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人类最后一夜
公元２１９７年，冬夜，西伯利亚。
地平线到天空都是一片漆黑，只有雪地反射着星星与营地的灯光。
这里是全球政治权力中枢，联合国地球指挥中心驻扎在西伯利亚的军事营地之一，大部分的建筑都隐藏在地下，地面只有几间机房、仓库和绵延的铁网。
联合国地球指挥中心，简称ＵＮＣＥ。
此刻，两名穿着强化护甲与头盔的ＵＮＣＥ士兵，手拿机枪站岗，在头盔的玻璃面罩下，还穿着一件多毛的附头套大衣，就算这样，冻原的寒气依然让人忍不住颤抖。
两名士兵都是当地人，有着深刻的轮廓，分站营门两边，透过短程通讯器交谈。
「真倒霉……这种天气怎么轮到我当班呢？」留着大胡子的老兵说。
老兵身边不远处的士兵看来年轻很多，一边摇晃身子，一边颤抖的回答：「没办法，现在的情形太诡异了。大叔，联合国那里为什么会突然失联二十四小时？」
「我哪知道啊，小兵要能知道这么多事，军队就不叫军队啦！」老兵没好气地说：「反正没好事……大概是最近传得很凶的政变吧？人类还真和平不了五十年。」
「政变？天啊大叔，那战火会打到这里来吗？我只想当当军人养家，可不想就这样战死，我老婆刚生了女儿呢……」
「废话，谁没有老婆小孩！」老兵喝骂了一句，又淡淡地说：「放心吧，这荒凉地方，谁想费力气来占领？历史上来这的军队，下场都不太好，而且不管有没有政变，这里都会是最晚受影响的。」
这番话让菜鸟稍微放心了一点：「那太好了。只是，基地刚派了一整旅的部队出去，到现在也都还没消息回来，不会是到了附近……」
「你就甭瞎操心了吧，死菜鸟！专心站岗，我还想偷偷抽根烟呢！」老兵打断他的话，悠哉悠哉地敲了敲铁铸的臂甲，只见一块小铁板弹了出来，从铁板后的空间里，取出一包皱皱的香烟和打火机。
「喔！大叔，你好奸诈……拜托也给我一根吧！」
「嘿嘿，菜鸟少作梦啦，不然拿东西来换吧……」老兵手指一弹，打火机发出「锵」的清脆声响，在黑暗中火花弹了出来，一闪即逝。
在这瞬间，一个巨大的物体发出尖啸，声势惊人地从他们头顶穿过。
新兵尖锐地叫着：「大……大叔！那是─」
「龙……龙……龙吗？」
这是两名士兵对眼前东西的形容。
实际上，那是一架巨大宛如飞船、长着翅膀的金属生物体，正振翼划过营地上空，往数十公里外的城市飞去。
那里是刚盖好十多年的新西伯利亚市，无数高达两百层上下的超高摩天楼耸立在冻原上，即使从营区也可以看见，无数浮行车灯有如冰冷的流星，在高层建物中穿梭。
广阔的平原上，那座都市是唯一突破旷野黑暗的光亮。
巨大飞行物体穿过的瞬间，整个营区也慌乱地动作起来，警铃响起，工作人员从地底涌现，在舱房间吶喊奔走。
「难不成这么大的东西，到现在才侦测到吗？空防部队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老兵忿忿地抱怨着，而他身边的新兵，却目瞪口呆地指着天空的那一端，「大……大叔，你看……你看！」
随着他的手指望去，老兵看见令人屏息的景象─
那条金属的「龙」，以高速飞到超高摩天楼群的上空，彷佛慢动作一样，无数火球和细小的碎片从「牠」身上浮现。
下一个瞬间，火焰与碎片构成的陨石群，飞快地落在都市之上，新西伯利亚市，在剎那间变成了火海！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新兵的呼喊已接近悲鸣。
身旁老兵愣愣地看着，良久才绝望地吐出话来：「这……这是世界末日的景象！《默示录》的预言降临了，恶魔的代表，龙要来毁灭我们了……」
超高摩天楼群构成的高塔都市，在火焰和撞击中，渐渐地崩散了。
「啊啊……我的老婆和孩子都在那里！」新兵歇斯底里地哭叫着。
居住在摩天楼底层的他，原本是为了妻女，才通过重重测验，从军赚取中等程度的薪水，上个礼拜他才花光积蓄，让她们搬到中层的小套房居住的。
「混帐！你这只龙！有种不要攻击无辜的居民，过来这里和我单挑啊！」
「笨菜鸟！你配和龙单挑吗？这是恶魔，是撒旦的化身啊！」
「管牠娘！来这里，有种快来这里呀！」碧眼白肤的新兵尖锐地哭喊，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愤。
就在这时，十数架战机从基地起飞了。
继承当地原本的技术，这些飞机是ＵＮＣＥ的尖端战机，搭载着火神炮、雷射与高爆飞弹，排成战斗队形，朝着破坏都市的巨龙飞去。
「雪鸟小队全力攻击，把飞弹都射出去！不要跟这杀害平民的怪物客气！」
战机小队的队长机向僚机下令，用超音速往目标飞去。当对方进入射程的瞬间，几十颗飞弹朝着巨龙疾射出去。
与此同时，小队的战机训练有素地拉开队形，在空中开成了一朵花。
火光在天空中炸裂，数十颗高爆炸弹在巨龙身上引爆，将金属的兽包裹在火焰与烟雾之中。
「不信这样你还死不了……等等，那是什么……呀啊啊！」
队长的声音在无线电中化作哀鸣，不过其它队员也没机会听见了。在一瞬间，白色的中子柱光芒从烟雾中直射出来，像长棍一样准确地横扫一圈，将呈分散队形的战机尽数击落。
在火花与烟雾中，「龙」的形体从夜色里，重新显露出来，原本金属的结构在高能爆炸后显得更加洗炼，行动机能并没有减损的样子，十几架新型战机对「牠」完全不构成伤害。
雪地上的老兵无助地凄声叫着：「怪……怪物……难道人类真的要灭亡了吗！」
在黑暗中，金属的兽依然沉默，摧毁了都市的巨龙在空中转向，将燃烧的都市抛在脑后，数十公里的距离，却彷佛在眨眼间就飞到两名士兵眼前。巨大的身躯往雪地冲击，将白雪与尘土撞上天空。
在慑人的声势中，两名士兵看见「龙」的真面目。与其说是生物，不如说是由无数金属积木迭成的诡异形体，这些格式相同的金属片不知用什么力量互相连结，竟然能形成高达五、六层楼的结构。
「撒……撒旦……恶魔的化身……世界末日……」在「龙」的威严中，老兵不禁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你……还我老婆命来！」已经陷入狂乱状态的年轻新兵却不如老兵迷信，怒睁着白肤上的碧眼，吶喊着冲上前去，举起步枪对着上方扫射。
然而，连飞弹都不怕的巨龙，怎会被步枪伤害？
光芒一闪，从巨龙的咽喉位置，一支光亮的金属长枪飞射出来，刺进新兵的身体，将他钉在地上，那强化过的机动式护甲，好像薄纸一样被贯穿。
鲜血从年轻新兵的口中涌出，胸口的躁动随着这股热流消失了，他恐惧地抛下武器，握住刺穿胸口的长枪，想把它拔出来。
在垂死挣扎时，他看见巨龙的形体产生了变化。
在翻飞的雪屑中，从巨龙咽喉处缓缓浮现出一个人类的形体。那纤弱的身形双手抱胸，慢慢从空中降下，而巨龙的金属身体也彷佛倾泄的沙，顺着人形一起垂降。那些金属片连结在人形的背部，当他无声地降在地面，「龙」也化成了人形的巨大金属之翼。
「还没死吗？你的……『意志力』很坚强。」
走到咳血的士兵面前，人形缓缓地开口，声音听不出一丝感情，彷佛充满无机质的计算机语音。仔细一看，那人形竟然只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有张东方面孔，无瑕俊美，好像天使一般，发肤都呈现星辰般的银白色，彷佛与雪地融合，散发着光芒。
「你是龙……或者是……咳咳……天……天使？咳……」新兵艰难地喘息、咳嗽着。
那少年没有回答，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人类啊，我不是龙，也并非天使。很痛苦吗？我可以帮助你。要不要……成为我的一部分？」
说完，少年向新兵伸出手，明明只是普通人类的手掌，但不知道为何，一股恐惧攫住了新兵，令他瞪大眼睛激烈喘息着。在手掌与脸孔的微小距离间，许多银白色的细小柱体，缓缓从少年的掌心，流淌到新兵的脸上。
不过仔细观察，与其说是「渗流」，不如说是银白蚁群构成的活动半固体？
这「半固体」竟渗入新兵的脸部，让他发出惊人的痛苦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一个大男人彷佛意识被恐怖侵蚀一般地叫着。
少年微微一笑：「我欣赏你的意志，要知道，能够在新世界留存，这是件好事……」
不过一瞬间，银色的物质再度缩回少年体内，而那名新兵彷佛失去了生命，睁着毫无光采的眼珠软倒下来。而少年，竟彷佛吸食了迷幻药一般，露出享受的表情。
「啊……啊啊啊……这是恶魔，怪物──」
老兵凄厉地叫着，四肢早已失去力气，无助地踢动着雪地往后退缩。
就在这时，少年的身体在他眼前冒出巨大的爆炸火花。
「呜啊啊啊！」
老兵穿着护甲的身躯被这暴风吹翻了两三圈，直到撞上营区的围墙才停止下来，与此同时，他听见四面八方履带压过雪地的声音。那是基地的新式战车部队，专为雪地设计，以速度闻名，他们在远处边移动边射击，试图削弱巨龙的实力。
在灿烂的火光中，少年的身影毫发无伤地露了出来。
「悲哀的种啊……」
连结在少年背后的巨龙躯体，分裂出好几片金属的翼，包围在少年四周，炮弹只击在这些翼上。
那俊美少年的脸上露出悲悯的表情，背上的渐渐翼变化，上千枝长枪从其中熔炼出来，朝四面八方发射！甚至连战车的位置都不必察看，少年只是闭目低头，金属的长枪彷佛拥有自己的智慧般，四周高速行进的新式战车在一瞬间就爆炸。
庞大的战车部队，又是在眨眼间全灭。
金属的长枪再度飞回少年背后的巨龙躯体，好像冰块融于水一样，消失无踪。
少年歪了歪头，像是对这种情况厌倦了，喃喃地说：「摧毁三千多个基地，这是最后一个了。黎明即将到来……就让我用比较快的方式解决吧。」
说完，他背后巨大的翼又开始转化，渐渐变成蜘蛛脚般的爪子，高高举起，而后重重敲击地面，一大蓬泥土混着积雪飞扬到空中，地表被挖出一个深达数公尺的大洞。
看着少年的动作，老兵冷汗直流。地面下数十公尺的位置，存放着核弹，所谓「比较快的方式」，恐怕是一举引爆这些核弹吧……
若是爆炸，别说整个军事基地，连这片古老的冻原，一瞬间就会变成大气层中的尘埃！
难道少年想把自己也一起葬送在爆炸中吗？
「唔……」
突然间，少年的动作迟疑了一下，背上的金属蛛臂也凝在半途，他抬起头，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
夜空似乎有道黑影闪动了一下，一名彷佛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青年，状似大鸟，从空中落下，他单脚独立，鞋子轻轻落在地上，略微压入雪里，甚至不发出一丝声息。
他的轮廓英挺，眉眼颇具英气，但脸上表情很淡，彷佛看透了世情。
他的身形也是这样地淡，淡得好像与玄天融为一体。
看见他，少年像是有些讶异，挑了挑眉：「原来，一直追着我的『人』，就是你。」
黑衣青年看着脚下的雪地，淡淡地说着：「我们总算见面了……兄弟。」
听见他的称呼，少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冷冷地道：「确实啊……『兄弟』，不过，就算你出现了，也不能改变事实。」
「不，或许既成的事实无法改变，但是……」黑衣青年抬头，用某种特殊的感动，注视着一片从夜空飘落的雪花，好像在其中发现新奇的事物一样，然后转过头，用那淡得看不见波动的双眼直视着银发少年，说道：「我会阻止你！」
黑与白，宛如玄天与银星，夜空与雪地中，两个人类静静地对视着。
时间停止了，西伯利亚的星辰与雪地也似乎静止下来，只有雪花还在飘动。
「呵……呵呵……这样也好。」
突然间，银发少年用他缺乏感情的无机质声音，笑了起来，笑声飘荡在黑夜里，比冰雪还要冷酷。
「那么，在人类毁灭之前，就让我先毁灭你，我的─『兄弟』……」少年双手大张，背后的金属之翼拍动，还在空中的身形，就这样融进了龙头之下的咽喉，他的话也变成从龙喉间吐出的回音。
巨龙低下了那颗金属的头，用银白色瞳孔看着地面的黑衣青年，用那彷佛来自深渊般冷冽的声音说道：「在那之后，我在现世将不会有任何阻碍，而今晚，将是人类的─最后一夜。」
在「龙」的身后，无数的球状火焰涌冒出来，飘浮凝止在空中。
第一章 第一夜
公元２１９７年初春，清晨，私立天方医学中心。
黎明时刻，私立天方医学中心的急诊手术室里，有台医护浮行车，将一名重伤青年送了进去。这名青年身形高大，穿着研究用白袍，躺在担架上的他脑后垫了不少止血纱布，白洁的麻质上染满了殷红的血色。
青年进入急救房后，大约经过两个小时的手术时间，「手术中」的灯光倏地熄灭，金属门板朝两侧滑开，一名身形挺秀修长的年轻医生走了出来，顺势脱下手术衣，换上值班的白袍。
「医生，我们老大……病患怎么样了？」
已经有两人等在手术房外，看见医生出来，他们迫不及待地站起迎上。
发问者是个矮胖、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有位女青年站在他的身边，那位女性有头柔顺的黑直发，修剪成利落的发型，五官柔美，眉眼间颇富力量感，感觉得出是名意志坚强的女子。
照理说，她应该充满蓬勃活力，但或许是经过了彻夜的等待，细致的皮肤少了光彩，面容也颇具倦色。
「请问……他还好吗？手术成功吗？」在胖青年之后，女性也着急地问。
年轻医生平静地看着他们，隔着口罩说：「手术很成功，病人的生命没有危险。」
虽然脱下手术衣，医生的脸孔还是被口罩遮了一半，只露出含光双目，优雅温柔的语调，给人印象很好。
「好！」听见手术成功，年轻人握拳欢呼，问话女性脸上也露出喜色。
但是，医生淡淡地补了一句：「然而病人并没有苏醒，而且……这状态可能会维持一段时间。」
「什么？」胖青年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接着是种被愚弄的愤怒：「喂，你不是医生吗？不是天方的权威吗？说这种话到底负不负责任呀？」
瞪着圆脸上的圆眼，胖青年满脸不忿地向前冲出一步，好像要揪住那名医师一样，他身旁的女性伸手一拦，将那庞大身躯挡了下来。
「别这样，牛胖。」女性颇有威严地说，她低下头，眉头微微皱了皱，有些艰难地开口：「您的意思是，他……受的伤不会好了吗？」
就在这时，两男一女三名护士推着病床，从手术室里出来。
「陈湘……」女性走到病床旁边，叫着床上男人的名字。
男人有着端正的脸孔和五官，浓密的剑眉颇有英气，但如今他双唇紧闭，面容缺乏血色，安静地沉睡着。
「我想，我们到病房再慢慢讲吧。」为陈湘治疗的医师取下口罩说道。
牛胖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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