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露只是“嗯”了一声。樊千阳脸上有失落之色一闪而过。穆青霖瞧得真切,便在旁问了一句:“樊将军是否另有要务?”
樊千阳又望了穆青露一眼,才说道:“如今正是国丧期间,文武百官皆须服丧举哀。圣上在时,对我极好,巴蜀之行原也是由他亲自恩准的。但……如今正是治理身后事的时期,于情于理,在这期间我都不能再离开京师了。”
穆青露听他说得真切,便转眼向他瞧去,见他脸色沉重,似已郁郁良久。她似被触动了心弦,说道:“樊将军,你对天台派的恩义已经极深,我们又岂能无休止地劳烦你?你且放心留在京师吧。”
樊千阳道:“我……”却倏然住口,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穆青露又忙忙地解释:“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趁机潜逃的。等我收拾了白泽,自会寻出当年爹爹获得的先帝手谕,亲自捧了来给你过目。”
樊千阳道:“我……我不是……”他竟有些结结巴巴,脸上泛起欲言又止的神色。穆青露诧异问道:“咦,你怎么啦?你不是一向能说会道的吗?今天怎地如此古怪?”
顾游心好像吸进了几片飞雪,转开头去,被呛到似的连连咳嗽。朱于渊一言不发,穆青霖在边上说道:“哎,夜深雪重,大伙儿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几人站起身来。樊千阳盯着穆青露即将出亭去的背影,忽然灵机一动,又开口说道:“那个……白泽近来的状况有变,你们可曾听说?”
众人闻言,猛地停下脚步。穆青露回身疾问:“你说的可是七天之前,那一场轰动了整个江湖的战斗?”
樊千阳道:“正是。”
穆青露点点头,说:“就在我和叶师叔来到京师,等你们消息的时候,关于那一场战斗的消息已传遍京师大大小小客栈酒楼了。依我看啊,那场战斗对武林中人来说,其轰动绝不亚于国丧。”(未完待续。。)
第229章 霜雪暮(四)
穆青霖、顾游心和朱于渊闻言,皆将视线投了过去。但听樊千阳道:“自从千佛山一战后,讳天便正式宣布重出江湖。武林上下深受震撼之际,白泽却又马不停蹄,在过去的四个多月里,接连向陇西的履尘阁,蜀中的卧红台,南越的净意谷,玉门关的幽愁山庄四大门派发出了约战书。”
穆青露道:“嗯……这四大门派各据一隅,都有着上百年历史,不仅在当地居龙头之位,在武林中更是举足轻重。白泽不知是受了甚么刺激,竟然……”
樊千阳道:“确实。讳天当年虽威名远扬,但此次白泽的约战,却被武林中人一致认为纯属不知天高地厚之举,很多人都觉得那四家门派的主人德高望重,根本无须理会他。孰料……四家门派却接到约战书后,竟全部依时赴约。更令人惊讶的是,在激烈的比试之后,他们居然一一败在了白泽手中。”
穆青露道:“不但败了,而且还死了。”
樊千阳道:“嗯。照理来说,约战只分输赢,不决生死,点到为止即可。但白泽却偏偏没有遵守。他乘胜追击,那四家的掌门人竟全部死于他手,甚至……在获得胜利后,他还率领讳天教众大行杀戮之事,连那四大门派的亲属子弟,他都没有放过。”
另三人都悚然而惊。顾游心低低地道:“这人……好狠的心肠。”
穆青霖道:“他既敢如此做,想必定是胸有成竹。只不知江湖人士竟然能容得下他一再如此挑衅?”
樊千阳道:“自然容不下。但讳天来去倏忽,这四场约战中,倒有一大半是悄悄进行的,等到发现血流遍地时,早已是人去楼空。至于在南越的那一场,因为地处偏僻,观战的人不多。讳天突然发难,当时竟无人能阻拦。”
他说到此,微微蹙眉,似有些疑惑:“白泽这小子……如此气势汹汹,不知在打甚么主意。”
朱于渊仔细地听着,开口问道:“你们方才所说,七天之前轰动江湖的那一战,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穆青露道:“白泽虽势如破竹,但……七天前那一场约战,他却第一次遭到了重大挫败。”
朱于渊问:“七天之前。白泽约战了谁?”
樊千阳在旁答道:“他公开向千家帮发出了挑战书,约千家帮少主在汾州一战。”
朱于渊蹙眉道:“千家帮?”
樊千阳道:“没错。千家帮,顾名思义,势力遍及千门万户。江湖中几乎无人敢轻易招惹。”
顾游心忽在旁边说道:“我听过这个名字。但我也曾听说,千家帮的帮主,在好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樊千阳道:“千家帮的帮主虽然死得早,但帮中实务其实早就移交给了他的儿子,帮主的早逝丝毫未能影响千家帮茁壮发展。那位千家帮少主……是位不得了的人物。”
穆青露道:“我曾听不少前辈说起过此人。据传他年纪很轻,性子豪爽。不喜声色犬马,却最嗜饮酒。他常神出鬼没,曾有人偶然瞧见过他穿着一身极普通的衣衫,捧着个大坛子坐在高楼上昂首狂饮。听到下头有人唤他的名字。他就哈哈一笑,将坛子往肩上一扛,施展轻功飘然离去,有江湖豪客见机追赶。想拉他共饮一壶,竟无人能追得上。”
樊千阳道:“没错。他甚少在世人眼前露面,但千家帮中如有大事。他却都能从容摆平。是以近年来,千家帮的势头越来越大,而那位少帮主更是声名鹊起,他姓狄,常出没于西边,因此与洛阳摧风堂主人洛涵空有“西狄东洛”之并称。”
穆青霖在一边听得出神,开口问道:“既然千家帮少主如此神出鬼没,白泽又是如何约战于他的?”
樊千阳道:“狄少帮主嗜酒,尤好汾州之酒。白泽公告江湖,向千家帮发出挑战书,约在汾州古城墙上一战。当时远近武林中人尽皆轰动,纷纷涌去围观。”
朱于渊不语,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当日在神乐观时,朱云离与白泽的那一段对话。当时白泽说的是“清风幽竹意,千金醉红尘’,已去的四家为清、竹、金、醉”。朱云离则回应道“其中‘风’与‘千’两家,尤为扎手。”他一念及此,又想起方才那四大门派中恰含了“幽意红尘”四字,心中顿有所悟,寻思道:“他动作很快,只剩下‘风’与‘千’了。”
正思忖间,已听樊千阳接着说道:
“白泽志在必得,约战书中的言辞极为狂傲,那狄少帮主正值血气方刚之年,自然爽快应战。他俩皆单身赴会,狄少帮主到场后,刚按江湖礼节,抱拳一揖,白泽却连客套话都未说半句,便毫不客气地抢先出了招。据围观者说,白泽书笔齐下,招式又快又急、狠辣无比。观者无不替狄少帮主捏一把汗。”
顾游心道:“当日在千佛山上,我虽然没能亲眼瞧见白泽的武功,但却听阿渊说过,白泽武功高深莫测,只怕江湖中少有同辈能比。那位狄少帮主真能抗衡么?”
樊千阳缓缓说道:“……当时二人斗在一起,难解难分。片刻之后,那狄少帮主忽然反手摘下背后酒壶,朝城墙上一掷,他那酒壶中不知有何乾坤,瞬间墙头酒雾蒸腾,围观者竟然甚么都瞧不见了。只听到漫天酒壶中有狄少帮主的喝声‘原来是你!’等到雾气散去后……”
另几人忙问道:“雾气散去后如何了?”
樊千阳道:“酒雾消散,复又露出古城墙上情景,只见狄少帮主迎风而立,白泽却捂肩半跪,自左肩至左腰,全部鲜血淋漓……”
朱于渊悚然道:“他这么快就败了?!”
樊千阳道:“但听狄少帮主长声喝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饶你性命不杀,奉劝你从此收手!’便纵身而去。白泽虽有面具遮盖,目中却仍射出怨怒的光,但他眼见周围江湖人士众多,居然忍气吞声,没有去追赶,而是竭尽全力施展出轻功,朝相反方向遁去了。”
众人静了一会,穆青霖道:“如此看来,那千家帮与讳天也曾有过不小的纠葛。”
穆青露面有坚定之色,说道:“讳天与天台派之间的梁子可也不小,这些事情也到了该清算时候了。我武功已失,想要同白泽硬拼,几乎等同于痴心妄想,但如今他既已负伤,也就怨不得我落井下石了。”
樊千阳道:“白泽就算受了伤,你也仍然打不过他。”穆青露瞪了他一眼。朱于渊听到这里,却猛然省起一事,他低唤道:
“青露,你还记不记得,在你们临出发去巴蜀前,我曾说过,也许会有方法令你的武功复原?”
穆青露猛然转过脸:“是了!我记得!”
朱于渊瞧着她的眼睛,轻轻说道:“明日我来寻你,到时告诉你该怎样做。”(未完待续。。)
第230章 月成玦(一)
次日午后,朱于渊安顿完父亲,便去到穆青露下榻的客栈中。见到穆青露焦急而期待的眼神,他只说道:“你去榻上躺好。”
穆青露乖乖地点了点头,仰面卧在榻中。朱于渊坐在她身旁,轻轻探手,直至她颈后“安眠穴”。穆青露“咦”了一声,朱于渊低声道:“听话,先睡一觉。”
穆青露用信赖的眼光瞧了瞧他,毫不犹豫地应道:“好。”她任他揉压安眠穴位,双眼徐徐阖拢,呼吸也越来越平缓,渐渐坠入了梦乡。
朱于渊蹲下身,怔怔凝望她的睡颜。过了一会,不由自主伸出手,轻抚过她的脸颊。他凑近她,注视着那偶尔轻颤的长长睫毛,目中涌起复杂的神情,又一一化为无限的温柔。他的嘴唇距她的脸颊越来越近,一寸,半寸……可就在即将碰触到的时候,他的动作却停住了。温柔的眼光终于又慢慢变得复杂,那眼色不止是爱恋,更多的却是失落与悲哀。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
穆青露再睁眼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她茫茫然自榻上坐起,却没有刚睡醒的昏昏沉沉,反而精神焕发,却是自受伤以来从未有过的。她翻身下榻,动作竟轻捷流利,她又愣了一愣,陡然又觉体内有真气游走。她吃了一惊,忙忙盘腿坐回榻中,按拂云心法调息起来。
调息一周,只觉这些真气不但出现得莫名其妙,且无比充沛,虽与自己以往的内息似为同路,但却更强上百十倍。穆青露心中纳闷,停下运功,朝房间另一头望去,只见朱于渊正背对着自己立于窗下,听到她下床的脚步声。才缓缓回转身。
穆青露唤道:“小非。”朱于渊点了点头,问道:“感觉怎样了?”穆青露面有疑惑之色,张口问道:“小非,你刚才……是不是给我灌输了甚么?”
朱于渊神情凝重,说道:“不是灌输,是我把本就属于你的东西原物奉还了。”
穆青露来到他身边,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朱于渊道:“说来话长。”他携穆青露一同在窗边椅中坐下,略一思忖,便把童年时被师父封脉制局,但却留下一十四股内力驻守。后来却又被傅高唐发现,傅高唐在穆静微自行消解两股内力后,又输入一十二股纯阳内力,傅穆两家内力共同看护他身体之事,一一告诉了穆青露。
穆青露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朱于渊又将回归神乐观后,朱云离按照锦囊中解脉之法的指点,将傅穆两家统共二十四股内力全部引化,尽归为朱于渊所有一事说了出来。
他望向穆青露,低低地说道:“你之所以受重伤。虽是白泽下的手,但我父亲却一样有重大责任。我心里很内疚,很想帮助你早日恢复功力。你与樊将军去巴蜀后,我每日苦思。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
穆青露沉声问:“你把那些内力重新渡给了我?”
朱于渊道:“如果能一古脑儿渡给你,倒也简单了。然而以你的体质和伤势,绝不适合接受二师伯的纯阳内力。我思来想去,唯有将师父的一十二股流光内力重新分离出来。回传给你,才能对你有助益。但是分离那些流光内力,却又非一朝一夕之功。在你离开的两个多月里。我尝试了不少法子,幸好,最后终于办到了……”
穆青露目中有震动之色,注视着他,久久不语。
朱于渊伸出手,替她将一缕落在肩头的碎发轻轻拨开。他也注视着她,半晌,才柔声说道:“如今你父亲的内力已经重新回到你身体中,你的功力不但恢复了,甚至还比从前更高更强。青露,我的愿望很简单,我愿你以后永不再难过害怕,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再也莫要流泪,该流泪的是他们。”
穆青露望了他许久,自椅中立起,一言不发走到窗前,静静地眺望远方。过了很久很久,她才轻轻说道:“同你在一起,你总是不断地付出,而我却拿了又拿。小非,我很感激,可是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的感激。”
朱于渊道:“我不需要你表达。”穆青露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朱于渊亦站起身来,立到她身边。他侧目瞧去,见她神思忧伤,他伸出手去,想握她的手,却又停在半途。他想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你且将这一切,都当作我代替父母对天台派的偿还吧。那样一想,你就不会歉疚了。”
穆青露道:“你父母做的事,根本就不必由你来承担后果的。不过你说得对,我若是只在这里感激与歉疚,又有甚么用呢?”
朱于渊道:“我只希望你莫要感激,也莫要歉疚。这本是你爹爹的内力,青露,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你好好运用它们,去做应该做的事吧。”
穆青露陡然转身,朝着朱于渊,眼中忧伤之色已消失,反而有豁然开朗之意:“小非,谢谢你。你的这份礼物,此生我都会好好珍惜。”
朱于渊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转眼看向窗外,恰遮掩了面上表情。忽然之间,有人轻叩房门,穆青露道:“请进。”来者启门而入,乃是穆青霖。
穆青霖瞧见二人,仿佛也不甚意外。穆青露却很是欣喜,揽住他,将方才的一切尽皆说与他听。穆青霖似也极为震惊,怔了半晌,缓缓朝向朱于渊,说道:“阿渊,谢谢你……”
朱于渊转开眼,淡淡地道:“不必客气。天色已不早,我先告辞了。”
穆青霖在他身后瞧着他,忽道:“倘若你不嫌弃,便请再多留一会,咱俩寻一处地方小酌几杯。”
朱于渊似有些意外,瞧了他一眼,问道:“你也会喝酒?”穆青霖笑道:“莫要小瞧我,我酒量好得很。”朱于渊道:“既然如此,走。”
二人告别穆青露,相携出门而去。国丧之期犹未过,长街上的酒铺大多紧闭门扉。穆青霖似对周遭环境很熟悉,带着朱于渊,来到一条僻静小巷内。(未完待续。。)
第231章 月成玦(二)
巷子尽头有一家小小门面,木门半开,原本斜挑在外的酒旗亦已半卷。穆青霖回身说道:“这家酒铺主人多年以前也是江湖侠客,后来归隐于此。他虽从不提过往名号,但酒铺一切皆按江湖规矩行事。现下京师唯一能觅酒的所在,便是这里了。”
朱于渊点了点头,随他踏入酒铺。铺中人不多,老掌柜神情淡然,须发皆白。穆青霖与他互相见礼后,掌柜亦未多言,便直接领他俩上了楼,引至一间静室内。
镂花瓷瓶中酒色清清,雕炉里袅袅紫烟浮起在四周。穆青霖道:“请入座。”朱于渊敛衣坐下,见他举止从容,浑不似稚龄少年,更不像与世隔绝十年之人。他心底隐生佩服之意,穆青霖却又举起酒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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