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冷笑着说,阮圆海你一句话就抹杀了众将士的功绩,叫人如何心服。
功绩,阮大铖也大声冷笑着说,他们有什么功绩,今天的扬州局面之所以能够彻底翻转过来,还不是全靠宁乡军,扬州城中,史首辅的军队纯粹就是一群废物,依我看,都杀了绝对没有冤枉的。
史可法也厉声反驳,说,宁乡军虽然能战,可若没有老夫和诸镇兵马在城中消耗掉建奴的力气,孙元能得此大功?为山九仞,他孙太初不过是加了最后一锹土而已。
而且,如今建奴因为急切之下不能拿下坚城扬州,师老兵疲做战略性撤退,难到这也成了宁乡军的功劳了,和扬州城中的十几路镇军没有任何关系?
史可法的口才自然比阮大铖好上许多,一番话说来,他史宪之不但无过,反倒有功。
但下,两人彻底翻脸。
阮大铖也断了再审问史可法的心思,将之小心看管,等回南京把人往上头一交了事,就叫马瑶草和天子自己去头疼吧!
今天史可法却突然强行跑到前线来观战,他究竟是什么心思,阮大铖也是清楚:不外是想就近观摩宁乡军的战斗力,他虽然是督师,可宁乡军在战场上究竟是什么模样,却从来没有见过。扬州之战,史可法从头到尾都呆在衙门里,静静等着建奴杀进城市来,好以身殉国。结果,不但建奴没能打进扬州,反被孙元给围住了。或许,在史可法心目中,还是存有一分怀疑的,怀疑孙元这是冒功。
不对,不对!
嘿嘿,这个史可法,还是不肯死心啊!
出于对宁乡军的绝对信心,阮大铖对孙元今日能够全歼多铎部充满了信心。
他也懒得理睬可法,史阁老要观战,观就是了。
不过,让阮大铖恼火的是自己的手下实在太丢人。仗还没有开打,仅仅是因为让他们上前线,一百来好人都散了个精光。
可恶,等回到留都之后,老夫绝对要让他们好看。
但想了想,阮大铖却有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群京营的士卒可不是那么好相以的,都是勋贵子弟出身,往上数上几代,谁祖上不是公侯大将。而且,南京京营的勋贵子弟盘根错节,亲友遍及整个留都,据他所知道,这来的一百来人当中,有操江提督刘孔昭的人,有徐国公府的人,有马鸾的亲信。只怕自己还没动他们,刘孔昭和马瑶草的求情帖子就送过来了,还是不折腾为好。
作为督师,等下冲锋陷阵自然用不着他阮大铖,最多宁乡军打下敌人的老营之后,他进去视察一下战果。可身边如果没有一个侍卫,却是不好,关键是不安全,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降军暴起发难,建奴凶残,老夫别一个不慎,酿成大祸才好。
想了想,这事还只能请孙元帮忙,问他借一队卫兵。
还没等他开口,俞亮就主动带着五十个卫兵过来,将阮大铖和史可法护在垓心。
这二人,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兵部尚书,真有个好歹,哪怕是被敌人伤了一根头发,军调处都脱不了干系。没办法,俞将军就将手头的所有兵力都调了过来。
看到浑身铁甲,满面凶气的卫兵,阮大铖知道这群士兵手上都是粘过人命的,否则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杀气,心中也安稳了许多。
当下,就叫人烧了水,摆上小几,悠悠地品起茶来。
时辰还早,到卯时还得等上很久,再这么坐下去,说不好就会睡过去,不如喝点茶水提神。毕竟也算是同朝为官,阮大铖邀请史可法和自己一道用茶。
史可法也不推辞,欣然落座。
两人再不说话,各自拿了一本书读起来。
阮大铖读的是北宋宋慈所著的《洗冤录》,史可法读的则是北魏西域僧人鸠摩罗什翻译的《十二门论》,口中念念有辞:“若果因中先有。则不应生。先无亦不应生。先有无亦不应生。何以故。若果因中先有而生。是则无穷。如果先未生而生者。”
当然两人心中都憋这一口气,这书也读不进去。
最后,还是读佛经的史可法心中有静气,让阮大铖率先按捺不住,他将手中的书一扔:“光线太弱,眼睛都看坏了,不读也罢。”
史克法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圆海,你我读书之人,这世间之书又有哪一本没有看过。过目不往那是我等的必备素质,但凡一本书落到手头,扫上一眼,就已经熟记在胸。今日读书,不过是温故乡而已。温故而知新,多读几遍,每次都有不同的收获。圆海心先乱了,自然满目看不到圣人大道。”
这话激怒了阮大铖,他冷哼一声:“宪之,何谓大道,何为目盲?今后之路,某确实也有迷惑徘徊,可哪有如何?路漫漫而修远兮,上下求索而已。倒是宪之你未来何去何从,天意又是如何,却是已然命定。否则,阮某也不会过江,也不会请你在我行辕盘恒。”
说到这里,他满面都是讽刺:“史宪之,我知道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不就是不死心吗?你们这些人啊,平日里一说起国家大事,侃侃长谈,好象这江山社稷离开了你们就要完蛋。可一遇到建奴,却是惊慌失措,彷徨无计了。以为别的人同你们一样,都是只知道说废话的废物。难道你还幻想着今天我大明朝的军队攻击不顺,让建奴脱困而出,平安北返。如果江北诸军不能毕其功于一役,你史可法自可见个身上的罪责推个一干而净。”
“哈,是啊是啊,就连天下一军也是留多铎不得,史某一芥书生,又岂之奈何?再说,扬州不是守住了吗,我史宪之不但无罪,反而有功。”阮大铖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指着前面死气沉沉的清营,眼睛里映着熊熊篝火:“可惜啊,你不是马瑶草,没有真正在带过兵,并不知道他孙某人是一个什么要的人物。马次辅在送阮某过江的时候,叮嘱本官,军事上的事情就不用管了,一切但凭孙元做主就是,他可是亲眼看过孙太初如何打仗的。”
“史首辅,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天下第一军,什么叫摧枯拉朽!”
阮大铖着话已经是彻底同史可法撕破面皮,当然自从阮尚书到扬州办案以后,史可法就和他势不两立。但大家好歹都是正二品高官,大明南京小朝廷的决策层。真要拿南京政府比拟成后世的集团公司的话,弘光相当于董事长,史可法则是首席执行官,董事会成员,而阮大铖也是执有股份的副董。
大家都是上等人,体面还是要的,至少还得保持基本的礼貌。
如今,阮尚书已经流于**裸的骂街了。
史可法知道他就是个卑鄙小人,也懒得理睬,将头转到一边,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谈话。
突然身边有一个军调处的士卒低呼一声:“俞将军,要到卯时了。”
这一声如同一到惊雷在所有人心中炸响,只听得周遭都是哗啦一声,所有人都同时将头转了过去,目光落到俞亮预先立在空地上的一口座钟上。
俞亮:“还有一刻钟,大家准备了。”
扬州镇的营以上都配备了一口西洋座钟,乃是海军从荷兰人手头买来的,价格极其昂贵。因此,只能作为奢侈品供少数人使用,整个扬州镇也没有几口。这次大站,孙元特意将座钟都带过来发到部队里。今日的总攻,在一个时辰之前大家还对过时,当然以孙元的那口钟为准。
以俞亮的级别本没有权力使用座钟的,不过,考虑到他要保护当朝首辅和兵部尚书,孙元特批了一口。
却见,果然还差一刻就到卯时。
听到俞亮的命令,一个副将就低声下令:“着甲。”
所有的军调处的士兵都麻利地穿起了铠甲,同样的命令在前线此起彼伏,到处都是军官们的呐喊声,到处都铁甲铮鸣。
史可法只感觉眼前一亮,却见无数金属的闪光将整个世界都照亮了,宁乡军身上的板甲就如同一面面镜子,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黑暗退散,破晓了。
1194。第1194章 破军
“要开始了吗?”
很快,士卒们穿戴好了铠甲,涌到阵前,开始列阵。
一队接着一队,就如同无数溪流从后方朝前走来,汇聚成一片金属的大海。
马号、军鼓激烈的鸣响,战马长嘶,整个黑夜都沸腾了。偏偏没有一个人说话,雷霆万钧,却又寂静无声。
列好队的士兵提着兵器,将头盔上的铁面具拉下来遮住面孔。一个个方阵看起来,就好象是一快已经凝固的铁块,杀气弥漫,如同实质,叫人看得心中发颤。
这一动一静的鲜明对比让阮大铖和史可法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不由自主地随着这如同水中漂流而下的木材一样的力量,向前,走到空地上。
天还是很黑,南方的卯时依旧暗得厉害,看不到一颗星星,不像北方,此时只怕已经天光大亮了。
不,还是能够看到有一颗星星在头顶微微闪烁,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亮得让人不敢逼视。
阮大铖杂学了得,在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看来,很是不务正业。他禁不住叫了一声:“破军,那是破军星。”
俞亮走到他身边,也道:“没错,北斗第七星破军。”
阮大铖:“耗星当空,不吉啊!”
俞亮:“万物循环,一耗一补,不破不立,此战,我军必胜。”
阮大铖心中安稳了些,又环顾四周,突然有不一样的发现,忍不住问:“俞亮将军,老夫听人说宁乡军的厉害至处在于长矛怪阵,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今日如此重要一战,可怎么看不到一根长矛?”
没错,身边的士卒身上都穿着亮闪闪的板甲,可他们手中的武器却都以短兵器和钝器为主。大多是雁翎刀、小圆盾、铁锤、狼牙棍、连枷、大斧,若不是部队里还有不少火枪手,以及他们穿着整个大明朝独一无二的全是钢铁的铠甲,还真将他们当成建奴了。
他这么一问,就连一直冷着脸立在一边的史可法也是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俞亮一笑:“大司马,兵形如水,因势利导,世界上可没有包打天下的阵形,打仗又不是演义小说。侯爷发明的长矛火枪方阵是厉害,可受地形限制得厉害,只能使用在开阔的旷野里。如果遇到山地,就施展不开了。我军这次是攻坚,根本就没有从容布阵向前推进的可能。而且,等下突进敌营,里面不知道狭窄成什么样子,如果用长矛,又如何使得动,还真比不上短兵器和钝器。”
说罢,他又安慰阮大铖:“大司马放心好了,这一仗不会有什么大波澜的。如果宁乡军放下长矛就不懂得如何打仗,也不配做天下第一军。”
说话间,后面有轰隆的马蹄声和车声传来。
却见,一群车队从方阵与方阵之间的空隙钻出来。那是宁乡军的炮队,为首的战马上坐着一个西洋鬼子。后面是拉着大炮的挽马,大车上全是火药桶和炮弹。
冲到最前面之后,他拉停了战马,喝道:“就是这里,炮兵准备。”
很快,炮兵手脚麻利地将大炮解下来,在空地上一字排开,黑洞洞的炮管指着前方。火药筒和炮弹箱也被他们抬下来,在炮位上堆成一座座小山。
太多大炮了,数也数不过来。
俞亮低声对阮大铖道:“大司马,按照我军的计划,卯时起,炮兵会进行一轮炮击,将一个基数的弹药打完。等到炮击结束,步兵才会向前推进。”
阮大铖问:“什么叫一个基数的弹药?”
俞亮本打算详细地解释一遍,想了想,感觉阮大人也理解不了,就随意地说:“简而言之,就是部队一次性能够所能携带的弹药数量。比如一个火枪手……”他指着身边一个步兵腰上的牛皮包继续说道:“这个包一次能够装两百颗包着火药和铅弹的纸卷,也就是一个基数。”
“哦,明白了。”阮大铖微微颔首。
这是他第一次亲临一线,不管怎么说,内心中还是有些紧张,说话的声音也在微微发颤,为了避免被人听出失了体统,索性闭上了嘴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身边的史可法,这个史首辅还是一脸的平静,这人养气工夫倒是挺叫人佩服的。哼,老匹夫!
不知道怎么的,阮大铖看他越发地不顺眼起来。
一阵疾风暴雨的马蹄声传来,阮大铖禁不住抬头看去,就看到孙元带着一队同样穿着如同镜面一样闪亮的铁甲的骑兵从队伍前面掠过。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侧着头看着眼前的士兵,飞快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将手中的鞭子指过来。
虽然看不清楚,可所有人都感觉自家统帅的目光是落到自己身上,那鞭子是指在自己的胸膛上,仿佛是在问:“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心血顿时沸腾了,突然间,有人一把拉起铁面具,露出激动的脸,猛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大吼一声:“愿为侯爷效死,愿为侯爷打进建奴老营。侯爷,你下令吧,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前进的道路上。我就算要死,伤口也在胸前,否则也不配做我宁乡军的男儿!”
孙元拉了拉马,慢下来。目光停在那个士兵身上一秒,才大吼一声:“我认识你,你是济南之战时加入我宁乡军的,你姓石,叫石敢当。不错,泰山石敢当,好汉子。”
“侯爷!”那个叫石敢当的人不过是一个普通士卒,宁乡军中毫不起眼的一分子,却没想到侯爷以前只见过自己一面却已经记住了,顿时号了一声:“侯爷啊!”
又有一个士兵拉开铁面具:“愿为侯爷效死!”
“我认识你,你外号鬼子,对于敌人来说,你是勾魂摄魄的恶鬼,可对我来说却是勇士,却是好汉子!”
“愿为侯爷效死!”
“我认识你,你叫肖进孝,凤阳人,滁州大战事就跟了某,老兄弟了。你胳膊上的老伤如何,还能战否?”
肖进孝的眼泪如同泉水一样撒到地上,长声呐喊:“好完全了,足以砍下一百个建奴的头颅,愿为侯爷效死!”
“不,我不要你们死,我要同你们一道痛饮胜利的美酒。”孙元大吼:“死的应该是敌人,我宁乡军从创建以来,我就答应过你们,要保全你们的性命,让你们在这乱世活下去,获取一场接一场的胜利。这一点,今天也是如此,死的应该是敌人,而我们只需要享受胜利者的荣耀。相信我!”
“当年滁州大战,以弱胜强,以五千破十万,是我们宁乡军;济南之战,救全城百姓,破建奴左翼大军的是我们宁乡军;永城战刘超,马牧集败刘宗敏、败小袁营的也是我们宁乡军。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们都是我汉家的好男儿,因为我们要守护我们的家园,我们的父母、妻子、儿女,守护我们最珍贵的东西。”
“建奴八旗主力就在前面,被我围得水泄不通,困扰我大明朝三十多年的建奴之患今日即能解除。我们汉家国不会王,我们的姓名不会灭,我们的功绩永不磨灭!”
“奋战吧,我的士兵!”
说完话,他的马速又快起来,手中的鞭子每朝军队点一下就爆发出海潮般的欢呼:“万岁,万岁,万岁!”
所有的士兵都掀开了面具,高声呐喊着,许多人都是泪流满面,眼前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这惊人的气势震得阮大铖和史可法头晕目眩,恍惚间,眼前那成千上万的士兵已经化成成为一座高山。他们毫不怀疑,只要孙元一声令下,无论是谁胆敢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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