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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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 第8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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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上,放家兄一马,我谢家老小皆感念你的恩德。”

    说起这个谢陛,倒是个人物。他是山东德州生员。李自成攻下北京之后派兵进入山东,谢陛和御史卢世榷、赵继鼎,主事程先贞、推官李赞明一道起事抵抗。

    后来清军入关,山东义军败的败,散的散。他也没个奈何,又无法在老家立足,只能来京城投奔兄长谢升。当然,他比起自己兄长谢升,还是知道些廉耻的,一直不愿给建奴效力。

    此人文章倒是不错,又一向仰慕侯朝宗的才华,见了老侯也很恭敬。

    侯朝朝宗对他观感倒也不错,面色转缓,正色道:“谢兄,你我私交是私交,可在这事上却没有商量的余地。而且,你家兄长名声实在太响,我也是有心无力。哎……”他故意叹息一声:“其实,侯某素来佩服伊晋公的道德文章,弄成今日这样的局面,某也不想的。”

    说着,他就对手下兵丁道:“毕竟是名教中人,不要对谢公无礼。”

    兵丁们这才松开众谢家人。

    他在口气中故意留了转圜的余地,谢陛听到了希望,只不住磕头,哭道:“朝宗兄,朝宗兄,还请高抬贵手啊!”

    “高抬贵手,如何个抬法?”侯朝宗走到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的谢升面前,又瞟了一眼还在不可以额叩地的谢陛,心中得意得快要飞上天去了,暗道:想当年,我虽然被江南士林人人称颂,可读书人之间都是平辈论交。遇到阮大胡子,还被他折腾得惶惶如丧家之犬。如今,某手操大权,这谢家满门的性命……不,可以说这满城的汉奸罪官的性命都是我一句话的事情。我要他们生,他们就生,要他们死,他们就死。这感觉,真他娘的爽快啊!金钱美女算得了什么,大丈夫,得有权。

    他盯着谢升:“谢公,我虽然是你的晚辈,可你的名头实在太大。毕竟,你老可是崇祯朝的首辅,竟然降了建奴,影响实在太坏。君侯在北伐的时候可是点过你的名的,说是一但破城,就叫晚生先带兵过来将你老擒了,下到狱中候审。既然是君侯交代下的事情,在下就不能不执行了。”

    这个时候,谢升的嘴唇颤了半天,突然悲愤地叫起来:“老夫不服。”

    侯朝宗:“谢公怎么不服了?”

    谢迁已经没办法说话,只是颤,翻来覆去就是那句:“老夫不服。”

    谢陛跪着朝前挪了几步,挪到侯朝宗脚边,道:“若说投降建奴做汉奸,我等不服。首先,闯贼破城,崇祯天子殉国的时候,家兄可没有投降伪顺,而是组织乡勇奋起反抗。待到建奴入关,他被建州大军围困之后才迫不得停止抵抗,为的是保全士卒的姓名。朝宗,停止抵抗可不是投降。再说,我大明朝亡在李自成手中,可建奴可没有直接关系。城中很多官吏在衙门里做事,不过是一个职业,混口饭吃罢了。除了六部各司衙门,在京中为官府做事营生的的人再加上他们的家眷,几万人总是有的,若将他们都当成汉奸杀了,孙太初杀得过来吗?所以,我等不服。”

    这已经是在玩概念了,与人斗嘴那是侯朝宗这种大名士玩剩下的,如何骗得过他。

    不过,他今天本就不是来捉拿谢升的,而是来请他过去向世子输诚、效忠、充门面、造成政治影响的。

    于是,他故意装出被谢陛说服的样子,丝地一声,一把将他扶起来。苦笑:“谢兄说得有理啊,可是……可是,此事甚是难办啊!”

    说着,就朝手下一挥手:“都出去。”

    几个兵丁退了出去,立在院子里。

    见侯朝宗松了口气,谢陛忙低声道:“朝宗,还请高抬贵手。我家也没有什么余财产,只在山东老家有薄田百亩,若家兄能够平安度过这一劫,愿献于朝宗兄。”

    “谁要你的田地,可不要害我。”侯朝宗变了脸色,连连摆手:“君侯最恨贪腐,一旦被人告发,某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再说,谢公可是君侯点名要的人,别说是在下,就算是傅青主和黄佑亲自出面说情,只怕君侯也是不肯。”

    谢升突然哭了起来:“苍天啊,苍天,难道谢某今日真过不了这道坎吗?”

    他今天的表现真的是非常糟糕,要么是吓得发抖,要么就是痛苦流涕,侯朝宗心中鄙夷,也是暗叹:果然是个老朽,崇祯皇帝用这样的人,不亡国才怪。

    谢陛也知道兄长已经彻底精神崩溃,和他商议也没有任何用处,谢家这道难关也只能靠自己翻过去了。忙哀求道:“朝宗,难道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侯朝宗故意一叹:“事已至此,我能有什么法子?不过……”他摸着下巴沉吟起来。

    谢陛眼睛一亮:“朝宗你肯定有办法的。”

    侯朝宗:“起来说话,你我毕竟都是老朋友了,同问名教中人,能帮自然是要帮的。”

    他扶助起谢陛,背着手在屋中转了一圈,喃喃道:“方才我已经说过,谢公名气实在太大,君侯都亲自点了他的名。就算黄佑和傅山求情,只怕也没有任何用处。不过,有一个人若是能够提谢公说话,或许能成。”

    “什么人?”谢陛急问。

    他刚才磕了不少头,额头已经变得青肿。

    侯朝宗开始胡扯起来:“君侯如今尚在城外同豪格决战,或许这场胜利,斩下奴酋的脑袋当不在话下。如今,进城的乃是曹国公府世子孙天经。你们大约还不知道,世子的母亲朱夫人在世的时候,深受君侯宠爱。她因为难产罹世之后,孙太初心疼从小没娘的儿子,对世子也是非常宠溺。”

    “只要世子有所求肯,莫不应允。而且,世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也因为这样,小小年纪就披挂上阵,想的就是树立起他的威望。由此可见世子在君侯心目中地位,如果谢公和谢兄能够走通世子的门路,一切都不是问题啊。说不定,谢兄还能得到世子的重用,入仕做官。”

    谢陛摇头:“做不做官,在下可不敢想,只要能够保全我谢氏一门就行。可是,我等根本就不识得世子,又如何走得通他的门路。只怕还没说上话,先被他行军法给斩了。”

    侯朝宗笑而不语,一脸的诡异。

    谢陛发现这一点,忙哀求:“还请朝宗兄指点。”

    侯朝宗端足了架子,看时辰已经不早,知道火候已到,低声道:“实话同谢公和谢兄说,某当年也在君侯幕中执掌过一阵子机要,国公府中相干人等的秉性也摸得清楚。这个世子年纪虽小,却是个人物,别的都好,就是好脸面。方才我听人说,这次世子恢复京城,竟然没有官员、士绅、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他毕竟是个孩子,发起脾气来。谢公以前做过内阁首辅,名望极高,如果能够由你承头,组织一些以往陷入北京不得以从了建奴的官员和缙绅前去叩见世子……”

    谢陛愕然看着侯朝宗,摇头道:“家兄虽然有罪,可以前好歹也是内阁首辅,若是去拜见国公府世子,于礼制不合。”是啊,一个内阁宰相去给一个没有官职没有爵位的小孩子磕头求饶,这也未免太骇人听闻了。

    这个时候,谢升去猛地站起来,叫道:“老夫这就去给世子磕头。”

    “啊,兄长……”谢陛张大嘴巴。

    谢升高声道:“老夫昨日夜观天下,京城有帝星闪烁,今日世子就收复神京,。此相合该应在他的身上。老夫虽然做过首辅又是翰林院学士出身,可跟未来的储君磕个头也是应该的。将来,孙太初乃是老夫的君父,千秋万载之后,世子也是老夫的君父。臣子给君父磕头请安,难道不应该吗,难道不合礼制吗?”

第1522章 君臣之礼

    这已经是大逆不道之言,直接说要拥戴孙元称帝了。

    不过,这老头已经做了满清的内阁学士,已经不是明朝的大臣,也不存在大逆不道的问题。

    侯朝宗吓了一跳:这个谢升,直娘贼还真是激进啊!为了保命,都将脸撕掉不要了。这话,换我侯方领域可不敢讲,一说将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他当然也不敢表态,只道:“谢公要去拜见世子就快些,咱们商议一下等下再约上些什么人一道过去。若只孤零零几人,反而不美,也驳了世子的颜面。”

    “是是是,朝宗你说得好,此行必须隆重热烈。”这种政治事务可是谢升这种三朝元老的强项,对于如何揣摩上意,如何投君父所好,没有人比他更擅长的了。

    顿时,先前颓丧欲死,一脸灰败的谢迁精神焕发,神采熠熠。

    侯朝宗忙将自己拟好的名单递过去:“谢公,你先看看这些人是否妥当。”

    谢升飞快地看了一眼,又提起笔加上几个名字:“妥了,咱们走。”

    侯朝宗看了身边的谢陛:“你也来。”

    “我……”谢陛还处于震惊之中,整个人都痴了。

    谢升骂起来:“还不走,你想害我谢氏满门吗?当然,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生员,这种场面确实没资格去。不过,非常之时,也顾不了那许多。你好歹也算是缙绅。新朝创立,正缺人才,你又是个有功名的,正是为朝廷效力的时候。”

    “是是是,兄长教训得是。”

    一行人一路急奔,路上,谢升又开始唠叨起来:“朝宗,你我所拟的这份名单中大多是崇祯朝的科道言官。这些人老夫最清楚不过,一个个都是吃硬不吃软的废物。你若好好同他们说话,没准还将架子端起来。等下你见了他们,千万不要客气,先给个下马威再说,如果能够砍上两人就最好不过了。当年建奴招纳他们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一手。到时候,管保他们老实。”

    侯朝宗腹诽:你不也是这样的人。这崇祯朝的官员啊,节操都被狗给吃了!

    他却不知道,在真实的历史上,自己也是这么一个人,大哥别说二哥。

    很快,侯朝宗如法炮制,带兵进入那些官员家中之后,先是一通威胁恐吓,然后有假惺惺地哄骗一番。

    很快,他就聚拢了三十多名汉官和几十个缙绅,在兵丁的带领下,又是敲锣打鼓,又是放鞭炮,一路朝孙天经下榻之处行去。

    并大声喊话,安抚城中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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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鞭炮声还在热闹地响着,街上的百姓还在热情地接士卒们回家安歇。

    整个外城的灯火都亮了起来,到处都是饭菜的香味,到处都腾起的炊烟,先前如同死去了一般的京城又恢复了活气。

    朱玄水尴尬地站在院子里,继续禀告:“世子,在京陷入建奴之手的官员们都过来磕见你,要接你去宅中居住。这里实在差了些,所谓盛情难切,是不是将行辕搬过去?”

    说句实在话,这么多官员和缙绅过来迎接世子,朱玄水心中大为高兴。不但是他,就连其他兵丁也觉得面上有光,骄傲地将胸膛挺了起来。

    可是无论朱玄水如何请,孙天经却只坐在屋中不动,只说:“不用了。”

    此刻,听到朱玄水又重复这一句话,孙天经终于恼了,厉声喝道:“不过是一群汉奸而已,当年北京被闯贼攻破,崇祯天子死社稷。京中无数正人君子以身殉国,尔等却还活着。大明养士三百年,怎么养了你们这么一群人?我且问,你们还记得宜城伯时春、惠安伯张庆臻、新乐侯刘文炳、彰城侯杨崇蝤、新城侯王国兴、大学士范景文、尚书倪元潞、都御使李邦华吗?你们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速速回家去,休要在此鸹噪。等曹国公入城之后,自然会给你们一个公正的审判的。”

    孙天经的声音虽然稚嫩,可却异常清亮。而且,这番话有理有据,竟将甲申年殉国的大臣们的名字报得分毫不差。可见,他有着很强的记忆力,也能听出他性格中的刚强。

    听说要他们回家等着,等到孙元进城之后发落。所有的人都是一脸煞白。吃人的魔王孙太初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听说此人爱憎分明。别的人还说,若是有为清庭效力过的人落到他手头,通常都是活不成的。

    一时间,有人吓得两腿发软,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怕失了颜面,只怕已经一头栽倒在地了。

    谢升挣扎着从人群中走出来,一步步走到孙天经的房前。

    他年事已高,身子弱。垂垂老矣,走起路来脚步蹒跚,老半天也没走到地头,院子里满是他粗重的呼吸声。

    两个侍卫面色一变,就要走上前去将之拦住。

    孙天经:“不用慌,不要怕。”他本是个少年英豪。就在前几日镇边城,甚至以垂髫之年手刃一命敌人。今日白天,死人看得多了,胆气极壮。区区一个老朽,他还没有放在眼里。

    内心中甚至盼望着这糟老头突然爆起行凶,自己动手痛打他一顿,好好过过瘾头。

    两个侍卫停了下来,却将手放在刀柄上,虎视眈眈地看着谢升。

    就在这个时候,竟然的一幕突然发生,谢升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怆地大叫起来:“世子若是要用我等,不拘如何使用,叫我等立在这里算是什么?”

    此言一出,院子中的汉官们低低地一声喧哗。若不是周围都是全副武装凶神恶煞的兵丁,早已经是一片大哗了。

    他们今日被侯朝宗又吓又哄过来拜见孙天经,主要目的是作为一个罪官过来求情进城军队的宽恕,希望能够让进城军队不追究自己投靠清庭之罪。反正一句话——讨好曹国公府的世子。

    至于其他,大家如今都处于恐慌之中,倒没有想过。

    此刻,谢升竟然直接跪在孙天经屋外求情投效,这这这……这简直就是不顾体统了……

    没错,大家是大节有亏,可耻地做了汉奸。但是,好歹身份在那里。尤其是谢升,都三朝元老了,不,如果算上在伪清所任的内阁大学士一职,就是四朝元老。

    他在官场上混了一辈子,虽然没有做过什么事,就是个尸位素餐的朽物,可门生故吏遍天下,倒是个有声望的气派之人。

    如今,见了一个小娃娃,竟然直接跪在地上。堂堂大学士,除了跪天子,这世界上好象还真没人当得起他一拜。

    况且,谢升刚才所说的话中意思乃是**裸地向孙天经讨官做。孙天经是什么人,一个国公府的世子,他能够给谢大学士官位吗?

    难道……

    一道寒流从各个节操丧尽的犯官心头流过,他们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

    “啊!”屋中的孙天经低呼一声,他猛地回头看着立在身边的傅山:“师……师傅……”似是在探询着什么。

    谢迁这话他听起来实在太耳熟了,好象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对对对,就是在甲申年北京城破李自成称帝时。

    当年,李自成进城之后,便下令城中明朝的勋戚文武各官,于二十一日投职名报到见朝,愿为官者量才擢用,不愿意者听其回籍。如隐匿收容,则严惩不贷。

    北京城中但凡有气节的官吏,在城破之前就自杀殉国。剩下的人大多是胆小懦弱之人,他们正担心闯军进城后会拿自己开刀。听说李自成愿意用他们,大松一口气之后,都异常欢喜。

    至二十一日,上朝者多人,赴长安门投职名者争先恐后,农民军聚名帖而焚之。当时承天门不开,诸官都做在露天等候,至中午时分,太监王德化率众内侍鱼贯而出。当他见到当时的兵部尚书张缙彦时,便挖苦道:“老先生尚在此啊!明朝事都是你与魏阁老坏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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