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无声地打开,门内的空气腐烂而香甜,隐约还有女人断续的呻吟,不知是痛苦还是欢乐。黑暗中浮凸出那个人的半面,宛如最完美的大理石雕像,然而深碧色的眼睛看起来居然是说不出的黯淡,接近暗夜的黑——那个瞬间,炎汐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这就是多少年来、鲛人们指望着能扭转命运的人?
他一时间忘了直视是多么无礼的举动,茫然看着开门出来的傀儡师,然而战士的眼睛却穿过了苏摩的肩、看到了漆黑一片的房内——完全的黑……最黑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蓦然咧开嘴、无声地笑得正欢。
那是完全的“恶”……那个瞬间,连日来支撑着他的力量仿佛猛地瓦解。他震惊地看着面前开门出来的人,连一句回禀的话都没有出口、忽然间力量完全从身体里消失。
“左权使来桃源郡的路上碰到了云焕驾驶的风隼,死里逃生。”看着强自支持着来到目的地,却在见到少主之后不支倒地的炎汐,如意夫人连忙扶住他,回禀。
深深吸着空气,手指在门扇上用力握紧,许久,苏摩才平定了呼吸,走出门来低头查看前来的人的伤势,看到背后那个可怖的伤口:“很厉害的毒……但似乎被人解了。”
傀儡师的手指停在炎汐背后,拔出夹在肩胛骨里的断箭,看到那些大大小小、深得见骨的伤口,皱眉:“不止受了一次伤……难为他还能赶来。”
“少主,左权使他、他还能活吗?”如意夫人看到那样的伤势,倒抽一口冷气。
“有我在。”苏摩淡淡回答,手指轻弹,右手的戒指忽然全数弹出,打入炎汐血肉模糊的后背伤口,嵌住。仿佛有看不见的黑气沿着透明的引线,从戒指上一分分导出,桌上,小偶人紧闭着嘴坐在那里,眼色阴沉。
“云焕是谁?”放开了手,苏摩开口问。
如意夫人递上一盏茶,回答:“是目下沧流帝国内年轻一辈军人中最厉害的一个,据说剑技在冰族内无人可比。巫彭一手提拔他上来,如今二十几岁已经是少将军了。”
“哦……他被派来桃源郡,是为了皇天吧。”苏摩喝了一口茶,沉思,许久目光落到一边养伤的炎汐身上,“左权使几岁了?”
“比少主年长几十岁,快两百八十了吧。”如意夫人回答。
“不年轻了。”傀儡师垂下眼睛,眼里有诧异的神色,“如何尚未变身?”
如意夫人看着炎汐背后可怖的伤口在看不见的力量下一分分平复,叹了口气:“左权使自己选择的——他自幼从东市人口贩子那里逃出来,投身军中,那时候就发誓为鲛人复国舍弃一切,包括自身的性别。所以百年来历经大小无数战,左权使从未成为任何一类人。”
“哦……真是幸福的人。”苏摩怔了一下,忽然嘴角浮出一个奇异的笑容,“很优秀的战士啊……和我正好相反呢。”
“呃?”如意夫人吃了一惊,不解地抬头。
然而苏摩已经不再说下去,仿佛听到了外面的什么动静,猛然站起,将戒指收回手中,站起,空茫的眼睛里霍然闪出锐气:“怎么回事?皇天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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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边,那笙一头冲进了如意赌坊,焦急地四顾寻找。
“姑娘可是那笙?”在她为认不出哪个是西京而焦急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头顶有人轻声问,柔和动听。她惊讶的抬头,看到了一名绝色少女从梁上跃下,拉起了她的手:“我叫‘汀’——我的主人西京先生要我来这里等你。”
那笙来不及反应,便被她拉着走,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堂。
“你不用担心,慕容公子已经安全和主人见面了,”汀微笑着,边走边对她解释,缓解她的焦虑,“公子他提起你落单了,很担心,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所以主人要我来大堂等着你。呀,你手受伤了?半路一定遇到麻烦了吧?”
“啊?……”那笙听她不急不缓地交待,张口结舌,还以为慕容修命在旦夕,不料自己拼命跑来这里、事情已经雨过天晴,不由一阵轻松又一阵沮丧。汀拉着她的手穿过人群,向后面雅座走去:“慕容公子和我主人都在后面,跟我来。”
那笙身不由己地被她拉着,猛然间看到少女深蓝色的长发,脱口:“你、你也是鲛人?”
汀微微一笑,颔首,拉着她来到了一扇门前,放开了她的手,敲了敲门:“主人,慕容公子,那笙姑娘来了!”
“那笙?快进来!”慕容修的声音透出惊喜,门吱呀一声打开。
看到开门出来的人,那笙一声欢呼,跳进去,不由分说抱住了慕容修的肩膀,大笑:“哎呀!你没被那群强盗杀了?真的吓死我了啊!”
“轻一点、轻一点。”被那样迎面拥抱,慕容修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知道她的脾气、也无可奈何,只是痛得皱眉。那笙放开手,才注意到他身上伤痕累累,显然吃了颇多苦头,不由愤怒:“那些强盗欺负你?太可恶了……我替你出气!”
她挥着包住的右手,心想再也不能瞒慕容修皇天的事情了。然而慕容修只是苦笑,摇头:“算了,其实说起来是场误会罢了……”
“误会?误会还差点害死我们?”那笙不服,继续挥动右手,却没有注意到旁边一个本来在房间内抱着酒壶醉醺醺的中年汉子,猛然睁开了一线眼睛,冷光闪动。
“好了好了……你看,现在我已经找到西京先生了,不会再有事了。”慕容修看到她胡吹大气,生怕她不知好歹真的去惹事,连忙安抚,拉着她进门,“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那笙不好意思低头:“人家…人家不认路……”
“啊?”慕容修猛然哭笑不得,“天,少交代一句都不行……笨丫头,我留给你那本《异域记》里不写着路径?你没有顺手翻翻?”
“异域记?”那笙诧异,猛然大叫一声,想起来了,“完了!”
“怎么?”慕容修被她吓了一跳,却见她急急把褡裢扔给他,从怀里七手八脚拿出一本泡得湿淋淋的书来,一挤,水滴滴答答落下来,那笙几乎要哭了:“我、我忘了把它拿出来了……掉到水里了……完了。”
“……”慕容修看着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掂掂褡裢,发现瑶草也已经吃饱了水,泡得发胀了。
看到这一幕,旁边汀捂着嘴偷笑,忽然间觉得很是欢乐。
“好了好了,别哭别哭,一哭我更头痛……”在她扁嘴要哭之前,慕容修及时阻止,“没关系,那本异域记我从小看,背都背熟了——你快来见过西京先生吧。”
“西京?在哪里?”那笙茫然四顾,慕容修拉着她转身,指点。她好容易才看见躺在椅子里抱着酒壶酣睡的男子,诧异:“什么?就是这位胡子拉碴的大叔?——醉鬼一个,真的有那么厉害么?”
“主人是剑圣尊渊的第一弟子,”虽然看得有趣,但是听到那笙居然敢藐视西京,汀不能不挺身维护主人,“几百年来,这片土地上还没有比主人更强的剑客呢!”
“哦?真的?”那笙对汀颇有好感,倒不好反驳,只好撇撇嘴。
“我母亲也是这样说的啊。“慕容修拍拍她脑袋,安慰:“好了,你也别乱跑了。有西京大人在、我们以后行走云荒不用担心了。”
那笙还没回答,忽然间那个烂醉如泥的人醉醺醺地开口了:“小子……我、我可没答应……要带着这个丫头……”
“西京大人。”慕容修愣了一下,诧异转头看着醉汉。
“叫我大叔……红珊的儿子。”西京眼睛都没睁开,抱着酒壶继续喝。
“是,大叔。”慕容修顺着他的意思,拉过那笙,“这位姑娘是我半途认识的,也答应了鬼姬要照顾她——大叔你能不能……”
“呵,呵呵……”不等他说完,醉醺醺的西京猛然笑了,睁开眼睛看了那笙一眼,那笙猛然只觉得宛如利刃过体,一震。西京把酒壶一放,大笑起来:“小子,你这是哪门子英雄救美?也不看看人家戴着皇天,哪里要人保护?”
酒壶放落,白光腾起,迅雷不及掩耳绞向那笙右手。那笙一声惊呼,眼睛看到、脑子刚反应过来,然而还来不及做出举动,右手包着的布已经片片碎裂。
白光一掠即收,银色金属圆筒在醉汉手指间快速转动,落回袖口。
房间内的空气忽然凝滞了,所有人都不说话,定定看着东巴少女抬起的右手。
那笙的手在收剑后才举起,然而举到半空的时候顿住了——完全没有伤及她的肌肤,包扎的布片片落地,她的手凝定在半空。
中指上,那一枚银白色的宝石戒指闪烁着无上尊贵的光芒。
“皇天……”汀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止,怔怔看着空桑人的至宝,眼神复杂。
“皇天?”慕容修也愣住了,他多次猜测过那笙辛苦掩藏的右手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宝物,然而,从未想过居然会是皇天!
——曾统治云荒大陆七千年的空桑人以血统为尊,相传星尊帝嫡系后裔靠着血缘代代传承无上力量,被称为“帝王之血”,是为统治云荒六合的力量之源。而标志这种嫡系血统身份的、便是这枚据说当年星尊帝和王后两人亲手打造的指环。
——指环本来有一对,“皇天”由星尊帝本人佩戴,另外一只“后土”给予了他的王后:白族的白薇郡主。并立下规矩:空桑历代王后、必须从白之一族中遴选,才能保证血统的纯正。这两枚戒指,一枚的力量是“征”,而另一枚的力量则是相反的“护”,见证着空桑历史上最伟大帝王和他的伴侣曾经并肩征服四方、建国守民的历史。
——那样的光辉岁月。
——戒指不但是空桑历代帝后身份的标志,还能和帝后的力量相互呼应,成为“帝王之血”的“钥匙”,在空桑历史上尊崇地位无以复加,成为上古传说中的神物。
那枚戒指闪烁在东巴少女的手指间,光芒仿佛穿越历史、照耀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皇天……”许久许久,慕容修终于缓缓叹息了一声,看着那笙,脸上浮起复杂的苦笑,微微摇头,“原来你根本不必要让人帮着你……那么何必装成那样跟着我呢。”
“我……”那笙想解释自己为何隐瞒,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急得跺脚,“那个臭手让我不要跟人说嘛!而且它有时灵光有时不灵,我也不知道它啥时抽风……”
然而听她说着,慕容修倒不曾反驳,只是微微摇头,不说话。
“呃……不管你戴着皇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反正我只答应红珊照顾这个小子,可不打算带上其他的……”西京喝了一口酒,斜眼看着那笙。那一枚让所有空桑人看了都要俯首的戒指、在这个前代空桑名将看来居然毫不出奇。
“谁、谁要你带了?”那笙看到慕容修摇头,眼光虽然平淡,但是隐隐有了拒人千里的神色,不由气苦,对着西京跳脚。
“那么,立刻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忽然间,一个声音冷冷响起,来自门外的黑暗中。
那笙隐约间觉得有些熟稔,下意识循声看去,猛然吓得往后一跳。
“苏、苏摩!”看着从外面黑夜里走来的人,东巴少女陡然口吃起来,眼睛里有惧怕的光,下意识退到了慕容修身后,看着他,“哎呀,你的头发…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蓝的了?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傀儡师空茫的眼睛“看着”她,在看看慕容修,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冷笑,“啊,原来都是熟人……难得,居然还能碰见。”
慕容修看到傀儡师那样的笑容,想起当日天阙上他残酷的肢解活人,心头陡然也是一寒,往后退了一步。
只有西京还在喝酒,显然对他的到来毫不在意。
虽然看不见,慕容修刚一后退,苏摩便笑了起来,对他抬了抬手:“不必惊慌……原来你便是红珊的儿子。不关你的事——”他的笑容渐渐冷却,转头看着一边的那笙,淡淡道:“虽然很佩服你居然能活着到这里……但是,那笙姑娘,请立刻从这里给我滚出去。”
那样的语气让那笙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傀儡师从一开始就感到说不出的恐惧,然而却嘴硬:“又不是你的地方!你、你凭什么……凭什么赶我走?”
“哦,这样啊……”苏摩微微冷笑,转头,对身后的人吩咐,“你来转述一下吧。”
“是。”身后跟来的女子恭谨地回答,然后走到了灯光照到的地方,抬头看着那笙,有礼然而坚决地重复:“这位姑娘,请你立刻离开如意赌坊……我是这里的老板娘。”
那笙怔住了,看着那位满头珠翠的美妇人,然后又看看苏摩,再看看西京。
所有人都漠然的看着她,不说话。
“为什么要我走!那么晚了,我去哪里!”那样的气氛下,忽然感到委屈,她蓦然顿足叫了起来,委屈,“我又不吃人,为什么要赶我走!”
“因为你在这里,很容易引来沧流帝国的人。”苏摩冷冷道,忽然懒得多解释,眼里闪现杀机,“你不走,难道要我动手?”
那笙听得他那样的语气,吓得缩了一下脖子。
“少主,不必你动手,属下来送她走。”忽然间,外面有人恭声回答,慢慢走进来。
“很好,左权使,你送她出去,不许她再回到附近——死也要给我死在外头。”苏摩没有回头,然而居然很快就知道是谁到了,漠然回答,转过身去,离开。
“……”那笙看得呆了,头脑忽然混乱起来,感觉这一天遇到的事情简直奇奇怪怪、目不暇接。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此刻门外走进来的人,半晌,才指着他、结结巴巴开口:“炎、炎汐?”
“那笙姑娘,请立即离开。”似乎是刚刚恢复过来,炎汐的脸色还是惨白的,木无表情的重复方才苏摩的命令,“否则不要怪在下对你拔剑。”
“……”那笙擦擦眼睛,看清面前这样说话的人的确是炎汐,忍不住惊叫起来,“你、你也在这里?——这究竟都是怎么回事!你听那个苏摩的话?那家伙不是好人…那家伙简直不是人啊!你怎么也听他的话?”
“那笙姑娘。”炎汐没有如同白日里那样对她说话,只是漠然看着她,铮然拔出了剑,“请立刻跟在下出去。”
“都疯了!你们、你们个个都疯了!”那笙猛然糊涂了,跺脚,看着炎汐,看看西京,“走就走!本姑娘怕什么?谁希罕这个破地方!”
“等一下。”她跺脚转头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有人挽留。慕容修的声音。
那笙惊喜的转头,然而却看到慕容修递给她一支瑶草:“带着路上用——你虽然有大本事,但是只怕还是没钱花吧。”
那笙恨恨看着他,不去接那支瑶草,带着哭腔:“你、你也要我走?”
慕容修看着她,却是看不懂到底面前这个少女是如何的一个人,摇头:“你带着皇天,自然有你的目的地……没有必要跟着我了。我又能帮你什么?”
“你……可恶!”那笙狠狠把瑶草甩到他脸上,转身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她跑得虽快、然而奇怪的是炎汐居然一直走在她前面,为她引路,让她毫无阻碍地穿过一扇扇门,往如意赌坊外面跑去。
“请。”一手推开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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