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死在乱枪之下,无论怎么看,这次兵谏是失败了,当然,对他孙某人来说却是赢得彻底。
最要命的是,准塔大军杀来了,说话就到。
探子说建奴到淮安还有一个时辰,嘿嘿,只怕会更快吧!从清江浦到淮安才多远的路,三十多里。淮安这边只怕早有建奴的探子,准塔绝对不会放过山东军内乱的机会的。
难不成刚拿下淮安,就要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跑。
不,绝不!
刘春捏紧斧子,咯咯尖笑:“郝大人,建奴大军马上就到。可惜啊可惜啊!”
“啊,建奴大军要到了!”大堂中的众人同时惊叫一声。
刘孔和一刹间更是面容苍白得看不到一丝血色。
刘春继续笑着,点头:“没错,刚才郝大人的细作来报,准塔快到了,也就是几个时辰的光景。嘿嘿,建奴的厉害想必大家都是知道的,也好,刘春已是山穷水尽,生无可恋,不如引刀自裁,也来得爽利。”
说着,就提起了斧子。
目光落到雪亮的斧刃上,想象着这一斧砍到自己颈项上又是什么光景。
“你可惜什么?”郝肖仁突然不颤抖了,他站起了身体反问。
刘春讥讽地笑道:“你家主公弄了这么一出好戏,不就是想收编我山东军,拿下淮安府这块地盘吗?是的,这一计使得真漂亮啊。可惜啊,你们却没想到建奴来得这么快,这么快就过了河。如今,已经没有工夫整顿军队,布置城防。也许啊,下一刻淮安城就要陷落,郝大人白忙了一场,孙太初白忙一场,怪可惜的。”
“什么白忙一场?”郝肖仁:“还说什么爽利,左都督你是想战死在沙场上吗,想得倒是轻巧,你以为自己死了,就没有人再提起东平伯的死吗?你若是死了,也要受尽世人唾骂。”
“你……住口!”刘春咬牙咆哮。
郝肖仁挥手示意他安静,继续说道:“左都督,史书可都是人写的。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以成败论英雄。这一战,你若是赢了,千秋功罪,悠悠众口,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这叫掌握主动。人生在世,谁没有个仇人。人家要说你的坏话,你也挡不住。东平伯病逝可都是大家亲眼看到的。你若是一心求死,只怕会有有心人将这盆污水泼到你头上来。”
“对,兄长病逝,我可以佐证。”刘孔和沉重地说。
“我等都是看到东平伯病逝的,我等可以佐证。”众人也都附和。
郝肖仁:“如今,最关键的是守住淮安,为国立功,保护这满城百姓。若左都督能活一方生灵,全淮安的百姓都可以为你佐证,证明你的清白。”
“你的意思是……守住淮安……”刘春有些口吃:“如何守,来不及了。”
“现在守城自是来不及了,但咱们可以主动出击。”郝肖仁笑嘻嘻地说:“未必就不能击溃准塔。”
“什么,主动出击,还击溃准塔,你没疯吧?”刘孔和惊讶地看着他:“不可能的,总兵官,咱们还是撤吧!”
“撤,撤去哪里,如何你想看到左都督身败名裂的话。”郝肖仁冷笑地看着刘春:“下命令吧,现在还来得及收束一些可用兵马,再耽搁下去那才是无法可想了。”
没有人吱声,大堂里血腥味弥漫,空气如同凝固了。
“看你们胆小成这样,不就是区区几百千余建奴而已,就把你们吓成这样。我原本以为左都督是一条好汉,今日真叫人失望啊!而且,这一队建奴都是步卒,没有战马,没有火炮,能耐有限得紧,别被他们吓住了。”郝肖仁学着孙元的模样,摇晃着右手的食指。
“什么,才几百千余建奴?”众人都惊讶地叫出声来。
刘孔和为人谨慎,急问:“郝大人,此话可真,可是你们宁乡军细作打探来的消息。”
“不是,不是啊,我猜的!”
“你……你光凭猜测做得了什么准?”刘孔和气苦。
“怎么就做不得准。”郝肖仁背着手站在众人面前,一副智珠在握模样,得意地说:“所谓大战,双方的将领不都是在猜吗?猜对方将领的作战意图,猜对手有多少力量。等到合适的时机,就将手头的兵派出去。决战,就是赌博啊!枉你们也是带了多年兵的大将军,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他竭力做出一副足智多谋的模样,可惜帽子被砍掉,头发披散下来,胯下又津湿一片,看起来却是分外滑稽。
刘春坐在椅子上,用手柱着大斧,狰狞地看着郝肖仁:“说下去,你又是如何猜出敌人只有几百千余人马的?”
他的斧柄轻轻地有节奏地在地板上敲着,一声声连绵不绝,声音虽然不大,却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郝肖仁知道这个刘春已经蜕变成一头猛兽,自己一句话说得不对,下一刻就会被他当劈柴一样给大卸八块,同一个疯子说话,你得十分小心。
“左都督你忘记了,咱们在路上得到的消息是建奴准塔的主力还在白洋河、桃源一带。怎么才过了一天,敌人就过了大河,拿下清江浦了,这没道理的。”
刘孔和插嘴:“可现在清江浦陷落是事实吧?”
郝肖仁抚摩着肥嘟嘟的下巴上一小丛胡须,反问:“刘将军,你是带老了兵的人。在下想请教,山东准塔部有多少人马?”
刘孔和:“据说在两万上下,扣除辅兵,至少也有六七千吧!”
“对,我得到的情报也是两万。这两万人马长途行军是个什么概念,我想刘老将军比我更清楚。大军前行,需要派出探马,需要押运大量的粮草辎重,一日走个三十里路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军,走上半天路,就要寻要紧之地驻营,以防备敌人突袭。两万人马,刘老将军觉得能够在一日之间飞到清江蒲来吗?”
“这……”刘孔和大为意动。
郝肖仁越说越得意,哈哈笑起来:“还有啊,两万人马要想尽数开过河来,得征集多少船只,如果没有想错,山东军只怕早就将河上各船家的船只征收了,以免得建奴杀过河来吧!”
刘孔和:“确实有这事,早在半个月前,河上所有船家的船只都被总……老总兵官尽数收缴了,并下令片扳不得下水。”
“那就对了!”郝肖仁一拍大腿,咯咯笑着:“如果我没猜错,拿下清江浦的建奴绝对多不了,估计也就几百人而已。他们半夜偷偷过河,趁守河士兵不防,占了个大便宜。如今又想趁淮安城中乱成一团,想继续拣这个大便宜。呵呵,准塔这个人啊,用兵喜欢行险。上次他拿下徐州,不就是以千余轻骑冒险吗?依我看来,索性收拢一些兵马同敌野战,教训一下这个赌徒冒险家。”
冒险家是个新名词,乃是郝大人从孙侯爷口中学来的。大堂众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赌徒这个形容词却是明白的。
听他将话说透,众人越想越觉得有理,面上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齐齐将目光落到刘春脸上。
刘春还是阴沉着脸坐在那里,手中斧子还在不住敲着地面,好象是举棋不定的模样。
这下,郝大人倒不催促了,适时地退到一边。他知道,刘春已经没有退路了,如今唯一的道路就是奋起一搏。若是赢了,他就是新的东平伯、山东军统帅。若是撤退,也无法在世上立足,只能去做流寇。
“少将军,干吧!”须臾,刘春的一个手下率先道:“不就是打仗吗,咱们什么时候怕过?”
“对,区区几百千余建奴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宁乡军……不,山东军又怕过谁?少将军忘记了教官的教导吗?”
一想起在新军接受训练的日子,众人的热血都沸腾起来:“人死卵朝天,不就是几百建奴,****娘的,也让他们看看咱们中原汉人的厉害!”
“部队就是要打仗的,放下幻想,准备厮杀!”
“死在战场上,才我等军人最大的荣耀,后人会记得我们的!”
“少将军,下命令吧!”
一时间,群情激奋,磨拳擦掌。
刘春猛地站起身来:“刘孔和将军。”
刘孔和一拱手:“属下在,请总兵官下令!”
刘春:“一个时辰内,你可以收集多少兵马?”
这一句话刚说出口,大家都是一阵欢呼。刚才将屠刀对准往日的战友,甚至犯下了弑父大罪,对于他们来说,确实一种不小的心理负担。如今终于可以在战场上和建奴厮杀拼命,不知道怎么的,大家心中却畅快起来。是的,现在确实需要做一些事情,人还是需要崇高的。
刘孔和:“属下手头还可以直接调动的兵马有一千,城外还有两个兵营,一个时辰内还能收束三四千,怕就怕队伍有些散,战斗力不足。”
刘春:“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我山东军以前之所以不能战,那是因为军官无能,就是因为这群蠢货。”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满眼鄙夷:“你马上随我一道去接收各营兵马,所有军官一律罢免,由我麾下的将士担任。将我船上的器械、金银都发下去。此战有进无退,某将站在队伍最前面,有后退一步者,斩!出发吧,没工夫磨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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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火把次第燃起,所有士兵身上的铁甲瞬间亮了起来。
这里是淮安城北十里的一处小高地,刘春全副武装地站在最高处,四周静寂无声,远方有野狗的叫声不断传来,一声接一声,无比凄厉。
五千多战兵力都已经拉了出来,战战兢兢地立在身后,听说要和建奴决战,所有人都面容苍白,有人还微微地打着颤。
有中下级军官在自己所管辖的队伍中来回走动巡视,时不时伸出手去拍着手下的肩膀,安慰平复着他们紧张的情绪。
不用问,这些军官都是经过训练的刘春手下的心腹。
有刘孔和出面,这次全面接受淮安军队的行动出奇的顺利。山东军反正是刘家的私军,看到少将军和刘老将军过来,都愿意听从指挥。而刘春手下那一百多个军官很快就派了下去,掌握部队,担任实职。
有严格的军令约束,又有大量的犒赏,士气倒也可用。只不过,山东军从来没有打过恶仗,硬仗,如今直面凶残的建奴,士兵们难免还有些畏惧。
刘春一手提着大斧,一手握着东平伯的大印,咬紧了牙关:见了血,士卒的胆气就会起来的。我山东男儿不是懦夫,我相信!
“准塔,你这个赌徒,咱们今日好好较量一番。这是冒险家对冒险家的决战,不死不休!”
1019。第1019章 建州男儿的变化
如今的江北战场到处都是兵,在后世的江苏北部、安徽大部,多铎部、宁乡军、黄得功的庐凤军、高杰的秦军、还有甘肃军、川军、扬州本地驻防军,十多路人马的防区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乱成一团,彼此的探马都放了出去。
一天下来,偌大江北战场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斥候在来回奔驰、哨探。按说,如今的战场对敌我双方已经彻底透明了。
可探马实在太多的结果是,大家都不知道这战场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情形就如同后世界的无线电干扰,你干扰我,我干扰你,最后是大家都彻底瞎了。
消息断绝,远在淮安所发生的那一幕自然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知道这一场决定两国两族命运的空前国战究竟是怎么开始的,第一滴血又是在什么地方撒落下的。
所谓决战,并不是敌对双方将所有的部队集结在一个约定地点,大家在约定的时间里兵对兵,将对将杀上一场。
战争不是唱戏,不是表演做秀,那种战场只存在于春秋。
大决战,就是几十万人马,分成无数支部队从遥远的后方谨慎地朝既定目标推进,占领一个接一个战略要点,保证自己的后勤供给线的畅通。如此一来,一场接一场的小规模前哨战连绵不绝,直到一方取得大势,将另外一方逼得走投无路,再毕其功于一役。
所以,在正常情况下,一场国战通常会持续两三个月甚至更长。发生在战国时的秦、赵长平之战甚至达到惊人的九个月。
按照正常的道理来讲,这场集中了满八旗所有主力和南明所有野战军团的大战役也会是这样打的。
多铎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他先是带着大军从豫西出发,经归德府进入江淮。向南直趋凤阳、泗州直取扬州。
凤阳、泗州这一线明朝本驻了不少军队,各地的地方军再加上从北方撤退而来的各镇镇兵,人数不少,战斗力也算过得去。最麻烦的是,江北河流纵横,如果明军把守住各地的道路、桥梁和城池,却是一件麻烦事。
建州军需要逐步将这些关卡一一拨除,速度也快不起来。
不过,多铎并不着急。自从当年他在济南吃了一场空前败仗之后,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已经变得沉稳,对这一战他有足够的耐心,也准备付出一点的代表。毕竟,攻城拔点不是满州军的强项,尤其是在这种水乡泽国作战,牺牲再所难免。
到时候,也不知道有多少汉军和蒙古兵会永远长眠在这湿漉漉让人全身发霉的鬼地方。
多铎却没想到这次进攻南明之战从一开始就出奇地顺利,首先是准塔以千骑奇袭徐州,顺利地打开江北门户,让他这路人马能够轻松地进入江淮腹地。
然后,宿州守军不战而逃,泗州明军全体投降,清军没有受到丝毫的抵抗,简直就是摧枯拉朽。
也因为这样,多铎索性从容地布置人马一路平推而来,并派骑兵迂回穿插,分割包围,不断杀伤明军有生力量。
到如今,甘肃军、四川军、邳宿道屯田军等十几支部队的主力几乎被他全歼,战果堪称辉煌。明朝地方军惶惶不可终日,而建州军则士气高昂,他也为此而暗自得意。
当然,多铎并没有因为而忘形。在他看来,这些被自己消灭的明朝不过是小杂鱼,餐前的开胃小菜而已。扬州方向明朝军真正能打的部队现在还剩两支,黄得功的庐凤军和孙元的宁乡军,这两支部队一日不打垮,战争就不会结束,这才是他真正的挑战。
黄得功此人是员猛将,他手下的兵马以前也是不成的。不过,听人说永城之战以后,马士英将手头以战火锻炼过的精锐都编进了黄部。因为,黄德功的庐凤军骨干其实就是马瑶草练出来的老庐凤军,对多铎来说,算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
至于宁乡军,一想起孙元,多铎心头猛地一紧。当年济南之战的那个雪夜又浮现在眼前,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啊!
即便隔了这么多年,感觉自己已经变得异常强大,可对上他,多铎还是没有信心。
现在已经是四月下旬,再有几日就是五月了。天气变得很是古怪,白天还是艳阳天,到了夜里却是暴雨倾盆,道路也变得泥泞难行。真是五月天,孩子的脸。
建州军都是北方人,遇到这种鬼天气,一个个都走到叫苦连天。
大军的推进速度也慢了下来,拔除了泗州这个点之后,后勤补给线已然畅通,兵贵神速,他自然是想一口气杀到扬州城下。可在路上走了这么多天,部队一日只能推进二十来里地,却叫他心中焦急如焚。
大太阳晒着身上的铁甲,只半个时辰就热得烫手,汗水一阵接一阵地出着。
风吹来,一想起孙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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