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厮杀汉子在战场操刀,也不是只为自己的功名利禄。沙场之上,刀箭无眼,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活到明天。实在死球了,大不了卵子朝天,咱们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就算是死,但只要能够得到君王的认可,得到天下百姓的认可,也值了。
咱们被压到最后,前面的队伍走得慢得直他娘心慌,等到咱们开过去,也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别到时候,万岁爷他们都等不及走光了,还让他认可个鸟?
好在天上突然下起了暴雨,前面的队伍都散了。
眼前,却是一片通畅。
不过是一场雨罢了,往日间训练的时候,咱们什么情形没遇到过。就算是满地淤泥,一声令来,说坐下,就坐下,眉头也不带皱一下。
终于等到出发的命令了,就如同平日里一般,五千宁乡军排着整齐的对列朝前开去。
刚走不到两步,就看到两个被风吹得跌跌撞撞的官员跑了过来:“哪支部队的,哪支部队的,站住,站住!”
这两人身上都穿着四品大红官袍,头上的帽子已经被风吹掉了,浑身上下都是水,落汤鸡一般。
队伍立即一顿,行在队伍中间的孙元眉头一皱,驾一声冲了上去:“我乃宣府镇渤海所参将孙元,敢问两位大人所来何事?”
“原来你就是孙元,想来你们就是宁乡军了。”为首那个官员乃是四品高官,是杨嗣昌一系。孙元元虽然是二品金吾将军。可明朝文贵武轻,在他看来,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而且,孙元见了自己,居然不下马见礼,让他心中大为不快。眉宇间有时轻蔑,又是恼怒。
当下就呵道:“孙元,吾乃礼部右侍郎刘冠,礼部有令,命各军原地待命……你还走什么,还不下马见礼?”
孙元一听原地待命,心中气恼,忍不住转头看了身边的黄佑一眼。
黄佑却喊道:“原来是刘侍郎,这么大雨,却不知道万岁是否还在城楼上面?”
今日乃是国之大典,黄佑本有功名在身,自然脱掉身上戎装,换了一身澜衫。
风雨实在太大,想不高声叫喊也不成。
见黄佑是有功名的读书种子,刘冠脸色好些,大声喊道:“天子正在承天门上,尔等不要随意乱跑,否则惊了圣驾,孙元你吃罪得起吗?大胆孙元,还不快快下马?”
听刘侍郎说崇祯皇帝还在承天门上,孙元眼睛里有精光一闪而过,心中暗叫一声:天见可怜,这么大雨,崇祯居然没走,这个皇帝倒是刚强。嘿嘿,这可是我孙元的机会,能够得到皇帝召见,为卢都督师正名,得到国家的优恤,在此一举。
若是错过了今天,嘿嘿,杨嗣昌和洪承畴联手的势力如此之大。刘宇亮人虽然不错,可以前在内阁却是个样子货,根本不是这二人对手。说不定明日不等我找机会见到皇帝,内阁就一个命令下来,把我和宁乡军调走了。到时候,若是被安置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几年总兵,过得几年,谁还记得我孙元。这几千跟着我在战场上流血的士卒,怕是也要散了?
这次,赌了!
孙元突然仰天大笑一声,然后在马上一拱手:“刘侍郎,可对不住了。孙元得的命令是带着部队过承天门,接受天子检阅。甲胄在身,不能见礼。”
说完,暴喝一声:“大军,前进!”
592。第592章 血气
“大胆孙元,你想在干什么,想君前失仪吗?”刘冠气得脸都白了,当然,被冷雨淋了半天,他的那张脸也早已经冷得看不到一丝血色。
立即大张着双臂拦在大军之前,喝道:“国家自有制度,混帐的东西?”
孙元自做了参将之后,在军中一言九鼎,在战场上不知道结果了多少天人命,身上自然而然带着剽悍之气。他什么时候被人直呼过混蛋,当下不怒反大笑起来:“刘侍郎,什么君前失仪,难不成咱们这些为国为民流过血的汉子就生得丑陋到不堪入目了?难不成,咱们一走过去,就能惊驾,真是荒唐之极了?你有当咱们崇祯天子是什么人?”
“我等浴血半年,杀敌不可谓不奋勇,牺牲不可谓不巨大。今次进京受阅,非为争什么荣华富贵。若是要争,当年滁州之战、泗州大捷、斩杀奴建奴阿山,就足够孙某和将士们有个极好的前程。可这些功绩,却被朝廷诸公以这种理由那种理由给压下去了。看情形,这次济南大捷的功勋,也会被可疑飘没。内中幕后,若不是有人怀着别样心思,孙元却是不信的。”
“孙某本是布衣出身,又是一芥武夫,只知道在战场杀敌,对于自己的前途却丝毫不放在心上。所想所思,不过是多杀几个建奴。今日多杀一个,明日入寇我大明的东夷就少一个。少一个建奴,我京畿百姓就多一分平安。翌日若能直捣黄龙府,收复辽东故土,孙元就算卸去这牢什子金吾将军的头衔,回家去种地织席,却是无妨。只可惜,只可惜我手下这么多为国家流血的弟兄!”
“这么多弟兄在山东拼死一战,报家卫国,今天能够得到天子的检阅,乃是无上荣耀。将来若是老了,自可对子孙后代说一声:某可是见过圣明崇祯天子的。就算是将来战死了,将这百多斤捐给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也可含笑九泉:某是为大明天子而死,为我大明而死,无憾也!”
“这次朝中有人将我宁乡军放在队伍的最后,某虽然是个只知道厮杀的军汉。却也知道,有人怕我宁乡军将他们比下去了。怕让陛下知道,国家每年这么多军饷,养的究竟是什么的队伍?”
孙元一声高过一声,到最后,已经将轰隆的风雨声盖住了,语气已是相当的不客气了:“刘大人,你看看,你看看这么多在战场上流过血的将士的眼睛,你问问他们,难道这次来京城,就为了空跑一趟?你敢直面他们的眼睛吗?”
刘冠什么人,礼部右侍郎,副部级高官,别人一个普通军官。就算是封疆大吏,见了他也极为尊敬。如今却被孙元一通呵斥,苍白的脸红得发紫。
正要在呵斥,突然间,他看到所有的宁乡军都用愤怒的目光看过来。那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珠子,就如同猛兽一般,在雨幕中看得人心惊肉跳。
黄佑何等人物,立即明白孙元想干什么。确实,如果不能见到皇帝,不能让崇祯见识到宁乡军的剽勇,不能得到天子的接见,卢督师的冤情又如何得雪?
他突然一把扯掉自己的衣裳,露出精瘦的胸膛,上面有一道半尺长的刀伤。虽然已经愈合,和伤口上的肉却嘟了出来,如同一条长长的蜈蚣。
“此伤乃是南方剿寇所受,河北举子黄佑,今日请崇祯天子检阅!”
汤问行也脱掉衣裳,大声吼道:“此伤乃是泗州、京师、泊头、济南所受,南京信国公府汤问行,请崇祯天子检阅!”
“此伤得自黄村,太原顾存孝,请崇祯天子检阅!”
“此伤得自大清河,真定华一岳,请崇祯天子检阅!”
“此伤得自济南之战,宁远焦得禄,请崇祯天子检阅!”
“此伤得自大清河之战,易县秦易,请崇祯天子检阅!”
“我叫王多宝,大同人,身上的伤太多,记不清楚了。俺家三个哥哥都死在战场上,俺代替两个哥哥给皇帝万岁爷磕头!”
“宁乡严发财,浑身是伤,记不住了。可有一点,所有的伤都在前面。我不是懦夫,我要见皇上!”
……
一个接一个士兵脱掉衣裳,露出已经被北地风霜磨砺得如同黑铁的胸膛。
雨水依旧像瀑布一样淋下,在他们头上肩上腾空而起,整支队伍在这水花中,如同一条笔直的巨龙。
无数条刀疤箭痕,如同一只只睁开的不甘的眼睛,如刀子一样刺来。
刘冠二人终于惧了,禁忍不住趔趄地后退了几步。这样凶悍的部队,这样顶天立地,磅礴的男儿之气,他们以前何尝见到过。
轻歌曼舞的京城繁华中,白皙细长的手指捏着羊毫,干净的宣纸,折子上的夹枪带棍,此刻在这一条条伤痕面前,却是显得如此的阴柔和懦弱。
甚至是如此的丑陋。
又如何挡得住贼军闪闪大刀,挡得住建奴滚滚铁蹄?
况且,风大雨大,群情激奋之下,他们被乱军踩死也不奇怪。
……
孙元一挥手:“开始吧,士兵们,陛下正在看着你们,前面就是承天门!”
突然间,轰隆的雨声猛地停了下来。
突然的安静让人不适应,耳膜中似乎还回荡着那哗哗的风雨。
“鼓手!”孙元又是一声大喝。
同先前秦军出场时的那个一人高的羊皮鼓车不同,余祥却只挎了一巨小小的腰鼓。
他向前一步,开始有节奏地敲了起来。
声音虽然不大,却一声声显得沉稳而结实。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五千男儿同时扯直了嗓门大声吼叫,这是当年红巾军的军歌也是大明朝雄师的军歌。
此刻,也不需要什么曲调,只用尽全身力气吼将出来,吼出汉家男儿的血气。
593。第593章 献于君前
其实,暴风雨一起,在旁边看热闹的百姓都觉得这场阅兵仪式到这里已经算是结束了。
反正边军的丘八爷们都散了,和大伙儿挤住一块儿了,还看个球啊?
只不过雨实在太大,现在回家也没有可能。没办法,所有的人只好挤在街边屋檐下,等着雨停。
四月间的本不会下这样的豪雨,这情形简直就是盛夏。联想起这几日热得恼人的怪天气,所有人都觉得济今年的夏天说不定就这么提前到来了。
盛夏的天,孩子的脸,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果然如此。
雨一停,就有人要走。反正该看的都已经看了,刚才军爷们被淋得落汤鸡似的,又是跑又是踩得嗷嗷叫,这可比单纯地看边军排队在街上走他娘半天,三呼万岁得劲多了。
嘿嘿,这次可算是值回票价了。
帝都百姓,谁没个达官贵人的亲戚,见多识广,对万事万物也没那么在意。
没错,边军们是立了大功,打跑了建奴。可该过的日子还得过,看看有功将士就算,家中的事儿也不能撂下。
可就在这个时候,响亮的歌声却将所有人拉住了。
几万人同时转头朝西看过去。
但就在瞬间,歌声却停了下来,就如同戏堂子里的开堂锣鼓一般,天地间又猛地一静。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觉察到,好象又有什么热闹可看了,刚迈出去的腿也收了回来。就连先前和百姓裹在一起的边军士兵们,也都是用惊疑的目光朝远方看去。
就在这一片寂静中,又是一阵小鼓响起。
却见,远方突然走过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将领。他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布衣,看起来就如同一个文弱书生一般。可相比起读书人,这人却挺拔得不象话,身上的衣裳早已被雨水淋得透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轮廓。身材比例,健美得不象话。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希腊雕塑似的人体之美,可所有人却都知道,这是美好的,健康得让人精神一振的。
这个书生肩膀上扛着一面卷起的红旗,高高抬起腿,然后重重要落下。
在他身后,则跟着六个身着重铠甲,肩扛长枪的士兵。雨水将他们的面庞和铠甲上的铁叶子淋得闪闪发亮。同那个年轻书生般的将领一样,这六个护卫也同样高高抬起腿,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似地拍下去。
没错,领头那人就是孙元。
他和六个护卫这个踢正步的姿势其实在古人眼中却是显得笨拙可笑的,立即就有百姓咧口了嘴,问:“这是干啥啊!”就欲调笑几句。
可还没等他们笑出声来,那脚步声却越发地响亮,从旁边看过去,六人两排几乎是一个人般,挥臂,抬腿……整个大街都仿佛在这整齐的脚步声中微微颤抖。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可七个人,竟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没有人说话了,所有人好奇的目光都跟随着孙元六人向东移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孙元六人已经走到了承天门下,然后刷一声立正。
他快步走到门楼前面,抬头朝上看去,就看到上面立着一个身住朱红色衣裳的人正将头探下来。虽然距离有点远,也看不清楚相貌。可孙元知道,穿这种衣裳的人,必定是当今大明朝的天子崇祯皇帝。
孙元心中一阵狂喜:赌对了,皇帝果然没走!
他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臣孙元,今缴获建奴镶红旗一面,献于君前!”
声音高亢起传了开去。
然后,“呼”一声,缴自建奴的那面镶嵌着红边的金龙大旗展开了,然后被他用力抛在承天门城楼下面,抛在崇祯皇帝的脚下。
“啊,原来是缴获的建奴帅旗!”远方的百姓低声议论起来:“难道那个小将军是孙太初?”
“废话,当然是孙太初了,否则,怎么可能有建奴的帅旗。想必上斩首奴酋岳托时的缴获吧?”
“对了,军爷,究竟是不是啊?”有百姓悄悄地拖了拖身边一个边军士兵的袖子。
那人正是刚才跑散了的秦军士兵,当下就点了点头:“正是宁乡军军主孙太初,前几日大军驻扎拱极城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过他一面,识的。”
“操,原来他们才是宁乡军,刚才咱们问你是不是宁乡军的时候,你等怎么不说明白,脸皮真厚!”
被百姓一通呵斥,那个士兵满面通红,再说不出话来。
激烈的鼓声再次响起,远方,地平线那边,有洪流一样的军队开来。
没有刚才那响亮的歌声,有的只是一队队人马默默前进。这队人马的装备虽然五花八门,可所有人身上的铠甲都带着刀枪的痕迹,再看他们绷紧的脸和身上不住掉落下的水珠,可以知道,方才这一场暴雨,这些健儿们可都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咬牙坚持下来了的。
这支五千人的队伍也同先前孙元等七人一样,高高抬起腿,然后重重落下。每做一个动作,身上的雨水都会飞溅而起,在头顶上和队伍中弥漫出一片白色的水雾。
长矛如林,枪刺闪闪。
队伍如同平整的的豆腐块向前推进,不,应该用磐石来形容。任何试图挡在他们前面的,都必将被碾得粉碎。
所有宁乡军士兵都高昂着头颅,挺直胸膛,露出骄傲的神情。
“轰隆,轰隆,轰隆……”满世界都是整齐的脚步声,所有人的心脏否仿佛随着着节奏剧烈跳动着。
即便再不懂军事的人,也知道这支军队的剽悍。
内心中,甚至还带着一丝畏惧。
仅仅是一场阅兵仪式,可近代军队杀戮机器般夺人心魄的美感还是在一瞬间让所有人战栗了。
这种整齐划一的节奏中,摆设的臂膀,狠狠拍下去的脚板,如同一道接一道翻起的浪花,叫人怎不心血沸腾得直欲高声呼喝?
心蓬蓬地跳,手心脚心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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