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退下之后,武后也没甚动作,只是眉头微微一扬,略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状地开了口。
“天后娘娘圣明,确是如此,微臣已得到可靠之消息,东头已动了起来,或许在这几日便有大动作。”
明崇俨跟随武后日久,早已习惯了武后的睿智,此际见武后一口便道破了自个儿的来意,却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身子微微往下一躬,带着一丝谨慎之意地将所得之消息禀报了出来。
“嗯,可都安排停当了么?”
武后并没有追问详情,而是直截了当地问起了应对。
“回娘娘的话,微臣都已交待下去了,当不致有误事之虞,只是……”
一听此言,明崇俨脸上露出了丝迟疑之色,略一沉吟,却还是没将话说完整。
“崇俨可是有甚顾虑么,且说来与本宫听听罢。”
武后略带一丝讶异地看了明崇俨一眼,给了个鼓励的微笑,温和地追问了一句道。
“天后娘娘,微臣以为东头那位其实无甚威胁,倒是河西那位非同小可,倘若东头倒下,河西那位一旦上位,其势恐难制矣,还请娘娘三思。”
明崇俨自是知晓武后素来独断专行,一旦有所决意,断不容旁人质疑,奈何心底里不安已极,咬了咬牙之后,还是将话挑明了来说。
“崇俨不必担心,鸟在笼中终归是好驯服,倘若总逍遥于外,终将成大祸,这一条切不可不防。”
武后显然对明崇俨所提之事已有过详尽的考虑,自不会因明崇俨的话而改变决定,在她看来,猛虎在山方是猛虎,一旦关进了笼子,那不过是宠物罢了,纵使再凶悍,却也无可施为处,对此,武后有着绝对的信心与把握,毕竟如此朝局已是泰半掌握在其手中,却也不怕李显回来后能翻出甚大浪来。
“是,天后娘娘圣明,微臣叹服。”
明崇俨虽还是颇有疑虑,可一见武后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是不敢再多进言,只能是称颂不已。
“崇俨不必如此,本宫虽是有降虎之把握,可该做的准备却是少不得提前备好,唔,国子监祭酒骆宾王任职多年,也该动上一动了,再有,林明度打理户部实不称职,也一并外放了去,东头事毕之后,这两件事崇俨可以一并安排下去,就这么定了。”
武后口中说有信心能服虎,可心底里对李显还是极为忌惮的,略一寻思之后,这便打算将李显在朝堂中最后两位重臣一并扳倒了去。
“娘娘圣明,若如此,或可无患矣,微臣这就着人准备去。”
一听武后如此交待,明崇俨稍微放心了些,也就没再多言,恭敬地应了诺,便要告辞而去,只是人方低头后退,突觉眼前一黑,香风袭来间,一具柔躯已贴在了其身上,明崇俨的身子不由地便僵在了当场……
第五百九十章东都风云乱(三)
仪凤元年十一月初一,今冬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不大,半个时辰便停了,仅仅只为洛阳城镀上了一层浅白,风一吹,转眼便消散了去,可天却是就此冷了下来,然则却并未影响到高宗的兴致,一场宏大的则天门盛宴依旧如期举行,自酉时起,一直欢宴到戌时将尽,方才尽兴而散,君臣尽欢颜,至于是不是真的人人振奋,那可就只有老天才晓得了的,至少李贤心里头就着实是不痛快得紧了些,不为别的,只因此番所谓的庆功宴完全就是为了庆贺李显的大胜而来的,期间自不免充斥着为李显歌功颂德的狗屁文章辞赋,身处其间,李贤又怎生快乐得起来,若是可能的话,他是十二万分地不想出席,奈何身为太子,李贤不单不能缺席,还得跟着诸般人等一道傻乐呵,心里的不痛快自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
不开心归不开心,该做的事儿却是不能不去做,哪怕心中再烦,李贤也只能是强撑着与众人同乐,一场酒宴下来,可谓是身心俱疲,待得回到了东宫,走路的脚步都不免有些子虚浮了起来,不过么,在行到了明德殿前之际,李贤的心情却陡然间振奋了起来,只因此际东宫三千甲士皆已聚集在了殿前,明晃晃的刀枪在灯笼火烛的照映下,反射出森冷的光芒,不经意间,一股子肃杀之气便已是勃然而起。
“参见殿下!”
李贤微昂着头,面无表情地从三千甲士组成的阵列前走过,并无甚交待的话语,只是脚步却略显得仓促了些,很显然,李贤的内心绝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宁静,待得行进了宽敞的明德殿中,立马便见早已等候在内的十数人纷纷围了过来,各自躬身见了礼。
“嗯,都平身罢!”
李贤矜持地点了下头,虚虚一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随即,也没管众人是怎个反应,大步便走上了前墀,一撩衣袍的下摆,便在大位上端坐了下来。
“谢殿下!”
李贤可以随意,一众人等却是不敢大意了去,直到李贤已在大位坐定,始终躬着身的众人这才齐齐逊谢了一声,分退到了两旁——左边站着的全是带甲之将军,东宫六率正副十二位将军尽皆在列,为首的是虎贲率将军房全,其人乃太子妃房氏之弟,清河人士,自幼习武,一身武艺当行出色,其下头另十一位将军皆是李贤当年为亲王时所笼络来的人才,至于右边所站的人,相对就少了许多,拢共也就两人而已,皆着黑衣,身材魁梧壮硕有若铁塔般的汉子名叫陈啸天,另一精瘦汉子则是朱凯之,此二人原本都是江湖豪客出身,暗中投效李贤也已是多年,手下各有一帮武艺高强之手下,乃是李贤手中掌握着的暗底势力之首。
“诸公,形势如何想来都已是心中有数了,原也无须本宫多言,而今,箭已在弦,不发也得发了,诸公若是不愿追随本宫,此时退出也还来得及,本宫给尔等一个反悔的机会。”
李贤面色潮红地扫视了一下众人,有些子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脸皮,一挥手,摆出派豪迈的架势,亢声说了一句道。
“我等皆愿为殿下效死命,请殿下明示!”
在场人等都是跟随李贤多年的老人了,又怎会不清楚李贤的性子,别看他口里头说得豪爽无比,可实际上倘若真有人想不干,那一准是走不出大殿的门——月余前,在制定相关作战计划那会儿,还真有人想不干,至于结果么,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了的,而今事情都已是临头了,又岂有在此时抽身退步的理儿,不管情愿不情愿,坚决表态都是必然之事了的。
“好!诸公能不负本宫,本宫也定然不会负了诸公,待得事成之后,诸公皆是卫国之元勋,晋封公侯不过等闲事耳,对此,本宫可以对天发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李贤若是有负诸功臣,当受千刀万剐之刑!”
李贤为人虽刚愎了些,却不是愚鲁之辈,演起戏来同样是一把好手,但见其霍然而起,抬手指天画地地便是一通子慷慨至极的赌咒,那等激昂状宛若真欲将心都掏出来给众人看一般。
“我等愿为殿下赴汤蹈火,纵死无悔!”
一听李贤都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一众人等哪还能稳得住,齐刷刷地全都跪了下来,各自大表忠心不迭。
“好!既如此,那便开始罢,尔等且随本宫来!”
话既已交待透了,李贤也不想再多费唇舌,一抖宽大的袖袍,大步行下了前墀,领着众人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大殿,径直来到了三千甲士所组成的阵列之前。
“啪啪!”
一见到李贤等人行出了大殿,三千甲士虽没甚大的动静,可所有人的目光却是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李贤的身上,眼神里大多都是迷茫与困惑,只因到了此时,绝大多数军卒还不清楚李贤深更半夜将全军都召集来的用意何在,正自惴惴之间,却见李贤抬手,轻击了两下手掌,立马便有张彻指挥着一众小宦官们抬来了十几个大箱子,也没甚多余的请示之言,直截了当地将箱子摆放在阵列之前,而后,掀开了箱盖,露出了内里的事物。
“嘶……”
“唔……”
……
三千甲士久在东宫,都算是见惯了奢华之辈了的,可乍然一见十几只箱子里赫然堆满了珠玉与金砖等物,还是全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一双双眼中尽皆是迷醉之神采。
“宣!”
李贤显然很满意甲士们的反应,可也没多言,只是不动声色地吐出了个字来。
“圣天子有诏曰:武逆乱政已非一日,朕饱受其苦,牡鸡司晨,天道不容,朕每欲拨乱,奈何宫中皆奸佞,朕有屈不得发,幸得太子贤良,可堪大任,特诏太子入宫平乱,以正乾坤,钦此!”
李贤话音刚落,便见张彻已从旁闪了出来,手一抖,已将隐藏在衣袖中的一封黄绢蒙面的圣旨取在了手中,缓缓地摊了开来,悠扬顿挫地高声宣道。
“嗡……”
张彻这道圣旨一宣,三千甲士尽皆骚动了起来,虽无人敢大声喧哗,可嘤嘤嗡嗡之声却是就此响成了一片。
“咳咳!”
甲士们的反应相当之强烈,然则李贤却并不在意,只因这一切本就在其预料之中,故此,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不动,任由诸军私议个够,直到嗡嗡之声稍减之后,这才假咳了两声,一压手止住了诸军的动乱。
“诸位跟随本宫多年都已是多年了,该是知晓本宫的性子,多余的话本宫也不想多说,今父皇有难,本宫自当慨然赴之,虽百死,亦莫辞,然本宫孤身一人,纵有心也无力,能否扳倒武逆以及一众奸党,还得看诸位的努力,本宫不是小气之辈,但凡随本宫行事者,赏钱百贯,有大功者,更可封侯,为国之功臣,尔等若是愿为,不必出言,请袒左臂!”
李贤环视了一下惴惴不安的一众甲士,缓缓地开了口,可越说便越是激昂,到了末了,猛地扯下左边的衣袖,伸出了光光的一只左臂,高高地直指夜空。
“唰!”
李贤话音一落,立于其身后的一众将领们全都齐刷刷地有样学样,十余只左胳膊尽皆高高举了起来,一众士兵们见状,或是坚决,或是犹豫地也都举起了袒露的左臂,一时间,数千只手如林般地直指夜空,其景倒也蔚为壮观。
“好,好,本宫没看错尔等,有尔等这般忠肝义胆之勇士,我大唐有望,父皇有救,天下苍生有救了,本宫在此谢过诸公了!”
眼瞅着三千甲士尽皆表明了态度,李贤激动得简直难以自持,双目一红,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而下,言语哽咽地述说着,到了末了,演戏演得连他自己都被感动了。
“轰……”
还别说,李贤这么一深情流露之下,三千甲士大多被感动得无以复加,也不知是谁带的头,三千军卒尽皆跪在了地上。
“诸公请起,时辰已到,出击!”
激动归激动,李贤却不会因之而忘了正事,眼瞅着军心已定,自是不敢多加耽搁,面色陡然一肃,寒着声下达了出兵之令。
李贤此令一下,早已待命多时十二名率将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各自轰然应诺之后,各归本队,紧张地开始了战前的最后准备工作,明德殿前登时便忙乱成了一团……
通训门,连接东宫与皇宫之间的一道城门,筑有关城一座,但并不常启,太子无论是上朝或是退朝,都不得经此门进出皇宫,唯有皇帝紧急宣召之际,此门方才会对太子开放,除此之外,此门常锁不开,几乎处于闲置状态,当然了,驻军也就不甚多,唯有两营之羽林军在此轮值,以旬为期进行轮换,兵力虽不多,可因着关城不大之故,守御倒是森严得很,纵使是深夜时分,城头上也有着两队巡哨在不停地来回巡视着,再算上岗哨,足足有三百余羽林军官兵在值着夜班,架子倒是铺得不小,只是警戒的认真程度如何却是不好说的事了,这不,数十名黑衣人都已跃动着贴近到了城墙下,而城头如此多的守军居然连半点反应都没有,浑然不知一场塌天大祸已是近在咫尺……
第五百九十一章东都风云乱(四)
贴近到城根处的近四十名黑衣人的统领正是朱凯之,但见其将耳朵贴在城墙上细细地聆听了片刻,确定两队相向行进的巡哨皆已远离了这段城墙,自不敢再做耽搁,立马抬手打了个向上的暗号,旋即便见十数名黑衣蒙面人解下腰间缠着的飞抓,齐刷刷地抛上了城头,一阵轻微的叮当声过后,已是尽皆挂在了城碟之上。
“上!”
开弓便无回头箭,这一见飞抓已搭上了城头,朱凯之立马低喝了一声,身形一展,率先发动了冲城,但见其消瘦的身子有若灵猫一般,只“噌噌”几下,便已借助着绳索的帮助,飞快地窜上了城头,一众黑衣人见状,自不敢怠慢了去,纷纷展动身形,紧跟着向城头攀爬了去,速度尽皆奇快无比。
“什么人?啊……”
一众黑衣人个个都是武林好手,上城的动静并不算太大,两队已背离了此处的巡哨们并不曾察觉到黑衣人的行动,倒是一名正昏昏欲睡的岗哨不经意间发现了月色下的朱凯之,一见情形有异,不自觉地便喝问了一嗓子,这可就为其招来了杀生之祸,但见朱凯之左手一扬,一柄飞刀已是激射了出去,准确无比地插进了那名岗哨的咽喉,倒霉的岗哨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嚎,便已重重地跌下了城头。
“敌袭,敌袭!”
岗哨一死,动静可就大了,不少正打着瞌睡的哨兵全都被惊醒了过来,再一看城头上不知何时已涌上了不少的黑衣人,登时全都慌了,尽皆扯着嗓子狂吼了起来,只一瞬,整个关城上下登时便乱成了一片。
“拿下城门楼,杀!”
行藏既已败露,朱凯之自然也就豁出去了,大吼了一声,率领着已攀上了城墙的数十名手下向城门楼冲杀了过去,瞬间便将迎面冲杀的羽林军官兵杀倒了近半,当真有所向披靡之威风,当然了,这并非是朱凯之手下有多神勇,实在是羽林军太弱之缘故——羽林军,分左右两军,每军兵力六千,又称北衙军,乃是卫戍皇宫的禁卫军,听起来很是威风,可实际上战斗力却是大唐诸军中最差的一支,只因这支部队的起源乃是当年跟随唐高祖太原起事的功臣之后代,说起来是功勋之后,其实不过都是些没见过血的老爷兵罢了,当当仪仗队还能凑合,真要上阵,那一准全都是些软脚蟹,着实不堪一击!
一众黑衣人皆是江湖亡命徒,下手极狠,招招夺命,刀刀见血,可怜一众羽林军官兵原就本领不济,加之又是骤然遇袭,兵力虽不少,却压根儿就无力挡住黑衣人的进袭,死伤一重,余者便已是再无战心可言,尽皆狂呼乱叫地溃败了下去,从开战起,到城门楼沦陷,居然连一刻钟都不到,战斗力之低下着实是令人啼笑皆非。
“打开城门,快开城门!”
一见守城官兵已溃败了去,朱凯之也不追击,率部杀下了城门楼,嘶吼着下了令,旋即便见两扇厚实的城门被人从内里缓缓地推了开来,皇城的第一道大门已是彻底洞开了!
“儿郎们,清君侧,斩奸佞,在此一举,随本宫来,冲!”
早已换了一身戎装的李贤一见城门已开,紧张不安的心登时便稳住了大半,但却不敢掉以轻心,只因通训门只是进入皇城的第一道大门而已,要想杀进后宫的话,还有着一道大门要攻克——向西为安宁门,向北则是玄武门,无论哪一道城门,都不是轻易能攻下的,事情尚远不到可以言庆的时候,这一点李贤自是心中有数得很,自不敢稍有大意,一声嘶吼之下,便已一马当先地率部冲进了通训门中,打的主意便是要趁羽林军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前,一举杀进后宫去!
“清君侧,斩奸佞,清君侧,斩奸佞!”
一见太子已动,一众东宫甲士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纷纷嘶吼着冲了起来,跟在李贤之后,一路如潮水般漫过德阳殿前的小广场,气势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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