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坐。
拐子大妈一改平日里的粗门大嗓，神秘兮兮地凑到我妈面前低声说，我刚打听到一家好闺女，配咱二傻那可是绰绰有余。她伸出两只手，搬着指头说，你说是论家庭、论人品、还是论长相，那可真是没的说，样样呱呱叫。她看了看我妈的脸色，咽了几口唾沫，又接着说，如今这好闺女啊，露不得风声，见不得面，就像那什么？怎么说来着？噢，对啦，抢手货，就像那抢手货，一露面就疯抢。她叹了口气，唉！这年头，说什么都是假的，看在咱老姊妹们的情份上，这不，我就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拐子大妈这神神秘秘的语气收到了意料中的效果，待我妈进入了情况，入了神，她就恢复了往日里的大嗓门。哎！二傻他妈，不是我说你，这孩子的终身大事啊，你可要上心，过了这村，可就没那店啦。
其实，后边这几句话，拐子大妈即使不说，我妈也给彻底降住了，摔出这几句话，更加增强了我妈对这门亲事的坚定信心。
愿不愿意，你快拿个主意，我走啦。说着，拐子大妈转过半边身子，拿出一副马上就要往外走的架势。
谁还不明白，拐子大妈说走，只不过客气而已。都到吃饭的这个点了，就是亲事不成，就是有事没事的来闲串串门，你也要比侍候祖宗还要上心地侍候她，鸡鸭鱼肉好好地敬着没错。你要真让她不吃饭就走，那可真是没事找事，昏了头了。除非你豁上儿子不娶、女儿不嫁。在我们这里，敢得罪谁，你也不敢得罪媒人。
老嫂子，看你说的，我妈满脸堆笑说，别说走啦，八抬大轿还抬不来呢！然后，又冲着我喊到，二傻，快去叫你爹来，让他回家宰只鸡；唉——回来，再买两瓶好酒；还有，把你二嫂也叫来，陪你大妈好好喝两盅。
不用说，晚饭也是异常的丰盛。我妈把平日里积攒下来的，什么腊肉啦，咸鱼啦，鸡蛋啦，还有几缕不知哪年腌下的香椿芽也翻腾了出来。香椿芽咸得像盐钉，在水里洗了好几遍才勉强能吃。总之，那个重视程度比做年夜饭还要上心。
拐子大妈酒足饭饱离开我家时，我妈又把她那个破篮子装了个满满当当。
看着拐子大妈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我猛不丁打了个寒颤，心想，要是找个像拐子大妈这样的女人，这辈子可就算倒了八辈子血霉。
别看现在的拐子大妈满脸的皱纹，一头的花白乱发，一瘸一拐的没了个女人样，可是年轻时的她，却是出了名的*俏佳人。虽然个子长得矮了点，但是，其它方面美人具备的条件她都具备，尤其是那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简直能勾去男人的魂，又加上她小嘴甜蜜，能言会道，便更加让男人们着迷。
听人说，她刚嫁到我们村时，那个漂亮的确是盖了帽。娇小的身段，细嫩白净的面庞，衣饰虽然不好，但经过她巧妙地搭配，竟显得那么出味，那么与众不同，走起路来呢，仿佛戏台上的演员，迈着小碎步，一步三摇，轻盈盈的就像是一阵香风从你面前拂过。
开始一段时间，她的一举一动，曾引得村上的其它爱美的女人争想模仿，她穿上了什么衣服，过不了几天，准会有不少女人也换上了同样的装束。甚至于她面部的表情、走路的姿式都有人模仿。我们小村的女人真成了东施效颦。到后来，随着她*韵事的不断发生，她这才成了女人们的众矢之的。以至于有那么几年，每到天黑，女人们便都赶紧拴好门，唯恐稍不留神自己的男人就会溜到她家里。
不管这些传言是真是假，但有一件事却是千真万确的。
当年，她那两条本来*又迷人的葱白一样的玉腿，正因为不知有多少男人仿佛着了迷发了疯似的在中间胡乱搀和，才被她那本来老实巴结的丈夫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生生地硬给敲断了一根。
这一年的春节过后，憋了一冬的男人们像刚刚放出圈的公牛，个个都生龙活虎。当时的农村既没有多少娱乐活动，又没有可供消遣的地方，她家便成了公共娱乐场所。不分白天黑夜，天天都有男爷们出没，传出的那些笑话自然就不用说了，更可怕的是激起了这些男人老婆们的众怒。她们一个个就像发了疯的*，只要发现自己的男人一霎不在家，便会立马跑到她家门前，祖奶奶三千的骂个不停。气得这拐子大妈的男人干生气，但没一点辙。
正月十五这天，看完焰火的人们大都回到了家里，有几个女人一看自家的男人还没有回来，便不约而同地找到了她家。巧了，她们的男人都在，这下热闹了，院子里就像麻雀炸了窝，女人们又吵又闹又哭又骂，男人们则趁着这混乱劲看谁往外溜得快。她们一边撕扯着这位破鞋，一边骂破鞋的男人是王八蛋老王八，是最大最大的大王八，说你没有本事弄够自己的老婆，害得她们都管不住自己的男人了……
凡是难听的话都被她们骂尽了，即使这样，这位大爷还是满脸硬堆着笑容赔不是，要不是其中的一个女人疯了一样劈脸打了他一个耳光，怎么也激不起他的怒火。正像俗话说的，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老实人是轻易不发火，但发起邪来，那可是九头大牛你也拉不住。 只见他圆睁着的双眼仿佛冒出了火苗，抽搐的脸似乎都变了形。
拐子大妈的男人使出了平生的勇气与力气，这也许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作了回真正的男人。他抄起半截枯树桩，照着拐子大妈的下半身便轮了过去，只听咔嚓一声……
几个娘们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的功夫都没了踪影。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章4。2
第二天一大早，拐子大妈便兴高采烈地来到了我家。看她那满脸绽开的皱纹，比我还要高兴，倒像是给她自己去相亲。
我穿戴一新。我妈把平时压在箱底，舍不得让穿的这身衣服套在我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皱皱巴巴。我妈围着我，前头拽拽、后头抻抻，折腾得我心里反而别扭起来。最后，折腾了我一身汗，她老人家才总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觉得好像是过了相亲的第一关。我爹不知从哪里借来的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在院子里放着耀眼的光。当时的农村，自行车可是件怪时髦的交通工具。
这天，天空格外的晴朗，蓝蓝的天上几乎没有一丝云彩，整天挂在头顶的太阳，今天对我来讲，也显得那么亲切。刚出门，大槐树上的喜雀便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听起来比流行歌曲都好听，真让人心里舒坦。
站在街上说闲话的几个年轻女人，见我和拐子大妈一同走过来，哧哧笑着，脸上像一朵朵盛开的桃花。
哟，谁家的新女婿长得这么帅，可别让丈母娘给抢了去，一个小媳妇酸溜溜地说。
丈母娘给闺女抢女婿那还不是正抢？拐子大妈话跟得很及时。
是啊，是啊，我们也是这个意思。你老人家这么个大媒人，可要看准了，想着给咱二傻挑个最好的媳妇，另一个装做一本正经地说。
放心吧，闭着眼抓一个也比你们俊。
啧啧，那这样的话，二傻兄弟你可要当心了，这漂亮女人可是人人爱啊，到时候你可要看住哟。万一看不住——哈哈——哈哈——
几个女人笑得前仰后合，我心里却有点阵阵发毛。走到村口，我小声问拐子大妈，那女的长得怎么样？
拐子大妈故意卖关子，看你这小子急得，长得咋样，待会到了她家看看不就知道啦，放心吧，保证让你乐得合不上嘴。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脸有些发烧，嗫嚅着说。
那啥意思！听那几个骚娘们胡咧咧还真吓住你啦？二傻，唉——她感叹了一声说，听大妈告诉你吧，这女人啊，安分不安分，全靠男人掌握着，你想想，这男人要是有本事，家里家外大事小情都能拿得起放得下，让老婆孩子滋润享福，天底下有几个贱娘们去胡寻思、瞎折腾？可这话又说回来，若是男爷们是个窝囊废，连养家糊口的本事都没有，别说跟他享福啦，只有跟他受罪的份、只有跟他喝西北风的份。她喘了几口粗气，又接着说，自己没本事不说，还要求老婆怎么着怎么着，你说这叫什么理啊！她话题一转，又风趣地说，可也怪了，越是这种没本事的男人啊，底下的东西也就越是不行，你说这样的男人能拴住女人的心吗？听得我这毛头小伙面红耳赤，她只管尽情地说。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生一世，吃喝二字，谁不想多享几天福、谁不想*快活一世？这人啊，唉，命呐！
听了拐子大妈的这一番高论，我怀疑她真有迷魂术，并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她给迷住。她以往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仿佛也一下子翻了个个。我瞪大了陌生的眼睛，与我并肩而行的这位六十多岁的瘸女人，似乎变成了风采依然的一位少妇，在我眼里，她的故事仿佛一幕幕幻灯片，一会是她对人生那样地执着……一会是她对美好的生活那样地向往……一会又是她对自己的男人那样地失望……我忽然觉得她不再让人厌恶嫌弃，相反，却变得既让人同情，又让人怜悯尊敬起来。
你这孩子，是不是又犯傻了？到了你那“丈母娘”家里，可别这样傻不楞噔的。拐子大妈看我若有所思的神情，提醒我说，看我的眼神，我叫你怎么着，你就怎么着。
真是，我又走了神。让她说得我脸红心跳，便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走出村口，看路面平坦了些，说道，大妈，上车吧，我骑车带着你，这样你也轻快点。
你带过人没有？拐子大妈既有点高兴又有点担心地问道。
带一个两个的没问题，你就大胆上来吧，我也信口胡诌起来。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你可别摔着我，真要摔出个三长两短来，告诉你，我可就找着养老的啦，拐子大妈还是有点不放心地说。
听到这里，我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禁不住笑了起来。说实话，我还真没怎么骑车带过人。记得有一次，驮了一百来斤的粮食去磨面，回来时摔到了路边，布袋摔了个大口子，面粉也洒了一地，还挨了我妈一通臭骂。不过，这带人与驮东西毕竟不是一回事。我想，带人应该是没问题的。
我往里侧歪了歪自行车，拐子大妈连蹬带爬地坐了上来。上车时我也格外小心，使劲溜了溜车子，才从前边弯腿骑了上去。虽然是第一次带人，实事求是地讲，车子骑的还是挺稳当，用拐子大妈的话讲蛮有水平的。
拐子大妈高兴地夸了我一阵子，夸得我心里美滋滋地。我甚至于觉得后边坐着的不是拐子大妈，而是给我介绍的那位大姑娘，这姑娘转眼间就变成了我的新媳妇，我用这崭新的自行车带着她，正走在回娘家的路上……
这么想着，坎坷的乡间小路也似乎变成了平坦的柏油大道，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自行车骑得呼呼风响。坐在后座上的拐子大妈也高兴非常，她可能是觉得这二十块钱的媒礼（即定亲后给媒人的介绍费）已经攥在了手里。看我车骑得这么快，她既兴奋又紧张，不时地数叨， 看你这小子，一说相媳妇就心急得像只猴子。
迎面过来一位骑自行车的姑娘。我正美滋滋地做着媳妇梦。只听咣当一声，两辆自行车三个人一块摔到了地上。别提就那么巧，我们摔倒的地方，正好有那么一汪子水，自行车躺在了水里，拐子大妈仰八叉地压在了自行车上，那位羞得满脸通红的姑娘压在了拐子大妈的瘸腿上，我年轻敏捷，在自行车倒地的一刹那，一下子窜了出去，虽然没摔倒，两只脚却踏到了泥水里，一双新鞋也泡了汤，浑身的新衣服都溅满了黄泥巴。
面对这意外的尴尬，我也顾不得许多了，一手拽起还压在拐子大妈身上的姑娘，又双手扶起拐子大妈，拐子大妈嘴里还直嘟嚷，你这浑小子，真想给我养老是咋的？那姑娘也吓傻了眼，一个劲地给拐子大妈赔不是。
我帮姑娘去扶自行车时，发现拐子大妈的拐仗正好别在了她的自行车辐条里。晃荡了几下子，使了使劲才给拔出来。我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真不好意思，想不到让你给夹这么紧。说得姑娘羞红了脸无言以对，骑上车匆匆地跑了。
站在一旁拍打着身上泥巴的拐子大妈，自己心里比谁都明白，是她的拐杖杵到了姑娘的自行车上，才造成了这场乱子。
怎么办？还能去吗？我沮丧着脸问拐子大妈。
没事，没事，这怕啥？拐子大妈拍打拍打屁股说，又没伤筋，没动骨的，这点泥水一刹就干。走吧，孩子，这才显得咱诚心实意，精神可嘉呢。我撇了撇嘴，心里说，你还怪会用时髦词哩。她拍了拍胸脯说，你放心，这门亲事包在大妈身上啦，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第四章4。3
来到了七里湾，正是人们收工的时候，我与拐子大妈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收工的男男女女像看怪物一样，一双双眼睛紧盯着我俩不放，开始还没感到怎么着，可越寻思我越觉得不对劲。
你看这些人怎么都拿咱当小偷似的，我压低声音问拐子大妈。
都这样，都这样，相亲的都这样，拐子大妈想也没想就说。
她这粗门大嗓一出，引来了一片哧哧的笑声。就听一位女的说，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土驴，还相新（亲）呢，相他舅（旧）去吧。
你声音小点，小心人家听见了骂你，就听另一个女的说。
他敢，出门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这一身，像刚从猪窝里爬出来的，谁家有闺女让他相，哈哈哈……
听到这里，我赶紧瞅了瞅拐子大妈，又仔细看了看自己。怪不得人家笑话，怪不得人家像看怪物似的看我们，两个人的脸上、衣服上、浑身上下都被泥巴汤溅了个花里胡哨，那狼狈样，真像是从战场上跑回来的逃兵。
拐子大妈满不在乎似的低声说，快走，别慌，这就到了。
听说快到了，我更加没了信心，就这身行头，不相砸了，那才真叫怪哩。
我放慢了脚步，小声对拐子大妈说，咱还是回去吧，要不——改天再来。
屁话，都到家门口了，还有回去的理？拐子大妈仍然信心十足地说，你是不知道，这相亲，会相的相五官，不会相的才相衣衫。你就甭管了，听我的。
我强打着精神，跟着拐子大妈来到了女方家里。
进得家门，只见女方的父母及家人正候着哩。拐子大妈不亏是媒婆，还没等他们搭话，便来了个先声夺人，唉呀——你们看——我们两个这一身啊！好人那，走到半道上，为给一个臭妮子让道，差点摔了个半死，要不是一汪水接着呀，轻说也得摔断条胳膊摔断条腿的。她又眉飞色舞地指着我说，这孩子也是，多好的心肠呀，现如今，这样的好孩子可是不好找了，明明是人家撞了我们，他不但不怪，反而还帮人家扶起车子，把人家送上路，要不是急着来相亲，咳！这小子，非把人家送回家不可。
我低着头红着脸，只是在一旁扭捏不安地坐着，一声也不敢吭，任凭她老人家云山雾罩的在那里胡侃。
你别说，他们还真信拐子大妈地忽悠，一席话，竟说得女方的父母，及所有在那里帮着掌眼相亲的人，都一个劲地点头称是。每个人的面部表情，也由我们刚进门时的疑惑不解，变成了眼前的由衷地赞赏。
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