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仙君哪个不是修炼了千万年,自然能瞧得出天后和景昭虽同样言笑晏晏,可骨子里的高傲却不曾埋下一分,上古真神身份 尊贵,可 眼底瞧着众人时却一片平和,既没有刻意拉进距离,也没有显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得真神吉言,小仙若能晋位上神,自当去朝圣殿叨扰叨扰……”东华上君颤着胡子,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道:“神君 此话,可 是不日将返上古界?但上古界门百年前就关闭了……”
“一年之后,我会重启上古界门,阿启顽劣,醉玉露一事,还请老上君担待。”上古拍了拍阿启的头,道:“去认个错。”
阿启规规矩矩的朝东华行了半礼,一板一眼道:“老上君,阿启知错了。”
东华连忙避过,将阿启扶起,道:“小殿下言重,小仙万万不敢当。”
这个小娃儿身份来历不知何其尊贵,他可受不起这么大的礼。
上古听见东华对阿启的称呼,眉微挑,倒也不说话,牵过阿启的手,道:“本君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说着便朝园外小径走去,众仙行礼回首,看到一旁脸色青白交错的景昭,这才想起景昭公主方才向上古神君见礼,竟从头到尾 都没得到 上古真神的半点回应……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听到过一般。
也因着如此,景昭一直保持着见礼时的姿态,头略微低下,手执半礼,一直都未能抬起来。众仙面面相觑,跟着上古身后而过 ,不敢多 言。
景昭独自站在小径旁,刚才上古背对着她,她不曾见过上古的容貌,此时低着头,见上古牵着那个唤阿启的孩子从她身边走过 ,仍只能 看到那翻飞的火凤挽袖和龙纹步履,她知道觉醒了的上古纵使再大度,也不会愿意见到她,可却没想到上古竟然会全然 无视她的存在,让她 难堪到这种地步。
终究是太过不甘,明明惶恐到了极点,明明知道仙君和真神有天壑之分,她仍是在上古走出她视线的最后一瞬间抬起了头,朗 声道:“ 仙君景昭,见过上古神君。”
声音不大,却极为坚定,本来徐徐自景昭身边走过的仙君皆是一滞,他们不可思议的望了景昭一眼,终是不敢说什么,沉默敛 神,不敢 妄语。
园门口沉稳的脚步声停住,略带玩味的声音半响后缓缓响起,和刚才的清朗和煦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景昭,我沉睡数万载, 仙界之事 大多不清楚……是以不知你今年多大年岁了?”
她可以对芜浣当年之事不再追究,全看在那几万年的情分上,她存世千万载,景昭连她殿前守护神兽都不如,竟妄图挑战她的 威严,简 直可笑。
若今日站在这里向她请安的是白玦三媒六聘正式迎过门的神侣,她尚能为她留一份颜面。
70、瞭望
瞭望
听见此话,原本憋足了劲的景昭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见一众仙君眼巴巴的望着她,耳朵竖得老高,只得道:“回上古神君, 景昭数年 前已满了二万岁。”
“哦?两万年岁……倒是不小,那本君问你,这两万年间,你可曾执掌三界,造福苍生?”
清冷的声音透过隐在逆光中的身影淡淡传来,让人听不出其中深埋的含义。
景昭垂眼,指尖微缩,道:“不曾。”
她生来便是天宫公主,自小受人敬仰,万人之上,三界琐事哪里轮得到她操心。
“那你可曾开宗立派,如东华一般桃李满天下,为三界安危略尽薄力?”
“不曾。”景昭咬住唇,眸色微暗。
一阵安静,众仙朝徐徐转身的上古看去,只见她眉峰微挑,神情蕴威,仪态淡然:“既无尊荣之德,亦无居功之能,景昭,本 君问你, 你凭何求见于我?难道就凭你区区仙界公主的身份?”
此时才看到上古容颜的景昭兀的一怔,一阵心慌,这番话落入她耳里,就更似一个惊雷,立时便将她震得恍然无措,景昭脸色 一阵青白 ,嘴唇动了动,硬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是后古时才降生的仙君,自然不知上古时期,连进入上古界都必须要上神之力才可以,想要见到上古,就更是个飘渺的事。
看着景昭强撑着摇摇欲坠的模样,众仙把一口凉气默默的吸回肚子里,垂眼不语。
上古界里的几位真神性子高傲三界尽知,更遑论是位极至尊的上古神君了。
景昭公主这次不是撞到了南墙,恐怕连西海无极冰地雪山的坚韧度亦不过如此。
唯有东华上君默念了一遍普华上神的名讳,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他暗自想,也不知道若是上古真神存了让景昭公主轮回历 世的心, 会为她准备什么样珍馐盛宴?
走到园口的天后不知前因,正好听见了上古的最后一句话,估计也对上古当年的荒唐事知之甚详,见景昭愣在一旁神情难看, 心里一急 ,也顾不了一向看得甚重的颜面,疾走几步喝到:“景昭,还不跪下,神君之威,岂能容你冒犯。”说完此话,又行到 上古面前,弯腰行下 大礼,恭声肃眉道:“神君,景昭年幼,望神君海涵。”
她原本以为这百年岁月,景昭已经磨砺得够好,如今才知,她终究只是强撑而已。天后不经意间瞧见上古身边站着的小娃,心 底一惊, 面色愕然,但又极快的将眼中的异色压了下去。
景昭本就在上古不怒自威的压势下胆颤心惊,天后的呵斥,更是让她红了眼眶,见一向宠她的天后眼底俱是焦急,更是对上古 恭敬至此 ,才惊觉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什么后果,咬紧唇,心底暗暗后悔,可偏生一双腿却又着实跪不下去。
上古瞧了她一眼,摆摆手,一片云淡风轻:“罢了,本君座下之礼,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行的。你虽无什子功绩,仙力也一般般 ,但奈何 白玦瞧上了你,我给他一分颜面,你且回苍穹之境,一年内不要出来了。”上古看了芜浣一眼,转身朝堂前而去。
众仙急忙跟上,天后握紧指尖,看着脸色苍白的景昭,眼底幽深一片,并未言语,拉了她一把亦跟了上去,景昭懵懵懂懂,强 忍着眼泪 被天后拖着走。
仙邸大堂外,东华领着一众仙君送别上古,天后赶到时,正好是此般光景。她强吸一口气,神情端肃,走到众仙之前,礼仪规 矩,半分 不曾出错。
上古驾上祥云,徐徐上升,瞬间便不见了身影,众仙正欲舒口气,一道银光自天际降下,落在了广场銮驾前束着的十只彩凤上 。
彩凤骤失禁制,皆飞腾入空,放声鸣叫,好不自在。
“凤凰一族乃上古神兽,自今日起,三界之中,若凤凰不愿,任何人不得以之为骑,但若自愿,一切随缘即可。”
威严而淡雅的声音自天际落下,响彻在广场上,众仙俱惊,跪行半礼,抬首应答:“谨遵真神御旨。”
凤凰一族本就高傲,若非交心之友,哪有甘愿成为别人座骑的道理。众仙朝空中肆意欢鸣的彩凤看了看,见天后面色肃容,终 是明白了 上古真神此话为何意。
看着匆匆离去的天后和景昭公主,东华上君让二徒弟遣了宾客,一个人喜滋滋的捧着渡劫丹窝回了洞府潜心修炼不提。
一场寿宴喧嚣锣鼓开席,威严肃穆落幕,虽不是一派和乐,但总归是让来赴宴的仙君观了场酣畅淋漓的好戏。
只是,后古真神秉性到底为何,倒是真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祥云上,阿启抱着昏昏欲睡的碧波,朝上古小心的看了好几眼,直到上古慢悠悠转过头看着他,他才道:“姑姑,以后我也要 和你一样 。”
上古知他话里的意思,盘坐在云上,弹了弹他的脑袋,笑道:“阿启,等你日后出息了,可以撑得起整个三界时,再将这话说 与我听吧 。”
阿启在她怀里拱了拱,哼哼唧唧的‘恩’了一声,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上古望着悠悠云海,神情却有些惆怅。
三界之主不是好当的,要统领整个上古界的她就更是不容易。当初父神创下三界后,她和炙阳、天启、白玦花了上万年力气才 让三界秩序 谨然,各守其道,却不曾想,一场混沌之劫后数万载,当年一派和乐的仙妖二界如今已势如水火,两不相容。
她不是没想过颁下御旨,让两界言归于好,可也明白,就算她以真神之威压下两界异议,却终究难以消除数万年来的血仇。
这不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可却偏偏将天启和白玦都搅在了里面,很多事情她不问,是对天启和白玦最起码的信任,可六万 年岁月,真 的什么都不曾改变吗?
她作为后池时,到底曾经经历过什么?以至于潜意识里对芜浣和景昭的厌恶竟可以压制住她绝对的公正之心?
下界似有红光闪过,上古被惊醒,朝不远处望去,心底泛起狐疑,还未有动作,凤染的身影已从远处飞来。
“神君,你和阿启去了大泽山?”凤染见上古神情尚算和暖,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天知道她从长阙嘴中知道上古带着阿启去了 大泽山时 的忐忑,天后和景昭也在那里,遇到了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上古点头,道:“凤染,你来的正好,把阿启带回清池宫,我有事要办。”说着就把怀里的阿启递给凤染,消失在了半空中。
看着空荡荡的祥云,凤染眨了好几下眼,才叹口气抱着阿启朝清池宫而去。
瞭望山。
绿竹数百年生长,早已连绵成海,盖尽了整座山头。
半山腰上,几间竹坊错落有致,院前的篱笆泛出暗黄坚韧的岁月痕迹,竹坊前一只暗红色大狗懒洋洋撑着肚皮晒太阳,时不时 的扑腾着 两只爪子朝空中挥几下,悠然自得,只是偶尔望向竹坊的眼底会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怀念。
轻微的脚步声在篱笆外响起,大狗打了个哈欠,心里想着这座山头的仙灵妖怪都被它折腾了好几百年,竟还有不开眼敢跑来的 ,着实勇 气可嘉,和那只老玄龟的蠢劲有得一拼……
脚步声停在了篱笆外,它不耐烦的翻着白眼转过了头,扑腾的爪子僵在了半空中,扭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一眼望去甚是可笑 。大狗眨 了眨大眼,看着篱笆外一身墨绿古袍的女神君,惊愕的不能言语,甚至用爪子使劲的揉了揉眼。
“红日,好久不见。”上古推开篱笆,见那红毛大狗张口结舌的看着自己,走了进去。
她从未在天启口中听他提起过红日的消息,便想当然的以为红日也陨落在了六万多年前,却不想刚才在云上竟然感知到红日的 气息,虽 然白玦当年在下界逗留时曾将瞭望山作为居所,可如今他在苍穹之境,作为他坐下神兽的火麒麟红日,怎会独自留在瞭 望山,还……幻化成这般 模样?
见上古越走越近,红日打了个滚,从地上爬起,抖擞了两下毛,立马变成了脚踏火云,龙头马身的丈高模样,它提溜着转了两 圈,似是 确定了什么,温顺的半跪下巨蹄,声音嗡嗡响,若洪钟般,抖擞了一地落叶。
“上古神君,您怎么来了?”
上古被震得皱了皱眉,见红日身上的火焰有将四周点燃的趋势,不知怎的有些心疼,摆手道:“你还是变回来吧,这地方盛不 下你。”
红日朝四周看了看,老不情愿的点头,却没变成刚才那大狗的模样,只是把真身缩小了不少,只有半人大小,火焰也给收了起 来。
上古打量了红日身后的几间竹坊一眼,道:“红日,你怎么没在白玦身边?还变成了刚才那般模样?”
“上古神君,主人在苍穹之境,我替他守着这里,就没去。下界的那些小妖小怪道行不高,若我用真身,恐怕就没人敢进瞭望 山和我唠嗑 唠嗑了。”
上古心底泛疑,道:“白玦觉醒后曾在此处住过?”
“是觉醒之前,还有……”红日一个惊疑,脱口而出的话生生转了个弯,才道:“还有我,当初主人沉睡,我在瞭望山替他守 着炙阳枪, 我等了六万年主人才回来,只余下了一缕精魂,幸好当年主人为我留了一粒回天丹,后来我在瞭望山里休养了几百年 ,神力才恢复,主人觉醒 后便让我守在这里了。”
上古叹了口气,道:“真是难为你了,不过此处如今无人居住,你倒是没有守在这里的必要。”
红日连连点头,两只爪子在地上使劲刨,极是赞成上古此话。
天启性子肆意张狂,他的神兽紫涵冷静沉稳,白玦清冷淡然,红日却又偏生是个喜好玩闹的主,上古至今都在想,当初选择神 兽时,他俩 是不是配错了对。
上古见红日一副抓耳挠腮的可怜模样,嘴角还来不及扬起,身后清冷的声音已传入耳里。
“上古,当年在上古界里你若能让我好好管束红日,它必不会到如今还是这幅性子。”
71、见面
见面
落在红日头上的手有片刻的停顿,上古回转头,看着竹海中漫步走来的人影,微微有些恍然。
六万年岁月,终究不短。上古曾以为,有些人纵使万年不见,再相逢时亦不会有多少改变,譬如白玦和天启。可这次醒来,天 启已不再是当初的肆意倨傲,而白玦……
缓缓走近的男子一头黑发,神情清冷,瞳中隐有红光闪过,上古神情微怔,几乎不能相信面前的人就是白玦,除了相似的容貌 和额上金色的印记,她甚至从来人身上感觉不到一点白玦当年的气息。
就好像有东西阻隔在两人之间,再也难寻数万载前默契熟稔。但几乎是在看到白玦的一瞬间,一股极难言喻的悲绝涌入心底, 上古掩在袍中的指尖竟毫无自觉的颤抖起来,这是完全不属于她的情感……莫名且浓烈。
上古暗自诧异,眼底有片刻的疑惑,挑了挑眉,缓缓凝气将这股浊气驱除,笑道:“红日本性如此,拘了倒不好。”
红日在一旁打着转,脑袋直点,见白玦和上古懒得朝理它,‘哼哧’两声跑远了。
“这话也对,你难得来一趟,不妨坐坐。”
上古点头,弹了弹袖摆直接朝竹林旁的石椅边走去,步履娴熟,仿似极为熟悉此处一般,白玦眼眸一闪,坐在了对面,静静看 向上古。
墨绿古袍,帝龙黑靴,眉眼淡然,一如当初。
就仿似她从来不曾将这六万年岁月的消逝印入心底一般。
“你的头发……”白玦一头琉璃的金发,竟全然成了墨黑。
“毕竟是在下界,太张扬了不好,等回了上古界我自会换回来。”白玦笑笑,将这个话题掩过。
“怎么,听你刚才的话,倒是想以后就在这里招待我了?你的苍穹之境……难道我还去不得了?”上古撇了撇嘴,朗声道,瞳 色琉璃如焕溢彩。好歹几万年不见,撇开景昭和阿启的事不说,此时能见到白玦她是打心底高兴。
“你想多了,苍穹之境再好,也比不得上古界,何况有景昭在,你大概是不愿意去的。”白玦摇头,手一挥,石桌上便出现两 盏冒着热气的浓茶。
上古见他直言不讳,再加上着实对这百年间的事有些兴趣,不由问道:“你既然看上了景昭,当年又怎会有阿启,那凡间女子 纵使地位不如景昭,以你的能耐,助她成仙也不是难事,如此不干脆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