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国士- 第13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能简短的话将当年那桩往事大约说了一遍。

    卢象升听完,感慨一声:“不容易啊,不容易。这地方上的胥吏残民害民,国事大多坏在这些蟊贼手头,这才有遍地流民反贼。”

    孙元接嘴:“当今陛下乃是尧舜之君,可是,就怕下面的人领会错了圣上的旨意,将经念歪了。”

    “却也是一件无奈之事。”卢象升:“孙元,你又如何猜出本官要离开东南?还有,本官要考一考你,我下一步又要去哪里?”

    孙元:“东南战事到现在也算告一段落,可北方建奴势头正旺。我朝能征善战的军队又都聚在中原一地,且,我朝对东北用兵鲜有胜绩。想必朝廷也欲扭转此颓势,想调都督师北去,执掌宣府、大同军军务事。刚才末将见督师读这本游记,故而一猜。”

    “哈哈,哈哈,想不到你竟猜出来了,好个孙元!”卢象升放声大笑起来。

    孙元:“这本书上对燕赵地理记录得极为翔实,正合督师之用。只不过没有写完,甚是可惜。督师这次若去北方,不妨将此人带去参赞军务。”

    “不行。”卢象升摇了摇头。

    “人才难得,怎可错过。况且,此书作者同督师又有渊源,末将不明。”

    “此人却是不在人世了,已于去年六月死在河南。”卢象升突然悲苦地摇了摇头。

    “什么?”孙元心中叫了一声可惜。

    “此子去年游历山西归来,刚过黄河,就遇到了贼军。”卢象升用手抚摩着书稿的封面,眼睛里有泪光闪烁:“孙元,你没去过河南,却不知道那边的情形……过兵过匪,如梳如篦,已成人间地狱。去年某亲率大军在河南征讨贼人的时候,在河南南方山区,走了一整天,竟没有遇到一个活人。当地的城市里还好些,一出城,基本看不到村镇集市。恍惚间,某感觉自己好象来到了三国乱世之中,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说到这里,卢象升突然用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打着拍子,大声吟唱起来: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255。第255章 舞干戚以济世

    这一曲刚开始的时候,还慷慨激扬,铿锵似铁。但唱道“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一句之后,却低沉哀伤,声音也渐渐低下去。

    一阕终了,卢象升满面都是泪水:“年年大旱,空前兵灾,万姓百不余一,苦到了极处。孙元,你是江南人士,江南好啊,江南富庶啊!你又如何知道西北百姓苦到何等程度……那一年,卢某因公去西、海、固地区……正好见到农妇在田间劳作,所有妇人腰间都系着一个布袋,上面还粘着淋漓的鲜血。卢某心中奇怪,就问地方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孙元,你猜得出来吗?”

    孙元茫然摇头:“末将愚钝。”

    卢象升:“当地官员说,因为百姓太苦,壮丁们死伤殆尽,家中只剩妇人。所以,所有的粗活重活都落到她们身上。因为实在太劳累,又吃得实在太差,以至子宫从体内脱落。无奈之下,只能用布带子装了,挂在腰上。大凡一个妇人变成这样,却没几年好活了。”

    “啊!”孙元惊叫出声,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卢象升指了指身边一个扈从:“此人就是甘肃人士,若孙元你不信,可询问于他。”

    那人点了点头,大约是想到悲伤处于,突然“哇”一声哭出声来。

    孙元心中如熬如煎,眼睛里也有泪水沁出来。

    卢象升抬头看着天棚,喃喃道:“皇帝圣明,圣明无过天子。嘿嘿,这话大家也就口头说说罢了。但满朝文武却都知道,陛下的施政是出了问题的。陕西大旱、宁夏大旱、甘肃大旱,百姓流亡,急需赈济。可朝廷却拿不出一文钱来,问题是,如此大灾,天启、泰昌、万历、嘉靖年也不是没有过,可那时候却怎么就能赈济呢?”

    “如今,朝廷不但没钱安抚百姓,反进一步裁撤各地驿站、卫所,驿站卫所的人没有活路,就加入贼军之中。但问题是不裁撤,又能如何,不一样拿不出钱来维持?”

    “这些年,朝廷拆东墙补西墙,可如此下去,却如何腾挪得下去?”

    “连连整剿流寇,却不知道,这些贼人原本就是我大明的子民。他们之所以从贼,我等也有推卸不去的责任。这仗,卢某打累了,也厌倦了。”

    孙元:“所以,大人打算去宣、大督师?”

    卢象升点点头,道:“孙元,确实,你是能打仗的。也算是难得的将才。可你却没动建奴交过手,不知道那些来自黑山白水的蛮夷的厉害之处。想当年,朝廷一半的边军集中在辽东,可每战却是一触即溃。”

    孙元却是冷笑一声:“金人不满万,满万全无敌,孙元不敢苟同。”满八旗放在明朝确实算是一支强军,可明朝军队烂成这样,满清也不过是相对不怎么烂而已。他心中很不以为然。

    “你也别不服气,初生牛犊不怕虎,你有这个心气,我却很是欣慰。”卢象升叹息一声:“流寇不过是疥癣之疾,而建奴却是心头大患。将来大明朝若是要亡,只可能亡在他们手上。这几年,建奴年年入寇,犯我京畿重地。朝廷早已有意调某入卫京城,某也有意北上。”

    孙元:“督师,眼见着贼军就要全数被我剿灭,你现在一走,岂不是前功尽弃?”

    卢象升:“某回京畿,河南不是还有洪亨九和孙传庭吗?洪老亨与贼人作战多年,经验丰富,值得信赖。又他主持剿局,贼寇覆亡在即,孙元你也不用担心。”

    孙元不住摇头:开玩笑,洪承畴若是能剿灭农民军,明朝还会灭亡吗?再说,他以前在陕西,不是被农民军打得灰头土脸。若不是高杰突然从闯营脱离,受了招安,成为镇压农民军的主力,现在的洪承畴只怕还龟缩在西安城中一筹莫展呢!

    洪承畴这也也是被人吹得厉害,其实,就历史上来看,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后来在辽西锦松之战的挂帅的时候,更是将辽东军的所有精锐尽数丢光,自己还做了清兵的俘虏。最后,可耻地做了汉奸。

    这样的人统领镇压农民军军务事,能剿灭贼军才怪。

    当然,这不过是作为一个穿越者的先知先觉,自然不好同卢象升明说。

    孙元突然觉得或许今夜就是改变历史的好机会,如果能够说服卢象升不去做宣、大总督,而是留在中原继续带兵剿灭农民军,李自成等人也就不会有翻身的机会了。

    孙元:“督师,不能北上啊!”

    “怎么说?”卢象升一脸温和,耐心地听着。

    孙元:“滁州大捷之后,贼军已然溃散,到现在已是兵无战心,只顾着四下逃窜。而且,我军又在泗州歼灭闯营大部。可以说,朝廷这些年对贼寇用兵到此际已经却得了丰硕的成果。只需再加一把力,就能剪除困扰我大明朝多年的匪乱。督师在南方用兵一年有余,熟悉地我军情,怎可轻言放弃。你这一走,不是功亏一篑?”

    “至于洪亨九、孙传庭等人,孙督刚去陕西,要想熟悉军队还需时日。至于洪总制,末将军说句难听的话,他这两年干得可不太好。而且,他手下多是辽东、山、陕边军,这些边军世代将门,狂妄自大,未必肯听从调遣。如今,如果不出意料,贼军失利之后,唯一的出路就是河南和安徽交界处的山区。辽东军多是骑兵,未必如洪总制之愿去钻山沟吃亏。而且,边军进入山区,也发挥不出优势。所以……”

    孙元音调铿锵地下了结论:“所以,末将大胆预测,若是让洪总制主持剿局,只怕结果不妙。在拖延上一两载,一旦辽西战事再起,建奴入寇。这些辽东边军只怕都要调回北方入卫京畿,而贼军就要死灰复燃了。”

    “而督师常年在南方用兵,麾下士卒大多是湖广人氏,习惯山地作战。进山剿贼,非天雄军莫属?”

    “打累了,打累了,这仗……这一年,见过太多血了,我天雄军都是兵无战心,急需休整。这次听说本督要去宣、大,三军将士都是心中欢喜,又如何肯再留下?”卢象升还在叹息。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天雄军中的军官大多是卢象升从河北招募的门生、故吏子弟,而士卒多是湖广人。严格说起来,并不算是正规的明朝军队。真若比拟,估计也就是清朝末年的曾国藩的乡军和李鸿章的淮军。

    卢象升如果留在东南,就算将贼军彻底剿灭,这支军队将来也会被解散。军中高级军官自然不愁出路,肯定会受到朝廷的封赏。可中下级军官数量实在太庞大,朝廷没有那么多空缺和财力安置他们。

    这次卢象升被朝廷调去宣、大两镇做总督,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边军已不堪使用,卢象升北方,肯定会将自己的老班底全数太去。到时候,大家伙自然免得了要正式成为朝廷军官。人人都有一顶参将、游击的帽子戴,这也算是一条好的出路。

    要知道,中国自古都有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军中的河北子弟们,但凡有辙也不可能上战场来卖命。卢象升军中高级军官大多是失意者和被家族淘汰下来的,想的就是看能不能在天雄军中觅到一个好的前程。

    卢象升去做宣大总督,这可是军中众人等待已久的机会,如何肯错过。

    他如今也算是天雄军集团的当家人,一言一行都要代表整个团体的利益,行不得快意之事。

    “督师!”孙元提高了声气:“你刚才不是还在末将军面前吟唱曹孟德的《蒿里行》,吟唱白骨露于野的惨状吗?你这一走,贼军得到休养,再过两年又出山陕、河南,真到那个时候,那才是‘马边县人头,马后载妇人’的空前惨烈了。须知,有一句话说得好‘舞干戚以济世’,这也是魏武王当年的座右铭。如今乱世已经降临,我辈自该以手中的兵器,护卫国家社稷,护卫百姓黎民。怎可因为厌倦,而置生灵于不顾。督师三思!”

256。第256章 意愿

    说完话,孙元站起身来,深深地拜下去。

    “好一个舞干戚以济世,想不到你却有这样的志气。”听孙元的话中隐约有责备之意,卢象升耸然动容,又不觉惭愧。

    他一伸手将孙元扶起来,感慨:“卢某羞愧,羞愧啊!”

    叹完,他一咬牙:“孙元你说得对,等到此间事了,某将前率天雄军追击各路贼军,一举剿灭这一大害。至于个人功名利禄,至于卢某的前程,对于江山社稷来说,又算的了什么。我辈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不留遗憾。”

    心中却又些微微的感慨,可以想象自己做出这一决定,必然会受到下属们的强力阻拦,军心士气还剩多少,也是未知之数。别人跟了你,想的就是依附到你身上谋个锦绣前程。你在要求别人出力的时候,也得给人家好处。

    可想,将来为了勒束部队,自己必然要清洗一批不听话的将官,部队的动荡自然是免不了的,人心的背离也是免不了的。而且,自己说不好还会背上一些骂名。

    可正如孙元所说,一个团体,相比起即将平定叛逆之后迎来太平之世,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把天雄军拼光打光,人人都没有个好的下场,又算得了什么?

    一想到自己这一决定,要让许多追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从次进入军界,建立起一股庞大军门势力的努力毁于一旦,卢象升虽然心志坚定,却也感觉难过。

    又招了招手,命扈从又送过来一壶酒。

    这次,他也顾不得将酒温热,提起酒壶,凑在嘴上就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液从嘴角漫出来,顺着胡须流下,洒满衣襟。

    良久,他将酒壶往地上一扔,哈哈大笑:“痛快,痛快,杯酒浇块垒,与你一席话,卢某心中却是畅亮了。这人若是没有私念,无欲则刚,人也活得通透。只可惜这一年多来,在疆场上抛头颅撒热血的将士们。”

    孙元一拱手:“太平之世,千秋功业,我天雄军留名青史,不也是军中诸君的愿景。”

    卢象升有些醉了,指着孙元哈哈大笑:“什么我天雄军,你孙元什么时候是我天雄军的人了?孙元,我见你宁乡卫的兵调教得很是不错,令行禁止,颇有当年戚少保的风范。这场大捷,若非是你,我卢象升一世英名毁与一旦不要紧,这东南局势却不知道要糜烂成什么样子。”

    “有人说,你就是当朝陈庆之,乃是一等一的兵法大家。兵法这种东西,并不是你读几本兵书,又或者调兵遣将军与敌厮杀那么简单。一支军队从确立军法、制定规矩到如何训练,言行举止,才是兵法的关键。这东西,却不是一般人做得了的。这才是兵法的奥妙所在,如范部堂那种临阵靠着一本《孙子》就想全歼贼寇,最后被贼人打得一溃涂地的,就是一场笑话。”

    “你是兵法大家,我天雄军的问题想必你也看到了。最大的毛病是,军中关系盘根错节,人情官司实在太多,近亲繁殖,到如今,已成一团混水。本督就算有心整顿,却牵了藤动了叶,且都是追随某多年的老人,如何下得了手。”

    “不如……”卢象升瞪着因醉而有些微红的眼睛,目光炯炯地看着孙元。

    孙元心中一动:“督师请说。”

    “不如你就留在我天雄军中,替某整训士卒。区区两千宁乡军就已经能将三十万贼军打得一溃如注。我天雄军有众两万。若都如宁乡军那般,可致天下太平!”卢象升声音激扬起来:“刚才孙元你说得好,同江山社稷,天下黎庶黔首比起来,我等个人的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待此间事了,某当奏报朝廷向君父禀明你的绝世功绩。请天子任命你为宣府参将,随军听命。”

    “啊!”孙元吃了一惊,又瞠目结舌,不觉道:“这么说来,卢督师还是要去总督宣、大军事?”

    “对,等到彻底剿灭贼寇,某当回北方主持对建奴用兵,建州卫才是我大明的心腹之患。不过,这大约也是一年之后的事了。若你答应,正好抽出手来将你手头的事务了结一下,想想又该如何整训我天雄军,拿个章程出来。”

    如果是在一年之前,能够做一镇的参将,孙元只怕立即就会欢喜得跳起来。这可是正二品的高级武官啊,虽说在明末这个乱糟糟的世界里,满世界都是游击、参将、副将,也不值钱。可这全是九边重镇的实权统兵官啊!

    不断能领一营兵马,还能管辖一座城,乃是妥妥的小军头一个。

    再加上自己在剿灭高迎祥军的大功,一个武勋是跑不了的。而武勋和武职,却能子子孙孙地传下去,以自己的手段,不难建立一个如辽西军门那么样的利益集团。

    可是,这事情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

    整训部队,啊,卢象升这是要拿我孙元当他贴身智囊使啊!

    估计就算去了宣府,老卢也不会让自己带兵。到最后,自己这个参将岂不变成教导队的队长?

    到时候,手头无兵无权,还能成得了什么事?

    而且,宣、大一线乃是明王朝北方国防的第一线,建奴年年入侵,将来李自成攻打北京的灭亡明朝之战,也走得是这一条线。

    也就是说,自然去了那里,每年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