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形虽尚不明,但明显是不太妙,三位皇子虽心机各异,却都深知事情棘手,故此,谢恩之声倒是响亮,可也就仅此而已了,一谢完了恩,全都垂手而立,谁都不肯抢先开口,空旷的大殿里竟就此诡异地静了下来,唯有气氛却愈发压抑了起来。
“咳咳咳……”
太子本就体弱,再被这压抑的气氛一冲,站不多会,便即忍不住轻咳了起来,声音虽不大,可在这等场合下,却显得格外的刺耳。
“都愣着做甚,还不快搬锦墩来,朕要尔等何用,一帮没眼力架的废物!”李弘的咳嗽声方才一起,高宗突然像是吃了枪药一般大发作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将侍候在殿旁的宦官们好一通子臭骂,声色俱厉之下,吓得一众宦官们全都慌了手脚。
“陛下还请息雷霆之怒,都怪妾身忘了提点。”高宗这么一发作,不单是宦官们慌了神,便是李弘兄弟三人也颇为错愕,正不知该如何应对之际,却见始终正容端坐的武媚娘突地展颜一笑,温声细语地劝了高宗一句。
“唔。”
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武媚娘只一发话,高宗脸上的怒气立马就消停了下来,不知所谓地支吾了一声之后,再无旁的言语,只是鼻息却是稍重了些。
“嗯。”待得一众宦官们将一面锦墩抬来之后,武媚娘微皱着眉头,一扬手,轻吭了一声,将满殿的宦官们全都挥退开去,而后眼光在李弘兄弟三人身上来回巡视了一番,却并未急着开口,直看得哥三个都不禁有些子犯起了叨咕。
麻烦大了,看样子最坏的局面已无可避免,而今之计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了,可惜,太可惜了!李显人虽老老实实地站着,可脑筋却是急速地运转了开来,几番盘算下来,依旧是遗憾地发现事情已超出了自个儿的掌控能力之外,心情自不免有些子微微的失落——早在决定拿上官仪一案做文章之际,李显便已通盘考虑过了各种的可能性,来自武后的干预当然也在李显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李显却万万没想到武后行事居然如此之果决,竟能抢在诸臣觐见之前亲自出面搞定了高宗,而今,在武后这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威势下,要想实现早前预订的对后党进行全面打击之策略已是断无可能,能否做到断其一臂亦尚在未定之天,更麻烦的是李显本人还不想这么快便冒出头来,以防成了武后的重点打击目标,该如何居中取势便成了李显不得不反复斟酌的烦心事儿。
“显儿,来,给娘说说,外头闹哄哄地都在折腾些甚?”就在李显苦思对策的当口,武媚娘游移的目光定在了其身上,红唇轻启,一派轻描淡写状地问了一句道。
“啊……”
武媚娘话音一落,李显小小的身子不由地便是一个哆嗦,张着嘴,呼了一声,那表情里满是惊愕之意,显然被吓得不轻,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
“显儿莫慌,娘只想知道事情的缘由,说罢。”武媚娘显然很满意李显的“表现”,笑着摆了摆手,温言地解说道。
慌么,有一点,但绝不似表现出来的那么夸张,实际上李显早就猜到武媚娘会拿自己来当突破口,无外乎是捏软柿子的招式罢了,说穿了一钱不值,该如何应对李显自是早有主张,表演起弱者来倒也蛮像那么回事的,只是他倒是演得实诚了,却将李弘、李贤这小哥俩都惊出了身冷汗,怕的便是李显这厮信口开河地胡乱推卸责任。
什么叫淫威,这就是了,哎,天可怜见的,仗都没打呢,士气就全都没了!李显在表演弱者的同时,自也没忘了关注殿中诸人的神色,这一见不单高宗与李弘紧张,就连一向自命豪气的李贤也脸色泛白,哪会不清楚诸人其实都无甚信心与武媚娘正面过招,暗自感慨之余,心也就此凉了小半截。
“启禀母后,儿臣,儿臣所知实是无多,母后既是见问,儿臣,儿臣……”既是要演弱者,李显自是彻底演了个够,这便强自压下心头的思绪波动,上前两步,躬身拱手行了个礼,结结巴巴地开了口,眼睛还不时地偷看着武媚娘的脸色,完全就是一派胆小怕事的摸样。
李显这副小样子一出,高宗原本就阴着的脸色立马就更黑了一些,李弘原本就白的脸色也就此更茫然了几分,至于李贤么,反倒是就此涨红了脸,一派随时准备反驳李显的胡言之状,而武媚娘则是笑了起来,尽管只是微笑,可笑容里的胜利意味却是表露无疑的明显,但却并不曾出言催促李显,只是颔首鼓励了一下。
“母后明鉴,事情是这样的。”李显假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神闪烁地开口道:“孩儿今日本约了六哥一道去郊外散散心,却不料忽闻诏狱有变,派了人去一查,这才知晓那监察御史崔铉哲竟乔诏欲斩上官仪满门,孩儿本打算紧赶着入宫禀报父皇、母后,然则却恐有不及,幸得六哥果决,率儿臣等赶到了诏狱,将将救下了上官老大人,并得线报,知晓前番出首上官老大人的恶奴上官福乃是昧着良心诬陷好人,儿臣等气不过,便将这恶奴一并拿下,后,太子哥哥闻讯,深感此案重大,不可轻忽,遂率儿臣等及诸臣工群聚宫外,欲肯请父皇、母后详查此案,也好还天下人一个清白。”
别看李显表情畏畏缩缩地,可这么番话却说得毫不含糊,避虚就实,不谈起因,只是一口便咬死了案情之真伪要害,条理清晰,语气更可谓是恳切之至,虽谈不上声色并茂,可却将事实的基本经过全都阐述得分明无二,登时便令李贤哥俩个精神皆为之一振。
“父皇,母后,七弟所言甚是,想我煌煌大唐,朗朗乾坤,竟有崔铉哲这等奸诈小人敢冒大不讳行乔诏杀人之事,更有恶奴不思主恩,妄以无端之罪名构陷主人,实我大唐之耻也,不可不查!”李贤本还担心李显胆怯之下胡乱咬人,可这一听李显居然不改初衷,顿时大受鼓舞,这便抢了出来,慷慨陈词上一番。
“父皇,母后,此事蹊跷离奇,百官惊诧,若不详查,实难服众矣。”这一见两位弟弟都勇敢地站了出来,李弘显然也不甘落后,只是其对武媚娘的顾忌显然远比李贤来得深,一番话虽说得冠冕堂皇,但却毫无偏向性,完全不似李贤那般锋芒毕露。
“哦?竟是如此,唔,显儿且将诏狱处的情形详细说与娘听听。”武媚娘原本以为一向懦弱的李显在重压下绝对是讨饶的份儿居多,一旦如此,她便可借着势,将这桩案子含糊掩盖下去,但却万万没想到李显竟能说出如此有条理的话来,更没想到诸子居然敢当着她的面反弹如此,一时间心头不由地有些微乱,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狐疑之色,也没去理会李弘哥俩个的话头,只是一味盯着李显看了好一阵子,这才语气平淡地追问了一句道。
犀利,果然老辣!武媚娘此言一出,李显便已猜到了武媚娘接下来的打算,只可惜猜得到归猜得到,李显此时却也没得奈何,纵使再不情愿,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躬身道:“是,儿臣遵命,启禀父皇、母后,孩儿与六哥赶到诏狱时,恰是开刀问斩之际……”
刑场之事旁观者众,实难有甚可瞒人之处,李显也不敢在此事上作假,只能是将事情的经过完完整整地叙说了一番,只是稍稍隐去了与李贤之间的互动,也不带任何的评述之言,一番话絮絮叨叨下来,足足说了半柱香的时间,说得李显的口都不免有些子干涩了起来……
第十五章胜败不明
高明的剑客于出招之际,往往是轻描淡写般的随意,可却总能准确地击中对手的最薄弱之处,一击便足以封喉,于平淡无奇中彰显能耐,很显然,就政治争斗而言,武媚娘就是这等绝顶之高手,招一出,结果便已注定——说服乃至控制住高宗,这是取大势,将一场可能的朝廷风暴生生整成了家庭会议,这是定形,至于抓住诏狱现场的情形追问,那便是见血封喉的一剑,只因唯有此处既无法造假,也无处腾挪,但,于武后来说,却有着无穷的借力之妙用。
武后的手腕之高明旁人是很难看得懂的,至少殿中的高宗以及向以贤能著称的李弘、李贤兄弟俩都没能领略到其中的关窍,然则这一切却瞒不过有着三世记忆的李显,问题是看清楚是一回事,能不能找到应对的办法却又是另一回事,正因为李显的清醒,所以他才觉得分外的闹心,只可惜就算是再闹心,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将诏狱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详述了出来。
“好,吾儿能见微知著,又能见义而勇为,实国之大幸,朝廷之大幸!”李显话音刚落,武后便即抚掌而笑,好生夸奖了一番,而后侧身望着李治,一脸真诚地开口道:“陛下,贤儿果敢,显儿睿智,弘儿能顾大局,皆佳儿也,今能破此要案,可为群臣之表率,当嘉奖,以为榜样。”
“啊,这,这,好,好,当赏,当重赏,媚娘之言深合朕意,好,好,哈哈哈……”
先前听着李显絮絮叨叨的话语,高宗的脸色早已是阴沉如水,虽说始终不曾出言打岔,其实心弦却是绷得很紧,怕的便是武媚娘拿三个儿子做法,只因高宗很清楚崔铉哲传的乃是武媚娘的旨意,李显兄弟俩的所为明显是在虎口拔牙,真要是武媚娘就此发飙的话,高宗自问没那个胆量去跟其抗衡,然则却怎么也没想到武媚娘居然没动怒,反倒要为三个儿子请功,这等变化之突然大大出乎了高宗的意料之外,不禁令高宗兴奋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父皇,儿臣所为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实不敢自居其功。”
李贤同样也被武媚娘的话语震得不轻,再一看自家父皇已开了金口,悬着的心立马就此松懈了下来,紧赶着上前一步,躬身谦逊了起来,口中说着不敢,可脸上那抑制不住的喜色却明白无误地显露了其惊喜的心思。
“本分好啊,最难得的就是本分,贤儿能知本分,将来必是国之栋梁,显儿,你可得好生跟你六哥学着点。”武媚娘笑呵呵地一摆手,再次好生夸奖了李贤一番,可话里却隐隐有着敲打太子李弘的意思在内,登时便令李弘脸色微微为之一僵。
“母后说的是,六弟能急朝廷之所急,儿臣叹服不已,真乃贤王是也。”
自家老爹老娘都开口表扬了李贤,李弘纵使再有不满,也不敢在此时表现出来,不单如此,还得紧赶着开口凑趣上一番,其心里头的腻味自是可想而知了的。
完毬了,大势去矣!一帮笨蛋,听了几句好话就晕了头,真是竖子不可与谋!眼瞅着自家老父与两位兄长全都已陷入了武媚娘的套子中而不自知,李显脸上虽也是一派乐呵状地傻笑着,可心却就此沉到了谷底——李贤此番之所以会强行出头,虽不排除有着对武媚娘不满的由头在,可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能有机会光明正大地介入朝政,这一点显然已被武媚娘看了个通透,稍稍给上一个甜头之后,李贤势必将心满而意足,接下来议论案情之际,一准不会再固执早先的定计,十有八九是妥协的成分居多,而没了李贤这么个主角,这么场逼宫的戏码又如何能演得下去?更有甚者,武媚娘这一番话下来,还巧妙地离间了李弘与李贤之间的关系,这对小哥俩心有了隔阂,接下来的内斗也就可想而知了的,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双双成为武媚娘手中的提线木偶。
“陛下,诏狱一案事关朝廷体面,实非寻常,想那崔铉哲不过区区八品小官,如何有胆假传圣旨,这其中定是别有蹊跷,须当从速彻查方好。”果不出李显所料,一家人方才笑谈不久,武后话锋一转,借着融洽之气氛,抛出了正题。
“查,该查,媚娘说得不错,此事疑点颇多,不查何以服众,只是……”高宗心神方才舒展开来,冷不丁听武媚娘提起要查案,登时便有些子迷糊了,实闹不明白武媚娘这话到底是何用意,一时间不禁有些语塞。
“陛下圣明,那大理正侯善业为人一向实诚,为官则兢兢业业,向少差错,据显儿所言,可知其此番所为乃是受了小人蒙蔽所致,过虽有,幸不曾酿成大错,妾身以为该给其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圣上意下如何?”这一见高宗犯了踌躇,武媚娘立马轻笑了一声,用略带一丝撒娇的口吻提出了个解决方案。
“啊,这,这……”高宗一听此言,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有心出言反对,可又没那个胆,结结巴巴了好一阵子,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再一看武媚娘的脸上已起了阴霾,不由地便泄了气,无奈地摊了下手道:“既如此,就依媚娘所奏好了。”
让贼去查贼,真真一个天大的笑话,不止是高宗傻了眼,李弘、李贤也全都听得目瞪口呆,李弘倒也罢了,左右此事的起因、经过他都算不得清楚,前来参和上一腿,不过是打着摘桃子的心理罢了,至于能不能摘到,却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只要没被野心勃勃的李贤摘了去,那便是好的,故此,尽管心里头对武后的提案大不以为然,可也不想当场出言反驳,至于李贤么,一来是刚从武后处得了个彩头,实不好在此时扯破脸,二来呢,对武后的手腕颇为忌惮,自认无必要在此时与武后死磕,故此,脸色变幻了几下之后,到了底儿还是保持了沉默。
该死,竟然摊到这么个耸包老爹,还真是有够烦人的!眼瞅着就要鸡飞蛋打一场空了,李显的心里头歪腻得够呛,简直就跟生吃了只苍蝇般难受,问题是父兄都已然妥协,纵使李显再能怎么折腾,也难奈大势了,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了,这便一咬牙,站了出来道:“父皇圣明,孩儿以为由侯大人审理乔诏一案大善也,只是上官大人一案别有缘由,并案处理似有不妥,此儿臣之浅见耳,还请父皇圣裁。”
“对,对,对,是这么个道理,显儿所言甚合朕意,唔,啊,媚娘对此事可有定见否?”几番折腾下来,高宗早就被绕晕了,浑然忘了要解救上官仪的初衷,被李显这么一提醒,顿时便醒过了神来,一迭声地赞同着,可眼光的余角瞅见武媚娘的脸色就此淡了下来,高宗立马又缩了回去,乖乖地将话语权交到了武媚娘的手中。
“嗯。”武媚娘此番并没有急着下决断,而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眼神复杂地扫了李显一眼,内里满是狐疑与惊愕之色——别看先前武媚娘一直让李显描述事情经过,似乎很重视李显一般,实际上,在武媚娘的心目中,李显就是个懦弱无能的小家伙而已,看不出有甚过人之处,可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家伙,居然一语道破了她的含糊过关之策略,自是由不得武媚娘不起疑心的。
麻烦要来了!李显可不是以前那个废物之辈,心智早已是无比之成熟,只一接触武媚娘的眼神,立马就猜到了武媚娘心中之所思所想,头皮不由地便是一阵发麻,然则李显却并不打算改口,只因到了如今这个份上,若是不能在上官仪的死活上捞回一把,今番的计划可就要全盘失败了,其后果么,只怕就再难以阻止住武媚娘临朝理政的步伐。
李显一开始所制定的计划便是打算利用李贤急于立足朝堂的心思,由其发动群臣,趁着武后坐月子的机会,来个突然袭击,不求彻底整垮后党,可干掉几个后党中人却是办得到的,尤其是上本弹劾上官仪的许敬宗更是李显此举的主要目标,可惜这个目的因着武后的果断出手,已然落到了空处,在这等情形之下,李显唯一能坚持的便是暂时保住上官仪一命,从而保住朝堂的元气,不至于令满朝大臣们全都屈服在武媚娘的淫威之下——上官仪获罪的真实原因乃是为高宗拟废后诏书,这一点朝堂中无人不知,若是如此这般触犯了武后的上官仪都能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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