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钱成露出怀疑之色,巡捕掏出一块腰牌,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钱成。
“请将军验看。”
被追赶的人刚才也挣扎着自己爬了起来。他在一旁一边喘着气,一边听着。眼见救星似乎有些相信对方的样子,赶紧说道:“将军……他们不是巡捕……是杀人截货的土匪……”
钱成将腰牌递回去,然后向被追赶的人问道:“怎么回事?你来说。”
那人深吸一口气,渐渐平复下来。
“学生是高邮人氏,姓战名云飞,表字秀。少年时也上过几年私塾,后来在县学里虽说成绩不错,但不知什么缘故,总是过不了乡试……”
巡捕打断战云飞的话。“将军大人,小人正在办理公务,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钱成是从三品,而巡捕则是连官员的边都挨不上的吏员,两者之间的身份天差地别。这时候巡捕竟然敢打断战云飞的话,若说其中没有猫腻……钱成冷眼看了巡捕一眼,见他垂着头恭恭敬敬地站着,于是又将视线朝他身后的那些人望去。避开视线者有之,眼神闪烁者有之……钱成心中已经基本得出了结论,于是淡淡说道:“本将正在问话,你不要插嘴,否则一顿军棍还是轻的。下次再敢随便插嘴,莫怪本将言之不预。战云飞,你接着说。”
战云飞道:“学生是家中庶子,连续五次都无法通过乡试后,家中渐渐有了风言风语。战家在当地也算薄有家资,除了田产之外,还顺便做点小生意。因此学生一咬牙,决定外出做生意。”
“学生去苏州买了丝绸,准备贩到辽东卖给蒙古贵族。路上遇到这些人冒充茶马司巡捕检查。同行的人见这个穿着公服拿着腰牌的人,又见对方人数只有我们的一半,心中便怠懈了。但学生却注意到一个小细节。
说是检查是否夹带了违禁物品,但他们那些人却一个个分散到队伍之中,看起来象是准备一个盯一个。而且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而握紧了兵器,似乎准备随时拔刀的样子。”
“学生眼见情况不妙,立即喊破他们的意图。”
说到这里,战云飞似乎回忆到某些不愉快的情节,脸上显出难看之色。
“学生虽然喊破了他们的意图,但对方立即拔刀行凶,而同行之人反应却慢了半拍。因此我们的人虽然多出一倍,但一瞬间就倒下了三分之一……而且对方是穷凶极恶干老了杀人越货这种事的人,因此我们这边的伙计渐渐越来越少……再后来就是大伙们开始逃命。”
钱成冷冷地望向巡捕。“现在轮到你来说。”
巡捕舔舔嘴唇,这一刻钱成注意到,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移向了刀柄,最后好不容易才克制住。
“将军大人。我们检查是否有违禁物品时发现这伙人贩卖私茶,正准备将他们逮捕,谁知他们竟然拒捕,还砍伤了小人两名手下。根据大明律,拒捕者可当场斩杀。”
战云飞斩钉截铁地说道:“没有,我没有贩卖私茶!”
巡捕故作平静地说道:“将军大人,您若不相信我的话,可以现在就派人前去验看他们的货物中是否查有私茶。”
见巡捕的表情如此冷静,钱成不禁有些迷惑,怀疑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是不是冤枉了这位巡捕?
见钱成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战云飞知道这位将军又有些动摇了。这也难怪,人家大大方方地请将军派人前去验看罪证,任谁都会下意识地觉得此人没有说谎。
在这种危险的时刻,战云飞却并没有惊慌。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急速思考,然后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知道了,肯定是事后栽赃,将茶叶藏在我们的货物之中!”
“根据皇上颁布的法律,茶马司巡捕查获的财产,其中一半归茶马司巡捕所有——若是没有被人发现,他们就会完全吞没那些赃物;若是有人逃脱,他们便拿出用茶叶栽赃……反正茶叶只是卖给外族人才可以赚大钱,在关内并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货物。只要咬定了我们是贩卖私茶,他们仍然可以获得一半。”
这时战云飞逼视着那名巡捕。“我猜得对不对?”
此刻巡捕的表情简直象刚刚睡醒的婴儿一样无辜。他瞟了眼钱成,然后不动声色向钱成说道:“将军大人,贩卖私茶罪可致死。此人大约是知道事情不妙,因此百般抵赖。还请大人派人前去现场查验,顺便做个证人
。
钱成不由有些佩服眼前的这个巡捕,此人真是胆大如斗。
这时钱成已经基本相信了战云飞的话。所谓相由心生,战云飞的名字虽然响亮,但他的长相却异常清秀,一看就知道象个文弱书生。巡捕眼深鼻高,眉浓唇薄,从面相上看此人性格鸷悍,不是什么善良的角色。若是在军中,只要不死,这种性格的巡捕必定会因为杀戮果断而创下一番不小的事业,但是在民间嘛……
这时战云飞冷哼一声。
“杀人可恕,情理难容。你披着公服却私地里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难道不怕被千刀万剐?”
巡捕不甘示弱地反驳:“是非自有公论。夹带私茶,最高可判处凌迟处死,更何况你们还持械拒捕,我看被剐的人会是你吧。”
战云飞突然朝钱成行了一个大礼。
“将军大人,学生为将军所救,说明您是学生的贵人。学生只求将军帮一个忙:别将学生交给这些人,以免得学生在路上被杀人灭口。您只需派军士将学生押去官府就成。”
巴特尔听这两边相互对咬,似乎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懵懵懂懂地根本就分辨不出其中的是非屈直。火耳灰者虽说也是个蒙古人,但他在中原生活了很长时间,因此在人情世故方面比巴特尔略强些。
从巡捕身后那些人惶恐心虚的表情中,火耳灰者自觉猜到了真相,因此凑到钱成旁边悄声说道:“不如将那伙茶马司的巡捕拘起来,三木五刑之下,立时可以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成摇摇头,小声答道:“这是民政,武将管这种事是犯忌的。”
答完,钱成又回过头扬声道:“火耳灰者,你派几个人将他们都押送到最近的官府去,完成这件公务后再追上大部队。”
听到钱成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战云飞冲着那群人激愤地大笑。
“你们死定了!哪怕你们能够勾结本地官府也没用。我好歹是个秀才,功名没有革除之前不用能刑。我只要咬定供词不松口,主审官就没办法定案。然后这种事关死刑的案子就会移交到省里,若是还没办法定案,就会再移交到部里……你根本没办法掩住。”
见钱成决定用折衷的办法解决这件事,火耳灰者也没有继续关注的兴趣了,于是指派了麾下一名叫林贴木儿的百户率几名士兵将这群人押送离开。
望着那群人被带走,钱成叹了口气。
这个茶马司巡捕的制度也是皇上的发布新政之一,没想到却出现了这么严重的问题。真不知道皇上是否能够知道这种事,知道这种事之后又会怎么想。
……
事实上,朱棣早都知道茶马司巡捕权力过大所带来的问题了。
东厂提前成立,说天下遍布东厂的探子有些夸张,但至少凡是朱棣所关心的事情,都会有东厂的探子想方设法地收集相关的情报。
茶法改革后,每个马市只有三家商人能够合法进行茶马交易,然而大大小小的私茶贩子却有成百上千人。为了生活,这些人自然不可能轻易“改邪归正”。在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下,获得合法交易权力的商人与私茶贩子之间便经常爆发激烈的武力冲突。
朱棣很乐意看到拥有交易许可证的商人大力清剿私茶贩子,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朱棣想象的那么完美。
不久后,出现了去关外做生意的商人神秘失踪的事情——路引制度在这种时候表现了很大的作用:有商人的路引是去广宁马市,但出关之后,那些人却再也没有出现。东厂的探子根据蛛丝马迹判断出,这一系列的失踪案件极有可能与辽东的茶马司巡捕有关。
只不过在此之前,尚无劫后余生者前往官府报案而已。
对此,朱棣只能狠下心将之视为改革的阵痛,反正他绝不肯因为这种事而削弱茶马司巡捕的权力。
美国西部开荒时期,政府对西部各个小镇的控制力极弱,因此只能将治安交给当地的警长全权负责。在这种制度下,警长若是为恶,其后果比茶马司巡捕更甚。由这个佐证可以看出,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某种制度只要是利大于弊,那么对于它所造成的负面效应最好还是捏着鼻子认了……要不然怎么办?商人走私可不管什么民族大义、国家利益。只要能够获得足够的利益,别说是行走于荒野僻径了,哪怕是翻山越岭对那些走私者来说也不在话下。
对于那些极其顽固的走私团伙,朱棣也只能采取以毒攻毒的手段了。
反正合法的商人可以在官道上结伴大队而行。
按规定,每个茶马司捕头所能雇佣的巡捕上限为三十人——每个马市只发放三张许可证,多少人都红着眼睛盯着,茶马司捕头哪敢多雇佣一个巡捕给别人留下把柄?凭这区区三十人,在官道上劫杀大队的商队恐怕是力有未逮——若是逃掉一个活口,岂是不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至于说少许人甚至孤身带着货物在荒郊野岭行走,哪怕他并没有携带违禁货物(想想又不合逻辑,不携带违货物干嘛鬼鬼樂樂地不走正道?),自己非要插标卖首别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三十二章 留头不留发
军抵达了广宁城,便在城外扎营修整。在等待有邑t7汇合的间隙,按照战前的营例,每日允许出营一成五。
神机营从南京走到这里花了一个多月,虽说可以借助畜力,但行军这么长时间哪有个不疲惫的?因此大兵们都三三两两约着相熟的同伴进城玩耍。
钱成年青,不象金铭那么坐得住,因此便也约了一帮子狐朋狗友,然后换了便装进城。
说是进城,其实只是去广宁城外的市集。在钱成的印象中,广宁卫是军户辖区,城内顶多只有几家做军人生意的商铺,比不过内地稍大一点的县城。然而出乎钱成意料的是,广宁城外的集市却异常热闹,(web用户请登陆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wàp。)杂耍的、说唱道情的、摆摊算命的、各色卖汤饼小吃的贩子摆满了整个集市,人来人往得甚是嘈杂,集市里甚至还有两座新开的酒楼和一家妓院,叫人一眼看去,简直会误以为自己正身处江南某处繁华之地。
然而更令钱成惊讶的是,集市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当中,汉人倒还正常,但蒙古人和女直人的脑袋上全都只有寸许长短发——简直就象刚刚还俗的和尚一样。
钱成将疑惑的目光移向火耳灰者和巴特尔,却发现他们的眼睛瞪得比自己还要大,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钱成满怀着疑惑进了一家酒楼,然后选了一间雅座,钱成点了酒水然后吩咐小二赶紧上菜,然后又叫一个卖唱的。
等了一会儿,酒菜上来了,卖唱的也进了雅间。这卖唱的似乎是一对母女,女儿才十三四岁光景,虽说形容幼小,但那两道细眉之下的一双水杏眼倒也流转有神。母亲也不显老,体态比女儿略微丰盈一些,显得风韵犹存。
女孩进了屋子后只瞟了钱成等人一眼,便两手搓弄着低头不敢看人。那中年妇人大方一些,问过客官想听什么曲子后,便坐在墙角叮咚砰鸣调弦。不一会儿,筝声叮咚响起,似寒泉滴水般清凄,紧接着女儿便似歌似吟缓缓咏唱起来。
那位少女果真手段不凡,时而道白,模仿不同性格的角色个个声情毕现;时而鼓一击丝弦再起,顿时又清音缭绕。虽是寻常俚语道情词儿,被她唱得字字句句勾魄**。
听了一会儿,钱成端杯吃了一口酒,说道:“想不到这个僻壤偏镇里歌女,也能为此雅音!”
一旁侍立地小二赶紧为钱成满上酒。笑着说道(web用户请登陆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wàp。):“这位爷您就不知道了。她们都是良善百姓。并不在乐籍。只是在乡村社集里学了点乡下把势。哪里及得上乐籍里调教出来地姑娘们。人家走路那份贵重。那份仪态。脸盘儿身材带出来地体尊……客官您若是去隔壁地妓院就知道了。”
小二吸了口口水。怔着脸眨着眼想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那才叫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需尽欢”。他尽可能搜罗着自己地“学问”。说得绘形绘色。口水四溅。结果钱成顿时“噗”地一口酒喷在桌子上。连火耳灰者、巴特尔这两个蒙古人都笑是喘不过气来。
小二惶恐不安地一边拿着抹布擦桌子。一边忙不迭地道歉。
钱成缓过气来。笑着说道:“没事儿。只是下次若客人正在喝酒。你可千万别卖弄你地学问。”
又听了卖唱母女喝完一曲。钱成心里有心事。因此打赏后吩咐她们离开。接着。钱成向问小二:“对了。我问你一件事儿。我们进来时。你瞟了我地朋友们好几眼。是怎么回事?”
那小二也是个健谈地。见钱成并没有生气。于是便(web用户请登陆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wàp。)说道:“诸位客官是初次来广宁吧?”
待钱成点头后,小二瞟了眼火耳灰者等人。“一看就知道。来这里的蒙古人、女直人一般都递过头。象他们这样留着长发的,多半都是第一次来广宁。”
“这其中有什么缘故?”
“也没啥,就是人头换茶叶给闹的。”
在众人迷惑的注视下,小二得意地侃侃而谈。
“当今皇上制定了以人头换茶叶政策,在广宁、开原两处设立了三座固定的马市。”
“无论是谁,只要用将大明为敌的部落民的人头拿到马市上,就可以用人头来换票据或是直接兑换大明宝钞。在辽东这一块地方,西边的鞑靼人和东北边的野人女直部落都还没有臣服于大明,所以不缺人头。”
“那些票据分为茶票、粮票、盐票、布票、油票、铁票等等。只要有足够的票据再加上大明宝钞,蒙古人和女直人便可以在马市随便买这些物资——不过小人听说,茶票、粮票、盐票等票据的总额都是有限制的,是为了防止那些部落囤积物资或将之转卖给与大明为敌的敌对部落。”
“说是以人头换茶叶,其实除了茶叶、铁器等物受到严格限制外,有些东西却是敞开了供应——只要蒙古人和女直人有足够的钱就可以。马市上还有一些商品是不需要票据便可以直接购买的,比如说书籍纸张、笔墨、丝绸、珠宝、古董等奢侈品。若是买到了足够的基本生活资料后,无论蒙古还是女直部落的贵人都会再购买一些奢侈品。”
“最开始情况还好,都是朵颜三卫、海西女直、建州女直的首领率领着部众去敌对部落打草谷,抢完之后,投降俘虏的作为奴隶,被杀死或重伤的则割下人头,拿到马市上换取需要的物资。可是后来情况却渐渐发生了变化,一些以抢劫为生的马贼、强盗也加入了割头的行列。”
“那些马贼、强盗对茶叶、粮食、盐巴等物也有需求,但需求量不大。所以他们将所猎取的人头小部分换取票据,大部分却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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