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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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 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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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看看进入十月,北方已经飘雪,岭南却依旧炎热,但持续几个月雨水不断的日子却结束了,旱季来了。

    自邕州地区行括丁法,地方羁縻土官人心浮动,周边地区看到了机会,一进入旱季,便开始了行动。

    首先是广源州,再次向大宋纳土称臣,愿意取消帝号,把属下地方归入大宋版图。付出这么多这么大方,侬存福的胃口也比上一次更大,这次他要的是广源州节度使,名正言顺地做土皇帝,同时得到大宋朝廷的保护。额外因为田州阻断了广源州与大宋接触的道路,顺便也要求把田州纳入他治下。

    大宋得到一个广源州的虚名,帮他抵挡交趾和大理的压力,还要赠送一个田州做礼物,侬存福的算盘打得很响。可惜他还没碰到傻子,广南西路转运使章频连朝廷都没请示,直接就拒绝了。

    虽然被拒绝,侬存福的这一动作却不是白做,最少在后世会有人给他翻案。我明明要归顺朝廷,给大宋带来这么大一片国土,你怎么能够拒绝我?你说这样的朝廷是不是昏庸?我起兵,是不是代表正义来攻打你?哪怕是烧杀掳掠,让这片土地上的人口一下剧减,你敢拒绝,我就是正义的。

    就像男人对女人说,我喜欢你,你敢拒绝我,我就代表正义那个你。

    在徐平的那个世界,侬存福的儿子侬智高就是这样做的,后世有人坚持认为侬智高的叛宋是正义的,理由就是他曾提出归宋,宋朝拒绝了。

    不是战争打下来的地方,真正要拿到手里,所花的代价会比战争中花的钱财和鲜血昂贵无数倍。所以宋朝明白侬家献土那里不会纳入中原王朝统治,狄青的兵马才让这里之后与中原王朝不可分割。当然拒绝的直接原因是侬家的要价太高,要是侬家的胃口小一点,或许朝廷里有人就不明白了。

    自章频拒绝侬家,与广源州接界的地方,形势骤然紧张起来。

    冯伸己带两千兵马进驻横山寨,一是防广源州突袭,二是看紧田州。

    徐平加派了一指挥人马入驻太平县北面,一向犷悍不法的几个村峒,在那里建立了军寨,一防广源突破波州奔袭太平,二防波州反复。

    这几个村峒民风尤其彪悍,连土官都设置不了。所谓缺什么补什么,那里新设立的军寨便被命名为崇善寨,作为太平县的外围防线。

    随着与广源州的关系变紧张,交趾李佛玛提兵北上,威胁广源州,同时鼓动与宋交界的土州蛮族,联络宋境内土官,寻机暴乱。

    李佛玛的打算是先灭广源州,解决侧翼威胁,再看能不能从宋朝得到好处。侵宋的胆子他还没有,但趁机吞并几个土州还是有机会的。

    天圣九年的冬天,徐平面临到了到邕州来最严峻的境况。

第89章 猛虎入狼群(七)

    “看到了吧,黄知州,你再不早下决心,祖宗传下来这数百年的基业,可就彻底毁在你手里了!这片地方,以后就不是我们蛮人做主了!”

    江州韦知州看着窗外,声音有些阴冷。

    思明州知州黄安明站在自己寨里的最高处,韦知州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他的耳朵里,甚至一直扎到心里,搅得他心乱如麻。

    思明州也是大州,但与其他州不同,这里同时也是永平寨驻地,知寨衙门与他的知州衙门相距不到三里路。

    数年之前,交趾作乱,权知寨李绪战殁,手下军队折损极多。这几年虽然一直补充,徐平和曹克明总是照顾不到这里,新任的知寨又是个只知收钱的小官,给了黄安明千载难寻的发展良机,甚至都动了与上思州和忠州抢夺迁隆峒的心思,可谓是意气风发。

    到了今年风云突变,徐平把基业搬到了太平寨后,缓和下来立即把这里的知寨换掉了,并把驻军补到两都还多,加上知寨亲兵有二百六十多人。

    身边这么多如狼似虎的战兵睡着,黄安明手下不过三百田子甲,人家随便一伸手就把自己摁死了,从此死了争雄的心思,安心守自己的基业。

    然而到了现在,眼看着基业也保不住了。

    从太平过来的路一直在修,年前就到了两地之间的山上,本以为到了雨季会停下来,没想到不但没停,还加快了进度。

    官家的事情这些蛮人哪里知道?敢去问不定还要挨训斥,就只见着蔗糖务的人一直在那里忙忙碌碌,去看的人还都被赶跑了。等黄安明明白过来,路已经修到思明州的寨外了。

    知寨手下二百多厢军就把他压得死死的,现在又有大路直通太平,那里的驻军沿着大路可是两天就到,黄安明连心里的最后一点火花也灭了。

    如果没有“括丁法”的话,黄安明或许就认命了,守着这点基业,平平安安过上一辈子何尝不是一种活法。

    可“括丁法”一来,黄安明连守住基业的希望也破灭了。没了家丁,再没有人去给他耕种田地,去给他打猎捕鱼,在家里打扫伺候,供他使唤,即使守着那些田地,又有什么用?

    要想继续拥有这些,就要给使唤的人发钱。给奴仆发钱?外面这些汉人是怎么想的?难不成他这知州家里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

    右江道一带“括丁法”实行的情况已经传了过来,凭良心说,徐平和冯伸己没有把事情做绝,只是规定不得再强迫人为奴而已。至于收入,也只是把土官向治下普通提陀百姓收的赋税改为朝廷直接征收,他们那些原来由家丁耕种的田地还是在他们名下,可以佃出去收租子。而且他们现在可以领朝廷的俸禄,这是额外多出来的收入。

    这种规模,这种力度,与徐平前世印象里的翻天覆差得太远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心里对刘小妹甚至有些愧疚。

    可土官却不这么想,多出来的俸禄数目是死的,以前他们征收赋税可是想收多少就收多少,想让治下哪个人到自己家里服役多久就服役多久,这之间的差别岂可以道理计!

    更何况留给自己那么多田有什么用?邕州这里本来就是地多人少,刀耕火种,看天吃饭,收成微薄。收租子佃出去哪个会要?租田的人不会自己找块空地放把火种种子下去?那点收成,种田的人就是一年忙到头,把租子一交也就不剩什么了。

    想想就是心塞,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黄安明这几天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觉得自己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徐平倒是给出了另一个选择,土官可以直接领一笔补偿,全家搬到太平县或者邕州去,彻底离开自己原来的地盘。当然地方不能随便选,右江道的搬到太平县,左江道的搬到邕州,防止土官领了钱还插手地方。

    有黄天彪和申承荣这两家蛮人中腰缠万贯让人眼馋的员外,也有土官选择了这条路,最近太平县和邕州随着这些人的到来也热闹了不少。

    可那些是什么人?大多都是一些小县小峒,甚至就是小村落,很多连土官的身份都没有,不过一个官典在里面滥竽充数罢了。

    思明州怎么能比?这可是从前唐时候就存在的大州,他怎么能带着一家人与那些以前瞧不起眼的小人物混在一起混生活?

    外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常,黄安明可以清晰地看见蔗糖务的修路人员正在忙碌,那条路已经修到了明江码头。水陆相连,从这里沿明江溯流而上可以直到迁隆峒上思州,躲在深山中的这两个地方将再无天险可以凭借。

    上思州独立性最强,多少年来都不理朝廷,但是如果思明州到太平县的路通了,被泰山压顶的上思州还敢这么强硬吗?

    黄安明心里叹气,自己是不敢的。不足两百人的田子甲,敢与庞然大物的中央朝廷作对,一个太平县就捏死了它。

    没了上思州这杆旗,还有哪里的蛮人来对付“括丁法”这种断他们根的规制?广源州?侬家与左江地区的黄家一向不和睦,相信他们不如相信朝廷。

    长叹了一口气,黄安明对韦知州道:“韦知州,你到我这里也两天了,我知道你冒了天大的风险跑来,必然是要商量大事。可你总得给我透个底,不然我怎么做决定?未得官府允许,我们这些土官出境就是违制,再聚到一起商量事情可就有谋反的嫌疑,这是灭族的罪名啊!”

    “别说的那么吓人,大宋朝廷就这一点好,不管多大罪,什么时候灭过别人的族了?就算出天大篓子,也不过是自己一条命,和这个知州的位子家里保不住而已。可一行‘括丁法’,这位子坐着还有什么意思?”

    见韦知州轻描淡写,就是不提正事,黄安明道:“不管你怎么说,不给我交个底,我是不会随你去的!”

    “我告诉你,你可要把消息牢牢守住,漏出一点风声我们可就完了!”

    “我们相识多年,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尽管说好了!”

    韦知州压低声音,凑到黄安明耳边道:“好,我便告诉你,我们有人与南边搭上了线!只要我们一动,那边就动,吓一吓朝廷,把现在的这位徐平通判弄走,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黄安明听在耳里,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看着从太平来的路伸到了他的地盘,看着兵马从这条路上过来,看着自己的家业被吞噬。

    “好,就这么定了!我随你去!”

    黄安明猛一拍栏杆,沉声说道。

    (完成了,然而却打了折扣,好惭愧。)

第90章 猛虎入狼群(八)

    雕花床,湘罗帐,香炉里点着的琼崖上好沉香吐着淡淡烟雾,醉人的香味在室中弥漫。这旖旎的气氛,惹人遐思。

    可惜屋中的人煞风景。

    黄从贵坐在桌旁,一只脚踩在另一只凳子上,双手抱住一个柚子,没头没脸地边掰边吃,脸上星星点点都是柚子的汁水和丝络。

    门“吱呀”一声开了,黄知县小心地闪进身来,随手把门关紧。

    转身就看见黄从贵这副不堪的样子,不由埋怨道:“小衙内,你也是富贵中长大的人,怎么现在这副样子?唉呀,你还把柚子皮到处乱扔!这要是让新妇回来看见,我如何解释?我这张老脸向哪里放?”

    黄从贵满不在乎地把手中柚子向前推了推,随便在身上擦了擦手,对黄知县道:“你倒是说得轻巧,可曾吃过我这么多苦?自从我阿爹被那个徐平使计谋害了,夺了我忠州的产业,这里跑那里跑,可不就成了这副样子?黄知县,不是我说你,你到了我这步田地,还比不上我呢!”

    黄知县一个劲摇头:“随你怎么说吧,可这是小儿的卧房,我儿虽然不会说什么,可新妇是富贵人家长大,哪里容得这么邋遢!若是让她知道我留你在这里住,你还这个样子,那还了得!”

    “不就是驮卢峒陆家的女孩儿?充什么大户!那驮卢峒无非是在左江边上,码头热闹,陆家随手捞几个钱罢了!真要在周围州峒比起来,除了钱,陆家还有什么?我忠州比他那里强多了!”

    黄从贵扬着脸,一副不屑的表情。

    黄知县无耐地摇头:“随你怎么说,只是好坏检点一点!”

    “我还不检点?你安排了这样一间屋子给我住,又不去找个姐儿来好好陪着我,我没做出什么事来已是看你十二分面子!”黄从贵一边说着,一边把脚下的凳子蹬得远一点,一只手拄在桌子上,“昨夜来送饭的小丫头我看着就有几分伶俐,若早知道你对我如此不满,晚上就该把她留下来!”

    黄知县如何说得过黄从贵?这小子从小跋扈凶戾,这两年走南闯北更是积了一身戾气,嘴也练得如刀似枪。

    摇头叹了回气,黄知县揭过这节,不再提起,转过话题问道:“衙内,人我可是已经招集到了,今天就会到我罗白县里。这是提脑袋做的事,你实话对我说,成事到底有几分把握?”

    黄从贵道:“你们但凡还有一点骨气,这事就成了七八分。如果全都被徐平吓破了胆子,那自然是羊肉虎口,你们自己掂量。”

    “大家都是提着脑袋做事,你怎么还在说风凉话?衙内,你可不要坑了我们!这次只要出了意外,你在邕州这里也就混不下去了!”

    “你个老儿,废话恁多!我脑袋别在腰上都好几年了,至今不死,命比你们金贵!交趾那边我早已经跟人讲好,只要你们这边闹出动静,那边就点起兵马,在边境晃上一圈。只管号称十万兵马要打进我大宋来,只为徐平这个妖人在邕州搞什么‘括丁法’,闹得民不聊生。他们要替天行道,为王先驱,进境平乱。交趾人说了,十万兵马足以找到长江边,大宋哪有兵马来抵挡?必然砍了徐平的脑袋来平息众怒!徐平一死,我们的好日子不又来了?”

    黄从贵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黄知县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交趾人这么帮我们,他们图什么?”

    黄从贵一怔:“他们非要图什么吗?徐平这个妖人闹得天怒人怨,他们也看不下去了呗!这个就叫做人憎鬼厌,交趾人也要宰了他!”

    听到这里,黄知县看黄知贵的目光已经多了几分警惕,明显疏远起来。

    开什么玩笑,黄从贵脑子缺根筋,交趾也是一个大国,怎么可能也少根筋?因为一个地方官闹出这么点小事就兴兵,当念戏文吗?

    黄从贵见了黄知县的表情,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可能是说得高兴,话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个事情上他不敢马虎,黄知县这些人顺着他,由着他胡说八道,甚至尽情胡闹,全靠他与交趾搭上了的这条线。

    仔细想了一会,黄从贵“啊“的一声:“对了,我想起来,交趾人要从我们大宋割几个州过去,就到永平寨那里,顺便在永平寨设个博易场。”

    听了这话,黄知县的脸色才又缓和下来。

    此时交趾对宋朝的贸易都是通过海路,钦州城外江东驿那里有朝廷准许的博易场,两国商人在那里贸易,官方抽税。

    由于海路不便,且受天气影太大,再者交趾和大宋交界处有甲峒这一大势力,为了方便也想在陆上有贸易的地方。

    甲峒势力不亚于广源州,在宋和交趾之间地位重要,为了笼络住这一势力作为自己的助力,李公蕴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甲峒首领甲承贵,李佛玛上台后又把女儿嫁给甲承贵的儿子,两家关系极为亲密。

    有这一层关系,满嘴胡言乱语的黄从贵的话才算有了点可信度。就算交趾不出兵,只要甲峒造出点声势来,这计划就有了几分的可能性。反正他们又不付出什么,一旦成功不但有了贸易地方,划过去的地盘也在甲峒治下。

    见黄知县态度缓和,黄从贵就觉得刚才自己失了面子,又装腔作势起来:“对了,这还没到吃饭的时候,你来找我干什么?”

    对黄从贵的话黄知县一直半信半疑,这家伙说的云里雾里,一会儿天一会儿地,怎么听怎么不靠谱。要不是现在实在没办法,而且黄从贵实实在在地与交趾那边有联系,黄知县早就把他赶出去了。

    今天到了关键时候,黄知县生怕黄从贵在同僚面前说不出个所以然,失了大家的信任,连累自己。

    听了黄从贵的一番话,黄知县心里仔细思量了一下,以交趾的国力,灭广源州并不需要多大的力气。与大宋不同,交趾到广源州的路便利得多,又有一大堆地方势力跟从,对付广源州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大军出动,灭了广源州之后再顺便从大宋捞点利益也是平常,这种偏僻地方,朝廷也不会为了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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