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于今日黎明对明军北伐先锋部队镇海军发动全线进攻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北京,传到了济尔哈朗的耳中。
此刻,这个满清硕果仅存的有经验有威望的老将,正带着新组建的卫戍部队,立在城墙上,一动不动。
他保持这种肢势已经一个时辰了,雪无声地落下来,落到他的头上肩膀上,一片雪白。
济尔哈朗的眼珠子仿佛已经凝结,神思也仿佛飘去了远方,神游于那片铁与火的战场。身后,灯火管制中的北京一团漆黑,一片宁寂,就如同满城人口都已经死绝,再没有一丝活气。
但是,他却知道,今夜对很多人来说,甚至对整个北京城中的任何一个活人来说,都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且不说尚在保定以南的宁乡军,单就镇海军而言就直接关系到满城军民的死活。
一旦豪格战败,郑家的军队开进城来,整个八旗就面临一场空前的大劫难。而那些被满人欺压到了极处的汉人,也要得到解放,将往日结下的仇怨十倍地还到建州人身上。
所有的人都在等,等着这一场大决战的最后结果。
只要击溃了镇海军,全歼一路,明军将受到极大的震慑,很快就会因为士气低落而撤回江淮。这场笼罩到满清王朝头上的大危机,也将被彻底粉碎。
1443。第1443章 空前大胜
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一时间,斥候也无法将前线的准确战报带回北京。
只能等。
等着前线的消息回来,或许是一场空前大败,又或许是一场空前大捷。
不管怎么说,这一战直接关系着大清朝,关系中城十万建州的死活。
相比之下,密云那边的高杰和刘春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他们孤军深入,人马不齐,后勤断绝。只要镇海军一败,秦军和山东军就整个地被隔绝在京北,不用派兵去打,他们自己就溃了。
既然得不到那边的消息,可济尔哈朗还是决定亲自登城观察,等待。
看到远方百里处腾起来的片片火光,济尔哈朗良久不语。
终于有亲卫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问:“王爷,看模样那边打得好生热闹,都战了一天了,也不知道肃亲王赢没有?”
“赢了,确实是赢了,这么大的火光,定然是镇海军的大营被烧。据说,汉狗在琉璃河立了五座大寨,联营五十来里。也只有他们,才会被烧出这么大动静。还有,明军不擅夜战。如果是镇海军胜了,天一黑就回收兵回营,改日再战。野战加夜战,明军可不成。”
“太好了!”城墙上所有的人都发出阵阵欢呼。
耳边仿佛回荡着建州勇士铿锵的铁甲,回荡着战马冲击敌阵时的轰鸣,济尔哈朗侧过耳朵,口中喃喃道:“好个豪格,我还真小看你了。原先以为你不过是一个养在深宫的,懦弱的孩子。一辈子没有正经打过仗,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却不想,今日你却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
“镇海军崩溃了,你定然是在连夜追击。是的,必须咬牙坚持,直到全歼敌军。这一仗,换成我济尔哈朗,也不过同样的战果。”
“豪格,做得好呀!”
“其实,我也是太操心了些。”
“或许,你还真是咱们建州最需要的君主,就算我济尔哈朗向你效忠也没什么……我拉起这支部队,内心中未必没有别的想法……此刻,都过去了。”
“说句实在话,从你的身上,某还依稀看到了一些皇太极的影子,那个天才一般的男子,是老天眷顾我们建州才降下这么一个人物……我建州实在是需要这么一个天才来领导着走出这黑不见底的深渊。现在,我们盼到了……豪格,好做好做,放心好了,某会帮你将这京城好好看着,直到你胜利凯旋的那一天。”
他的自言自语,城墙上所有人都听到耳里,心中却是大骇。
自从济尔哈朗征发了城中所有的建州男人上城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济尔哈郎掌管着北京,是想和豪格板一板手腕子,要在朝中与他分庭抗礼,破灭肃亲王的皇帝梦。
却不想,济尔哈朗竟是要彻底投靠豪格。
不过,说来也怪,大家心中反松了一口气。
是啊,我建州骨子里最后一丝力气都在这场空前大危急中榨出来了,建州人的元气已然干枯。若是再内斗,那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再说,放眼望去,这城墙上守城的士卒,不是满头白发的老人,就是尚为成年的孩子,又如何是豪格的对手?
一旦豪格击溃明朝军北伐诸路兵马回师京城,必然又是一场残酷的自相残杀。我建州,还内斗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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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弘光二年,十月二十二日。
天亮了,豪格和镇海军这一场空前大决战还在继续。
不过,建州军面前已经没有任何抵抗,一夜的追击战下来,沿途都是明军枕籍的尸体,跪地求饶的镇海军士兵、镇江军小卒、民夫,数也数不过来。、
碰到心情好,又急着赶路的时候,进击中的建州军或许还能放过他们一命。遇到心情不好,则顺手就是一刀。
苦战一天一夜,还要继续追击,滴水未进,即便是身体强悍的建州军也有些挺不住,心中憋着一股抑郁之气,杀起降卒来也是分外手狠。
这一场战斗,直到第二天中午,所有的建州人追脱了力,而眼前再没有一个明军士兵才算结束。
停止进攻的命令一下,不管是建州军、汉军,还是被抓捕的俘虏,都容市丢掉手中的兵器,倒在了地上。
豪格骑着马走在原野上,野风阔大,一身都快僵了。
放眼望去,平原上除了人还是人,如同地狱一般,看得他头皮发麻。
伸出手一看,一天一夜再加上一个半天,自己的双手已经被吹得全是裂口,背上的汗水流了也不知多少,**地贴在皮肤上冷得他不住发颤。
但同时,内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胜了,彻底地胜了。
建州的最后一丝希望,已经被我豪格紧紧地握在手中。这将倾的大厦,有我豪格一柱撑起。
先帝爷啊,皇阿玛,儿子不是废物,儿子做到了!
一骑飞奔而来:“王爷,王爷,战果统计出来了……啊!”
那个斥候所骑的战马突然口吐白沫栽倒在地,气绝身亡。而马上的骑士则被摔得在地上不住地滚动,直到撞进一团人潮,这才停了下来。
“晦气,晦气!”那个斥候大约是累得狠了,再没有力气爬起来,就那么躺在烂泥地里,呵呵地笑着。
豪格也笑起来,他猛地从战马上跳下,走到那个斥候身边,解下腰上的葫芦,将一口列酒灌过去,然后温和地说:“不用急,慢慢说,胜利没有翅膀,飞不了。”
“好酒,谢王爷赏赐。”那个斥候挣扎着坐起来,道:“已经统计出来了,这一仗,我建州出动五万兵马,斩首六千级。俘虏一万二千余级。其余的明狗都丢掉武器,逃过了拒马河,无力再战。据说,马宝那狗才过河的时候,身边只剩二十余骑。王爷,空前大捷啊!”
“是的,大捷,咱们的损失如何?”豪格问,可是,话音刚落,他面前的笑容就凝结了。只见,那个斥侯身边本躺着二十多个累坏了的建州军。可此刻,他们的面上都蒙着一层白霜,显然已经死去了多时了。他们都是累死的。
豪格:“不用回答这个问题。”是的,正蓝旗这一战的损失肯定不小。
眼泪沁了出来,冷凉地划过面庞。
须臾,他猛地站起身来,道:“传令下去,俘虏一个不要,通通杀了。咱们兵少,又缺粮,养不了这么多人。”
1444。第1444章 郑一官登场
拒马河。
雪花漫天,这冷仿佛亘古以来都在落着,而河北好象就没有暖和过。
铅色的天空,黑色的土地,幽燕大地,除了广袤的大地,却看不到一根草,一棵树,一个活人。
在路上急行了多日,眼前只是残垣断壁,这本该是冬小麦生长的季节。在太平年月,大地本该是一片碧绿,在落一场雪,那就是一场令人欢喜的丰年。
不过,最近几年的大战,已经将这一片北方土地糟蹋成不毛之地。先是李自成进京,接着是建奴入关,如今这里又是一场空前国战。但凡生了两条腿的活物,能够逃的早逃走了。逃不了的,则变成路倒,被历史的尘埃埋葬在冰冷的黑色之中。
战火还在其次,其实,京畿地区的破败始于崇祯初年。小冰河期在崇祯天子登基之初开始发威,连连大旱,地里颗粒无收。
据说,在崇祯二年的时候,素有京城粮仓之称的保定绝收,百姓饿死泰半,大量百姓沦为流民。可朝廷国库空虚,竟是没有发下一粒粮食用于赈济。保定府甚至出先了人相食的情形,据说,在京畿南地区甚至出现了转买米肉的市场,所谓米肉,就是人肉。
而官府对于这一幕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大量死亡。这也是崇祯皇帝一生中,怎么也抹不起的污点。实际上,崇祯朝的覆亡和这个天子不作为,乱作为有莫大关系。
当初,有一个翰林院的学士在自己的笔记中是这么记载的。当时他回南方老家,办完事后回北京,路过保定,正好亲眼见到人肉市场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旱蝗,草根木皮皆尽,乃以人为食,官吏弗能禁,妇女幼孩,反接鬻于市,谓之菜人。屠者买去,如废羊豚……至肆午餐,屠者曰:肉尽,请少待。俄见曳二女子入厨下,呼曰:客待久,可先取一蹄来。急出止之,闻长号一声,则一女已生断右臂,宛转地上,一女战栗无人色,哀呼,一求速死,一求救……”
天灾加上**,如今的京畿地区已毫无生气,却无半点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的迹象。
百余骑扯碎连天雪幕,疾驰而来。
却见他们身上穿着标准的明军铠甲,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索,在这一片灰暗的背景中显得非常响亮。
再看他们的模样,一个个身材高大,龙精虎猛,一看就是某之军队的精锐中的精锐,家丁级的勇士。
这一百多骑兵显然都是打老了仗的人,行军途中虽然速度极快,可全远远地撒出去不少斥候,队伍分成三个小队,相互呼应,急切而不失其严整。
没错,这支军队乃是福建军总兵官郑芝龙的亲卫家丁。
而他们的统帅,郑芝龙正一脸严峻地看着前方。远处的雪实在太大了,落了几日,竟是白茫一片。在这种天气中,斥候的警戒圈子有限,很容易就让敌人渗透过来,借着雪幕的掩护,突然杀到你跟前。
真到那个时候,说不定自己也会死在建奴的刀下。
自己的情形自家最清楚,说句实在话,福建军也就比驻守地方的普通明军好些,还远远比不上以前的九边镇军,更别说同建奴精锐相比了。
在一片糜烂的明军中,福建军也只不过烂得好一些,不至于连底都烂掉了。
正因为如此,听说儿子手下练出一支能打的军队,郑一官这个老海盗立即意识到镇海军乃是郑家最值钱的宝物。只可惜,这件宝物一半的股份握在孙元手头。
而且,军中全是孙元的人,只要孙元愿意,随时都能收回他手头一半的股权,说不定连郑家的一份儿也吞掉。
至于儿子郑森,做为父亲,他自然是非常了解他的禀性。这孩子单纯善良,对孙元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到了顶礼膜拜的地步。真到孙元要吞并镇海军的那一刻,这孩子不但不会反抗,说不好还会喜滋滋地将军队合盘奉送。
所以,这也是郑芝龙派马宝夺了郑森兵权的缘故。
而且,北京城一片空虚,建奴马上就会北逃。朝廷既有先入北京这为王的圣旨,镇海军又顶在最前面,我郑家说不好要争上一争。倒不是因为这个王爵,而是北京城那满城的财富,和这片广袤的幽燕大地。
古往今来,除了不世出的太祖高皇帝由南往北统一天下,自来想要混同宇内者,都是由北而来。无他,北面有剽悍的燕赵男儿,有山高地阔的战略回旋空间,这才是王霸之资。
我郑芝龙若成为北方之王,这天下倒是可以争上一争。
如今,面前就是拒马河,听人说马宝所率的镇海军主力就驻扎在拒马河与琉璃河之间。过了河,只需一天,就能全盘接收部队。
以马宝的本事,想必已经整编完军队。
而这个时候,建奴肯定也已经撤出了北京。
某一旦掌握部,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进京城了。
一想到这美好的前景,和即将到来的荣耀,郑一官心中一片火热。
不过,他还是有些心中不安。这是他在海上混了一辈子养成的自觉,对危险的自觉。今日一大早起来,他心中就突突地跳个不停,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会不会是建奴没有放弃北京,反倒是出城和我镇海军对峙呢……也许……这个可能还是有的……不能大意了……”
感觉到主帅心中的紧张,众家丁也是心中不安,越靠近拒马河,心中越是忐忑。
部队虽然不至于骚动,可但凡有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面色大变,如临大敌。
如此走了一个上午,竟然是疲倦到了极点。
不过,为了给自己壮胆,所有人还是努力地挺起胸膛,做出一副狂傲剽悍之状。
放到前面的斥候久久没有回音,郑芝龙心中不耐,拉停战马跳了下来,喝道:“这路实在难行,咱们还能支撑,战马可顶不住。先休息片刻,给马儿喂些草料,养点马力再说。”
“他奶奶的,我知道你们这些龟孙这几日走得满腹怨气,说什么既不能吃酒耍钱,又没有犒赏,浑身都不得劲儿。罢休,今日就破个例叫你们吃几口酒暖暖身体,也免得你们抱怨某不近人情。把你们藏的酒都拿出来吧,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郑芝龙本是海盗出身,以前在海上劫掠海商的时候,带起队伍来也没有什么规矩。后来队伍进一步庞大,又得了朝廷的招安,有了官职,就摆起架子,订了制度。想当初,他可是能够和手下弟兄锤胸脯吃酒胡闹的人儿,江湖习气极重,如此才收拢了各方豪客。
此番见众人士气不振,郑芝龙学着北方人的口音给大家逗起趣来。
众侍卫一阵哄笑,有人道:“南安伯,咱们倒是有心吃口酒。怕就怕等我等一掏出酒葫芦,你老人家却要将军法拿出来,我等岂不是自投罗网被你老人家给赚了?”
“叫你们吃,吃就是了,凭多废话,尔等当我郑芝龙是食言而肥之人吗?”郑芝龙眼睛一鼓,换成另外一个地方的方言:“过了拒马河就应该可以同镇海汇合了,也就是一日教程。真进了军营,若再吃酒,叫某看到,打不断你们的腿!要想过酒瘾,也只今日。还有,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满,咱们也不说什么废话,到了地头,就将你等的开拔银子给补了。”
众家丁大喜,同声道:“谢南安伯赏。”
确实是冷得厉害,所有的人都慌忙地从包袱里掏出酒葫芦,就着肉干大口大口地饮起来。
一个侍卫一口气喝掉半葫芦白酒,被风吹得雪白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红润。见郑芝龙今日甚是随意,就大着胆子笑道:“南安伯,这一路上咱们都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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