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子明来了,好,宣!”
尽管公文缠身,可一听刘子明来了,李显还是很高兴,将手中的笔往笔架上一搁,笑呵呵地便吩咐道。
“诺!”
李显既已道了宣,高邈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书房,不旋踵,已是陪着一身鲜亮甲胄的刘子明从外头行了进来。
“末将参见殿下!”
自打河西一别,刘子明已是近两年不曾见到李显了,此际一见高坐上首的李显正满面笑容地望着自己,刘子明的双眼立马便是一阵湿润,疾步抢到了近前,一躬身,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免了,子明这一路辛苦了,来人,给子明看座!”
望着刘子明那已是略显沧桑的脸庞,李显心中不禁滚过了一阵激动,恍恍然间又想起了在蓝田初遇之际的情形,而今九年过去了,当年那个腼腆的少年如今已长成了轩昂之大将,真令李显心中颇多感慨的,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笑着一抬手,亲切地招呼道。
“谢殿下!”
刘子明恭谨地谢了恩,而后规规矩矩地坐在了一众小宦官们抬来的锦墩子上,军姿挺拔,一派恭听李显训示之状。
“嗯,子明如今官当大了,规矩也大了么,瞧瞧,在本宫面前也有将军风范喽。”
一见刘子明摆出这帮乖巧的模样,李显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殿下,末将……”
刘子明当了李显多年的亲卫统领,一向皮得很,满亲卫军里,最没规矩的就属他刘子明了,这会儿被李显当面揭了老底,脸不由地便红了,尴尬万分地不知说啥才是了的。
“罢了,在本宫面前只管轻松些好了。”
李显打趣了刘子明一句之后,倒也没揪着不放,哈哈大笑着挥手示意刘子明不必紧张。
“嘿嘿,还是殿下体贴俺,可怜俺子明如今领着兵,不装点样子出来,下头那帮小子还不反了天去。”
被李显这么一说,刘子明腆着脸嘿嘿一笑,原形立马毕露无遗。
“哦?哈哈哈……,本宫好久不曾这么畅快过了,来,与本宫说说,前方的战事究竟都如何了?”
李显被刘子明的皮态逗得哈哈大笑不已,好一通子畅笑之后,这才问起了正事。
“回殿下话,自打我军于苏尔汉河谷全歼敌十五万大军之后,挥军直下四十余城,势如破竹,几无一丝一毫之抵抗,至五月初便已光复波斯全境,六月初,大食军麋集于边境,但并未越境作战,反倒是派了使者前来试探,说是有一使节团要到长安与我大唐媾和,林大将军与末将等商议过后,认为其中或有诚意,便派了末将率部护送该使节团进京,这一路行来倒也顺利,并无丝毫之波折。”
一谈到正事,刘子明可就不敢再皮了,面色一肃,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地叙述了一番。
“嗯,前方能稳得住否?”
李显并未点评刘子明所言,而是静静地思索了片刻,这才接着往下问道。
“攻,恐有碍难,守则必稳,我部连番大胜之下,士气正旺,又有王将军所遣之援兵八千相助,敌便是倾巢来攻,也断然胜得我军!”
说起前线事态,刘子明的信心可谓是满满得很,毫不犹豫地便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嗯,子明一路鞍马劳顿,就先下去歇息罢,今晚本宫设宴为你接风。”
李显没再多问,只是笑着挥了下手,将刘子明屏退了去,他自己却是就此陷入了沉思之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李显在东宫书房里沉思不已,却说越王府里,李贞也正召集着众心腹商议着大食使节团来访一事。
“无霜、守德,事情你们该都已是知晓了,孤也就不多言了,说说看,对此可有甚计议否?”
蔡州一案早已落了幕,可李贞的心绪却始终未曾真正平复下来,只因所受到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些,纵使李贞的神经再坚韧,也有些子承受不住,大病了数日,方才刚刚痊愈,脸色却依旧不是太好,若非隐约看到大食使节团的到来有些蹊跷可供操持,他也不会有心聚众商议。
“王爷,小婿以为此番正是我方趁势而为之良机也,只消操作得当,管教太子那厮吃不了兜着走!”
在越王府一系中,裴守德原本一向与陈无霜齐名,又因着是越王女婿之缘故,向以王府第一谋士而自居,可自打几番出谋不利之后,地位已是每况愈下,正自急欲挽回此等不利之情形,加之自忖已看清了战和迷雾背后的“真相”,自不愿再被陈无霜抢了风头,紧赶着便抢先应答出了自个儿的判断。
“嗯,接着说。”
李贞的本意便是要借机阴李显一把,自然不会看不到蹊跷之所在,唯一不确定的只是这个黑手该如何下方妥罢了,对裴守德的判断,自不会有甚异议。
“王爷明鉴,如今战和之争之所以大起,无外乎是娘娘与太子在角力罢了,于社稷来说,和本该是最有利之选择,可于天家而论,战却是该当之事,区别便在‘兵权’二字上,娘娘此番作为,根本之目的便是要削太子手中的兵权,一旦能成,太子那厮将无所能恃也,不过板上鱼肉罢,随时都可下刀矣,如今之关键便在和议由何人主导上,若是小婿料得不差的话,娘娘与太子必将为和议之人选争持不下,王爷何不趁势而上,将和议之权牢牢握于手中,到那时,战、和还不是王爷说了算。”
一见李贞默认了自己的判断,裴守德可就来了精神,紧赶着将自个儿的见解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唔……,无霜怎么看?”
李贞心中原本打的便是这么个主意,也有着一定的把握在,毕竟无论是地位还是身份,满朝文武中,能与其相提并论者,本就无几,他若是出面争议和之权,旁人原就很难否决了去,再加上武后那头的顺水推舟,李显就算再如何坚持,在朝议上也断然取得甚优势,当然了,想是这么想的,真要这么做了去,李贞还是不免有些疑虑在心,只因李显可不是甚好相与之辈,万一要是突出甚奇兵的话,闹不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不敢轻易便下了决断,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将问题抛给了沉默不语的陈无霜。
“回王爷的话,某以为守德兄分析得确是不差,此番娘娘确是有心借此机会削殿下之兵权,然,这并非关键,真正想行此事的人该是圣上!正因为此,这和议要想达成恐难矣,原也无须王爷亲自出手去操持,只须在朝议时帮着娘娘敲敲边鼓便足以成事,至于主持和议者么,王爷不妨推举太子殿下亲为之好了。”
陈无霜显然并不认同裴守德的建议,眉头微微一皱,寥寥数语便点破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
“嗯?”
一听陈无霜如此说法,李贞不由地便愣住了,沉默了半晌,也没能猜透推举李显去主持和议的奥妙何在,不得不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陈无霜。
“王爷明鉴,但凡和议者,终归须得有所退让,若是事先设定了底线,纵使巧妇,怕也难为无米之炊罢。”
尽管李贞并未发话,可陈无霜只一眼便看出了李贞的疑惑之所在,这便轻描淡写地点了一句道。
“底线?唔……,妙,妙啊,太子那厮若是接手了此事,却迟迟不能拿出结果,看其还如何能猖獗了去,好,甚好!”
李贞原就不是愚钝之辈,被陈无霜这么一提点,立马便醒悟了过来,忍不住击节叫好不已。
“王爷且先莫急,此番我等既是出了力,那便不能白出,投名状给了,这好处娘娘那头总该是得给上一些的,四王子如今正赋闲着,不若借此事一并办了去也好。”
陈无霜可不是善类,尽管已是决定了要借此机会向武后那头递上投名状,但却绝不会因之而忘了为本方谋取应得的好处。
“不错,正该如此,守德,尔这就去找葛弓那小子,将孤的意思传了过去。”
李贞行事向来颇为果决,既已有了定策,行动起来自是迅速得很。
“诺,小婿这就去办。”
眼瞅着一番努力又落到了空处,裴守德的心情实在难称快意,然则李贞既已下了令,他也不敢有甚异议,也就只能是恭敬地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书房,自去办理相关事宜不提……
第七百三十八章推波助澜(二)
申时末牌,日头已是西斜,原本就不甚亮堂的御书房里已是昏暗一片,然则武后却依旧不曾休憩,就着文案一角上点着的烛台之微光,埋首于公文之间,手中的朱笔速书不已,额头上沁满了层细密的汗珠子,略施粉黛的脸上满是浓浓的倦意。
“启禀娘娘,葛弓将军来了。”
就在武后速书个不停之际,却见程登高迈着小碎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在门口略一顿足,偷眼看了看武后的脸色,而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文案前,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
听得响动,武后有些疲倦地抬起了头来,扫了程登高一眼,无甚表情地吩咐了一声,接着又低头批改起了奏本来。
“诺。”
武后既已下了旨,程登高自是不敢多加耽搁,紧赶着应了诺,匆匆退出了书房,不多会,便已陪着一身甲胄的噶尔?引弓从外头行了进来。
“末将参见天后娘娘!”
一见到武后在这等时分还在忙碌,噶尔?引弓的心中自不免泛起了阵感佩之情,可也没带到脸上来,而是大步抢到近前,一躬身,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免了罢,何事?说。”
尽管已听得了响动,可武后却并未抬起头来,手中的笔依旧挥洒着,只是不动声色地吭了一声道。
“娘娘……”
武后叫说,噶尔?引弓自然不敢不开口,不过么,他也就只是轻唤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嗯,尔等尽皆退下。”
武后等了一阵,没听到下文,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抬起了头来,看了看一派欲言又止状的噶尔?引弓,略一沉吟之后,一扬手,将御书房里侍候着的宦官宫女们尽皆屏退了出去。
“启禀娘娘,今日午间户部侍郎裴守德约了末将,转达了越王殿下对和议一事的计较,说是越王殿下以为大食乃蛮荒小国,不可以理喻之,须尽速剿灭为上。”
一众人等退下之后,噶尔?引弓无须武后出言催促,便即将所要禀报之事简略地道了出来。
“哦?还有甚计较么?”
武后早就知道自个儿的隐蔽心思瞒不过越王那头老狐狸,对于其能猜到根底,自是一点都不以为奇,也不甚在意越王的表忠之举,只因在她看来,越王其人可是从来不干没好处的事儿,既然表明了态度,那必定要有所回报的,这便嘴角一挑,露出了丝讥讽的笑意,语气随意地追问了一句道。
“娘娘圣明,裴侍郎还说越王殿下愿出面保举太子殿下亲自主持和谈事宜。”
一见到武后嘴角边那丝暧昧的笑意,噶尔?引弓不由地也笑了,不紧不慢地拱手应答道。
“哦?呵呵,八叔还真是个妙人啊,唔,既然提出了如此好的建议,该不会没甚要求罢,嗯?”
一听噶尔?引弓如此说法,武后先是一愣,可很快便已明了了越王此举背后的蹊跷何在。
“娘娘所言甚是,只是越王殿下还有个要求,说是其四子如今赋闲在家,无所事事,想请娘娘授予其相州司马一职。”
武后这等话说得极为的随意,若是传扬了出去,那可是要惹大麻烦的,毫无疑问,武后显然是已将噶尔?引弓当成了心腹,否则断不敢如此,这么一说不打紧,却令噶尔?引弓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了阵知遇之感,忙将身子躬低了几分,紧赶着出言禀报道。
“相州司马?嗯,本宫准了,去告诉裴侍郎,就说本宫说的,欲先取之,必先给之!该怎么做,想来八叔会有所决断的。”
武后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已猜知了越王这个要求背后隐藏着些甚猫腻,左右不过是想将李纯派回老窝去,以稳定住相州这个大本营,从而为将来做些准备,这等居心显然不良,然则武后却并不在意,无甚迟疑地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诺,末将告退。”
噶尔?引弓是个很知进退之辈,而今事情既了,他自是不会再多呆,紧赶着便起了身,恭敬万分地行了个礼,一旋身,大步便退出了御书房,自去与越王一方联络不提……
上早朝,于普通人来说,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属于顶级官员们才能享受的待遇,可于朝臣们来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苦差事,尤其是自打高宗夫妇定居大明宫之后,更是如此,不为别的,只因大明宫孤悬城外,众朝臣们要上朝,那都得半夜便起,赶上个把时辰的路,方能到达大明宫外,而于李显这个太子来说哦,那就是苦上加苦了,概因李显须得先行进了宫,恭候在紫宸殿外,等着武后出门,在时间上,就得比朝臣们更早起上半个多时辰,每逢早朝,李显那是别想睡个安稳觉了的,这不,今日又到了早朝的日子,李显可是丑时正牌便起了,四刻出了门,待得赶到了大明宫外,都已是卯时将至了,接下来又是递牌子,又是等门,直折腾到了卯时四刻,总算是及时赶到了紫宸殿外。
深秋的天亮得迟,尽管都已将近辰时了,可天依旧黑沉着,便是连一丝的鱼肚白都没有,空旷的殿前广场上黑漆一片,哪怕是高邈等几个小宦官都提着灯笼,却也无法驱散那等黑,倒是令黑更显得深了几分,这,或许便是黎明前的黑暗罢,只是这等黑究竟要黑到何时去?不好说,哪怕是有了三世的记忆在身,李显也真不知自己究竟何时才能从这等黑里挣脱出来,三年?又或是五年?不晓得,李显唯一晓得的便是如今他已在路上,还是在条没有回头可能性的路上,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两个字——坚持!
坚持,再坚持,自打来到这个年代,李显已是坚持了整整十二年了,纵使神经再坚韧,也渐渐有些扛不住了,真想来个一了百了,学着太宗玩上一把玄武门之变,奈何理智却告诉他,这样做的代价实在是太高昂了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李显实在是不想去走这么条险路,问题是形势会不会真逼到了走那一步的份上,李显却是不敢打包票,故此,不管怎么说,手头这点来之不易的兵权,李显是断然不会放手的!
“天后娘娘驾到!”
就在李显思绪万千之际,一声尖细的嗓音突然响了起来,顿时便将李显的遐思就此打断了去。
“儿臣叩见母后!”
抬眼望见武后昂首从殿门处行了出来,李显自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赶忙将脑海里的遐思尽皆清扫一空,大步迎到了台阶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免了。”
武后向来不待见李显,也不屑于掩饰这等不待见,哪怕李显所行之礼是无可挑剔的恭敬,可武后却连看都不多看上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地吭了一声,自顾自地便行下了台阶,缓步向停在一旁的软辇行了去,自有一大帮随行的宫女们抢上前去,服侍着武后上了辇。
“起辇,摆驾宣政殿!”
正所谓上行下效,武后不待见李显,程登高自然眼中也就没了李显这个太子,哪怕其心里头其实是很怕李显的,可在武后面前,却是摆出了副不将李显看在眼中的架势,丝毫没管李显上没上辇,一待武后落了座,便即人五人六地呦呵了起来。
“跟上罢。”
自打当上了太子,这等不受武后待见的事儿李显可已是遇到过多回了,自不会跟其做甚计较,左右不过是些形式而已,李显也懒得往心里去,待得武后辇动之后,李显便即走到了自个儿的软辇旁,也不用人服侍,抬脚便登了上去,不动声色地一挥手,语气平淡地吩咐了一声。
“起辇,摆驾宣政殿!”
李显本人不计较,可高邈却不能不计较,他每回跟着李显进宫上朝,总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