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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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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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元和同村的乡亲一道将小船摇到仓库门口,一一过秤,领了一张凭条,算是将今年的秋粮完了。刚开始的时候,他想起后世史料上的记载,还担心衙门的小吏搞鬼克扣斤两,却不想,一切都相当的顺利。

    交完皇粮过税之后,大家心中都是高兴。有人说今年也是运气,官家收粮的斗还不算大,也没使劲淋尖踢斛,如此我等起码节省了好几十斤粮食。真是火德星君保佑啊,咱们等下可得给星君上几柱香。

    听到他的提议,众人都说好,一声喊,都朝粮仓的东北角走去。

    说起淋尖踢斛,又想起相关史料上的记载,孙元忍不住一阵好笑。至于火德星君保佑一说,他内心中也颇不以为然后。淋尖踢斛这事实际上乃是地方县一级衙门盘剥百姓最常见的手段,老百姓交纳粮食时,官府用个大斛做量器,百姓将粮食放进斛里,再称重,计算自己完成的粮食份额。谷堆要按尖堆型装起来,会有一部分超出斛壁,然后由仓斗级用脚踢上几脚。这溢出来的谷物,自然要装如官吏自己的腰包,不许纳粮人扫回去。

    实际上,进县城之前,村中百姓早就准备好香蜡纸钱,就连孙元的母亲也不能免俗。见大家都过去烧香,孙李氏也叫孙元跟自己一道过去。

    孙元对此事本不以为然,他毕竟受了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早已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笑了笑,正要拒绝。可转念一想,自己连穿越这种事情都能碰上,可见这个世界还是有不为人知道的神秘力量的存在。

    一刹间,已经成型多年的世界观动摇了。

    就点了点头,和母亲一道朝东北角走去。

    据母亲说,粮仓东北角本是火神庙大殿的位置。虽说经过一场大火,将整座寺院烧成白地,可说来也怪,火德星君的影子却印在了墙壁上面,这不是神仙显灵又是什么?

    所以,每年完秋粮这一天,百姓都会过来祭拜。

    听她这么说,孙元倒是来了兴趣。

    到地头一看,却见靠东北角的那堵墙壁上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却依稀可见,在一片淡淡的黑色中显得醒目。

    孙元低头一琢磨,顿时失笑。想来这地方以前立着一堵神像,大约是因为有神像的遮挡,墙壁才没被熏黑,然后被百姓当成了神迹。

    那个人形痕迹前点了几柱香,差不多有六七十人跪在前面不住磕头,口中喃喃有声。

    纸钱烧得焰焰腾腾,好生热闹。

    想通这个人形模样的东西的来历之后,孙元也失去了兴趣。但母亲却在旁边扯了他一下,道:“元儿,去年娘来完税的时候也跪拜过火德星君,你前一阵子受了那么重的伤,娘本以为你不成了。想不到,却活了过来。必定是神仙保佑。快快快,跪下磕几个头。”

    对于神仙佛祖,孙元一向抱着你可以不信但不能不敬畏的态度。而且,如果能够磕上几个头就让母亲欢喜,他也无所谓。

    正要跪下去,旁边就有人道:“可是孙家的孙元,都好几年不见了。以前瘦得跟猴子一样,如今却壮实了不少。”

    “是啊,现在这样子,倒有些像是个好后生。”

    “恩,今年孙家的孩子好象十八岁了吧,正是吃长饭的时候。看他的骨架,说不定过上两年,就是一个合格的庄户好把势。”

    听到旁边人议论自己已经长得壮实起来,孙元心中一阵欢喜。

    “什么庄户好把势,正当人家是你这种没出息的种田汉。实话同你讲,孙家小子可是能读书识字的,前几日刚过了县试这一关,做了知县大老爷的学生。如今是正经的读书相公。”

    “是的,我也听说了。孙家孩子现在可是有出息了,将来保不准能够考个功名。到时候,咱们一个村子的人也是面上有光。”

    说着话,就有人上来同孙元见礼。

    孙元自然一一客气的回礼。

    见自己儿子被大家一通恭维,孙李氏一张脸上全是容光,连声说:“也就是一个小孩子,当不起各位大叔大婶的夸奖,别夸坏了他。”

    这个时候,一阵秋风吹来,纸钱的火苗子“呼”一声大起来,黑色的纸屑飞上空中,四下飘扬。

    两个衙役跑过来,提着棍子就抽进人群,破口大骂:“干什么,干什么,谁烧的香烛,若是失了火,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要烧香去庙里,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农户脑袋上中了一棍,顿时鲜血满面,禁不住大声惨叫。

    众人胆子都小,同时往后一退,孙元母亲竟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头。

    那衙役手下无情,随手一棍朝孙李氏腿上抽来。

    他手上使的正是衙门里的红头水火棍,这种棍子乃是用硬木制成,看他的势子,却是要直接打折母亲的双腿。

    孙元前世本就是个好勇斗狠之人,见母亲要糟,眉毛一扬,立即跃将起来,一个侧踢,正中那个衙役的下巴,将他直接踢倒在地。

    等到这一脚踢出,孙元心中才叫了一声:苦也,冲动了,冲动了!

28。第28章 不对,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啊,这里是官仓,里面可有不少守卫。

    自己上次一殴打官差已经惹下大祸,这才想着去参加县试避祸,好在总算是榜上有名,做了周知县的学生。看在周象春的面子上,这事才算是过去了。

    如今,自己竟然又打了一个衙役,将来见了周知县,却不好再说话了。

    可是,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人打残。

    事情不做已经做了,怕什么?

    见孙元一脚将官差踢翻,场面上为之一静。

    “元儿!”孙李氏忍不住大叫起来:“快跑,快跑!”

    那衙役从地上坐起来,厉声大叫:“来人啦,来人啦,有人抢粮了!”

    这一叫,口中就吐出两枚焦黄的大牙。

    听到这边的叫声,立即就有三四个衙役冲了过来,有的人手中提着棍子,有的人着挥舞的铁链。

    孙元一咬牙,脚一勾将那条水火棍从地上勾起来,伸手抓住,大喝一声摆开了架子。

    眼见着一场恶斗不可避免,拜后世丰富的打架经验和这段时间的苦练,他有信心在一个照面之内将这几个衙役通通放倒在地。

    可打败他们之后呢?

    看样子,还得再去找周知县一次,将这个误会说清楚,请他为我做主。

    “住手,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一条猥琐的人影突然出现在孙元和衙役之间,不住的摆手:“孙元兄弟,各位差衙役大哥。刚才的情形我都看得清楚,实在是一场误会。且看在我冒成的面子上,此事情就这么算了好不好?”

    来的这人正是久违了的冒成,上次为了三亩水田一事这厮殴打母亲,孙元和他可谓是仇深如海了,

    孙元也想过县试之后这鸟人肯定会上门来找自己麻烦,他也做好了准备。可等了大半个月,这小子却没有任何动静,这让孙元心中大觉奇怪。俗话说:小人如鬼,最是难缠。尤其是这种心胸狭窄之辈,却是从来也不肯吃半点亏的。

    按说,自己今天又打了衙役,这正是冒成挟机报复的好机会。却不想,这个小子竟然来做起了和事姥。

    难不成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古怪,真是古怪。

    今日倒要看看他耍什么花样。

    孙元收回了棍子,一拱手,淡淡道:“原来是冒保正,既然保正都说话了。我孙元也归你管,此事就此做罢。”

    衙役们自然知道冒成是雷泰雷主薄的舅子,也停了下来。为首那人道:“冒保正,这个刁民殴打我们弟兄,这事难不成就这么算了?不成,得将他抓回衙门里去关上几日再说。”

    冒成假意地哼了一声,指着孙元道:“抓人,你们敢抓吗,知道他是谁?”

    为首那人道:“冒保正,你是主薄大人的妻弟,我们给你几分面子。可我手下的弟兄吃了亏,我也得给他一个交代。这小子也就是个刁民,难不成还是官儿不成?”

    冒成嘿一声:“哥哥,此人姓孙名元,刚过了县试这一关,可是知县大老爷的学生。”

    “学生,知县大老爷每年都要收好几十个,也不希奇。”

    冒成:“是不希奇,不过,孙元兄弟如今的身份和往日却有不同。他可是我县的粮长,知道粮长是什么吗?”

    “粮长……”为首那个衙役瞳孔一缩,怔了片刻,才道:“既然大家都是在场面上走动的,看到孙粮长和冒保正的面子上,这事就这么算了。”

    说着,就朝孙元一拱手,转身走了。

    看到这一场大风波顷刻之间消弭无形,其他人都忍不住低低地欢呼一声。

    更有人道:“果然是知县大老爷的门生,想不到面子却大成这样。”

    “对了,粮长是什么官?”

    “也不是官儿,听老年间人说,这就是一个替衙门押运官粮的差使,每日有上万石粮米过手,不是一般人当得上的。”

    “上万石粮米过手,我的老天爷啊!”听的人无不抽了一口冷气。

    “还有啊,这个差使都由缙绅大老爷才能担任,我县有这个资格的大约只有冒副使冒大老爷。想不到却落到了孙元的头上,可见,知县大老爷是何等地看重这个学生,真真是拿他当地方上头面人物看待。”

    听人说起冒副使,大家抽气的声音更响。

    冒副使是什么人,那可是本县第一望族冒家的族长,以前可是做过湖广布政司衙门左布政使的。

    孙元脑袋里也是晕忽忽的,竟然有些找不着北。自己以前一直想着该如何混进体制之中,想不到这一切却来得如此之快。不但顺利混进地方主流圈子,还手握一县财赋大权,这显得是如此地不真实,叫他禁不住一阵惊喜。

    冒成上前,恭敬地朝孙元一拱手,讨好地笑道:“冒成见过孙粮长,按照我朝旧制,我们这些做里长保长的可都听你之命行事。以前但有得罪之处,还请粮长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则个。以后有事,且吩咐就是了。”

    说着话,又接着跟孙元的母亲行礼:“老夫人,冒成以前是个混蛋,得罪了你老人家。小人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今日你老人家在这里就好。我已经在前面得月楼摆下了一桌酒席,还请老夫人赏我个面子,就当我给你赔罪了。”

    孙李氏往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妇,在他眼里,冒成就是一个大到天上去的人物。如今,这么一个大人物竟然在自己面前低声下去,一味谄媚,估计是看到自己的儿子如今做了那个什么粮长,畏惧儿子的权势。

    看到众人敬畏的目光,又想到自己往日吃过的苦,她心中一酸,忍不住掉下眼泪来:“不去了,不去了,如何当得起保正的请?”

    “要的,要的,如果老夫人不去,那就是瞧不起我冒成,就是不肯原谅我。我冒成以前纵有千番不是,可咱们好歹也是一地一方的乡亲啊!”冒成这话说得情真意切,然后有哀哀地肯定着孙元:“孙粮长,你劝劝老夫人吧。若老夫人不去,我这心中……我这心中还真是过意不去。”

    孙元如今还真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自己能够做这个粮长,必然是周知县亲点,必然是那周知县喜欢自己的书法,这才有心栽培。

    人活在世上,不就是要家人为自己感到骄傲吗?

    正要点头,冒成又补上一句:“孙粮长,咱们还是快些将老夫人请过去吧。等我赔罪之后,也好领你去见主薄,也好早些将今年的秋粮解运启程。”

    一提到雷泰,想到他那张阴森森的脸,孙元突然冷静下来:不对,不对,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29。第29章 凶险

    粮长,粮长……

    孙元心中的念头只一动,立即就将冒成为何前倨后恭,以及这事中所蕴涵的风险想了个通透。

    心中冷笑:本以为让我做这个粮长是周知县的提携,可如今看来,肯定是雷泰和冒成想出来的毒计。嘿嘿,粮长制乃是明朝开国时制定的政策,推行了将近一百年,到英宗时已是形同虚设,到张居正实行一条鞭法之后,更是再没有人提起。恐怕,知道这一制度的人也仅限于官场中人吧!若不是我在前世读了那么多历史书,还真要被这两个小人给骗得家破人亡。嘿嘿,还真当孙元只是一个识得几个字的普通农家子弟?

    不,这个粮长是万万做不得的,如今,应该第一时间找到周知县,请他收会成命。现在,我孙元也只有周象春这棵大树可以倚靠了。

    想通这其中关节,孙元表面上却显出一副感激模样,回礼道:“冒保正你说的是什么话,说起那日的事情,还是我孙元年轻气盛,不晓事,正想敬你三杯,赔个礼呢!”

    冒成:“呵呵,咱们是梁山弟兄,不打不相识,越打越亲热。如此,就去吃酒吧。”

    心中也是冷笑:果然是个没见识的蠢物,这次你是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

    就伸出手来挽住孙元的胳膊。

    孙元却挣脱开去,笑道:“别忙,我还忘记了一件事,县尊大老爷在录取孙元的时候说过,叫我上粮进城这天去他那里走一趟。现在已是午时,不能再耽搁了。不过,既然冒大哥如此热情,我若是推脱,却是驳了哥哥的颜面,要不这样……”

    他转过头对孙李氏说:“娘,已经是午饭时间了,要不你就同冒保正去吧,等下我再来酒楼同你汇合。”

    “娘去……”孙元母亲一呆。

    孙元微笑着又看了冒成一眼:“保正,孙元去去就过来。”

    冒成看了孙李氏一眼,心中叫了一声晦气:这老乞婆身上又是泥又是灰,我若同她坐了一席,还不叫人笑话死!

    可让他稳住孙元,叫这小子生不起一丝怀疑的计划是雷泰交代下来的。一想起姐夫那张阴骘的脸,冒成心中却是惧了,连连点头,强笑道:“是是是,我就先陪老夫人吃饭,孙元兄弟你可要快去快回啊!”

    “一定,一定。“孙元连连点头,顾不得母亲在后面喊,大步出了西门官仓,大步朝县衙门走去。

    一路上,想起这事,被风一吹,那寒气就好象要将自己吹透了。

    “好歹毒啊,看样子,冒成和雷泰两个小人,不但要我孙元的姓命,还想灭我孙家一门啊!”

    所谓粮长,就是明朝开国初期的一种赋明太祖鼓捣出来的一项赋税制度。明初朝廷实行的都是实物赋税制度,规定凡每纳粮一万石或数千石的地方划为一区,每区设粮长一名,由政府指派区内田地最多的大户充当。

    粮长的主要任务为主持区内田粮的征收和解运事宜。但在其后的五六十年中,粮长更陆续增加了以下各种职权,如:拟订田赋科则,编制鱼鳞图册,申报灾荒蠲免成数,检举逃避赋役人户和劝导农民努力耕种并按期纳粮当差等;后来,在某些地区,粮长往往包揽地方事务,掌握乡村裁判权。粮长犯罪,一般又得援用较之平民远为轻的例。

    可以说,一地的粮长是实际明朝统治阶级的基层组织,权力比起乡绅和里、保长还要大上许多。因此,当时多由地方上的名们望族的族长担任。

    再后来,甚至有粮长出任一省布政使的情形。

    可惜,到后来,尤其是江南一地,随着土地的大量兼并,小自耕农大量破产,拥有大量土地的望族名门有免税的特权。如此一来,地方上可用的税源越来越少,而每府每县每年所应该缴纳的赋税一经核定之后,除非中央同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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