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了上去。父亲佝偻着身子拉着地排车,母亲有气无力地在一旁手扶着车帮,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刘云躺在车厢里,由于天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是看着地排车箱里黑乎乎的一团。
我胆怯地、小心翼翼地走向前去,对我爹说,给我吧。
都到家了,你扶刘云下车吧,我爹说。
来到了院子里,我妈接过刘云怀里的婴儿,我则扶着刘云慢慢地来到了屋里。自始至终我也没敢问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其实这也根本用不着问,只要看当时的气氛,就应该完全明白了。到这时,我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一点也不紧张害怕了,只是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心里空落落的,像被人掏空了内脏,就好像这产后的孕妇是我,而不是刘云。我还感觉,这时的我又像是经受了一天暴风骤雨的江河,波澜全无,心平如镜。
安顿好刘云母女,我妈也瘫了一样,她休息了一会儿,便又拖着疲惫的身体无精打采地给刘云做饭去了。
刘云垂头丧气地躺在床上,一声也不吭。
刚生下来的孩子被放在床的另一头,静静地躺着,她也好像知道,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是不受欢迎的人,所以,只是静静地躺着,不哭不闹,生怕再引起别人的厌恶反感。
见她这么安静的样子,我眼里有些发酸,眼泪也差点掉下来。孩子有什么过错呢?要怨还是怨我,正是我的无能,才导致了全家人的失望。
这时,大女儿伶伶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她爬到床上,小头俯在她妹妹跟前,天真地问道,你饿不饿,我给你一块糖吃吧?
见她妹妹不说话,又转过头来问我,爸爸,她怎么不和我说话?
我看着孩子这天真可爱的样子,心里禁不住一阵酸楚。
我想,既然孩子顺利地来到了世上,管她是男是女,反正都是自己的孩子,本来生不出男孩就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我不能再带着头的不高兴了,更不能让街坊四邻看我的笑话。我应该首先打破这冷冰冰的气氛,让全家人别把这喜事当成了丧事一样的对待,让父母让刘云也都宽宽心。
想到这里,我逗刘云说,你真有本事,昨天还是一千斤,今天一下子就凑够了一吨。
不想,刘云听到这里,抖了抖肩膀,竟呜呜地哭出了声。
让她哭得我这时有点不知所措,便顺口说,你看,小娃娃都没哭,你倒补上了。
想不到这句话止住了刘云的哭声,她擦了擦泪说,我真伤心,都这么盼儿,可盼来盼去,又是个丫头。
丫头怎么啦,只要不是四条腿的,随你生啥都行,我调侃说。
这句话也只是逗得刘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这人,啥时候也没句正经话。
还不是怕你想不开才逗你高兴高兴。
你还真行,让你这么失望,还反过来安慰我,刘云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深情地说。
这又不是你的责任,主要是我没瞄准,同时劲头也不够厉害的缘故,我说。
你就没句正经话,只见刘云红了脸说。
这时,我妈也熬好了小米红塘稀饭,还煮了几个鸡蛋。不知是刘云跟自己赌气,还是觉得生个闺女没吃饭的资格,把饭端到了她跟前她还装腔作势地说不饿。我好说歹说了一通,最后还算不错,让她吃下了两大碗外加三个鸡蛋。这样,她这边的情绪才算安顿下来。
又来到了父母亲的屋里,看他老两口的脸色表情比刚进家门时缓和了一些,我心里先轻松了许多。我心想,作为这次事件的直接责任者,就该我让父母减轻一下心理负担。上次是我母亲宽慰我,就是轮换,这次也该我宽慰宽慰她老人家了。
我故做轻松地说,这次就不算了,如果再生一个,我敢保证,肯定让他是个男孩。
想不到她老人家不买帐。想那么远干啥?那都是没影的事,我母亲叹了口气说。
其实,只要你两口子能想开了,她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似的接着又说,我和你爹更无所谓了,我们都是土埋半截腰的人了,孙子孙女又能差到哪里去呢?一辈一辈的人就是了。
见我妈话已说到这里,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附合着说,可不是咋的。
我妈给这个闺女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俐俐。
一个伶伶,一个俐俐,这一对伶俐还真是怪伶俐。随着孩子一天天地成长,两个小丫头 ,
给全家人的确也带来了不少的乐趣。但同时也惹得家里鸡飞狗跳老少不安。有时还让大人们
哭笑不得,甚至挺尴尬。
俐俐是春天里的生日,到了第二年的夏天,已是满地跑着哑哑学语的小丫头了。有一天,我刚从外边挑来一担水,倒完前面的那桶,正要往水缸里倒后边的这一桶,俐俐已摇摇晃晃地跑到跟前,接着就把脏兮兮的小手伸进了水桶里。
还没等我制止,我媳妇从一边跑了过来,急忙喊到,俐俐,爸爸刚挑来的一桶好水,你看你都弄脏了。
俐俐张着小嘴指手画脚地说,俐俐洗手——俐俐吃奶。
坐在荫凉地里抽烟的我爹笑眯眯地说,俐俐真聪明,这么小都知道干净讲卫生了。
爷爷洗手,爷爷也吃奶,她用小手指着水桶,讨好似地冲着她爷爷说。
我爹坐在那里抓耳挠腮无言以对,羞得刘云也满脸通红。
那天,我妈患感冒躺在床上休息,到了吃饭的时间还没有起来。两个孩子可能感觉不对劲了,先是伶伶跑到床前,又是摇晃又是喊叫,奶奶别睡了,该吃饭了。
伶伶先吃吧,奶奶一会儿就来,我母亲在床上躺着懒洋洋地说。
伶伶一跑一颠地跑了出去,一会儿见奶奶还没起来,又跑了进来,这次俐俐也晃晃悠悠地在后边跟着,两人齐声喊,奶奶吃饭啦。
奶奶病了,奶奶难受,乖孩子先去吃,我妈有气无力地说。
一见她奶奶说病了难受,伶伶先哭了起来,边哭边念叨,奶奶你不病,奶奶你吃饭就好了,让爸爸给奶奶看病……俐俐见她姐姐哭,也跟着哭,两个孩子嘹亮的哭声仿佛漫天的柳絮,铺天盖地的满院子里飞扬。
她两个哭得泪人似的,感动得我妈也抹起泪来,她翻身从床上坐起,用手给她俩擦了擦眼泪说,乖孩子不哭,奶奶好了,这就去吃饭。
两个孩子这才哽哽咽咽的止住了哭声。
在以后的几天里,感动得我妈逢人就絮叨,我那两个孙女如何聪明如何懂事,小小的年纪就怎么怎么知道心疼奶奶。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七章7。2
现在想一想,我之所以超生,是与一件小事密不可分的。
就像一根导火索,虽然自身没有多大的威力多大的能量,但它所引起的爆炸结果却是足以摧毁一切,改变一切。当然,也可能创造一切。正是这件小事,它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也可以说它改变了我今后的人生命运。
我记得真真切切,那天的日头那么毒,知了在树上叫得人心烦,虽然有点微风,但还是热得人喘不过气来。在田里劳动的人们大多耐不住这酷热的天气,早早地就跑了回来,躲在树荫下纳凉闲聊。
也许是上了年纪,我妈像放一场没完没了的电影,又重复起两个孙女关心她生病的事来。要知道,在这之前她老人家是从来也没有这么絮叨过。她说,如今这孩子真是聪明懂事,你就说我家这俩孙女吧,上次见我感冒了,这么小的孩子看奶奶不吃饭都心疼得什么似的,哭得那个痛心啊,嗨!简直就成了泪人儿……
坐在旁边的一位老太太撇了撇嘴,斜了我妈一眼说,这可真是,现如今的小丫头就是聪明,个个都像小狐狸精托生的一样,不光小的时候聪明漂亮会疼人,到大了勾搭起野男人来也都是把好手,找婆家时就更用不着大人犯愁啦,那可是比生儿子的强多了。
我妈岂能听不出她这些弯弯绕,她生气地骂道,放你的狗屁,快闭上你这张臭嘴吧,不会说话你就别说。
如果这老太太就此打住,也许任啥事都没有了。可她不甘示弱,甚至是故意找茬似的,我哪里说错了?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你家不是生了一帮子丫头子吗?还不让人家说是咋的!
我妈火气更大了,像发怒的母狮,圆瞪着双眼,指着她的鼻子大声说,我生了一帮子孙女怎么啦?又不是偷来的摸来的,哪里戳着你的毛啦?哪里碍着你家的事啦?我看你真是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你这个老x。
这老太太说话也真损,她又轻蔑地说,生了这么多,也生不出一个带把的来,这说明啥?这说明你净干些没腚眼子的事,活该你断子绝孙。
听了她这恶毒的诅咒,我妈更像疯了一样,照着她嘴上啪啪就是两巴掌,打得她这下子不再吭声了,像一只斗败的母鸡,呜呜呀呀地叫唤着,捂着脸跑回了家。周围那些纳凉的人,也都跑过来劝说我妈,指责老太太的不对。
我知道这事后,也感到很生气。不过,又转念一想,这都是妇道人家多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总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到这里拉倒也就算了。
想不到有些事,你不找他,他来找你,就像公路上跑着的汽车,你不碰他他却撞你。
刚吃过晚饭,我们正在自家院子里纳凉说话,这老太太的儿子外号二叫驴,竟骂骂咧咧地跑到了我家,吵着嚷着非要让我妈给他赔礼道歉。
我爹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气得在那里干生气。我又气又有点害怕,竟护着两个孩子躲到了一边,只有我妈与我媳妇在院子里跟他激烈地争吵。
吵了一会儿,这小子见只有两个女人与他对抗,便更加猖狂。他又是比画又是叫骂,还捋胳膊踢腿的,并狂妄地叫嚷着要揍人。门外,看热闹的邻居们一个个踮着脚翘着头地观望,就像是看一出不花钱的好戏。但这些人大都是些坐山观虎斗的角,他们只是好奇地观看,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出面劝阻。
真是吃柿子专拣软的捏,二叫驴见我爹像泥人一样地蹲在一边,趁着不备,竟上前给了我爹一脚,猝不及防的我爹一佼摔在了地上。我妈见我爹被打,像一只发了疯的饿狼一般向二叫驴扑去。人高马大的二叫驴仗着自己的粗壮体格,任凭我妈撕打却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当回事的样子,一副十足的泼皮无赖嘴脸。气得我妈回过头来指着我骂道,张强,你是不是个男人?你要还是个男人,你就把这个小王八蛋给我往死里揍。
听到这句话,我浑身的热血沸腾了一样,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豪气,我顺手抄起身边的一把铁锨,便冲着这小子铲了过去。这家伙未曾料到我还有这一手,吓得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拔腿就跑,我赶出门外,他撒开长腿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得没了踪影。
这时,我才感到心怦怦地狂跳,腿也抖得厉害。我怀疑刚才这一出,是否真的是我所为。
这件事之后,我妈与我曾有过一次认真地对话。
我妈指着她对面的一把凳子说,你给我坐下。
我莫名其妙的,但还是乖乖地坐了下来。
我妈板着个脸子,那样子就像是外交谈判。
她郑重其事地说,俗话说得好啊!十个黄花女也不如一个瘸腿儿,这一老一少两个王八蛋,为啥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咱?你知道吗?我坐在那里低头不语,我妈又接着说,还不是因为你们姊妹几个全都生的是闺女,让我没法在人前抬头说话。她顿了顿,垂下了一直高昂着的头又说,孩子,这没个儿子不行啊?在村里头咱实在是挺不起腰杆,站不住脚啊……
让我妈说得我心里像是猫抓一样的难受,我禁不住又一次暗下决心,一定要生个男孩!就是超生,就是罚个倾家荡产,也要坚决生一个男孩出来!为了争这口气,这男孩我是要定了,也让那些鳖羔子看看我是不是个男人,看看我能不能生出个儿子。
第七章7。3
我爹身体一直很健康,虽不能说健壮如牛,但多年来也从没见他有过大病小灾。就像水边的老柳树,你看不出高大挺拔,但在它枝杈纤细的背后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所以,你要说我爹病了,那就像是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样,村里的人大多是不会相信的。
我爹那脾气,简直就是一块软面团,任你怎么揉捏都是。对我妈,他向来是言听计从,有时甚至是逆来顺受。他那思维就像是装在了我妈的脑子里,没听说他有过自己的主见。我一直都纳闷,我妈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才把我爹训练成了这般模样?
听人说,早年的我爹可不是这样。想当年那也是意气风发英姿萧飒的硬气小伙。谁也闹不明白,自从跟我妈结婚后,他就开始发生了变化。雨打风吹,岁月销蚀,从质变到量变,变来变去,就变成了如今的他老人家。
平时与街坊邻居之间,也都是一团的和气,从没见他因大事小情与谁红过脸拌过嘴。好像他生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生气什么是受气一样。脸上写满了的,除了和平就是平和,整天一副乐天知命与世无争的样子。见到村上的任何人,那怕是刚会说话的三岁孩子,也都是他先开口跟人家说话,标准的一个好好先生大好人。
可是,这段时间却怪了,我爹一天到晚的低垂着头,目光直勾勾的,谁跟他说话也都是若有所思吞吞吐吐,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精神上蔫儿吧唧不说,身体也大不如前。尤其是入秋以来,更是每况愈下。
开始的时候问他,他只是说觉得胸闷,看他吃饭也不像从前那样有滋有味。当时全家人也都没当回事。过了一些日子,竟又增添了个咳嗽的毛病,咳嗽起来气都喘不上来,有时吐的痰里还带血丝。这时,我妈才开始警觉担心起来。
即使这样,我爹也不愿去看医生。好说歹说才劝着他来到了公社卫生院。
这些医生的水平可能比我稍好点,但也强不到那里去。他们只是敷衍了事地给听了听看了看,然后给开了几种普通的帮助消化和止咳化痰的药,说没大病,先回去吃几天药慢慢的就好啦。
回来后,我爹就有了话,我说没病,你们偏不信,看人家医生也说没事吧,这钱尽白花。
没病身子怎么一天不如一天呢?怎么又咳嗽又吐血呢?我妈说。
这都是年纪大了,人上了岁数,就像村里的拖拉机,不是这里出点小麻烦,就是那里出点小毛病,这都正常,用不着担心,更用不着花这冤枉钱,我爹咳嗽着说。
吃完了买回的那些药,我爹的病情不但没轻,我们看着反而更厉害了些,这时,我妈便有些紧张慌神了。
晚饭后,我妈把我叫到一边悄悄地跟我说,看来你爹这病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得想办法找个好医生看看。还没等我说话,她又说,要不,咱明天就去县城大医院?
去大医院可是得花不少钱哩,我说。
是你爹的病要紧,还是钱要紧,说这话你也不掂量掂量,我妈接着就发开了火。
那要不,明天就去县城大医院看看吧,我心里一阵羞愧,低下了头说。
我妈平时在家里,虽然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在外人眼里好像对我爹太厉害了点,其实,她对我爹的感情还是非常深厚的。在很多事情上,也绝对是尽力维护我爹的利益。她对我爹的那种态度,那种方式,在她看来,只能是她自己的专利,任何人,包括我们姊妹兄弟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