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平到底年岁小,压根儿就看不透此事背后的可能之蹊跷,只是气愤于民壮的犯上举止,这便挥舞着小拳头,气咻咻地嚷了一句道。
“月儿乖,此事非尔所能参与,且先下去玩罢,娘还有正事要办。”
武后正自心烦间,听得小太平在那儿瞎嚷嚷,自是更烦了几分,但却没朝小太平发火,而是尽自温和地吩咐道。
“娘,我不嘛,孩儿……”
一听武后要赶自己走,小太平登时便不乐意了,小身子扭得跟麻花似地,撅着嘴,撒起了娇来。
“来人,带太平下去!”
武后此际已无心再跟小太平纠缠不休,压根儿就没理会其的撒娇,沉着声断喝了一嗓子,自有数名随侍的小宦官行上了前来,将小太平半拉半扶地劝出了房去,可怜小太平哭得尽自伤心无比,却始终无法打动武后的心。
“传本宫旨意,陛下龙体欠安,需得静养,未得本宫之令,任何人不得将此噩耗报到御前,另,即刻宣越王李贞到此觐见,去罢!”
武后到底不是寻常人,心虽烦,却并不乱,片刻的沉思之后,便已有了定策,毫不犹豫地便下了旨。
“是,老奴遵旨!”
高和胜一听便明白武后这道封锁消息的旨意背后的用心何在,但却不敢多言,只能是恭敬地应了诺,自去操办各项事宜不提。
“老臣见过皇后娘娘。”
李贞今日恰好在政事堂轮值,到得倒是极快,一转出门前的屏风,入眼便见武后正背着手靠窗而立,浑身上下尽是煞气,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可却不敢怠慢,紧走了几步,抢上前去,中规中矩地行了个大礼。
“八叔不必多礼,来人,看座!”
听得响动,武后缓缓地转回了身来,虚虚一抬手,客气地吩咐了一声,自有数名随侍的小宦官殷勤地抬来了锦墩,请李贞入座。
“老臣多谢娘娘赐座。”
李贞并不清楚武后相招之用意,可一见到武后那肃然的神色,便知定是有大事发生了,但却不急着发问,只是逊谢了一句,便即规规矩矩地端坐着,绝口不问事由,一派恭听武后训示之状。
“好叫八叔得知,景山出了乱子了,民壮焚毁‘恭陵’,四散逸走,当何如之?”
武后抿了下唇,饶有深意地看了李贞一眼,语气平淡地将事情简而略之地说了出来,末了,征询地问了一句道。
“哦?竟有此事?”
李贞刚入朝没多久,在朝中根基浅薄,消息自是不太灵通,尚未得知景山已乱的线报,这一听之下,登时大惊失色——景山离洛阳城近在咫尺,那上头可是有着近八万的民壮,若是扯旗造反的话,洛阳城怕难有幸免了的,即便能守住城,社稷怕也要从此多灾了,身为天家一员,李贞自也不希望天下在此时乱将起来,然则在不明实情的情况下,他也不敢轻易建言,只能是惊讶异常地望着武后,一派等其作出解释之状。
“理应不假,军报想必此际也差不多该到兵部了。”
这一见李贞光表示惊讶,却不说其余,武后的眉头登时便扬了起来,言语冰冷地解释了一句,便不再开口,只是神情凛然地盯着李贞,浑然便是逼其表态之架势。
一听“军报”二字,李贞瞬间便明了了武后的意思,那是在说此事武后已决议定性为“民乱”,这是准备大举镇压之信号,心不由地便是一沉,脑筋急速地运转了起来,左右权衡着站队的利弊问题——数月前那场“谥号”风波李贞可是亲身经历过的,自是知晓这“恭陵”的监造有着何等的猫腻,在其想来,景山出乱子是迟早的事儿,只是规模大小的问题罢了,而今乱子一出,要受牵连的只能是武后一方,很显然,无论是太子还是英王李显,都不会放过这么个打击武后的大好机会,朝争必起无疑,其中的关键便是在事情的定性上,而这又牵扯到领导权之争,站位问题显然是个绕不过去的大关卡,李贞自是不得不慎重再慎重的。
“娘娘明鉴,依老臣看来,兹体事大,宜速不宜迟,当早做定夺才是。”
李贞到底是谨慎人,并不打算即刻便表明了态度,而是做出一脸诚恳状地进了言,可说了就跟没说也差不了多少。
“八叔所言甚是,本宫也是如此想的,既如此,此事便交由八叔处置罢。”
武后何许人也,既然叫了李贞来,又岂可能让其糊弄了过去,这便做出一派赞赏状地下了旨意,毫不客气地将担子压在了李贞的肩头上,强硬无比地逼其表明态度。
“老臣多谢娘娘的赏识之恩,只是老臣初来乍到,骤然担此重任,恐朝中多有不服。”
这担子哪是那么好担的,分明就是个烫手的山芋罢了,李贞虽早有心在朝中树立起威望,却也不敢在此事上出头,万一要是搞砸了,威信没见树立,倒叫人看了笑话去,自是不肯接手此事,可当着武后的面,却又不敢强行推辞,只能是委婉地提出了拒绝的意思。
“此无妨,万事自有本宫在,八叔尽管放手去做便好。”
武后既已决定将李贞绑上自己的战车,自不可能让其就此溜脱了开去,这便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决断。
“既如此,老臣遵旨便是了。”
武后此言一出,李贞便已被逼到了墙角上,心念电转之下,突地有了主意,也就不再固辞,一派豪爽状地领了旨。
“如此甚好,八叔尽管放手而为,本宫倒要看看何人敢胡乱生事……”
这一听李贞已是接了旨,武后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这便微笑着出言抚慰了几句,只是话尚未说完,却见高和胜浑身大汗淋漓地从屏风处冒了出来,一脸子的气急败坏状,武后的话顿时便戛然而止了,凤目寒光一闪,眼神锐利如刀般地扫了过去。
“禀娘娘,太子殿下、英王殿下并诸多朝臣在宫门外递牌子求见圣上,还请娘娘训示!”
一感受到武后身上陡然间涌出的寒气,高和胜不由自住地便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抢上前去,紧赶着出言禀报道。
“嗯?”
一听太子与李显等人来得如此之快,其势如此之猛,武后与李贞皆不由地便是一凛,彼此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戒备与忌惮之色,一时间都有些子心慌之感,自是都不敢轻下个断言,房间里顿时便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末时已过,日头尽管已是偏了西,可天依旧热得慌,厚实的朝服穿在身上,看起来威风,实则是遭罪,哪怕有华盖遮挡着,可李贤却依旧被热得满头满脸的大汗,擦汗的白绢子都已不知换了多少条了,却始终不曾等到宫里的消息,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忍再忍之下,终于是再也忍不下去了,望了望身边淡定无比的李显,嘴角抽搐了几下之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道:“七弟,都如许久了,你看宫里会不会……”
“太子哥哥放心,小弟自有计较。”
李显自是清楚李贤在担心些甚子,不过么,李显却是一点都不在意,也没多做解释,只是笑着安慰了一句道。
“这个……,唉,也罢,那就再等等好了。”
李贤尽自心急如焚,可一见李显不愿解释,却也没法子,无奈之余,只能是跺了跺脚,按捺住骚动的心,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敞开着的宫门……
第三百三十一章领导权之争(二)
“皇后娘娘有旨,宣太子殿下、英王殿下、参知政事乐彦玮德阳殿觐见!”
群臣们等待复等待,足足在则天门外的烈日下暴晒了半个多时辰,总算见到了高和胜从宫门里匆匆而出的身影,还没等群臣们松上一口大气,却见高和胜疾步走到离群臣们尚有十丈之远的地儿,便即停了下来,语速飞快地宣了武后的懿旨,而后,也不待群臣们领旨谢恩,一转身便打算缩回到宫里去。
“高公公请留步!”
一听此道旨意出自武后之口,还仅仅只召见三人,李贤登时便火了,哪肯让高和胜就此走了人,也不领旨谢恩,怒气冲冲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老奴见过太子殿下,奉娘娘旨意,老奴还有要事待办,不知殿下您可有甚吩咐么?”
李贤毕竟是太子,他既发了话,当着如此多朝臣的面,高和胜自不敢太过放肆,只能是疾步转了回来,躬身行了个礼,口中却是毫不含糊地抬出了武后来压李贤一头。
“哼,本宫要觐见的是父皇,尔等安敢不通禀,是欲何为?说!”
李贤早就看高和胜不顺眼了,此番自认逮着了武后的软肋,自是更不将高和胜看在眼中,这一听高和胜一开口便抬出了武后,心中的火气登时便更旺了几分,黑着脸,毫不客气地训斥了起来。
“殿下海涵,陛下有恙在身,不容骚扰,诸般事宜自有娘娘做主,老奴不敢有违,殿下若无旁的事宜,且容老奴暂退。”
李贤的气势倒是不小,奈何高和胜却浑然不在意,皮笑肉不笑地顶了一句,摆明了就是不想给李贤留面子。
“放肆,尔这厮安敢如此无礼,本宫,本宫……”
李贤素来性子刚愎,本就易怒,这一见高和胜如此藐视自己,登时便气得哆嗦了起来,叉指着高和胜便要发飙,只可惜他气归气,却并无处置高和胜的权力,一时间竟闹得自个儿有些下不来台。
“啪!”
眼瞅着李贤在那儿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高和胜嘴角一挑,露出了丝不屑的笑容,然则他显然是笑得过早了些,还没等其明白是怎么回事,突觉脸颊一疼,人已如腾云驾雾般地横飞了出去,赫然竟是李显毫不容情地给了其一记大耳光,直扇得高和胜面颊高肿,大牙都掉了好几个,口鼻喷血不止。
“你,你,你……”
高和胜这一疼实是非同小可,刚要发作,可冷不丁见李显的眼中杀机盈然,登时便慌了神,手指着李显,却半个横字都不敢说将出来。
“下贱的狗奴才,尔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跟太子殿下回话,说,谁给你的狗胆!”
李显那管高和胜恼火不恼火地,大步踏上前去,俯视着高和胜,阴冷地断喝了一声,浑身的煞气迸发之下,只吓得高和胜就地缩成了一团,连个屁都不敢再放。
“七弟,算了,跟这等狗才计较个甚。”
眼瞅着高和胜被打,李贤心里头跟三伏天里喝了蜜一般地爽着,不过么,表面上的功夫却没忘了做,这便假意地拦了李显一把。
“太子哥哥就是心软,似这等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不打便不知好歹,混帐行子,还趴着装死么,还不赶紧滚起来,给孤去通禀父皇,若再敢胡为,小心尔的狗命!”
李显有心要将事情闹大,自是不在意高和胜的背后站着的是武后,丝毫没给高和胜留半点脸面,一脚踹将过去,将其踢得翻滚在地。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好汉都不吃眼前亏,更何况高和胜本就不是啥刚强的主儿,这一见李显如此凶悍,哪还有半点顶撞的勇气,顾不得身上的伤疼得厉害,紧赶着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便冲进了宫中。
“七弟,你,唉,冒失了,冒失了啊。”
李贤痛快过后,不免担心起来自武后的报复,可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指责李显此举的不妥,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语带埋怨地说了一句道。
“不妨事,此等狗贼不教训一下,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了,太子哥哥放心,此事臣弟一力承担了便是。”
李显心中早有定计,自是不怕因此事惹来麻烦,这一见李贤在那儿唧唧歪歪,心中暗自冷笑不已,故意出言挤兑了李贤一把。
“唉,你个七弟,这说的是甚话,为兄岂能让七弟平白受了委屈去,那厮该打,打了便打了,也无甚了不得的,纵有甚事,为兄一并担待了去,却又有何妨。”
被李显这么一说,李贤的老脸登时便有些子拉不下来了,没奈何,只能是强做镇定状地大包大揽了起来。
“太子哥哥放心,没事的,我等且再等等好了,想来父皇很快便会有旨意出来的。”李贤懒得跟李贤多啰嗦这些有的没有的,这便笑呵呵地给出了个断言。
“哦?当真如此?”
李贤性子虽刚愎,但却并不傻,早前听了高和胜的传旨,自是猜得到高宗此际想必已被武后所派的人蒙蔽住了,心中不免深为忧虑,可此际听李显说得如此自信,好奇心登时便起了,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佛曰:不可说,太子哥哥且请拭目以待好了。”
李显可没打算将实情和盘相告,尤其是这等人多眼杂的情形下,更是不可能将内幕说将出来,这便笑呵呵地打了个机锋道。
“你啊,唉,这都啥时候了,还跟为兄卖关子,罢了,也由得你好了。”
这一见李显那嬉皮笑脸的样子,李贤有气都没处撒去,没奈何,只能是苦笑地摇了摇头,不再多问,而是回转过身子,满脸忧虑状地看向了宫门处……
德阳殿的大殿上,武后高坐在龙床上,面色肃然而又端庄,一派等着群臣前来朝见之架势,前墀下的两侧分列着越王李贞、左相裴行俭、右相郝处俊、宰相李敬玄、刘仁轨、户部尚书裴炎、工部尚书贾大隐等十数名朝中重臣,一干人等皆面色凝重无比,满殿一派的死寂,尽皆默默地等候着太子等人的到来,然则等来的不是李贤等人,而是仓皇窜进了大殿的高和胜,众人一见高和胜那鼻歪口斜的凄惨样子,全都失惊地瞪大了眼。
“回禀娘娘,老奴宣了旨,太子殿下并英王殿下不但不接旨,反倒出手打伤了老奴,老奴无能,恳请娘娘责罚。”高和胜一扑进大殿,跌跌撞撞地行到了前墀处,一头趴倒在地,老泪纵横地告起了状来。
“什么?尔给本宫说清楚了!”
一听此言,武后的脸色瞬间便阴了下来,一拍龙桌,怒气勃发地断喝道。
“回娘娘的话,老奴也不知为何啊,老奴就是按着娘娘的旨意宣了,可太子殿下闹着要见陛下,老奴不敢应命,那英王殿下就、就出手打了老奴,老奴实是冤枉啊,老奴无能,被打事小,扫了娘娘的脸面,却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高和胜不愧是宫廷里混得久的告刁状之好手,哭哭啼啼间,死拉硬拽地将他被打一事扯上了武后的脸面问题,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武后不出手教训一下李显,这面子便找不回来了,其用心不可谓不阴毒。
“大胆!”
武后本身就是搞阴谋起家的人物,这等告刁状的事儿往日可是干得多了,又岂会听不出高和胜话里的那些小心机,然则不管她看得出还是看不出,这个面子都必须找回来才是,怒气一发之下,霍然站了起来,喝斥了一声,便似欲下诏捉拿李显,可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没敢如此行事,只因武后对李显的性子极为了解,她可不信李显如此悍然出手会没有留下后招,在不明李显的底牌何在的情形下,武后不能也不敢盲目出手,万一要是被李显抓住机会反击上一下,事情怕就要超出可控的范畴了。
“娘娘息怒,此事恐另有蹊跷,还是先请二位殿下前来,辨个真伪之后,再做定夺方好。”
事涉天家之争,裴行俭等人自是不敢轻易进言,只能是采取了明哲保身的沉默以对,倒是李贞隐隐感到事情的内幕没那么简单,唯恐连自个儿都一并着了李显的道,这便赶忙出列劝谏了一句道。
“嗯,八叔此言大善,既如此,那便有劳八叔大驾,去将那两混帐小子都传了来罢。”
武后到底不是寻常人,气归气,可头脑却并未因之乱了分寸,此际见李贞出了面,自是紧赶着便借坡下了驴,一脚便将难题踢到了李贞怀中。
“是,老臣遵旨。”
李贞先前被逼着上了武后的船,内心里实是不安已极,本就有心去探探李贤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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