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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量天尊,贫道卦费十文,还请施主先付了再议其余。”
“布衣神相”打了个稽首,客气归客气,言语中却是不容拒绝之意味。
“好说,好说,但消能算得小子心中事,别说十文,便是白文、千文也是寻常,真人请坐!”
李冲来时已认定这个“布衣神相”乃是李显派来接头之人,可此时见其如此计较卦费,又觉得似乎不太像,心里头自不免犯起了叨咕,可却不敢表现出来,微一发愣之下,便即笑呵呵地出言邀请道。
“无量天尊,贫道算卦概不赊欠。”
“布衣神相”坐下是坐下了,可口气却是没半点商量的余地。
“那好,小子此处有钱一吊,便算是卦费好了。”
眼瞅着“布衣神相”如此计较,李冲心中难免歪腻,可一想到案情之重大,却又不敢发作,只能是强笑着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吊钱,放在了几子上,用手指推到了“布衣神相”的面前。
“十文足矣。”
“布衣神相”显然很有操守,并未将一吊钱尽皆据为己有,但见其手指一弹,串着钱眼的细麻绳便已断成了两截,手一拂,十文钱已落入了大袖之中。
“好功夫!”
李冲也是习武之人,虽算不得高绝,可眼光却还是有的,这一见“布衣神相”不经意间露了这么一手,惊艳之余,不由地便高声赞了一句道。
“小道耳,无足挂齿,施主有甚要算的,便请直说好了。”
“布衣神相”并不因李冲的赞许而动容,只是温和地笑了笑,一摆手,道了声请。
“好,就请真人先算算在下的来历好了。”
李冲见此人的做派不像是东宫一方的联络之人,心下自是不免稍有些怏怏,可也甚是好奇其之相术,眼珠子微微一转,随口便出了道题。
“无量天尊,施主印堂开阔,眉宇间隐有紫气,此乃贵极之相,必是龙子龙孙无疑,身形壮硕,臂膀有力,乃习武有成之人,年岁又不甚大,在京之天潢贵胄者,有此相者不外两人而已,施主既然不是太子殿下,那想必便是越王世子琅琊王也!”
“布衣神相”煞有其事地扳了扳手指,又细细地打量了李冲几眼,随即便笑了起来,一捋胸前的长须,不紧不慢地下了定论。
“哈哈哈……,真人当真高明,好,那就请真人再算算小王之来意罢。”
这一听“布衣神相”将自己与李显并列,李冲心中自是大乐,也顾不得再细想,哈哈大笑着又接着往下问道。
“还是十文。”“布衣神相”并未因李冲的夸奖而动容,微微一笑,一伸手,再次从已散乱在几子上的钱堆里取出了十文钱,慎重其事地收进了大袖之中,而后方才捋了捋长须,连点了几下头,面色凝重地开口道:“无量天尊,越王爷奉旨彻查明府一案乃京师尽人皆知之事,今小王爷来寻贫道,不外为此罢了,只是来找贫道,却怕不是出自本心,而是受人指点而来的罢。”
“诚然如是,不知真人可有甚教小王者?”
事涉东宫与越王府交易之隐秘,李冲自是不敢透露太多的事情,这一听“布衣神相”所言不差,也没多做解释,只是面色一肃,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十文!”
李冲这么一问,“布衣神相”老实不客气地从钱堆里再次取了十文钱,但并未急着出言指点迷津,而是闭紧了双眼,摇头晃脑地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猛地睁开了眼,手指急速地一阵捻动,口中念念有词地呢喃个不休,额头上的汗水如泉般狂涌着,似乎心力尽竭一般。
“真人可是有所得了?”
一见“布衣神相”如此做派,李冲的心情也不禁跟着紧张了起来,满脸子的担忧之神色,待得见“布衣神相”突然停顿了下来,似乎已然有了算计,心一动,话便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呼……”
“布衣神相”没有答话,而是长出了口大气,伸手在酒水里蘸了一下,在几子上写下了一行字。
“半山居,林如远?这……”
李冲隔着几子,自是瞧不怎么清楚那些字样,忙站起了身来,眯缝着眼,细细地看着那些字体,口中呢喃地念叨着,待得看了个通透之后,心神登时便是一凛,霍然抬起了头来,打算出言问个究竟,却没想到就是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之分神,原本端坐在对面的“布衣神相”已然不见了踪影,心一慌,人已是愣在了当场……
第六百九十章水落石不出(中)
越王府的书房中,一身青萝单衣的李贞倒背着双手,神情焦躁地在房中来回踱着步,阴晴不定的脸上沁满了汗珠子,却顾不得擦上一下,双眉紧锁成了个“川”字,这等惶急状一出,端坐在下首的诸般人等尽皆忧心不已,谁也不敢多言,甚至连大气都不敢胡乱喘上一口,只能是有若木雕泥塑一般地呆坐着不敢稍动,书房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父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浑身大汗淋漓的李冲已是一头闯了进来,几个大步便窜到了李贞身前,紧赶着躬身唤了一嗓子,内里尽是急躁之意味。
“嗯,情形如何?可曾找到那人,有甚消息么?”
李贞也算是个城府极深之辈,行事素来讲究从容之气度,可这会儿正自心急如焚,却是顾不得甚气度不气度的了,一见李冲已至,安抚的话都懒得多说,紧赶着便是一迭声地追问了起来。
“回父王的话,人是找到了,也有了消息,只是……”
一想起与“布衣神相”打交道的经过,李冲总觉得内里别有蹊跷,对其所言之事,也有些个拿捏不定,眼瞅着自家老父如此急/色,心下不免有些踌躇,话说到半截子,便即停了下来。
“嗯?究竟如何,快说!”
李贞本就心急,这一见李冲言语吞吐,自是老大的不悦,脸色一沉,不耐地断喝了一嗓子。
“啊,是,孩儿今日一早便到了橘子街……”
眼瞅着自家老父气色不对,李冲自是不敢再多犹豫,忙不迭地一躬身,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番。
“什么?竟会如此?半山居?林如远?这,这……”
李贞昨日得了高邈的提点,原本也以为那“布衣神相”必是李显暗自布下的后手,为的便是彻底与明府一案脱开关系,心中早有了计较,打算在搞清了“布衣神相”所言之事后,再谋将其掌控在手,以为己方后手之用,可却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不似自个儿原先预计的那般,一时间不禁傻了眼。
“父王,孩儿也觉得此事颇有蹊跷,其中恐是有诈,须得小心谨慎方好。”
消息是李冲带回来的,万一出了岔子,那后果怕也得他来承担,有鉴于此,该说的丑话自然是须得说在前头才妥,这一见自家老父如今惊疑,忙从旁谏言了一句道。
“嗯!”
李贞这会儿心正乱,哪有心去听李冲的提醒,不耐地吭了一声,一挥手,便已将李冲赶到了一旁。
“半山居?林如远?半山居……”
赶开了李冲之后,李贞并未去理会李冲的尴尬与委屈,皱着眉头念叨个不停,可不管其怎么念,也愣是搞不清这两者所代表的意义所在,无奈之下,只好将目光投向了下头的诸般人等,沉吟着开口问道:“尔等可知这半山居是何处?林如远又是何人?”
“回父王的话,半山居乃是前太子少詹事林宏涛的别院,其人自号半山居士,自前年因废太子之祸被牵连,便即辞官归家,闭门隐居,至于林如远则是草莽中人,以刀法高绝闻名天下,得号‘南刀王’,一身武功在江湖中罕有敌手。”
李冲先前被李贞挥退,自觉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自是不忿在心,本不想再多事,奈何其在府中本就掌管着暗底势力之经营,待得见诸般人等之视线全都聚焦了过来,他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站将出来,将所知之消息一一禀报了出来。
“嗯?竟是如此,这二者究竟有甚关联?为何那‘布衣神相’要如此慎重点出?”
搞清了两个名词的来历之后,李贞不单没能悟透事情的关键,反倒是更迷惑了几分。
“这个……,孩儿亦是茫然不知其意。”
李冲心中虽有所想,只是此事太过重大,在未能确实之前,他可不敢胡乱进言,这便摊了下手,作出一派茫然状地应答道。
“那还愣着作甚,去,给孤好生查查那半山居都是怎么回事!”
满怀信心的等待之结果居然是这么无头无尾的两个名词,李贞的耐心已是彻底耗尽了,这一见李冲言说不知,李贞双眼立马便瞪圆了,毫不客气地出言训斥道。
“诺!”
甭管心中再如何不爽,李冲也没胆子跟自家老父辩解,只能是恭谦地应了一声,抬脚便要向外冲了去。
“慢着!”
李冲身形刚动,原本默默端坐着的陈无霜突然扬起了手来,高声制止道。
“嗯?先生,您这是……”
李贞虽在心烦意乱之中,可一见出头喝止的人是陈无霜,却也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一压手,止住了李冲出门的脚步,而后满脸狐疑之色地看着陈无霜,迟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王爷,此事须得慎重,真要查,也不可轻易去动半山居,暗查即可,倒是那‘布衣神相’须得全城大搜上一番才好!”
陈无霜从容地起了身,朝着李贞便是一躬,神情淡然地建议道。
“啊,这……”
一听陈无霜此言蹊跷无比,李贞登时便愣住了,茫然不知所以。
“王爷明鉴,所谓的‘布衣神相’不外是太子殿下的障眼法而已,为的不过是从明府一案中彻底脱开关系罢了,若是某料得不差,那林如远便是太子殿下精选出来的替罪之羔羊,此人如今必定在半山居中无疑,倘若打草惊了蛇,后果恐不堪矣!”
陈无霜叹了口气,感慨地摇了摇头,几句话便将事情的关节处点了出来。
“唔,好,那就这么定了,冲儿,尔拿着为父的印信,去京兆府传了话,全城大搜‘布衣神相’,若有人问,不必解释,一切都推到为父身上即可,另,派人人手,暗自将半山居监视起来,不得泄露了行藏,快去!”
李贞乃老谋深算之辈,尽管陈无霜并未将话彻底说透,可他却是一听便已全然明了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也没再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
“诺!”
李冲的智商只比一般人略强而已,哪怕全程旁听了如此之久,也依旧搞不清陈无霜进言的真意之所在,然则李贞既已下了决断,他也不敢多问,只能是恭敬地应了声诺,自去忙乎着张罗各项事宜不提……
“殿下。”
东宫的书房中,一身明黄单衣的李显蹲在了副巨大的沙盘前,手持着一把各色旗子,微皱着眉头,默默地琢磨着战局之推演,那地形地势赫然竟是波斯全境,山川河流无不惟妙惟肖,正自入神间,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一身便装的李耀东已从外头行了进来,见李显正低头沉思,脚步不由地便是一顿,但并未停步,而是轻手轻脚地行到了李显的身后,谨慎万分地唤了一声。
“唔,耀东来了,何事?”
听得响动,李显从沙盘上抬起了头来,看了看李耀东,不紧不慢地开口问了一句道。
“启禀殿下,越王府那头突然传令京兆府,全城搜捕‘布衣神相’,末将见情形有所不对,不敢擅做主张,特来请殿下明示行至。”
李显有问,李耀东自不敢稍有怠慢,忙躬身应答道。
“哦?那厮倒是精明么,有意思,李布衣可曾安顿好了?”
李耀东不明白越王府如此行事的根由所在,可李显却是一眼便瞧破了其中的关窍,但并未出言解释,而是讥讽地笑了笑,一派风轻云淡状地往下问道。
“回殿下的话,末将早已按计划安排其乔装出了城,目下已在去幽州的路上了。”
李布衣乃是李耀东的远房堂弟,又是其手下干将之一,彼此间关系甚好,李耀东自是不可能无视其之生死,早早便已将人送出了京师这个险地,然则内心里还是有着一丝的隐忧,怕的便是李显会行灭口之事,倒不是对李显有甚不忠之思忖,而是此事关系实在太大了些,一旦稍有闪失,东宫所要面对的压力必将如山般沉重,换做李耀东是李显的话,灭口乃是必然之举,将心比心之下,李耀东自是不能不担心,只是担心归担心,他却是不敢在李显面前有甚迟疑的表现。
“嗯,那便好,先让他在幽州多呆一阵,过些年本宫自会将其召回,尔即刻将监视半山居的人手尽皆撤回,此事不必再生枝节,另,传令庄掌总,这几日各处分舵皆不可有甚妄动,去罢。”
杀人灭口的事儿李显不是没干过,不过么,那都是对外人罢了,对忠于自己的手下,若非真迫不得已,李显是万不会做出这等令手下人寒心的事儿,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要置李布衣这个关键人物于死地,对于李耀东的安排自不会有甚异议。
“诺!”
李耀东并不明白李显这两道命令的意义之所在,他也不想去胡乱打听,这一听李显没有将李布衣灭口的意思,微绷着的心弦自是就此松了下来,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房去。
“这老小子,搂草打兔子,还真是两不误来着!”
李显没去理会李耀东的离开,眼神锐利如刀般地朝着越王府的方向瞥了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言语间满是不屑之意味……
第六百九十一章水落石不出(下)
“娘娘,有消息了。”
天将晚,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透过敞开的窗子,照进了宽敞的御书房中,将武后的半边脸颊染上了层金黄,美奂美伦间,别有种高贵典雅之气度,这令刚从照壁转将出来的司礼宦官程登高不禁为之恍惚了一下,但却不敢有所失礼,忙不迭地低下了头,疾步走到了文案前,低眉顺眼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说罢。”
武后并未抬头,依旧埋首于公文间,手中的朱笔速书不已,仅仅只是从朱唇中吐出了句平淡的话语。
“启禀娘娘,据线报,越王世子琅琊王今日一早领着人去了橘子街,午时过后方才回了王府,旋即越王府那头便传下了令,着京兆府全城大搜,说是要找一个甚子‘布衣神相’,如今城中已然哄乱不已了。”
武后有令,程登高自不敢不答,忙整理了下思路,一口气将所得之消息一一禀报了出来。
“嗯?甚个‘布衣神相’?怎么回事?”
一听程登高此言有异,武后的眉头立马便皱了起来,随手将朱笔一搁,抬起了头来,狐疑地追问道。
“回娘娘的话,老奴已着人去查了,尚未得到准信,只是听闻此人乃是外地来的游方道士,姓李,名布衣,自号‘布衣神相’,于相面卜卦上颇有些能耐,在橘子街上小有名气,其余诸般根脚还须得再行详查。”
越王府下令大搜全城的消息其实半个多时辰前便已传到了程登高处,只是当时个中缘由并未搞清,程登高原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随口吩咐下头人等再探,待得知晓越王府要搜的人是名相师之际,方才觉得其中或许别有蹊跷,不敢再行隐瞒,这才紧赶着前来禀明了武后,于消息本身,自是已有了些眉目,此时应答起来倒也能对得上号。
“嗯,本宫知道了,叫下头的人将越王府那头盯紧了,有消息即刻来报,去罢。”
武后静静地听完了程登高的禀报,也无甚特别的表示,一挥手,声线平淡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老奴这就去办!”
程登高原本担心武后细问之下,会暴露出自己延迟上报消息的过错,可一见武后并没有再往下追问,心弦自是微松,不敢再多耽搁,紧赶着应了声诺,匆匆退出了御书房,自去张罗相关事宜不提。
“‘布衣神相’?那厮搞的甚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