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到病房再慢慢讲吧。」为陈湘治疗的医师取下口罩说道。
牛胖和女性迎上他的目光，都不禁呆了一呆。
摘下口罩后露出的，可能是两人所见过最俊美的男人面孔，要比较的话，病床上陈湘的长相有刚直端正的气质，而这位医师，却有种贵族般的天然优雅。
医师嘴角微微含笑，两眼间彷佛带着看穿世间一切事物的余裕，然而在那知性之下，隐藏了某种纤细的锐利感。
这里是天方医院，隶属天网集团旗下众多子企业之一。
两名男护士将陈湘推到住院病房，房内装设着先进的电子医疗设备，病床的左侧，是一面广大的落地窗，向外望去，在早晨日光中，可以看见一片由巨大超高摩天楼构成的建筑物之海。
「吴蕙雅小姐，妳和陈先生都是『天际』的工程师吧。」年轻医师拿着陈湘的病历记录，对病床边的女性说。
「咳咳，我们三个都是天际的工程师喔……噗咳！」一旁被忽略的牛胖有些不满地插嘴，却被吴蕙雅敏捷地用手肘顶了一记。
「是，我和陈湘是本组的『首席』工程师，这胖小子只是组上的『副座』，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可以了。」
天际公司是天网集团旗下另一子企业，以电子科技享誉全世界。
「想搭讪帅哥，也不必干得这么明显吧，大姊头……」牛胖一张苦瓜脸，碎碎念着按摩被突击的肋骨。
吴蕙雅白了他一眼，牛胖立刻噤声，看来训练良好，已受过不少荼毒。
「是吗……确实有些事情要请妳帮忙，那就麻烦了。」
脱去手术衣后，年轻医生戴上细边眼镜，身上那优雅的知性感更加明显，原本隐藏的纤细锐利也不再让人察觉。文质彬彬的模样，正是吴蕙雅喜欢的典型。
或许感觉到吴蕙雅的心意，牛胖不太客气地对医生说：「医生，你说老大的状况会持续一阵子，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说吧……陈先生的脑部结构受了不小的创伤，以目前的脑科技术来讲，很难顺利地治疗。」
「怎么会这么严重！」牛胖音量略略提高了。
吴蕙雅出拳敲敲牛胖肩膀，示意别扬声影响陈湘，转过头问：「医生，即使以你的技术也办不到吗？我以为现代医疗科技已经够进步了……」
确实在本世纪的近五十年里，除去社会学因素，已经很少有无法医治的伤病，更何况，这位医生还是天方医院脑科医学的新锐。
「很抱歉，技术与科技终究有其局限，陈先生在打斗中伤得很严重，脑部神经元大量被烧毁，尽管我尽量作细胞修复……但就算像这样安全存活，也得说他相当幸运。」
「那，难道没办法继续修复？」
「由于创伤的缘故，无法继续用外力干预，进一步修复神经元的风险非常高。现在只能期待病患的恢复力，我建议，不要抱有太高的希望比较好。」
「不公平，老大可是为了救人，这是好事啊！为什么？」牛胖用愤怒的声音说，眼眶却显得红红的，他和陈湘，一向是最要好的。
「这世界的事，本来就不是有因必有果。」摇摇头，吴蕙雅接着说，「陈湘在离开公司前完成了那项工作，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力将这计划继续下去。」在重要时刻，她有着超越男人的坚强。
听见这番话，年轻医师突然饶富兴味地看她一眼。
「可是剩下两个月时间，少了老大，这计划……」说到一半，吴蕙雅用力将双手拍在牛胖肩上。
「我们可以完成的。」她的双眼与言语都充满坚定的意志。
牛胖鼻子一酸，用力点了点头。
「其实，并不是没有其它方法。」年轻医师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了过来，提起一个熟悉的名词──「寒夜计划」。
「什么？！」吴蕙雅闻言显得十分诧异，对方却只淡淡笑着。
寒夜计划就是天际公司为最新虚拟网络游戏「寒夜Online」所作的企划案，标榜创造一个全然真实、可与玩家高度互动的数字世界，也就是说，并不是「游戏」，而是「另一个世界」。
实现这项计划，需要的庞大技术力，这让它成为一项传奇盛事，尤其天际公司和游戏制作界的传说「十圣剑」的创作小组，为此更破天荒合作，前者提供技术力，后者负责游戏世界的策划制作，「寒夜Online」因此被视为能将真实与游戏性完美结合的虚幻乐园。
「我们的计划……跟帮助陈湘醒过来有什么关系？」吴蕙雅疑惑地问。
在公司里，陈湘和她的小组负责的正是寒夜计划，虽然她负责的是同步网络技术，但也没听过网游科技与脑医学能扯上什么边。
年轻医师温和地回答：「这几年，我一直针对网络游戏的虚拟神经讯号和人脑的互动，进行研究，这项理论已有相当的成熟度，只可惜，临床上只有微薄的效果，称不上成功。」
「所以，你刚刚讲的另一个方法就是……」着急的牛胖在他的话里看见一线曙光，显得迫不及待。
医生向他点点头：「从没有一个游戏像寒夜一样有这么大的野心，之前研究失败的主因，在于虚拟神经讯号不够强烈，毕竟不靠大型机械太勉强了……若是寒夜，我确信它可以提供足够的刺激，配合特殊的仪器和疗程，我可以尝试帮助陈先生的脑部神经元自然再生。」
「这是真的吗……可以办到吗？」
虽然不可思议，吴蕙雅的神色却变得热切起来。
医师和蔼地对着她说：「是真的，不过一切还在研究阶段，我不能做太多保证，另外，以病人情况和我目前的技术来评估，必须在一个月内开始这项治疗，拖得越久，成功机率越低。」
「一个月内……」牛胖面露难色。
「寒夜还要两个月才会正式开放，在那之前，要怎么才能……」
「没关系，我们去找十圣剑，之前一直是陈湘与他们合作，治好他，也算对计划大有帮助。」在短短时间内，吴蕙雅已经立定计划与决心。
「啊……对……对了医生，似乎还没有请教您的名字啊。」吴蕙雅不好意思地问，连讲话都有些失常。
牛胖看得傻眼，难不成这个性爽快的大姊，真的对医生一见钟情？因为急诊的缘故，两人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从护士口中得知他是留院加班的新锐脑科医师。
「我叫赵岚，赵氏孤儿的赵，云雾山岚的岚。」
带着令人目眩的微笑，这男人的优雅与知性似乎与生俱来，吴蕙雅被他电得有些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才让脑袋保持清明。
「那我们先回去报备，讨论好程序问题再跟你联络。」
短短两句话都说得有点僵硬，一旁牛胖有点看不下去了，他赶紧推着开始傻笑的吴蕙雅往门外走：「快走吧，大姊头！早一步，老大好的机会就更大！」
「啊，请等一下。」赵岚突然把两人叫住。
「其实还有件事。不瞒你们说……我也是个重度游戏迷。」
「啊？」
「假如方便的话……不晓得治疗期间，是否也能让我进寒夜参观一下？我期待这个游戏很久了呢。」
「耶？」
赵岚满脸笑咪咪的，好像非常期待对方的答案。
吴蕙雅和牛胖傻在那里，这医生不会是为了抢先玩寒夜，才建议这种疗法的吧？
「哈……哈哈哈哈……有机会……有机会啦！」两人打着哈哈，不置可否地退出病房。
「不行的话也没关系啊，我只要参观一下机房就好……」赵岚锲而不舍地跟出去，两名工程师却早就闪得远远地。
高大修长的医师耸耸肩，转身走进病房，病床上，陈湘依旧静静地沉睡着。
赵岚取下了眼镜，用他纤长灵巧的手指探了探陈湘的脸。
失去了意识，这只是张普通的好看脸孔，原本属于他的独特气质，变得几乎看不出来。
「因果啊……」年轻的医生轻轻地说，失去眼镜的遮蔽，他那宛如贵公子的脸上，又出现一种细剑般的锐利。
「这世上的事其实有因就有果，只是有多少藏在黑暗之中？」医生看着陈湘，脸上不再带有微笑，沉思的双眼透着迷雾般的光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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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消失的记忆
清晨的街道，昏暗小巷，带有桀骜和恨意的黑色眸子。
奔跑的混混，女孩的尖叫。
浮行车的降落声、追逐混混的黑衣人。
黑暗笼罩在陈湘眼前，仅留下一点清明在意识之海，但那点银光也慢慢地缩减，缩减，再缩减……
当梦境般的影像消失，陈湘的世界仅剩下无止境的黑暗，意识与记忆也在虚无缥缈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有道光芒在远方的地平线绽裂。
飘浮在黑暗中的陈湘彷佛被重力抓住的鸟般，猛然摔落地面，耀眼的光线刺得他张不开眼睛。
「这里是……哪里……」
脑子一片混沌，他下意识遮掩双眼，意识慢慢清明起来，在光芒刺激下无法放手观察四周的环境。
「欢迎进入寒夜Online的世界，目前游戏中共有零个玩家，零个玩家等待登入。您还没有创造任何账号，请问要开启新账号吗？」
温柔甜美的声音传进耳朵，将陈湘吓了一跳，他放下手往声音来处望去，不料光线大量涌入，激得他双眼一阵刺痛。
「嗯？很抱歉，是我太亮了吗？马上为您将亮度减低……」
声音再度响起，陈湘顿觉光源暗了些，迟缓地放下遮住眼睛的手，抹去泪水，抬头望去，陈湘不禁有些呆了。
在眼前的是名天使……货真价实的天使，拥有传说中所有天使的特征，甚至比传说更美。
年轻的女性，卷曲至腰际的头发宛如金丝般闪亮，姣好的脸庞、光滑的肌肤、修长的四肢和穿着净白长袍的身躯，无不展现出圣洁的美。
她背后收着一对几乎和身子一样大的羽翼，头上涌现淡淡的光圈，左手持着厚重的古典花雕本子，右手捻枝白羽长翎笔，神态安详。
她以优雅的坐姿悬浮在空中，长袍下一双裸足，俏皮地摆动着，既天真又可爱。
陈湘看着这完美无瑕的天使，痴呆地说了一句话：「上帝啊，原来我已经死了！」
「嗯，死了？既然你站在这里说话，我想不该有死掉的道理……没关系，让我帮你查询一下吧。」天使礼貌地说完，低头闭眼，彷佛沉思般不发一言。
看着天使的动作，陈湘偷偷地想：「查询？难道是查生死簿啊。不，天使怎么会用生死簿……她说我没死又是什么意思？」他傻气地用自己浅薄的死亡知识胡思乱想，也不管这些是否有违他堂堂工程师的身分。
闭目不到一秒后，天使就回复神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微笑地说：「从脑波和神经讯号来看，您还健康地活着，只是脑部讯号有部分异常，没办法完全连结与响应。这不影响您游戏的进行，若您身体出现任何异状，我们会运用系统加以提醒。」
天使重复了一开始的问题：「目前游戏中共有零个玩家，零个玩家等待登入。您还没有创造任何账号，请问要开启新账号吗？」
陈湘这才猛然醒悟：「游戏……玩家……账号？难道我在虚拟网络游戏里面？」
对呀，这正是标准的登入场景，虽然忙于工作不曾真正玩过，常识总是有的。更何况……自己似乎和这种游戏有很密切的关系，但到底是什么呢？他一时竟完全想不起来。
这样说来，眼前的天使，就是游戏的登入程序了。
「唉唷，连这里是虚拟世界都不知道，难道是别人把你抬上这维生虚拟舱的啊？」
刚这样想，天使嫣然一笑，用词也突然改变，不像刚才那样生硬有礼。
陈湘闻言有些错愕：「这虚拟舱是游戏用的装备对吗？但我没印象用它啊……」
陈湘记得虚拟舱是玩网游专用的机具，但奇怪的是，他对自己何时进来游戏却一无所知。敲敲头，用力搜寻大脑，赫然发现自己连进游戏前的事都忘得一乾二净！
「这个……你失去记忆了吧。」
「咦？妳怎么知道啊？」
「呵呵，别小看我……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呢！你心里想什么，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真的啊……所以妳是，呃，人工智能角色吗？」陈湘崇拜地张着嘴，有点不好意思地发问，一脸呆相。
「是啊。」天使轻松回答，眼里还带有一丝笑意。
「呵，因为我以为登入区通常只会摆个普通程序……」陈湘本来还有点别扭，人工智能角色，毕竟也是拥有情感与智慧的存在，问她「是人工智能吗」多少有些妳非我族类的味道，幸好天使毫不介怀，爽朗地承认了，那些许尴尬当下一扫而空。
「那么……妳真的能听见我心里的声音？」
「当然，别忘记你在这里的行动、思想，统统源自大脑的神经讯号，对我来说，听见玩家的心里话，根本不算难事。」天使很有自信地回答。
陈湘诧异地摇摇头：「也是……不过想不到妳权力这么大！」
在登入虚拟游戏后，大脑的思考确实会被服务器端给接收，不过为保护客户隐私与维持游戏公平，这种信息只有管理阶层的高等智能程序才能掌握。
在登入画面出现这么高等的人工智能，的确是令人惊讶。
「嘿嘿……就叫你不要小看我了嘛。」天使插着腰，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陈湘被她逗得哈哈一笑，乍看之下，天使和宗教画一样带有圣洁的美丽与庄严，却不时表露出小女孩似的聪明可爱，感觉非常亲切。
「那妳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办？」他摸摸头，有些尴尬地笑着问，如果有人能帮他出去，那大概只有眼前的天使了。
天使摆摆手，一副「天呀，连这种事都要问我」的表情：「不记得登入游戏前的事情，现在注销去看看不就好了？」
「对呀！那……」
「在心中默念五遍注销就可以了。」
「注销、注销、注销、注销、注销。」陈湘闭眼默念，指令在瞬间发挥效用，陈湘身边场景再度倏地退开，只剩下他站在原地。
抬起头，头顶脚下一片虚空，刚才置身的房间化作一道银光，奔流消逝在彼方。陈湘被遗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他无助地环视着四面八方，那永无止境的深沉黑暗如此浓稠，好像黏液一样不断钻进眼中、脑中、心中。
他忍不住想要大叫……
银光再度从远方绽裂，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转眼，他已站在方才的纯白色房间中，虚弱地软倒在地。陈湘深深喘息，费力地干呕着，彷佛要把刚才渗进体内的黑暗全吐出来。
「你还好吗？」天使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带着浓浓的关心和担忧。
陈湘吃力地摇头，张开干渴的嘴：「刚……刚才是怎么回事……」
「在你注销和系统中断连结的瞬间，我再度收到你建立连结的要求，于是我就来了。」
「就这么简单？」陈湘不可置信地问：「那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我被留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那种感觉……」他没有继续说，那黑暗令他感到混乱，需要一点时间平复。
天使关切着：「没事吧？你的脑波有些乱，不要太在意才好。」
陈湘点点头，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呼吸几口，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那么……现在我应该怎么做？」陈湘张开眼对天使问，在这虚幻的世界中，如今他只拥有这位具备高阶人工智能的天使。
天使蹙着蛾眉沉思，突然，她敲了一下雪白的手掌：「我知道了！」
「妳知道什么了？为什么会无法注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