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牙们涌到,他也鼓起勇气抢出。
被牛角铛杀死的人,是他的八金刚之一。
“我与你誓不两立。”他向黑暗的夜空挥剑厉叫:“天生我四海牛郎,就不该生你。”
发誓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极端憎恨诅咒发誓是人之常情,能否应誓却是未知数。
他愤怒中向天发誓,其实隐藏心底的隐忧,却无情地浮上心头,恐惧的阴影罩住了他。多次生死相搏,九州冥魔都是胜家。
他所恃的是爪牙众多,而现在……现在已是爪牙星散,连亲信也陆续背弃他,距众叛亲离的地步已是不远,他凭什么不两立?
他需要担心的,该是九州冥魔育不肯放过他。
淮阳楼是北关第一座酒楼,三间门面都有楼,各式各样的酒客,都有专门招待的食厅,以免贩夫走卒误闯名豪仕绅的筵席。
楼上的雅座酒客并不多,城内的豪绅不会出北关上酒楼,往来的旅客中,仕绅的数量也有限。近午时分,楼上雅座更是不见客踪。
追魂魔剑侯二爷带了两位随从,神箫秀土也偕两名亲信同行,六个人成了雅座的稀有酒客。
“应该不等天亮,就快马加鞭,出其不意远走高飞的,追的人绝对来不及跟来。”神箫秀士神情有点沮丧:“非要等颖州赶来的人策应才肯离开,实在不是聪明的事。我留在颖州的人赶来也派不上用场,找不出一个敢和九州冥魔一拚的人才。”
“你在这里还有几个人呀!”追魂魔剑也显得心事重重,有点食不下咽的不安神情流露:“我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我好后侮,真该在桃山驿立即带了人离开的,鬼使神差慢了一步,结果……罢了”
“你现在离开返回光州,还来得及呀!”
“我做不出这种事。”追魂魔剑叹了一口气:“目前是社主最困难的时刻,我岂能弃之不顾自求多福?在桃山驿离开,他那时仍有雄厚的实力。至于你……”
“我想离开力不从心,我的人所剩无几。这里的人,天一亮就几乎跑了个精光大吉,返回颖州,那边的人可能已知道这里的覆没消息,也可能一哄而散了,只有跟着他碰运气。九州冥魔如果紧蹑不舍,咱们成为丧家之犬已成定局。他娘的,我恐怕过不了关。”
“你是地头蛇,可以找个洞躲起来。九州冥魔铁定会找你的,你冒充他已经犯了忌。再说……”
“罢了,侯二爷,不要再说了,再说咱们就活不下去啦!侯二爷,我认为这恶魔已经和杨小狗联手了,所以同时在七柳冈出现,你认为是否有此可能?”
“当然有此可能,他两人几次同时出现有目共睹,虽然不曾并肩出现,至少双方有默契存在。”
“如果杨小狗也跟来了……”
“九州冥魔既然跟来了,就表示杨小狗也将跟来。”
“乌鸦嘴。”神箫秀士打一冷颤:“这小狗比九州冥魔更难缠,如果跟来……”
“哈哈!我不是来了吗?”楼口出现杨明和碧瑶:“我会驱使耳报神,所以知道你们在这里说我的长短。放心吧!我不会介意的。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即使是圣贤,也会批评异端的不是。诸位精神大好,想必恢复元气了,可喜可贺。”
两人在邻桌落坐,不理会六双怒目相向的怪眼。碧瑶更是泰然自若,细声细语吩咐跟来的店伙点菜。大庭广众间不宜吵嘴打架,他们都是有身分地位的人。
“阁下,你追得太远了吧?”神箫秀士一拍桌子,毫无秀士的风度。
“我该追呀!正打算追到颖州去讨债。”杨明一脸邪笑:“你这位九州会主,卑鄙地谋害我这诚心投奔你的人。我的女人女皇蜂,仍在颖州养伤,我不追去,债务岂不永无着落?反正你到家,我也会到,不见不散,解决方休。你不会赖债吧?我不鼓励赖债有理。”
“我发现有人要撒野了。”碧瑶拍拍腰间的灵飞宝剑,凤目狠盯着追魂魔剑:“我这初闯江湖的小晚辈,在酒楼撒野不会有人责备我的。你们该放聪明些,设法不要激起我拔剑争取成名机会的念头。”
她这一拍剑,吸引了所有的月光。飞虎的灵飞剑,属于宝剑级的轻剑,飞虎仗以成名,在腾跃搏击中,人与剑浑然合一,轻功佳的人有这把剑如虎添翼,所以绰号叫飞虎。在江湖走动的高手名宿,对这把灵飞剑颇为熟悉。现在这把剑出现在碧瑶身上,双方本来已是仇敌,剑是如何易主的?绝不会是飞虎心甘情愿奉送的。
追魂魔剑是名号响亮的高手名宿,在大庭广众间与一个初出道的小姑娘挺剑而斗,就算有一万个理由,也有理说不清。就算获胜了,也毫无光彩可言;败了,可就灾情惨重,贻笑江湖。
碧瑶这把剑,几乎已可取代飞虎的名头了,不必争取成名的机会,她已经成名了。
“飞虎呢?”追魂魔剑居然提出不上道的蠢问题。
“你可以去找他问呀!”碧瑶的回答也不上道,不知道人在何处,怎么问?
“南下凤阳。”杨明接过店伙送上桌的酒壶,自个儿斟酒:“回淮河保护他的地底银库啦!九州冥魔可能再去勒索他,所以跑得飞快。九州会主,你必须特别小心保护自己的命,因为你没存有多少金银,不可能有金银买命破财消灾。”
“你这话有何用意?”
“九州冥魔一定会向你兴师问罪,你绝对跑不了。那恶魔杀人的兴趣不高,勒索豪强恶霸兴趣浓厚。你穷,丢下进油坊也榨不出半星油水,只好把命抵偿啦!”
“冒充九州冥魔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奉命行事……”
“你得费神向那恶魔解释了,也许他会明白奉命行事的意义。
呵呵!我不管你和那恶魔的纠纷,只过问自己的事。项姑娘当然有理由找你,她项家的一些亲友,被你们下毒手谋杀,她必须找你们这些谋杀犯讨公道。反正所有的事你们都是债务人。必须与我们这些债权人打交道,结果如何,目下言之过早,要不多久,便可分晓。诸位,敬你们一杯,祝你们逃债成功,前途无亮;光亮的亮。我先干为敬。”
“杨老弟,俗语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迫魂魔剑拒绝举杯,隔桌用无可奈何的口吻说:“咱们承认失败,从此不踏入徐州一步,捐弃前嫌,做南北的好亲邻。贵方的人,可任意在宿州活动受到尊重,尊意若何?”
“狗屁!”杨明脸一沉,不怒而威。“我如果带人到光州,把你在光州的基业挖掉大半,然后说声冤家宜解不宜结,拍拍腿走人,你会怎样?”
“你在说不可能的事,哼!”
“是吗?我正在做不可能的事。你无法阻止我到汝宁光州讨债,更不可能丢掉光州的基业躲起来避祸逃灾。我是一定会去的,你等着好了。宰不了你百十个爪牙,算我栽了。”
“你……”
“我不鼓励杀人,并不表示我绝不杀人。”杨明虎目中冷电四射,杀气直透华盖:“对付某些人,唯一可做的事是以杀止杀。
从现在起,我不再使用双怀杖,弄一把剑,见一个杀一个,绝不手软。杀光你们这些混蛋,天下虽不至于太平,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你给我小心了,最好别让我在市镇以外的地方碰上你。”
“飞虎那些淮河好汉非常幸运,冷面佛母那些天府女强盗也幸运。”碧瑶也乘机恫吓:“杨明兄那时没动杀机,所以他们保住了性命。现在,你们终于引起他的杀机,你们是否幸运,最好赶快向老天爷祷告。但我怀疑,老天爷是否肯大发慈悲,庇护你们这些无恶不作的谋杀犯,我看靠不住。”
“可不一定哦!”杨明冷笑:“老天爷最自私,欺善伯恶,会袒护穷凶极恶的人,对好人则加倍迫害。这些恶人在祷告时,只要多烧香多献供品,三牲丰盛,再多烧些金银冥纸,老天爷可能接受他们的请求,平安地逃出我的剑下。”
“阁下,你到底想怎样?”追魂魔剑心底生寒,被杨明的气势压得气沮声沉。
“各尽所能,全力相搏;血债血偿,死绝方休。”杨明一字一吐,声如洪钟。
等于是宣示决心;不容怀疑。
“咱们退出宿州。”追魂魔剑咬牙说。
“那不关我的事,宿州也不是我的。”
“我放弃颖州的基业。”神箫秀土也提出让步条件。
“也与我无关。”
“咱们……”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别打扰我的酒兴。”杨明接过碧瑶递来的一杯酒:“酒是英雄财是胆;即将挥刀舞剑决定生死存亡,我得多喝两杯壮胆,下一餐是否有命喝,恐怕连阎王爷也不知道。
唔!好酒,真正的徐沛一锅头。”
“阁下,我们愿意和解,有何条件,开出价码来。”追魂魔剑极不情愿地咬牙说。
“算了吧!阁下做不了主。”
“我是振武社第二号人物。”
“四海牛郎不可能授权你丧权辱社。”
“我……我有权做主,他会权衡利害……”
“如果他真的有见识权衡利害,有气量表示和解诚意,肯赔偿死亡家属的损失,叫他自己来和我谈。”杨明口气一松:“午正,就在这里。还有半个时辰,你们还来得及通知他。”
“好,我把话带到。”
“侯二爷,听得进逆耳忠言吗?”
“老夫不是刚愎自用的人。”
“他不会答应的。”
“这……”
“他会蛮干到底,因为他没有赔偿损失的能力。同时,影响他日后的前程。在顺德,他的人死光了才肯撤走。现在,他身边仍然有人可用。”
“我会明白地说明利害。”
“那是浪费时间。他会利用你们做孤注一掷,作垂死的挣扎。阁下,离开他,让他感到事不可为,他就会冷静地为日后做打算了。”
“抱歉,侯某不是人间贱丈夫,不能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做出不仁不义舍弃他的绝事。”
“我也不会舍弃他。”神箫秀土也表明态度:“咱们曾经歃血为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目下他需要协力同心度过难关,我会毫不迟疑与他生死与共。”
“咱们走,午正见。”追魂魔剑推凳而起。
目送六人下楼,杨明摇摇头苦笑。
“离间计落空,这两位仁兄倒有骨气,可敬。”他向碧瑶说:“看来,非大开杀戒不可了。”
“擒贼擒王,应该还有出其不意毙了那头牛的机会,我们并不急。”碧瑶的看法却乐观,并不希望杨明大开杀戒。
“恐怕很难,他的爪牙仍多,防范更严,不杀绝难接近他。
昨晚要不是他们疲劳过度,想找到他不是易事。昨晚真可惜,失败在我临时分心。”
“临时分心?”碧瑶惑然。
“我一直就认为他的外门兵刃牛角铛可怕,心里有所顾忌。
他穿了甲,也影响我攻击的心态。看到他居然拔回铛,我便平空生出毁铛的反应,临时改变心意,剑上的劲道不能及时转移,没能把铛击毁,真可怕。如果不击铛,那一剑直攻五官,成功的机会极浓。也许,这混蛋命不该绝。”
“原来如此。明哥,你光说我,你也不见得聪明。”碧瑶调侃他。
“怎么说?”
“那个牛角铛,别人使用威力有限,铛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刀剑不会杀人,是人用刀剑杀人。俗话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把那头牛宰了,铛自然不足为奇,对不对?”
“呵呵!也不能怪我一时糊涂呀!在那电光石火似的俄顷间,心一动便自然反应。下次,我再让他全力施展,连人带铛全毁了,早些结束和你下南京,去找太爷霍然攀交情把酒论英雄。这里的事,拖得太久了。”
“要是那头牛答应你的条件……”
“绝不可能。”
“怎么说?”
“四川女匪说得一清二楚,他快要囊空如洗啦!一千两银子赔一条命不算多吧?他拿得出几万两银子吗?再说,声誉扫地,爪牙四散,他还有险再称霸江湖?他宁可死掉。”
一个在权势颠峰倒下的枭雄,爬起来东山再起的机会并不多。一旦没有屡败屡战的勇气和本钱,屡战一千次仍然是屡败。
杨明和碧瑶在酒楼等,可想而知必定浪费时间。
倚窗下望,眼睁睁看到下面的大街,四海牛郎带了八名随从,大摇大摆像在逛街,神气地进了北门,可能是进城看风景去也。
宿州城内没有风景,只有北城墙的扶疏亭,可能只有神箫秀士有兴趣欣赏。秀士读了不少书,当然有兴趣看着苏轼所留下的那块诗竹刻石。
在城内逗留不走,岂奈我何?
杨明却不认为他们是进城看风景,也不认为他们逗留在城内避祸逃灾,立即下楼返回客店,然后从店后溜走,从小巷悄然绕墙外小径,快步奔向西关。
半途,神针织女赶上了他俩。
通向领州的官道,宽度比大官道小一倍,但仍是笔直的大道,两旁行道树浓荫蔽天,徒步的旅客少受日晒之苦。旅客比大官道少十倍。走了老半天,可能碰不上一群旅客;旅客通常成群结队同行,相互照顾减少意外发生。
十里亭西面有一座土冈,官道贯冈而过,冈上草木葱笼,中间溪流一线,下游汇入北门外的北运粮河。
申牌左右,从西面来的旅客开始增加,再一个时辰,便可抵达州城投宿。
路北的小坡顶端,生长着三株牛腰粗的参天而起大白杨,风一吹,巨大的树叶一阵劈啪响。树上有个喜鹊窝,四五只喜鹊、聒噪得令人心烦。
杨明和碧瑶倚坐在树下,鹊噪声并没引起他俩心烦,已经相倚相偎坐靠在树下,假寐了一个多时辰,早已养足精神,把带来的食物吃光,现在唯一可做的事是等待,等待。
等待必须有耐心,他俩的耐心超人一等。
等待某件事发生,固然靠见识与经验估料是否正确,也得靠运气。人毕竟不可能未卜先知,对方的见识与经验主控了行动意念。如果双方都是神机妙算的人才,运气便显得重要了。瞎猫碰上死老鼠,就是全靠运气。
碧瑶自从与杨明发生亲密接触后,把杨明看成禁脔,会用心计阻止他和小莹或神针织女接近。她曾经目击杨明和毒娘子亲热,自己也情不自禁,不断品尝激情带来的欢愉。把神针织女支走,以免打扰她和杨明单独相处时的快乐。
似乎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冈下里外的官道情景,被白杨外围的杂树所挡住,但仍可透过枝叶梢头的缝隙,隐约看到官道前后的景物,有车马经过,老远便可看到。
她躺在杨明身侧,以杨明的腿作枕,用摘来的草叶,细心地编织一只草蜢。
“他们真会来吗?”她突然抬起脸问。
“很难说。”杨明伸手轻抚她的秀发、脸颊:“斗智斗力,看双方的神通,正反各方机会均等。所以我们在赌运气,赌他们采用我们估计的行动。如果我所料不差,我们赢的机会该占七八成。”
“那可不一定哪!已经是申牌末啦!要来,应该早就来了。”
“笨哦!”
“我又怎么笨啦?”她伸手拧了杨明的嘴一把,笑容居然流露几分妩媚。
“到了这里天快黑了,即使有人埋伏,只要能四面一散,利用夜色脱逃,埋伏的人怎么追?追谁?天不黑,盯牢主要目标追,能飞上天去?”
“唔!说得也是,算你聪明,但必须看到人才算数。如果他们不来,躲到城里住上十天半月,我们怎办?”
“不可能,我们有的是时间,他们少的就是时间,必须尽快脱离危险区,在宿州他们没有保障,还不是他们能完全控制的地盘。白天是安全的,夜间他们睡不安枕。定下心吧!等不等得到我们不介意。”
“我只希望早些解决,和你携手直奔南京逍遥。为了杀人死缠不休,实在不是惬意的事。明哥,看到毒娘子你……”
“你提她干什么?作怪。”
“她曾经是你的女人,我怕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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