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此言叫为兄如此自处,论贤论能,为兄皆不如七弟远甚,窃居此大位,安可服人心?非为兄不敢为,实不能为也,若是七弟有此意,为兄自当鼎力相助。”
一听李显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贤的心里已是安稳了下来,话便说得流畅而又漂亮,宛若真有让贤的意味一般,可谓是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不过么,也就是假谦虚罢了,倘若真要他就此让位,只怕李贤投缳的心都有了。
“六哥,话不是这么说的,东宫大位乃社稷之根本,唯有德者方可居之,此事毋庸再议,小弟之意已决,唯六哥马首是瞻,若违此誓,当天诛地灭!”李显面色一肃,一手指天,一手比地,赌咒着表明了态度。
“七弟,这……,这叫为兄如何当得起,他日为兄若是得位,断不会忘了六弟之功,若有违此誓,叫为兄不得好死!”
事已至此,李贤已是完全相信了李显的诚意,激动得简直难以自持,微颤颤地举起了右手,跟着赌咒了一番。
“六哥之言小弟信得过,只是眼下之局势,六哥要想顺利上位,却尚有不少碍难之处,若不谨慎,恐有太阿倒持之祸矣,还请六哥千万小心则个。”
在李显看来,誓言这玩意儿就是个屁,压根儿就没啥用处,真要是李贤登基之后,只怕第一个要开刀的人便是他李显无疑,这一点李显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不过么,李显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只因他很清楚李贤压根儿就走不到登基的那一天,左右不过也是个武后野心的牺牲品罢了,自是懒得去跟李贤多计较,当然了,该提醒的话,李显也不会不言,这便出言点醒了一句道。
“啊,这,这是从何说起?”
既已搞定了李显,在李贤看来,诸事已是板上钉钉了的,正做着入主东宫的美梦,被李显这么一说,登时便有如冷水浇了头一般,心都凉了半截,满脸子惊疑地望着李显,愣是搞不懂李显所言的碍难究竟是个啥玩意儿……
第二百九十四章兄弟之约(下)
太子之位是甚?于李贤来说,是天大的诱惑,不独李贤,怕是满天下的人也大多不例外,可对于李显来说,那位置就是个死地,理由?很简单,李弘的死便是前车之鉴——就武后那等野心勃勃之人,又岂能容得太子在朝堂里碍手碍脚,越是强势的太子便死得越快,要想制止住武后的野心,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学太宗来个“玄武门”之变,否则的话,在武后挟天子以令天下之势面前,谁登上了太子的位置,那也就离死不远了,很显然,李显是绝对不会在没准备充分的情况下去接手太子之位的,至于李贤想要上位么,李显倒是乐见其成的,不过么,此事要想办得稳当,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对此,李显早就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自是不担心李贤不乖乖听令行事。
“六哥明鉴,除你我兄弟外,还有何人能入东宫者?”
李显没有回答李贤的问题,而是撇了下嘴,淡笑着反问了一句道。
“这……,唔,八弟尚小,该不是最佳人选罢?”
一听李显这话问得蹊跷,李贤登时便是一愣,犹豫了一下,这才迟疑地回答道。
“八弟虽幼,却也是嫡子,莫忘了父皇亦不过是嫡幼子耳,再者,除八弟外,六哥莫非忘了外头还有三位哥哥在么?”
李显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点出了李贤话里的漏洞。
“这个,这个……,莫非母后还敢冒大不韪选八弟不成?诸臣工怕是不会同意罢?”
被李显这么一说,李贤的冷汗登时便狂涌了出来,一张脸皱得跟苦瓜似的,提出的反问有气而无力,显然连他自己都不信。
“不敢?有甚不敢的,太子哥哥都敢就这么杀了,还有甚事是母后不敢做的,嘿,群臣?群臣若是有用,当初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不也都是权倾朝野之辈,结果又如何?”李显哈哈一笑,随口便将李贤的话驳斥得一无是处。
“为兄,为兄心乱矣,七弟你拿主意罢。”
李贤越想越是心慌,越想便越是担忧,到了末了,冷汗已是流淌得满头满脸都是了,苦笑着摇了摇头,干脆无比地将决定权交给了李显。
“六哥也无须担心过甚,依小弟看来,母后绝对不敢选外头那三个哥哥,道理很简单,那三位皆已开府多年,手下各成体系,立为太子,久后必乱,母后不敢冒这个险,再说了,父皇也断不会让母后如此行事的,这一点小弟可以担保,至于八弟么,倒是有可能,只是可能性也并不高,概因选八弟于母后来说,倒是好控制了,可你我兄弟要是联手闹将起来,母后也未见得能撑得住,鱼死网破之局母后怕不愿入也。”
李显卖够了关子之后,转过头来,却又将先前提出的种种假设一一推翻,将诸皇子之事好生点评了一番,却独独不提他自己。
“嗯?七弟可是说母后属意之人便是七弟你么?”
李贤到底不是痴愚之辈,将李显的话细细地过了一遍之后,已是隐隐抓到了事情的根底,只是并不敢确定,这便故作不知地问了一句道。
“呵呵,六哥说错了两个字,并非属意,而是提议,个中蹊跷想来六哥该是能明白的,就无须小弟再多解释了罢。”一见李贤那等神色,李显便已知李贤十有八九已是猜到了真相,可还是笑着解说了一番。
“唔,那倒是,然则为兄既已知晓根底,自是不会上这个恶当的,只是该如何应对还得七弟拿大主意。”
李贤确实是听懂了李显话里的未尽之言——为了离间兄弟俩的情分,武后极有可能会故意提议或是让人放出风声,说李显方是“真命天子”,只要哥俩个因此产生了隔阂,武后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这等合则两利、分则两败的事儿李贤自然不会傻到去做之地步,只是明白归明白,可说到应对之策么,李贤还是有些子抓瞎,不得不将问题抛给了李显。
“六哥放心,此事小弟已有了对策,只是此时却不宜轻动,待得母后出招之后,方可将计就计地行了去,若不然,恐有打草惊蛇之虞,万一母后那头要是变了招,反倒不易应对了。”李显之所以说了如此之多,最根本的目的便是稳住李贤,要的便是李贤的无条件信任,此时见目的已达成,李显自然要给李贤好生吃上些定心丸的。
“那好,一切便由七弟做主,为兄听候七弟调遣便是了。”
李贤对李显之能自是毫不怀疑,先前又听李显发了誓,自是不疑有它,此际见李显不想明说对应之策,李贤虽心中痒得难耐已极,可为了显示大度,却也不得不故作豪爽地表明了对李显绝对信任的态度。
“六哥言重了,小弟当尽心辅佐七哥,以成千古之帝业!”
李显要的便是李贤这么句话,这一听其表了态,立马便是一顶高帽子送了过去。
“哈哈哈……好,能得七弟相助,为兄无虑也,你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天下何处不可去!”李显的话显然是说到了李贤的心坎上,直乐得李贤不管不顾地便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哪还有半分的丧兄之痛在?
天家无父子,兄弟如浮云,古人诚不我欺也,这厮不就是个最好的例证么?嘿,说甚子兄弟齐心,当真可笑至极!望着在那儿顾盼自雄的李贤,李显心里头满是鄙夷之意,同时也无奈得很,笑起来自也不免稍有些牵强,好在李贤这会儿光顾着得意,倒也没心思去观察李显的神色有甚不对之处。
“禀二位殿下,则天门到了。”
李贤笑声刚歇不多会,车已到了则天门前的小广场,侍候在马车旁的张彻自不敢怠慢,紧赶着凑到车帘边上,小心翼翼地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七弟,请!”
一听皇城已到,李贤自不敢再流露出任何得意的笑容,赶忙收拾了下心情,伸手揉了揉脸庞,又用力地挤了挤眉头,尽量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对着李显摆了下手,道了声请。
“六哥,请!”
李显做戏的本领高得很,压根儿就不必似李贤那般铺垫作势个没完,面色只一肃,一股子忧愁之意便已油然而起,也没跟李贤多客套,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即起了身,一哈腰,下了马车,这才发现小广场上已是站满了朝臣,不但六大宰相尽皆到齐,便是连普通朝臣们也基本上都到了,那规模丝毫不比大朝时差多少,心中不免微微一动,但却并无旁的表示,只是阴沉着脸与李贤并肩向小广场行了去。
“殿下。”
“参见二位殿下。”
……
李贤一行人声势浩大,群臣们自是早就被惊动了,这一见李贤兄弟俩并肩行了过来,诸臣工自都不敢稍有怠慢,各自躬身行礼问安不迭,然则李贤兄弟俩显然都无心客套,只是淡淡地点头示意了一番,无言地走向了宫门处,各自递上了求见的腰牌,旋即便默默地转回到了群臣身前。
“英王殿下,太子究竟是如何薨的?老臣不明,还请殿下给老臣一个解释。”
李显方才回到小广场上,铁青着脸的阎立本已是再也按耐不住了,领着一众太子系的官员们大步走到了李显面前,几乎是用喝斥的语气发问道。
怎么薨的?那还用说,不就是老贼婆杀的么?您老找咱发甚脾气来着!一听阎立本的口气如此之不善,李显心里头不禁一阵火大,可这当口上,李显却是不能有所失仪,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烦躁,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阎相明鉴,小王如今也是蒙在鼓里,实是不知东宫那头究竟发生了甚事。”
“是么?下官记得昨夜可是殿下大婚,住的可是武运殿,如今怎地又出现在此地?老朽不明,还请殿下赐教则个。”
身为太子心腹,阎立本实在是无法接受太子的突然死去,早已失去了平常心,一门心思想要知晓李弘的真实死因,浑然便没了顾忌心理,死死揪着李显不放。
这老爷子搞啥啊,疯了不是?太子的死跟老子有半毛钱的关系么?我勒个去的,问老子,老子问谁去!李显自是能理解阎立本心中的痛,可却并不意味着李显便愿意平白受这等池鱼之殃,问题是李显还不能在这等大庭广众之下跟阎立本起冲突,心里头的歪腻就别提有多难受了的。
“回阎相的话,小王今日一早确是面了圣,奈何父皇悲痛欲绝之下,竟至昏厥不醒,小王奉了母后的懿旨出宫待命,至于其它事宜实非小王所能知者,阎相若有疑问,待得父皇宣召之时,小王陪着阎相一并问个清楚可好?”
李显有心要笼络太子一系的班底,自是不会在此时跟阎立本交恶,这便耐着性子,极之恳切地回答道。
“哼……”
阎立本正在伤心至极处,自是不怎么肯信李显的解释,这便冷哼了一声,待要再问,冷不丁见高和胜正从宫门处匆匆行将出来,立马便住了口,也不再理会李显,领着一众太子心腹们便急急地向高和胜迎了过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雌威无边
“高公公,圣上有何旨意?”
面对着太子的突然死去,阎立本显然是失去了平常之心,先前一把莫名火烧向李显不说,这会儿更是不顾礼仪不礼仪的,压根儿就不待高和胜开口,便已是急不可耐地抢先发问道。
“好叫阎相得知,宫中变故迭起,陛下忧虑成疾,如今尚未转醒。”
高和胜就是个笑面虎一类的人物,喜怒向来甚少形之于色,哪怕此际阎立本如此急迫地发问,着实有些失了朝臣应有的体面,可高和胜却丝毫没有半分见怪的意思,只是平板着脸,不温不火地回了一句,旋即,面色一肃,一摆手中的拂尘,高声宣道:“娘娘有懿旨在此,宣潞王李贤、英王李显及诸臣工德阳殿觐见!”
“儿臣谨遵母后旨意。”
诸臣工们一听武后要在德阳殿大聚群臣,立马全都为之一愣,一时间全都没反应过来,唯有李贤心挂着太子大位,率先高声领了旨。
“儿臣遵旨。”
这厮着实太沉不住气了,白瞎了老子先前的分析,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以李显的眼光,自是一眼便看穿了李贤心里头的那么点小心思,不由地暗骂了一声,可在这当口上,却也不好有旁的表示,只能是跟着站了出来,附和了一声。
“臣等遵旨。”
这一见两位亲王都已领了旨,诸臣工们自也不好再旁生枝节,也只能是不情不愿地领了旨意,按品阶高低整了队,鱼贯行进了则天门,一路无语地向德阳殿行了去,只是诸臣工中,对武后此举不满者却是极众,概因德阳殿乃是皇城主殿,非大朝不得启用,再者,武后昔日每每于早朝时陪坐高宗身侧,本就已是逾制之举,只是群臣屡谏而高宗不纳,不得不默认其事罢了,但却并不意味着诸臣工真将武后当成帝王来看待了,此番武后居然要独自升朝,即便是事出有因,也无法解释其篡位之野心与嫌疑,诸臣工大体上都深受儒家学说之影响,实是难容武后这等牡鸡司晨之举措,一股子压抑与愤概之气便在这沉默中悄然地酝酿着、发酵着。
“儿臣叩见母后。”
李贤兄弟俩作为亲王,在诸臣工中位份最尊,自是走在了队列的最前端,这才刚行进德阳殿,入眼便见双目微微红肿的武后端坐在龙床的正中,而一身白袍的李旭轮竟然侧立于武后身旁,登时皆为之一惊,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敢有旁的表示,只能是抢上前去,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臣等见过皇后娘娘!”
相比于李贤兄弟俩的大礼参拜,群臣们的见礼可就没那么正规了,声音参差不齐不说,除了刘祎之、明崇俨、范履冰等少数几名武后一党坚持大礼参拜之外,其余朝臣们仅仅只是行以常礼,摆明了就是在抗议武后的擅自升朝之举措。
“免了,诸爱卿都请平身罢。”
武后虽已预料到朝臣们会有抵触的心理,却没想到群臣们竟如此不给自个儿留脸面,眼中立马闪过了一丝微芒,可也没甚不妥的表示,只是虚抬了下手,以暗哑地嗓音叫了起。
“儿臣(臣等)谢母后(娘娘)隆恩。”
不管武后如何表示,群臣们依旧不怎么赏脸,除了李贤兄弟俩谢恩之声稍响之外,余者大体上也就是敷衍了了事,便是连刘祎之等人的精气神也高不到哪去,此无它,成为众矢之的的滋味自然是不太好受的,武后一党人数本就少,自不敢跟主流起太大的冲突。
“诸位爱卿怕是都知晓了罢,弘儿他……”武后似乎并不在意群臣们的态度如何,环视了一下众人,缓缓地开了口,话说到半截子却就此顿住了,泪水狂涌地哽咽着,轻轻地抽泣着,一派泣不成调之状,下头太子一系的官员们见状,大多为之伤心不已,陪着流泪者不在少数。
“娘娘,太子是如何薨的?臣不明,还请娘娘赐教!”
阎立本压根儿就不信武后会为太子之死而伤心,也不相信太子真的便是暴病而亡,此际见武后在那儿惺惺作态,心中的火气登时便按捺不住了,几个大步迈到殿中,几乎是以呵斥的语调发难道。
“嗯。”
武后并没有开口回答阎立本的问话,而是用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挥了下手,轻吭了一声,自有高和胜从旁转了出来。
“诸公,英王殿下昨日大婚,太子殿下心喜之余,酒饮得多了些,精神过度振奋,不思睡眠,竟欲彻夜批改折子,殊不料旧疾骤然大发,太医救之不及,竟就此薨了,实是社稷不可承受之痛也,陛下因之数度昏厥,无法理事,特传旨娘娘代理公务,定拟太子身后诸般事宜,还请诸公多多费心方好。”高和胜满脸悲痛状地出言解说了一番,言辞灼灼,还真像是有那么回事一般。
“高公公此言可有佐证么?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薨的,嗯?”
任凭高和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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