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文官们还不肯放过。自咱家来凤阳之日起,那巡抚杨一鹏就对咱家诸多忌惮,凡事都想和我争个输赢,凡事总想着要让咱家在世人面前丢人。到如今,我杨泽被人骂老贼不要紧,却已经变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
“这次,他是要大大地驳我面子的。只可惜,天下间诗文能比得上侯方域者又有几人,咱家这是还真是要打掉门牙和血吞了!”说到这里,杨泽捏紧了拳头,牙关咬得格致响:“虞人你先前推说身子不适,不想参加这场比试,咱家也能理解。必败之局,又有什么意思。可是,狭路相逢,若我连亮刀子拼命的勇气都没有,岂不堕了志气,还如何统御手下?所以,这一场就算是输,也要硬着头皮上。虞人,我心中混乱,也没办法作出新诗来。实在不成,你就用老曲老词应付一出。”
韶虞人听到杨泽这么说,神情中有着一丝无奈,又有一丝不甘,但转眼就微微颔首:“是,奴家尽力而为。”
太监们都心胸狭窄,杨泽也不例外,狠狠地拍了一下小几:“杨一鹏老贼,这一场咱家是要载了,我们走着瞧!”
韶虞人还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杨公公,再没有说一句话。
51。第51章 虞美人
等到杨泽出了门,先前还如一朵闲云一样静静坐在那里的韶虞人突然以一个敏捷的动作下了床,然后有飞快走到铜盆前,伸出白皙的双手在刚倒进去的热水里飞快地洗着。
手上的碧玉环和铜盆轻轻磕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张娇好的面容也在水中破碎,荡漾开去。
也不知道洗了多久,韶虞人的手收了回来,停在半空。
一个丫鬟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用洁白的棉巾将她的双手擦干。
盆中的水平静下来,那张脸再度清晰,却显出一种深重的厌恶:“杨泽,你想出丑,自去就是了,又为什么带上我?我虽然是个青楼女子,但也是有尊严的。”
心中已经决定,正月十四夜称病爽约。
至于到时候杨泽又会是如何的雷霆震怒,韶虞人却是心静如水,并不觉得有任何畏惧。
自从当年赎了身,来到这凤阳之后,这个杨泽就迷上了自己,一心要娶她过门。按说,杨泽也算是个文才风流之人,风尘中的女子,能够遇到这么一个人物,又能做人明媒正娶的正妻,也算是一个好的归宿。
但可笑的是,这人却是一个太监。
太监,又娶什么妻子?
听风月场上的姐妹说,太监都不能人道。正因为如此,心理都有些扭曲,折腾起女人来更是分外厉害。这《玉京楼》中的女子也不是没有人被杨泽带回府上去过,听说,第二日回来的时候都不成人样。说起那夜的情形,楼中的姐妹都是泣不成声。
一想起她们所说的情形,韶人就是一阵恶心。
好在我不过是清馆人,只要自己不愿意,也没有人敢逼自己去杨泽那里。而且,看得出来这个太监是真心迷恋自己。来见她的时候,也很是客气尊重,就如同一个普通文人。
不过,杨泽权势滔天,自己要想离开这凤阳却是没有可能的了。
也许,这次是真的要嫁个这个令人厌烦的太监了?
到时候,却不知道伟弟要伤心成什么样子?
一想到弟弟韶伟,韶虞人就是一阵伤感。
当年自己误入风尘,被人养在楼子里。好在我以前随爹爹读过书,生得也算美貌,老鸨这才请了师傅教我读书弹琴,不至于如其他女孩子那样早早地被人破了身子。而弟弟,也因为有我在外面支应着,这才顺利地长大成人。
可是,他却怪我自甘堕落,常常在我面前说些叫人伤心的话儿,说什么“你这个低贱的女人,怎么不去死?我韶家以前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咱们家的名声都被你给败坏了!”
可是,伟弟,若非是姐姐,楼子里又怎么会收留你?当年的你不过是一个几岁的孩童,离开了姐姐,你又能活几天?
到如今,姐姐也算是攒了点钱,那老太监又答应,只要我嫁过去,立即就给你一个官职。
如此,我韶家或许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爹娘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也会欢喜的。
为了伟弟,为了我们韶家,或许这次是真要嫁给杨泽了。
伟弟啊伟弟,听说你成日在外胡闹,别人看在杨太监的份上不好说什么,可你自己也得争气啊!
一想起弟弟韶伟,韶虞人的眼圈有些微微发红。
看到韶虞人一脸的悲戚,服侍她的丫鬟迟疑了。
韶虞人将头转到一边,不肯让丫鬟看到自己的表情,柔柔问:“什么事?”
“姑娘,有个公子求见,说是从如皋来的,姓孙……不知道你见还是不见?”
“如皋,姓孙……还是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情形,不能见客的。”自从杨泽视她为禁脔之后,城中之人畏惧杨太监的权势,再不敢来见韶虞人,否则,等待他们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后果。如皋,好象有一个叫冒辟疆的青年才子。若是他,或许还可以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儿。
丫鬟道:“来的那位公子倒不是来见姑娘谈诗论道的,而是为韶公子,说是有要紧事同姑娘说。”
“伟弟的事情,可是他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事?”韶虞人心中微微一惊,自家阿弟是什么性子,她这个姐姐最是清楚,顿时面上变色。
可想了想,自家还有那么多烦心事。满凤阳城都知道阿弟是杨太监照应的,就算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别人也不干拿他怎么样。
想到这里,韶虞人突然没有了精神,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阿弟若是在外面惹下了麻烦,也是他自己的事情。过完年,我就要嫁给他人。伟弟已是成年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该自己面对,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姑娘……”
“你就这么去回吧!”
等丫鬟退出去,韶虞人就拧了棉巾擦了擦眼睛,又拿起一口小圆镜照了照自己的脸。
不一会儿,丫鬟一脸惊慌地跑进来,“姑娘,姑娘……”
“你怎么又来了?”韶虞人大为不快,微微皱起秀眉:“又慌成这样?”
丫鬟:“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她有些口吃:“来的那个孙公子说,他家有个奴仆本是军汉出身,姓费。这个军汉有个女儿,年方十四,不知道怎么的就入了韶公子的眼,说是要明媒正娶接进门去,媒人都上门了。孙公子说,此事关系甚大。作为孙家的家长,手下奴仆的女儿要嫁人,总得跟男方的家长见个面,商议一二。”
“什么……”韶虞人低呼一声,手中的镜子落到地板上,连声叫:“快请孙公子进来。”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声音虽然不大,却从容有力。
门开了,外面走进来一个瘦高的青年文士。年纪不大,也就是十七八岁模样。同一般白面书生宽衣大袍不同,这人一张脸被太阳晒得红润,身上的松江棉袍子剪裁得很是合身,又显得有些紧绷紧。将身子线条勾勒得甚为挺拔,一进门,就仿佛带进一道刚健的清风。
没错,来的人正是孙元。
在知道韶虞人和凤阳守备太监杨泽的关系之后,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破局的良机,也不敢耽搁,径直跑来《玉京楼》见韶虞人。
可这里是什么地方,韶虞人是什么人物。
如韶虞人这种卖艺不卖身的清馆人,若说是青楼女子,却不贴切。
真要比拟,相当于后世影视明星。
52。第52章 侯方域是谁
恩,也不算是真正的大明星。
如今的韶虞人,至多算是二线,在观众面前混个脸熟而已,距离天皇巨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可即便如此,也不是现在的孙元可以见着的。
《玉京楼》乃是中都凤阳最大的一座青楼,城中最豪华的销金窟。客人进了楼子,一开始得先坐下打茶围,不散出去几十两银子,根本就见不了着自己心仪的女子。就算见了女子,花出去大把银子,也最多同人家说上几句话,听听曲子而已。要想再进一步,还得有更烦琐的程序。
孙元前世是个商人,也不是没有去过那种风月场合,可也就是商场应酬,内心之中对这种事情还是非常反感的。
而且,他也没有银子,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到现在,他身上也不过几十两银子,就不糟蹋钱了。所以,等韶虞人的丫鬟过来回绝他的时候。孙元知道按照正常途径以后根本就不可能再见着这个女人。而且,刚才他和龟公攀谈的时候,听他说,自从韶虞人跟了杨太监之后,楼子里的人畏惧杨泽的权势,根本就不敢安排她见客。
孙元心中一动:好,既然这样,我就将韶伟给搬出来好了。今日就不嫖了,咱们说家务事。韶伟小子,你竟然敢伏击我孙元,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
看到孙元走进屋中,韶虞人眼睛不觉一亮,顿时感觉到此人同其他文士不一样地方。
明末士风颓丧,文才风流之人固然有之,可身上大多带着一股阴柔之气。韶虞人所见过的风流文人大多有着一张苍白的脸,可眼前这人走起路来呼呼风声,看起来虽瘦,可身上却好象隐藏着一种沉雄的力量。
这让她不觉想起曹植诗句中的情形,“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没错,这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儒生,可骨子却是汉唐气度。
说他是书生应该不对,准确的应该是士。
此人相貌虽然普通,可举止从容大度,一看就是个见过大世面之人。若是腰上再能挂上一口宝剑,却是最恰当不过的。
韶虞人在观察孙元,孙元也在观察她。
刚一见韶虞人的时候,孙元一刹间竟有些失神。没错,是个美女,还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古典美女。鹅蛋脸,五官娟秀清晰,身高大约一米六十,尤其是胸口,饱满得让人心跳,这在营养不良,满目都是瘦小女人的明朝更是难得可贵。
且这女子立在那里,一身黄衣,雍容华贵,美艳得不可方物。
最最难得的是,此女竟然没有裹小脚。这大概是她的脚本就小,也就是三五左右的尺码,根本就不用再费那功夫的缘故吧?
孙元以前工作的地方可是北京,北京城可是集中全国美女的地方,在那里生活了多年,他早就锻炼出美色在前而面不改色的心理素质。
当下淡淡一笑:“在下如皋孙元,字太初,见过韶姑娘。”
说着弯腰从地上拣起地上的那口镜子,吟道:“久闻虞美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能够见上虞美人一面,孙元倒是不虚此行了。”
孙元这话说得讲究,“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出自北宋秦观《虞美人?碧桃天上栽和露》,意思是:那是只有天宫才可能有的一株碧桃啊!又况和露而种,更呈其鲜艳欲滴之娇情妍态。如此光艳照人,自然不是凡花俗卉之胚数。
这一句正好赞美了韶虞人的美貌,偏偏又扣住了《虞美人》这个词牌。
韶虞人一听,便知道孙元是个风雅之士,又心思敏捷,心中又多了一分好感,俏脸微微一红:“孙公子谬赞了,且坐。”
丫鬟忙将一杯清茶送上来,如此,孙元才算是得到了和韶虞人说话的资格。
否则,这一句话若说得不对,只怕立即会被人赶出门去。
孙元心中冷笑:还好我大学学的就是中文,对国学也非常有兴趣,这才得了你的座。这个年头,和读书人,和知识女性说话真累啊,没意思,没意思!
韶虞人陪孙元喝了两口茶,这道:“孙公子先前说你是为奴家的弟弟韶伟而来,不知你说的事可真?其实,奴家的弟弟是十六岁的成人,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你奴仆家的女儿若是德容俱佳,这门亲事倒不是不可以。”
“奴家不过一个青楼女子,阿弟也是奴籍,也不敢妄想能有什么良配。”
韶虞人的话说得甚是平淡,虽然先前听到弟弟要娶一奴仆家的女儿为妻的消息之后,惊得连手中的镜子都落到地上。可她在红尘中打滚多年,可谓是阅人无数。不可否认,她对眼前这个姓孙的公子颇有好感,但内心中还是有一份警惕的。
这些年,别人觊觎自己的美貌,什么样的手段没使过。
说不准这人就想拿这事来和自己接触,然后别有目的也说不定。
所以,她心中月是焦急,可面上表情却显得越是恬淡。
“真的吗?”孙元突然微微一笑,反问:“可惜啊,可惜啊,若姑娘真这么说,权当孙元今日没来过。韶伟公子前途似锦,若是娶了奴籍女子为妻,将来还怎么见人?”
韶虞人:“伟弟也是奴籍,又有什么前程可言?”
孙元笑声大起来:“若真如此,姑娘又怎么肯嫁给杨公公为妻,还不是想着为韶公子谋一个前程。以杨公公的权势,正七品的朝廷命官谈不上,但许韶公子一个**品的官职还是可能的。或许,将来还能娶一个世家大族的名门闺秀吧?看姑娘的面相,也是个有心志之人,想必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韶虞人再也忍不住,霍一声站起来,一张小脸气得通红:“孙公子今日来此,就是为羞辱奴家的吗?”
看着她一脸的通红,孙元心中好笑:这个女子在我面前竭力做出一副淡定从容模样,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女生,这个年纪的女子在现代社会还在中学念书呢!
他站起身来,走到床边,拿起小几上那张诗稿,念道:“客馆寒灯泪满襟,恩,是写离情羁旅的诗,可是姑娘所作,可是这次杨公公和杨巡抚宴会的比试题目?”
其实,在刚进屋的时候,孙元已经发现这张没有写完的诗稿了,心中已经笃定这就是韶虞人和顾横波这次比试的的内容。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韶虞人提前做的准备。
韶虞人没想到孙元会说到这事上面,一呆,然后淡淡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没写完啊!小生听人说,顾横波已经邀请姑娘大年十四那夜参加杨巡抚的夜宴,而姑娘却以身子不适推辞了。可现在却看到这句诗,想来姑娘也不肯放过过南曲第一顾眉娘的比试,毕竟,能够与这种人物切磋的机会甚是难得,错过了也是可惜。但这句诗却只写了一句,想来是作者文思阻塞,却是写不下去的。这场宴会,姑娘不妙得紧。”
韶虞人:“不妙又如何,难不成我还能胜过顾横波。这场比试,为她做诗的可是侯方域。”
说起侯方域这个名字,韶虞人突然一脸的敬慕。
没错,这人可是当今士林中新一代的领军人物,多年以前就以诗词文章名动天下。尤其是文章,每出一文,必然引得洛阳纸贵,世人多争相一睹为快。
当年,东林领袖高攀龙就为侯朝宗的文集写序,赞曰:奋迅驰骤,如雷电雨雹之至,飒然交下,可怖可愕,戛然而止,千里空碧……
在这篇序言中,高攀龙已经将侯朝宗比拟为一代文宗了。
对于此人,韶虞人也是心向往之。
说句实在话,内心里根本就没有起过与之比试的想法。
或许,在她心目中,侯朝宗已经是偶像级的人物了。
话刚说完,孙元却懒洋洋地问:“侯方域是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