚踢仅用双手,他输的时候并不多,输了也禁受得起伤害,三两天伤便可愈,依然生龙活虎。
“他娘的,单挑就单挑。”混世星宿将铁棒交给同伴,拉衣掳袖吹胡子瞪怪眼:“先说好,爬不起来的人,永远不许管对方的闲事。”
“一言为定。”他拔出双怀杖,信手向人丛一抛:“你最好不要爬不起来就哭爹叫娘。”
沉重的双怀杖抛出,谁敢接?份量沉重,散开时每一部分皆可伤人。
一人群急让,一声怪响,被人按住了,一手巧妙地并握住双怀杖,似乎重量消失了。
是一位穿青衣长衫的英俊青年,脸上有奇怪的笑意。
青年身旁,站着一位眉目如画,穿了彩衣裙的灵秀少女,也用怪怪的目光盯着他的背影,美丽的面庞也呈现奇怪的表情,笑容十分动人。
两人的面貌有七八分相似,一看便知定然是兄妹俩。
“去你娘的!”混世星宿一拉马步,开始吸气提手。
“赶快运起你那什么狗屁混元气功,我可不能等你头发白了再动手。”
“你任何时候都可以上……”
话未完,人影近身,“砰”一声大震,肚子挨了一记重拳,接着后续的打击,有如狂风暴雨,拳打掌劈,打击着肉声像联珠花炮爆炸。
混世星宿的混元气功刚聚气,还来不及驱动发功的潜能,腹部便挨了一记重击,刚汇聚的气一泄而散,苦头吃大了,挨一下叫一声,东摇西摆,发疯似的双手乱封乱架,封不住长驱直入的拳掌,只感到浑身痛苦难当,满天星斗,不知人间何世。
“翻!”响起杨明兴高采烈的大喝。
“砰”然一声大震,他被杨明扣住右腕来一记大外挂,被摔翻出丈外,似乎地面也在摇晃。
一声咆哮,他爬起来一记莽牛头猛冲。
杨明向下一挫,身形半扭,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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