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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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关东-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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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穿黑色衣服:从发髻、袱襟到靴尖、鞋底都是纯黑的没有一点杂质,也无一点杂毛。

他连一根白发也没有,在他黑紫膛脸上,看不出他的年龄,甚至让人错以为他连笑的时候牙齿也是黑色的。

他仿佛是一个应该活在午夜的人。

他有一种死味。

而且他还有尾。

——“尾巴”。

他的头发很长,他将它在后颈束了起来。便一束发直垂到后臀,像他就长在那儿长了七世三生的一条尾巴,不但愤怒时会摆动,对敌时听说还会竖起来,发情时还像孔雀尾艇的“开屏”!

他连“尾巴”都散发着一种“死味”。

铁手知道这个人:

这是刑部里一个极狠的角色。

——因为他太狠,所以四大名捕都私下讨论过这个人。应该去当杀手,而不是刑捕。

因为他的出手太过残狠。

他本就是个凶残的人。

——如果他是杀手、凶手,四大名捕就可以有理由缉捕他归案了,至少,也可以放手好好教训他这种人。

可惜他不是。

他也是刑捕。

他还是朱月明一手调教的心腹高手,一向很少出动,也很少出手。

——一旦出手,人神其愤,鬼哭神号,也人鬼不留。

他出手的时候,不再像一个人,也十足似一个杀手——一个有尾巴的杀手。

听说这人越到深夜,武功就越高,杀力就越猛烈。

铁手也不愿跟这样的人为敌。

谁都不希望半夜三更还遇上这么可怕的一个敌人。

铁手也无意要跟这样的人交朋友。

他更不想深更半夜的跟一个有尾巴的人喝酒谈心。

不过,而今,他既然也在这里,就在朱刑总的身边,只怕,他想不交这个朋友“也庶几难矣”。

你大可去选择你的朋友,精挑你的敌人,但你却很难筛选家人、亲属、同僚,战友——

他们都像命定了般跟着的你,尽营他们也可能是身不由已,你也情非得己。

二、猛禽

他姓刘。

他好像没有名字。

大家都不叫他名字,只在他面前叫他做“黑夜神捕”。

背地里,看过他出手的人都叫他做:

“猛禽”。

——就差没真的叫他做:禽兽。

就像所有的猛兽,越到深夜,就越可怕。——朱刑总把他旗下这样一头“有尾巴的猛兽”,都出动了,可见这次“山东神枪会”的事件,肯定是个难关。

至少是个难闯的硬关。

“你听说过‘山东神枪会’负责帮会组织的‘山君’孙疆吧?”

“听过。他是‘神枪会’孙氏一族里最凶。最恶、最难惹的一人,他几乎把‘神枪会’变成了在东北一带势力最强大的杀手集团。”

朱月明道:“尽管是这样,可是咱们管不着,因为他跟相爷、太师、东南王等,都有密切往来,他手下的杀手杀的往往是太师、相爷、东南王的对头人,反正他们只在山东。济南、胶州闹,从不惹京师一路,咱们也不好管。”

铁手道,“那最好,他们的事我也不想管。”

朱月明叹道,“可是这次却不能不管。”

铁手道,“怎么说?”

朱月明:“因为孙疆的女儿出了事了。”

铁手:“是孙摇红么?那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儿——谁敢太岁头上动土?”

朱:“谁敢了还不是他自己窝里反!”

铁:“孙疆号称:‘挫骨扬灰、灰飞烟灭’,敌人是闻名色变,他的自己人也谈虎变色——居然还有人打他掌上明珠的主意!?”

“还是有的,”朱月明叹道,“孙疆组织‘神枪会’的‘一言堂’.势力很大,其中有三个头头,他特别宠爱……”

说到这里,他拿眼睛去望那有“尾巴”的刘猛禽。

刘猛禽的神色木然。

语音也木然。

但他还是木然地接道(仿佛接话是他的任务),“一个孙子灰,是他孙家的子侄,特别受他宠爱。听说孙疆他已有意把‘一言堂’的大业都交给这个子侄。”

铁手接道:“另一人我也听说过,他叫袭邪。他是东北杀手中的第一把好手,有人说他的武功实力已高于孙疆。”

朱月明道:“还有一个……。”

他似乎提起这人就头痛,但还是把话说了下去:

“他原名叫铁锈,但人人称之为‘山枭’……他简直不是人,江湖上都知道他是一部杀人的机械。”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只为孙疆和‘一言堂’效命的杀人机器。”

刘猛禽忽尔也补加了一句,“在东北武林、人皆相传。只有铁锈能对付得了四大名捕中的铁手——却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铁手微笑:“也许他真的制得了我,谁知道!”

朱刑总眯着眼看他,就像一只极其良善的猪八戒:“闻说他真的是头野兽:他残暴、好杀、全无人性,连最嗜食的都是死人内脏——通常都是给他格杀的敌人,他啖其肉、啃其骨,连死人脑髓、眼珠都不放过。”

铁手道:“我没有意思要了解他的口味——我只想知道这三人跟孙摇红出了什么事。”

朱月明笑了。

他笑得贼贼地,也滑滑地,“有关系。这关系可大得很呢。‘山君’最宠爱就是这三名弟子,其中他最信任孙子灰,因为他跟他有血缘关系,人也最醒灵,乖巧。他最倚重的是袭邪,因为他最能干、精明。但对他最忠心的一向都是铁锈、因为听说他本来就是头人猿和牡牛合体生出来的野兽,除了对孙疆一人服从命令之外,不知有别的事——可是,而今就是这铁锈叛了他,掳劫了孙摇红,亡命关东。”

铁手听得心头一震。

——如花似玉的孙摇红,竟落在禽兽不如的铁锈手上,这可是件大大不妙的事。

他听到这里,已生起一种侠义之心。

去救那姑娘吧!

可是他又诚不愿跟“关东大口孙家”的人沾上任何关系。

所以他问:“孙疆这人,毗眶必报,恶尽人寰,他怎会让铁锈逃出他的势力范围?”

“是不会,目前铁锈仍逃不出关东。”朱刑总道。所以他己派出袭邪和孙子灰,连同‘孙氏九杰’、‘孙门七虎’这些一流杀手去追杀铁锈,救回孙摇红!”

“那好”,铁手如释重负,“既然有那么多高手去办这件事,那就没我的事了。”

“不。”朱月明又笑得贼贼滑滑地、“正好你有事。”

“我有事?”铁手指着自己鼻了道;“我有什么事?”

朱月明道:“由于铁锈是孙疆一手训练的第一高手,也是一部杀人机械,所以他虽然将座下孙氏高手群涌而出,追杀铁锈,但迄今仍未能臻功。”

铁手道:“那孙姑娘可更陷险境了。”

朱刑总道:“便是。”

铁手道:“能办这档子事的能人还有很多,不一定该有我去呀!”

说着,他望向猛禽、言下之意,十分明显。

刘猛禽便大可胜任,又问必他去!

朱月明笑了:“猛禽么?他自然会去。只不过,孙疆派出了七起人马,其中三起四十一人,给铁锈杀个片甲不留,其中一起人马的头头孙不文……”

铁手打断追:“慢着。你说的可是‘十步杀七人’的孙不文?”

朱刑总道:“便是他。昔年神枪会派他与崂山派争雄,霸占地盘,他抖擞神威,谈判不成,就一路率人杀了下来、杀到‘九水明漪’之地时,他己杀了峙山派一百一十六名弟子,故人称之‘十步杀七人’,他也当之无愧。所以,这次孙疆派他去追捕铁锈,也不作他人想。不过,他是遇着铁锈了,结果,拼着一口气,回到‘一言堂’,只剩下了半张脸。半壁肚肠……?”

铁手一皱眉,道:“什么半边脸。半壁肚肠?”

朱月明哈哈笑道:“怎么不是?其他的,都结铁锈啃掉了、吃掉了、剜剖出来了,听说流了一地,孙不文带去了十一名高手,也死得一个不剩,他只带回来了一句话——”

铁手明白朱月明要说的正是这个,但也是提问:“什么……?”

朱月明就等他问:“孙不文奄奄一息的,说:……那怪物一面咬啮我的脸,一面在我耳边咆哮:想抓我?没那么容易!叫铁手名捕来吧,他敢跟我齐名,就不敢跟我拼?他话一说完,就咬掉了我的耳朵——,”朱月明绘影绘声的说。

“不只是他一个人听到这句话、那四十一人中,能活回来只剩下半条人命的,一共有三人,二个半死不活的高手,都听过铁锈说了这样的话,点的那是你的名。”

铁手听了,心中有点发毛,但也有点火,怒笑道:“我跟他非亲非故,无怨无仇,他倒是想念我。”

朱月明嘻嘻笑道:“看来,他对你情有独钟,何况、孙家小姐也等着你英雄救美,你只伯还得少不了走这一趟。”

铁手反问:“要是他点的不是我的名,而是阁下大名,难道来刑总您就也得走这一趟?

如果他指名的是蔡京,岂不是相爷也得驾临关东不成?”

朱月明一愣,随即又笑道:“二捕头说的好,可惜有所不知。”

铁手笑道:“看来,我不知的事还多得很呢,刑总大人何不一古脑儿都说了更好?”

朱月明眯着眼道:“我本来就要说,有两个人,都希望铁二捕头去走这一趟。”

铁手道:“哦?是谁?”

朱月明依然好整以暇:“都是熟人,一在公,一在私。”

铁手笑道:“刑总大人要是再卖关子下去,那就先没当在下是熟朋友了。”

朱月明忽然低声道:“孙小姐本来正要下嫁,要是不出了这件掳拐的事,她只怕已嫁入京师了。”

铁手一怔:“嫁入京师……”

朱月明道:“她是嫁给相爷的儿子蔡折。”

铁手听了忍不住就说:“那么,看来,她还是给掳劫了去好过一些了。相爷为了要笼络武林势力,真是不遗余力,也无所不用其极呀!”

朱月明却道:“可这一次意外,却大大失了媒人的面子。”

铁手诧道:“这倒是天大的面子——谁是媒人?”

朱月明满脸都是笑意,“这是方今圣上撮合的姻缘。”

铁手听了,倒抽了一口气,“是皇上定的鸳盟,难怪谁都得赏这个面子!”

“可是,”朱月明道,“铁锈这怪物却掳走了孙摇红。这事很不给万岁爷面子。”

铁手明白了,“所以,圣上要我……”

朱月明点头:“皇上正是要你跑一趟。”

铁手道:“这是公事吧?”

朱月明道:“也有私事的。”

铁手道:“蔡折、铁锈、孙疆、摇红姑娘,我没有一个是识得的,哪有私事可言?”

朱月明却说了四个字:“诸葛先生。”

铁手奇道:“这又关世叔何事?”

朱刑总道:“他私下要你去一趟。”

铁手问:“为什么?”

朱月明道:“先生曾经到访过东北,山东神枪会大口孙家曾接待过他,他跟摇红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对她印象很好……而今她出了事,他也私下希望你去看看她,看能为她做点什么。何况听说你也早就有意去那儿,探听一位丹青妙手的好朋友下落如何已久了。”

铁手完全理解了这任务是“势在必行”的了,所以他说:“看来,我是非得这趟浑水不可了……”

朱月明道:“不只是你去,猛禽也去,听说,相爷也动怒了,派了他手下的狠角儿赴拂峪去了。”

铁手问:“他们目前在济南佛峪?”

朱角明道,“那怪物前时曾在济南龙洞、佛峪一带出没,看来是一路往泰山去。”

铁手冷笑道,“这么多人追杀一个铁锈,其实还用得着插我一脚凑热闹吗!”

“你当然要去,你非去不可。”朱月明尖声笑道,“再说,皇上下的密旨,诸葛先生授的意思,你没理由推却。”

刘猛禽忽然嗔声道:“铁锈指名道姓要你出马,你要是不敢,就是当个缩头乌龟。”

铁手听了,心中一阵反感,真想就此托辞不去,但随后想到:像孙摇红这样一朵娇嫩的鲜花竟落在如狼似虎的杀人怪物铁锈手中,只怕已受尽摧残和惊吓.不禁心中一动,便说。

“好,我去。”

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却不想与任何人同行……不管是刑总派来的人还是相爷遣去的高手,都一样。”

“你去,那就最好不过了,其他一切都由你,”朱月明喜形于色,却又压低了语言,手中作了一个狠狠的刀切状。

“相爷和山君都暗里下了令:摇红姑娘给那怪物掳劫己多日,只怕已保不住清白……要是抓不回来,就杀了他好了,不必留情!”

铁手听了,悚然一惊:“杀了他?你是说——”

朱月明嗤嗤一笑,眼里闪过了刀锋般的狠色,“两个都一样。”

听了这句话之后的铁手,倒是也不得不立即出关,在铁锈与摇红遭逮之前,先得找到这两人。

——他跟铁锈素不相识,为何这怪人要在此时此际放言明挑着他?

——铁锈为何胆敢造“山君”孙疆的反?而且居然还敢掳劫了他的女儿?

他想在这两人未遭毒手之前弄清楚这件事。

第二章颤红

一、入心入肺入骨入髓的恨

出关,北进,铁手昼夜赶路,在七天后抵达青龙山,直上龙虎塔。

山东神枪会的总坛坐落在千佛崖,但训练新锐高手。秘密杀手的“一言堂”却盘踞在龙虎塔。

“山君”孙疆就在这儿坐镇。

铁手不熟关东地形。

可是刘猛禽却熟。

他就像回到自己的家。

铁手本意是要撇开这个人,因为他不止不喜欢这个人,也不想有朱月明的心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不过,到头来还是没有办法。

因为他要刘猛禽带路。

他一到山东,就先去“一言堂”。

他要先见到“挫骨扬灰”孙疆。

他想先了解最新的情况。

可是他只见到了一个咬牙切齿。恨得入心入肺入骨入髓的人。

——见到了这么一个痛恨得连几乎身上每一条头发也在恨的人,他只奇怪恨的力量那么强大那么剧烈,可是这样一个老人却没有因而暴毙恨死?

或许,就是恨的力量使他活下去的吧?

总之,见到这个老人之后,他更加迷惑了。

——为什么他会那么恨?

不只恨拐走了他女儿的徒弟,铁手发觉他恨的包括了他的女儿,甚至还是老人自己。

“你来的正好,你替我杀了他!”

这是老人的命令。

“他?”铁手道,“我是捕快,只抓人,不到必要关头。决不杀人。”

“捉住他也好,”孙疆厉笑道,“活抓回来,我整死他。一寸一寸地整死他。”

铁手忍不住问:“他毕竟是你亲信弟子,又替你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你就这么恨他,不给他一点活命的机会?”

“我岂止传艺于他,他本来是个海兽,我还把他像狗一样一手养大,可是他却反咬一口……”老人气得山摇地动也似的,“我只有一个女儿,他也敢——”

铁手忙道:“也许,他只是挟持令爱以自保,并没有伤害她……”

“胡说!”

老人气得一掌拍在摇椅龙头扶手上,发出一声断喝:

“——给他掳劫了多日,你以为摇红还嫁得出去!?”

他恨得牙齿咬得格登山响,“她若已作出羞家无耻的事,我——我刚才下的命令,是杀了他,不管他还是她,这两个人,我都要他们死!”

铁手拂然色变,“我说过,我是捕头,来这儿是办事。个是手手,更不是你养的杀手—

—不该杀的人我绝不杀!”

孙疆怒吼了一声,全身都抖动了起来,他庞大的身躯像在山腹里炸起了一场地震。

他双手按在椅把子上。

躬背。

俯身。

这一霎间,铁手都以为这怒豹一般的老人是要向自己出袭、可是,孙疆并没有出手。

因为一人出现了。

这人不高不大,短小精悍,剑眉星目,冷静沉着,十分年轻,一脸严正,但一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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