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随口问:“太初,这个红毛在说什么?”
孙元不语,心中却有种古怪的不安。
you–grace字面上的意思是“你的恩典。”
过了片刻,孙元道:“黄兄保重身子,还好,咱们马上就要进京了。”
事实上,等孙元进京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担心纯粹多余。京城中集中了建奴抢劫中国的所有财富,各大府库的金银堆积如山。宁乡军就算什么也不干,也能吃上三五年。城中所缺的不过是粮食和日常用品罢了。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发行货币,新鹰洋一事还是被他强行推广下去。
致意以后滥发货币,引起通货膨胀、国家信用破产一类的糟心事,让后人去操心吧!
第1560章 第三天(一)
即便昨日一天只吃了一点白粥,但何满和郭罗络氏相拥而眠一夜,却感觉无比温暖。
这一觉也睡得分外的沉,分外的舒畅。
自从扬州之战后一年多时间,何满每夜都会被那连天的杀戮从梦中惊喜,从来没有睡塌实过。但此刻,心中却是一片宁静,仿佛外间那场大屠杀不过是一场迷梦。
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外面的日光投射到郭罗络氏面上,那么的白皙,那么的柔和,何满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慨。怀中这个女子大约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吧,自己本已经当自己已经死了,但此刻内心中却多了一份牵挂。
是的,为了她,我也得好好活下去。
我要回辽东,我要带着我的女人回家。
回到那白雪覆盖的原野,搭一间草房,打打猎,挖挖棒槌,生一群娃娃……那样的生活才算是人生啊!
可叹当年我从山村出来投军的时候的一腔子热血,当年的我想要挣回一口气,想要出人头地,现在想来是如此的没有意义,如此的可笑……
怀中的女人动了动,睁开疲倦的双眼,喃喃道:“何满,天亮了吗?”
何满:“会亮的,会亮的,你实在太累了,再睡一会儿吧!”
“恩”郭罗络氏嘀咕了一声,又朝何满怀里缩了缩,换了一个更舒服的肢势。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的院子里船来一阵脚步声,又有人喊:“进去看看有没有建奴。”
听声音,至少有三人以上。
另外一人笑道:“老黄,这里咱们前天下午已经搜过一便了,鸟毛都没有一根,还进来做什么?奶奶的,林守备手下那群牲口就他娘是叫花子投胎,就蚊帐、被子都不放过。咱们一走,他们过来有搜了一次。咱们现在再过来,那不是枉费精神吗?”
第三个人道:“我记得前天下午过来的时候,这家碗柜里好象还有一口铜盆和两把铜勺,当时只顾着寻值钱的东西,又嫌这些玩意儿带着麻烦。今日索性过来拿了,寥胜于无。”
“对对对,去拿了。”
于是,那三人就进了灶房,一通翻箱倒柜。
何满大惊,汗水都出来,他知道等搜索过灶房之后那群山东军士兵很快就会过来,怀中的郭罗络氏也抖个不停。
当下何满也不敢停留,急忙拉起她,跑出房间,朝后院奔去。
他瘸了一只脚,脚部本重,立即惊动了灶房里的那三个山东军士兵:“什么人?”
何满也管不了那么多,跑得更快,心中不住祈祷:“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大约是听到了他心中的祈祷,一跑到后院,就看到竟然有一道紧闭的后门。
何满也管不了那么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朝门上使劲一撞。
轰隆一声,后门倒下,他和郭罗络氏一口气冲了出去,然后不要命地冲了出去。
现在他们也不怕惊动其他人,引来更多的山东军士兵,只飞快地跑着。
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视线中,满天的飞雪都已经变成了斜线了,扑在面上,几乎人让睁不开眼睛。
汗水如浆而出,肺都快炸了,眼前一片混沌也阵阵发黑,竟是慌不择路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再没有力气瘫软在地。何满和郭罗络氏才发现自己已经跑进一片废物之中,到处都是破烂的房屋,屋中停满了棺材,原来这里却是平日用来收敛无主尸体的义庄。
郭罗络氏已经跑得面容发青,问何满又朝什么地方跑。
何满回答说,这里甚好,且在此处躲上一阵。
说着话,就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一具棺材盖板,里面有一具白骨,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一直没有下葬。
他就让郭罗络氏藏进去,也好将盖子扣上。
可郭罗络氏只是一个女子,即便胆子再大,也不肯进去。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有一阵惨叫和喧哗声袭来,夹杂这刀劈斧砍之声。听动静,好象是很多人朝这边逃过来,后面还跟着不少山东军。
“糟糕!”何满面色大变:“这地方实在僻静,别的人也会逃过来的,却将敌人惊动了。此地不可久留,快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有难民冲了进来,纷纷掀开棺材板跳了进去。
看人数,至少有上百人,顷刻之间,义庄之中人满为患,何满二人就算想跑也跑不过去了。如此多的人,想必外面已经被山东军给围住了。
果然,远处传来山东军的阵阵大吼:“建奴在里面,团团围住,休要走了一人!”
“何满,快逃啊,快逃啊!”郭罗络氏终于忍不住叫起来。
何满苦笑一声,也不走,反一屁股坐在地上,凄然一笑:“走不脱了,我也没力气了,郭罗络氏,能够认识你,何满这一辈子知足了。”是啊,能够和她相拥而眠一夜,自己这短暂的人生还是有意义的,也没算白来一趟。
郭罗络氏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眼泪下来了,也坐在何满的身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何满察觉到她的手温暖柔软,再不似先前那般冰凉地颤个不停。
说时迟那时快,就有六七个山东军士兵闯了进来。
那几人也不废话,提起长枪大戟对着屋中的难民就毫不犹豫地戳了下去。
惨叫声不绝,耳中全是刀枪入肉的“噗嗤”声。
可怜这一屋建州人以前也是英勇剽悍,且人数也占优,却全都垂首匐伏,引颈受刃,无一人敢逃。有妇孺女子高声哭泣,听得人心中发颤抖。
人体一具具倒下,热血在青砖地面流淌,根本来不及渗进砖缝里去。
前面一排建州人倒下之后,很快就轮到何满了。
一个山东军士兵一矛刺来,何满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心中虽然已经放弃,但身体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条件反射,朝后面一缩。
那一矛却刺到那条瘸腿上,“噗嗤”一声,长枪缩回去,带起一团血肉,却不感觉到疼痛,也没流什么血。
第1561章 第三天(二)
那个山东军士兵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十四五岁模样,武艺也不成。
这一枪收回去的时候,大约是使力量过猛,竟一口气退了好几步,撞到一个同伴身上。
那个同伴哈哈大笑:“小祝,连个瘸子都收拾不下来,要你何用。哈哈,这兵你也别当了,回淮安老家你娘怀里吃奶去吧!”
“少他娘瞧不起人!”那娃娃兵大怒,回手一枪,一矛刺进地上一个丢弃的婴儿头上,顿时肝脑涂地了。
何满看得心中一寒,这娃娃年纪不大,却如许凶残,比起建州老兵也不逞多让,这汉人什么时候如此剽悍了。哎,道理也简单。他们被我建州屠杀了这么多年,被杀得多了,心志自然变得坚韧凶暴。
这娃娃武艺不成,不懂得使力,这一枪依旧用力过猛,枪头镶嵌在婴儿身上,无论怎么甩也抽不出来。
只见到那具小小的尸体在空中飞舞,人血一滴滴洒开去。
何满禁不住摇了摇头,郭罗络氏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可怕的情形,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何满这表情激怒了那个娃娃兵,他一张脸气得通红,扔掉长矛,抽出腰刀,“狗鞑子,找死!”就朝何满逼来。
何满知道自己已经完了,心中叹息一声。生死关头,他心中一片宁静,思维也比往日快了许多。
他手一缩,从腰上解下一块玉带钩递了过去,道:“官长,这是玉的。你要杀就杀我吧,还请饶她一条命。”说着话,就指了指怀中的郭罗络氏:“这是我的妻子,已有两月生孕。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饶他一命,就是积了大德。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大富大贵,长命百岁的。”
那娃娃兵接过那个玉带钩,仔细端详起来。
何满道:“这是我以前从一家古玩店里得来的,据说是汉朝时的老玩意儿,可值二十两银子。还请你放过我的浑家,要杀就杀我吧!”
“何满!”郭罗络氏泪流满面,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大声地哭起来:“咱们夫妻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娃娃兵停了手,将玉钩凑到眼前看了看,道:“好象很透亮的样子,也许值不少钱,恩,我积点德也是不错的。”
何满大喜,“多谢官长。”
这个时候,屋中的难民已经被屠戮一空,满地都是尸首。那六七个山东军士兵大约也是杀得累了,不想再动刀子,都立在一边看热闹,看样子,是有心放郭罗络氏一马,都在笑着道:“小祝这次发财了,二十两银子啊!便宜那个鞑婆子吧,饶她一命。”
何满大喜,“多谢官长。”说罢,就将郭罗络氏狠狠推开:“快走,快走!”
这一推他使的力气极大,郭罗络氏跌跌撞撞地冲出去两步。
可就在这个时候,白光一闪,她那颗硕大的头颅却跃上了半空。
须臾,那具无头尸身的断颈处才有鲜血喷将出来。
“好快刀!”众山东军士兵齐声喝彩。
“不!”何满嘶声大叫,手伸出去,却抓了一把鲜血,里面还带着郭罗络氏身上的温度。
眼泪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来,身前一片朦胧,再看不清了。
耳边传来那个娃娃兵的声音:“玉钩是你给我的,要饶也只饶你一条命,跟别人没有关系。他娘的,咱们山东军是讲道理的。起来,滚出去吧!”
何满一颗心已经痛得碎掉了,他整个人已经麻木,又如何站得起来。
娃娃兵大怒,“你是聋子吗,好好好,既然你想死,小爷成全怒!”说罢,狞笑着举起了腰刀。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轰隆的马蹄声,接着是一声接一声大叫:“东平侯有令,封刀!”
“侯爷有令,封刀!”
“各部兵马集合,回归建制,违令者,斩!”
……
“集合了!”屋中的山东军士兵同时喊。
那个叫小祝的娃娃兵还待去砍何满,一个同伴将他拉住,笑道:“别耽搁了,若是迟了,仔细侯爷的军法。”
小祝吓得一颤,也顾不得杀何满,一道烟似地跑了。
……
屋子立即安静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幕没有发生过。
只血还在无声地朝砖缝里浸去,热气腾腾而起。
何满眼泪不住落下,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大声地号哭着。这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们只需再躲上片刻,这一劫就躲过去了……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收走她,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何满……”
朦胧的泪光中,有两条人影走了进来。
为首那人剃着光头,霍然是一个和尚。
他立在屋中,叹息一声,对身后的那条人影道:“杜勒玛,善泳者溺于水,杀人者死于刀剑。天道循环,你种的因,你结的果,奈何!”
说罢,就双手合什,低声念道:“我今为未来现在一切众生,承佛威力,略说是事。长者。未来现在诸众生等,临命终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一辟支佛名,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脱。若有男子女人,在生不修善因。多造众罪。命终之后。眷属小大,为造福利,一切圣事。七分之中,而乃获一。六分功德,生者自利。以是之故。未来现在善男女等,闻健自修,分分已获。无常大鬼,不期而到。冥冥游神,未知罪福。七七日内,如痴如聋。或在诸司,辩论业果……”
他身后那女子也低声念道:“审定之后,据业受生。未测之间,千万愁苦。何况堕于诸恶趣等。是命终人,未得受生,在七七日内,念念之间,望诸骨肉眷属,与造福力救拔。过是日后,随业受报。若是罪人,动经千百岁中,无解脱日。若是五无间罪,堕大地狱,千劫万劫,永受众苦。”
和尚接着又道:“复次长者。如是罪业众生,命终之后,眷属骨肉,为修营斋,资助业道。未斋食竟,及营斋之次。米泔菜叶,不弃于地。乃至诸食,未献佛僧,勿得先食。如有违食,及不精勤。是命终人,了不得力。如精勤护净,奉献佛僧。是命终人,七分获一。是故长者。阎浮众生,若能为其父母,乃至眷属,命终之后,设斋供养,志心勤恳。如是之人,存亡获利。”
……
二人诵经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进何满的耳朵里,心中。
渐渐地,何满终于可以看清楚周遭的一切了。
就见到,那和尚赫然是自己曾经在扬州大战时碰到过的,后来有在京城见过一面的果园。
而在他身后,则立着一个建州妇人。看年纪二十起七八,衣着华贵,显然是建州王公贵族家的女眷。此刻,那个叫杜勒玛的女人双手合什,口中诵经,一脸的虔诚。
而那个果园和尚,面庞上竟隐约有晶润的白光闪烁,当真是宝相庄严,叫人见了禁不住顶礼膜拜。
“大师!”何满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因为哭号已经彻底地沙哑了。
“你心中苦吗?”果园轻声问。
何满:“苦。”是的,太苦了,泪水流进嘴里,苦得他心都纠结成了一团。
果园:“那么,什么是苦呢?”
何满:“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果园:“儒家圣人有言: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耳聋,五味使人口爽。这人世啊,就是要让你尝遍所有的滋味,所有的滋味合做一处,那就是苦啊!你爽吗?”
何满呜咽地哭起来,却不回答。
果园:“无论是苦也好,甜也好,总归是一种历练。老天就是要让你尝到甜蜜之后,得到了,才会让你失去。你失去了最爱的人,你苦。可你以前让别人失去了最爱的人,他们不苦吗?”
叹息一声,果园接着道:“我认识你,当年,你杀了我的舅舅,舅妈,杀了我的师傅,杀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亲爱之人。那个时候,我知道了苦和痛。”
何满:“大师,我错了,我错了。”
“什么是因,什么是果。”果园继续叹息:“因为你当年的杀戮种下了如今的果,谁也不要怨恨谁,这就是人生。”
“天底下这人啊……汉朝贾谊在《服鸟赋》中说: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这人啊,就是那炉中铜,在这天地间被翻炒煎炸,所谓的幸福,不过是光阴中短暂的一瞬,只有痛苦才是天长地久。”
“我们的一切畏惧、一切忧愁、一切恐怖都是源于爱,因为爱是一种**。要想一个人,你要跟他白头到老,你要跟他结为夫妻,等等,这都是有一种欲求的,你怕不能成功,两个人结合了你又怕不能白头到老,怕他变心等等,所以有了爱就有了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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