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州处于甲峒、凭祥峒和广源州三个势力的中心,一旦进占那里,其他两家不会没有反应,必须做好应对的准备。
桑怿在徐平身旁,看了沙盘一会,对徐平道:“现在渌州只有不成建制的五百多人在那里,是不是再派些人马过去?对甲峒也是个牵制。”
徐平摇头:“渌州看起来正扪在甲峒的后背,但到谅州的山路上关隘重重,从石西州过去也只有山间小路,实际上就是个鸡胁。说到牵制,如果我们兵力与对方相当或是弱于他,还有用处,现在是泰山压顶,只管集中兵力铁锤砸开硬胡桃,一举而下谅州,其他都不要管。”
顿了一下,徐平又道:“等过了十月,天气稳定下来,你就带兵马直出广源州,我带蔗糖务乡兵守住门州,等你那里回来。渌州我已经吩咐过了,如果甲峒攻那里,他们只管撤回来,不需死守,只要守稳明江一线就好。所以这次战事的关键,还是要你在广源州速战速决!”
“你把天大的担子压在我身上,现在我是寝食不安哪!”
桑怿说了这么一句,抬头看着窗外,毒辣的阳光下,一切都萎靡不振。
两人相交多年,都是知根知底,徐平把这担子交给桑怿,不是因为桑怿可靠,而是因为他为人沉稳,越是面临大事越是沉得住气,不会出岔子。
徐平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作为本地官职最高的官员,他必须在凭祥峒坐镇,协调各种人力物力。没有交趾甲峒牵制,他自己就去广源州了。
这个时候的门州一片乱糟糟的,最乱的是知州衙门。
知州夫人指挥着家丁女仆搬各种东西,不时地唉声叹气,好像这衙门里的每一件东西都舍不得,什么破坛子破罐子都宝贝得不得了。
“呯”地一声,一个花盆掉在地上摔成几瓣,里面的一株兰花本来开得又娇又俏,突然之间就成了满身尘土的野草。
“哎呀,你怎么又砸了?”知州夫人阿岑拍着腿,看着那花唉声叹气,“可怜我养了三五年,刚刚开出好花来,就这么没了!”
黄知州和长子黄观寿坐在后园里,看着阿岑的样子都摇了摇头。
“这次做得鲁莽了,早知道再等一个月好了。”黄知州沉着脸说。
黄观寿道:“阿爹怎么这么说?”
“谁能想到钦州那里会出这么大的事?一下三千多人,几百年来都没见过这样的大手笔,交趾岂能善罢甘休?不管打不打得起来,交趾要跟大宋要人回来,就少不了甲峒做些声势。甲峒要有动静,就少不了我们门州啊!大宋和交趾两强相争,我们自可待价而沽,必然不是现在这个局面。”
黄观寿连连摇头:“阿爹,你还是舍不得门州这里地盘,才有这想法。哪里来的两强相争?我从凭祥那里得来的消息,大宋的兵马早已定下一到十月就进门州,我们自己不找上去,人家就要硬来了!”
黄知州冷哼一声:“说得好像我们门州是纸糊的一样,他想来就来!也就是我老了,你没那个精气神,不然门州又不开店的,想进就进!”
“说这些没用了,还是想想以后的日子吧。”
说不到一起,黄观寿也就懒得再说,干脆岔开话题。
黄知州道:“你不是与黄天彪商量了一起开个货场?”
“已经定了,不过我们也不能在黄天彪一家身上吊死。他如今产业众多,每天金银进出无数,一个货场根本不放在眼里,我们还要想别的生意。”
“有头绪没?”
“正在与渌州那边联系,到时候把生意做到那里去。”
“唉,这些事情你去做吧,我老了,搬到宁明镇后就专心养老,由得你去折腾。儿子,不要把我们的家底败光就好。”
黄知州转头看着院里进进出出搬家的奴仆,心情分外低落。数百年传下来的基业就在自己手里交出去了,未来一片茫然,心里空落落得很。
黄观寿却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这几个月来,他可没少到太平县和宁明镇去,在那里认识了好几个原来的土官员外。他们的生活让他羡慕,虽然再没有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成群奴仆,但每天吃的喝的,勾栏瓦肆里看的玩的,哪里是一个山间土官能比的。
外面是花花世界,自己正好可以大展身手,怎么能够在这山间小地方混吃等死?更何况连混吃等死都不可能,当然要尽快适应潮流。
天圣十年九月二十八,丙申日,门州纳土归顺。
太阳刚刚升起来,路边青草上的露水还没有干,随着一声号角,新建的镇南关大门缓缓升起,震碎了山间清晨的宁静。
韩道成骑在马上,一催马,当先出了镇南关。
出关之后再没有宽广的大路,山间小道崎岖不平,马队的速度降下来,拉成长长的一条线沿着山谷缓缓行进。
走了一里多路,韩道成对身边的军使曹洋道:“提举官人太也小心,让我们走在前面。这样山间小路,还是静江军他们步兵走得快一些,现在反被我们堵在后面,到门州倒是刚好赶上晚饭。”
曹洋道:“难怪提举小心,这些土官都反复无常,又熟知地理,一不小心就着了他们的道。听说以前永平寨的李知寨就是吃了他们的亏,听信了土官的言语,只带随身兵士上路,结果中了埋伏。”
“这种路上,确实防不胜防,山林里藏了人谁能看出来?”
韩道成看着路两边连绵的山岗,心里也是发憷。骑兵在平地自然是无往不利,山间却不然步兵灵活,畜牲说到底还是比不上人。
镇南关到门州只有十里路,不到日中时分,韩道成带的前锋部队已经到了门州寨外,而本州静江军才刚刚出关不久。
看着不远处大开的寨门,寨墙上也静悄悄的,韩道成长出了一口气:“门州果然守信,我们算是平安了!”
一催马,韩道成带了两个兵士当先而行,把大部队甩在后面。
寨门前,黄知州带着黄观寿和州里的头面人物静静等候,见对面一前两后三骑到了不远处停住,深施一礼:“门州知州黄奇中带属下一干人等,恭奉州里版籍丁口,向朝廷纳土!”
(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第133章 广源州南衙王
韩道成看着黄家人赶着十几匹驮马离去,对军使曹洋沉声道:“带人寨外扎营,等后面静江军来了再进寨!”
曹洋应诺,指挥着手下就在门州外扎下营来。
骑兵利于野外奔驰,徐平特别吩咐不许进寨子,他们先期到达,要做的是在寨外扎几个营盘,把门州小盆地控制住。
至于版籍等各种文书,则由黄知州带到凭祥峒交给徐平,韩道成只需派出一队人马护送就是了。他是打仗的厢军,不管民事。
忠锐军的营盘扎好,静江军陆续到达,随军的徐平手下吏人与门州留在这里的人员接洽了,才开进寨里正式接收。
黄知州一家到了凭祥峒,见过徐平,献了版籍。徐平好言抚慰,赏了他们一笔钱,便安排他们到太平县居住。至于后续这一家人怎么做生意,徐平就懒得再管了。因为最近搬到太平县的土官太多,徐平为免混乱,都是直接一次性给足赏钱,而不采取免税等优惠,以免留下后患。至于大量现金集中投放,引起邕州和太平县暂时的通货膨胀,这些事情徐平就管不过来了。
到了十月初六,诸事准备完毕,徐平把凭祥峒事务交给从太平县赶过来的蔗糖务同提举韩综,自己带着一众手下前出门州。
此时整个前线的布置已经基本完成,凭祥峒、镇南关、门州一线集中了邕州几近七成的兵力,成编制的七个指挥接近五千人,宁明镇驻一指挥。协同蔗糖务乡兵守住后路。并监视渌州方向。
右江道那边。知州冯伸己带兵两千驻横山寨,监视并支援田州。中路崇善寨仍旧驻一指挥静江军,协同太平县的蔗糖务乡兵监视波州,并扼住通往广源州的小路,防止侬家从那里发难。
至此,邕州三路威逼广源州的形势已经完成,战事一触即发。
十月初八,广源州再次通过邕州知州冯伸己。上书广南西路转运使司,要求纳土内附。附带条件仍旧是求为广源州节度使,纳田州和波州为治下。在这种形势下章频自然是断然拒绝,反而下了彻度解决广源州的决心。
此时的章频遇到了麻烦,他任上跟冯伸己卸任后的宜州谭知州不和,谭知州被章频上奏罢免之后怀恨在心,反告章频隐瞒自己的儿子章访曾经入狱,让其成功荫官。再加上殿中侍御史张存一直看章频不顺眼,事情闹大。
章频官宦世家出身,人脉不是徐平这种小门小户可比。此时他的侄子章得象任翰林学士,再加上故旧维护。暂时还能支撑。但他早年对丁谓不错,在三司任职时又得罪过刘太后前夫刘美,两相加起来,地位已是风雨飘摇,急需一件大功让自己脱身,也正是如此他才下得了决心。。
大宋和交趾的边境风波不断,最终引动了交趾的动作。十月初,李佛玛正式取消讨伐占城的计划,准备兴兵北上。当然此时的交趾还不敢说要进攻大宋这种讨死的话,只说是追捕逃亡的人口,剑指钦廉二州。
得到消息的章频行文邕州,询问冯伸己和徐平的意见,是否可以让冯伸己暂时离开邕州,到钦廉一带组织防务,由徐平暂代邕州知州。
冯伸己带着邕、钦、廉三州巡检的职事,这种安排也属正常,关键是不但章频,徐平和冯伸己也对钦州董知州不放心。此人荫补得官,侥幸升到一州知州的位子上,心比天高,却无半分本事,是个只会惹麻烦的主。
与此同时,章频令横州、贵州等钦、廉周边各州的军队向两州集中,准备迎接交趾可能的海上窜掠。
十月十一日冬至,岭南的雨季节气上算是结束了,各方都动了起来,纷纷调兵遣将,准备迎接冬天的征伐。
徐平站在门州衙门的侧厅里,看着章频的来信,暗暗权衡形势。
到了这步田地,钦、廉两州那里不能没有个主事的人,章频自己不可能去那里,他要在桂州后方统筹大局,而且他也不是个能打仗的人。虽然章频的孙子章楶后来在西夏算一时名将,他却没有孙子的军事才能,是个典型的文官。
冯伸己不得不去,这样一来右江道那边就没人主事了。至于徐平暂代知州职务倒是小事,衙门里一切都有章程,并不需要多费心。再说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过,冯伸己带的三州巡检又不是说着玩的,每年都要在两州花上几个月。
想来想去,只有让在邕州城守老家的张都监去横山寨,邕州城就只能交给节度判官和录事参军这一众属官了。城里近两百禁军,怎么也比一指挥厢军能打,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厢军,防务也是够了。
都监本来有监军的意思,这个时候虽然已经成为了统兵官的一种,但在地方上,尤其在武臣任知州的地方,监军的职能还是有残存,比如单独上奏的权力。不过邕州特殊,徐平这个通判自从兼了提举蔗糖务,权力膨胀地厉害,连知州冯伸己事实上都被压了下去,张都监更是彻底成了属官。
可惜的是,右江道没了冯伸己,即便张都监到那里,也是能守不能攻,原来预想的对广源州两路对进成了泡影,只能对田州和波州再抽上两鞭子,让他们卖力一些,给广源州制造一些麻烦。
至于甲峒倒是可以暂不考虑,没有交趾那里就没有主心骨,而要等到交趾的兵马赶到边境,怎么也得一两个月之后。谁家的军队也不是养在那里天天等着打仗的,动员计划行军,一切做下来都要时间。
正在这时,谭虎从外面进来禀报:“官人,外面来了广源州的人,说是要面见官人!”
徐平被从思绪中拉回现实,抬头道:“哦,广源州的什么人?一来就要见我,这么大的口气!”
谭虎沉声道:“南衙王侬智聪!”
徐平一怔:“这倒还真是个人物,说起来他就是广源州的太子了,竟然这个时候敢到门州来,也算勇气可嘉!让他到花厅等着!”
自侬存福立国自称昭圣皇帝,也学着大宋的样子分封了官职,长子侬智聪被封为南衙王,实际上就是太子。至于徐平一直念叨的侬智高,此时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再是天赋异禀,也没人把他看在眼里。
想了一会,徐平起身整了整衣服,便转到花厅来。
客位上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壮年男子,身体结实,皮肤微黑,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看见徐平进来,也不起身,也不行礼,就与徐平对视。
谭虎咳嗽一声,对侬智聪道:“这就是我们提举官人,还不起身见礼!”
侬智聪哼了一声:“什么提举官人,我是南衙王!两国相交,自然是以爵位官职见高低,应该给我行礼才是!”
徐平听了这话不由就笑了起来:“南衙王!好威风的爵位!你怎么不窝在那小山沟里当你的王,跑这里来干什么!”
侬智聪一听眉毛就竖了起来:“你好没道理,我是一国嗣君,远来这里见你,自然是有正事要谈,你怎么一见面就取笑我!”
“取笑?你还知道这个词!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以为自己封个王就是王了!没有天子策封,不过是个草头王,竟敢到我这里摆谱!最多算你是个蕃官,位在汉官之下,到了我这里就要乖乖守大宋的规矩!”
侬智聪嘴巴一撇:“你是个进士,谁都知道你才学好,我不跟你斗嘴!你还是坐下来,我们谈正事!”
徐平摇头:“你礼仪不到,我如何坐下?坐下岂不是失了朝廷法度。要想谈事情,你也乖乖站起来,我们算是私下说些家常,不关朝廷的事情。”
侬智聪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徐平,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汉人哪来的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规矩。自己广源州里做宰相的黄师宓,虽然据说比徐平这个进士差了不少,但也是广州进士,就好说话得多。
终究是拗不过,侬智聪大老远跑来不可能斗几句嘴就跑回去,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对徐平道:“那好,我也站起来,有话你可以说了!”
徐平看着侬智聪同,好奇地问道:“不是你来找我有话说?”
“哦,对,是该我说。”侬智聪清了清嗓子,“你听好了,我们广源州三番五次地向大宋皇帝上表,要求纳土归附,这是何等的忠心!都是你们这些奸臣,为了自己的私心,蒙昧君主,擅起边衅!”
徐平看着侬智聪,似笑非笑。这番话明显是有人来之前教过他,也难为他能够背个大概差不多,有模有样的。听这语气,大概是那广源州的谋主黄师宓兄弟的手笔了,能够让蛮人接受,还要让汉官明白,也不容易。
这些周边小国反叛,总有几个不得志的汉族文人赶去凑热闹,也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有趣现象。有意思的是,不管什时候,总是有人愿去,也总是有人乐于招揽,乐此不疲地做着这游戏。(未完待续。)
第134章 乱局
听着侬智聪滔滔不绝地说着,唾沫横飞,越说越激动,大有恨不得把徐平这个奸臣活活掐死的架势。
终于说完,侬智聪咽了下唾沫,问徐平:“你怎么说?凭什么反对我们广源州纳土归顺!我可是早打听清楚了,邕州这里的官员,就属你跳得最欢!”
徐平冷笑道:“难为你能记住这么多,也是不容易。我问你,纳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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