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辽东建奴已经成为整个大明朝正规军队的梦魇了。
那些建奴身高体壮,直如那山林中的野人一样,同这样的人在沙场对垒,身材瘦弱的明军明显地比他们小上一圈,体力上的差距也是极大。
就拿两方士兵所使的兵器来比较,抛开建奴野人最爱使的重兵器不谈。但就最简单的大刀来说,明军制式的雁翎刀最重的也不过五斤,长两尺半,厚一指。可野人的大刀则长一米半,宽两指,重达二十斤,这已经是铡刀了。普通明军用两只手都挥不起来,而建奴白甲单手提刀,却能轻易地舞起一团刀光。
被这种刀看上一记,就算你手头举着一面盾牌,也会被人轻易地劈成两片。
就因为有建州白甲的存在,建奴的野蛮和凶狠已经被明朝军队彻底地神话了。
正因为如此,京营的老爷兵们对宁乡军能够以两千破一千建奴这事全然不信。
可天雄军在想起宁乡军以往的战绩之后,却有些信了。
没错,刚才朱玄水在京营将官看到的那个胖子正是汤问行。先前王允成部和京营合在一起之后,人数一多,局势更是不可控制。于是,一万多人乱糟糟地向前涌去。作为一个带军将领,遇到这种情形,即便是孙吴在世,也是无发可想。
汤问行无奈之下,只得同其他京营将官一道汇聚在高起潜中军大旗下,被人流裹胁,漫无目的地朝朝前行去。
一般来说,遇到炸营这种事情,作为一个带兵大将,既然无力约束部队,只能随着手下朝前走,直到乱军跑得累了,再没力气了,这才安抚士卒,重整秩序。
刚才一见到宁乡军的旗子,他就知道孙元将军到了。一刹间,心中自然是无限惊喜。
可转念一想,自己没有实现当初在泗州时加入宁乡军的承诺,而是为了家族的利益进京营做了武官。这个时候,又有何面目去见器重自己的孙将军?
又看看自己高挺着的大肚腩,心中的羞愧再也无法遏制,,忙将头低了下去,藏在人群里,生怕被宁乡军的熟人看到。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从这里去宁乡军的大阵,距离仿佛是那么遥远。
突然间,耳朵边不断传来军中同僚的抽气声:“这宁乡军的军纪很不错啊,当真是不动如山!”
听到这一阵惊叹身,汤问行偷眼看去,前方却是如林而立的长矛,密密麻麻,一眼也看不到边。
在阳光下,彩虹中,长矛的尖上都闪烁中金属的光芒。
刚经过一场暴雨,所有的宁乡军身上都被浇得**的,头盔上依旧有水珠子不停滴落,鼻尖上、下巴上,也都是晶莹的水滴,却没有人发出哪怕一丝声音,也没有人伸手去擦。
无风的烈日中,一股让人心头发寒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众人都是带兵的高级将领,如何看不出这支军队的成色,神情都是一凛,将先前的嬉皮笑脸收了起来。
“好一支无敌铁军,这才是我大明的军队啊!”汤问行心中感叹一声,然后又是深重的刺痛感:“如果我不听父亲的话,跑去宁乡,如今已经站在他们中间了。就算是中普通一兵,但能够同建奴在沙场面对面较量,这一辈子也值了。可是……如今的我,却是再也回不去,回不去了……
320。第320章 心胸狭窄
再没有人说话,京营众将和王允成等人在朱玄水的带领下,就来到了宁乡军方阵的后面。
眼前的情形让所有人都骚动起来,汤问行按捺住心中的混乱,偷偷从人缝里看出去,身子顿时一震,感觉有一股热血从胸腔子里升腾而起,直欲喷薄而出。
却见,眼前是好几座小山。
一座是宁乡军缴获的建奴的兵器,一座是建奴的铠甲,另外一座则好几百颗刚砍下来的狰狞的人头。
至于方阵后面的开阔地带,夏收后光敞敞的土地上横七竖八全是无头尸体。大雨过后,人血被雨水冲得肆意流淌,满目都是艳丽的红。
可以想象,刚才这一仗的残酷和血腥。
这杀戮,这功绩却是实实在在的,任谁也抹杀不了。如果说刚才京营众人还有怀疑的话,现在却只有震撼。
耳边传来孙元那熟悉的声音,依旧是从容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些客套。听起来如同一个儒雅的文士,全然不像是一个纵横沙场的百胜骁将:“孙元见过高公公,见过王将军,见过京营同仁。各位将军的大名,孙元久仰了。”
然后是京营诸将一通忙乱的见礼,说来也怪,京营各将军在没过来之后,有心讨好高起潜,还附和着高太监哄笑。可此刻见到海量缴获和满地的尸首,又为宁乡军的肃杀之气所摄,众人说起话来也是特别的小心,话音里甚至还带着一丝颤抖和敬畏。
汤问行心中有愧,如何好意思上前见礼,只将头埋在一边,藏在人堆里,再不敢偷看。
高起潜的声音传来:“你就是孙元,听说你在滁州以区区两千人就打败了三十万贼军,后来有在泗州设计拿了高迎祥,此事可真,别是哄人的吧?”
孙元淡淡道:“宁乡军浴血奋战,南京军、天雄军,已经滁州、泗州两城百姓可以见证,也无需孙元自吹自擂。公公可以怀疑孙元,但军中将士的血和功劳,却不容抹杀。”
“嘿嘿,你倒是说得好听,别人听了你这话,倒好象是咱家要欺负你一样。”
“孙元不敢。”高起潜又急又怒。他这人的性子汤问行是清楚的,心胸狭窄不能容人不说。且为人古怪,最喜欢折腾人,好象看谁都不顺眼,都想挑些刺儿。
这个时候,王允成大笑的声音传来:“哈哈,高公公你却是误会孙将军了,滁州大战末将作为亲历这,可以宁乡军的功绩见证。至于高迎祥被擒一事,也没什么好怀疑的。如今,高贼就在我手上,正要押送进京献祭太庙。”
“哦,高迎祥在你们手头,怎么不早说。先前乱成那样,若是走了高贼,看你如何向万岁爷交代?”听到王允成说他是进京献俘的人马,高起潜惊喜的同时,有是勃然大怒,忍不住对着王允成一通呵斥。
王允成知道这个王太监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只得连连高罪。
半天,高起潜的声音听起来才柔和了些,又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孙元,你说刚才你以两千人马击溃了一千建奴,此事可真?”
孙元:“这是我军的斩首和缴获。”
高起潜昨夜厮杀声惊得炸营,七千多人马奔走混乱了一夜,可谓是在众人面前丢尽了面子。见孙元立下如此大功,心中又嫉又恨,便摆起了司礼监内相的架子来,喝道:“你说是你的斩获咱就就信了,说不定是你杀功冒良呢!”
孙元的声音中明显地带着一股怒气:“事实胜于雄辩。”
“事实,什么是事实,你们这些卑贱的军汉胆大妄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些年,咱家可是见得多了。定然是你想邀功请赏,这才胡乱杀些老百姓来欺瞒朝廷。”
“杀功冒良的事情,孙元却是做不出来的,难不成,先前的喊杀和这满地的鲜血都是假的?你怀疑我孙元不要紧,可不能怀疑我宁乡军士兵。”
两人的话中开始充满了火药味,躲在人堆里的汤问行心中一紧,不觉有偷偷朝外面看了一眼。
却见,高起潜一脸煞气地看着孙元,而孙元则依旧是那张淡淡的笑脸,可嘴唇却紧抿着。
估计孙元也没想到高起潜的心胸如此狭窄,又或者说他的性子是如此地不好琢磨。这个太监就是个损人不利己之人,最见不得别人好。看到他人但凡得点好处,就好象是从他腰包里抢过去一样。这种人,说穿了就是纯粹的市井小人,这样的小人,汤问行以前在信国公府可见得多了,也知道他们异常难缠。
更何况,高起潜身为司礼监秉笔,乃是大明朝的内相。又因为长期侍侯在皇帝身边,真说起权柄来,有的时候甚至还高过内阁辅臣。
孙元之才在于战场,且地位又低,若是被高公公给惦记上了,以后怕是有偌大麻烦。
……
其实,孙元在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要讨好高起潜。实际上,他不是正经的进士出身,甚至连一个秀才功名也没有。要想挤进文官集团,根本没有任何可能,即便有卢象升的扶持。在文官们眼中,一个武官,即便再精干,立下再大的功劳,却也是天生的叛国者,不值得信任。只要他们一高兴,随时就能办了。
想当年,毛文龙在皮岛,以一己之力,牵制了整个建州八旗。也因为有他在后方不断骚扰,满清才不敢大举南侵。为了表彰毛文龙的功绩,皇帝甚至还将赐给了毛文龙尚方宝剑。可这又如何,一遇到袁崇焕,说杀还不是杀了,且不留任何后患。
孙元已经想得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草根,这辈子是别想被士大夫集团接纳的。即便有卢象升,可在文官集团眼中,也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草根要想在这乱世发迹,只能做军阀。而朝中,却只有阉党可以依靠。
况且,孙元这个千户武官得自杨泽,天生就是阉党的人。
在他看来,卢象升未来的死其实同高起潜没有多大关系。真要说起这件还没发生的事情,第一责任人应该是崇祯皇帝,接着就应该是兵部尚书杨嗣昌。
孙元刚才见了高起潜,也不是没有想过和他结好。
可这死太监一见自己的面,就一副鸡蛋里挑骨头的样子,这让孙元心中心中有一股邪火拱起来。
321。第321章 事实胜于雄辩
他也不知道高起潜怎么一见自己,态度就如此恶劣。
如果是私人场合,因为高太监地位太高,同他顶牛,也没有实际的好处。以孙元如今的圆滑,倒是能够硬生生的忍了。可如今却是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做为一军的统帅,若是懦弱,以后在军中还有威信可言吗?
而且,高起潜话中的意思乃是怀疑宁乡军的战绩,这对自己的手下不公,却是断不能忍的。否则,孙元以后还如何让士卒为自己浴血奋战?
听到孙元这硬邦邦的一句话,高起潜咯咯地笑起来:“孙元,你在滁州如果真的立下大功,也没什么了不起。那群贼军,咱家却是知道的,不过是一群流民,乌合之众罢了。至于生擒高迎祥,也不过是使诡计而已,不值得夸耀。这建奴野人可是贼军,且是你区区两千人马就能打败的。”
孙元:“建奴虽强,可我孙元却不放在眼中。”
“哼,好好查查,看看这其中是不是有剃了头发的良民。嘿嘿,你们军汉那些道道别以为能够瞒过咱家。”高起潜指了指那堆人头。
话音刚落下,早有按捺不住的京营军官围了上去,在那堆人头中翻看起来,秩序顿时显得混乱起来。
一颗颗被雨水淋得发白的头颅随意地扔在地上。
看到高起潜等人如此轻佻,宁乡军将士都是一脸的不忿,可军中纪律严明,众人却依旧是整齐地站在那里。
高起潜嘴角带着冷笑看着孙元,刚才他也看得明白,地上的尸首中大多是汉军打扮,没什么了不起,搞不好孙元部遇到的不过是一支战斗力不强的辽东汉军,拣了个便宜。却要冒充建奴,真当我高公公是傻子啊!
他却不想,即便不是真鞑子,即便是辽东汉军,京营明军遇到了也只有抱头鼠窜,一溃如注的份儿。
随着京营军官们的翻看,须臾就有人惊叫一声:“没错,是建奴的头颅!”
“什么,是真鞑子,你可看得真了?”高起潜一楞,不觉又惊又怒。
“看得真真的,确实是真建奴!”
听到这一声喊,汤问行忙从人缝中朝外看去。却见一个京营的将官举着一颗头颅,正是标准的金钱鼠尾。
“高公公,你看这头发乃是本来的样式,不是新剃的。否则会流下新鲜的头发茬,应该假不了的。还有,这人若是死了,在没有冷硬之前,皮肤会很松弛,要想剃出光头来,却是甚难。”
那军官有心在高起潜面前炫耀,道:“末将以前在兵部当过差,辽东那边送过来的真鞑子,假鞑子的人头见得多了。是真是假,只看上一眼就能知道。公公且看这里……”
说着话,他掰开那颗人头的下巴,指着里面的牙齿道:“真建奴的牙齿也很有特点。”
他这么一说,孙元倒是好奇,忍不住问:“你详细说说。”
那军官见孙元专注,心中得意起来:“这建奴的日子过得好,一日三餐可都是能见到荤腥的,不像咱们明军,见天青菜豆腐,豆腐青菜。可这吃得好了,牙齿却经不住。所以,不少建奴都有龋齿。而且,大牙磨损得厉害。还有,建奴因为长期吃肉,下颌要用力咀嚼,都显得短且有力。”
孙元一笑:“你倒是有心,我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高起潜冷哼:“史千年,你可看仔细了,确实是建奴无疑?”语气不好起来。
“确实是建奴,否则,公公大可挖去我这一对招子。”那个叫史千年的军官开始赌咒发誓。
“你话实在太多,说完没有?”高起潜一脸的铁青。
史千年这才发觉不妙,乖乖地闭上了嘴。
“公公,发现一个真建奴的脑袋。”
“公公,这里又有一颗。”
……
随着一颗颗建奴的脑袋从里面挑出来,每发现一颗,几人都同时发出一声欢呼。
不片刻,高起潜脚边就垒出一座半米高的小山。
“好多,好多,大概有五十来颗了吧!”不但王允成部和天雄军此次进京接受皇帝检阅的军官们大声地抽着冷气,就连京营的军官们也忍不住小声惊叹。
天雄军且不说了,京营中的军官们都京城中的纨绔、勋贵子弟和浪荡子,这些人油滑得紧,打仗不成,可见识却不小,如何不知道这斩首五十级真建奴究竟意味着什么,又是何等的军功。
反正,他们京营是立不了这种功劳的。
京城在有六万人马的编制,可大量空额都被上上下下的军官给吃了。真到作战的时候,能拉出一支六七千人的队伍就算是不错的了。这群老爷兵,打仗行军的时候,一日走上十几里路就累得不成,嚷嚷着要休整。可但凡有些许风吹草动,立即就会转进入风,大队人马一日逃上几十里路轻松愉快。
昨夜不就是听到不对炸营了吗,更别说和建奴在战场上面对面较量了。
即便是辽西关宁军,一场所谓的空前大战下来,真正落到手上的建奴人头,也不过区区几级。
五十级真鞑人头,那已经是泼天也似的功劳了。
想到这里,众人眼中都是一片火热,寻思着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劲急的马蹄声传来。
众人抬头看去,却见大约六十骑滚滚而来,正是宁乡军的装束。
地上刚经过一场短暂而急促的暴雨,泥土已被泡软,马蹄落处,淤泥横飞。
再看那些骑兵,一个个都目光骄横凶横,身上都溅满了人血和泥土,各人的马颈两侧还都挂着血糊糊的人头。
黑色旌旗在风中呼啦啦招展,肆无忌惮,猎猎做响,六十骑滚滚而来,竟有一种千军万马的威势。
受了惊,一个京营军官下意识地惊叫一声,手中的那颗头颅掉到地上。
汤问行也惊得呆住:早就知道宁乡军长矛、火枪步卒剽悍善战,什么时候又有了这么一支铁骑?
一个个骑走到孙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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