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鲁芳一声嘶吼,手中钢刀斜斜砍向,一刀砍掉了对面甲峒土兵半边身子。
就像一辆铁车轰地一下碰在一面土墙上,甲峒土兵只是抵抗了不足半炷香的时间,就全面溃败。
甲继荣脸色苍白,知道目前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转身看去,不但是南城这里,东西两面都已经被宋军的竹架靠住,源源不住的不潮正涌上城头。
向旁边的几个心腹使了个眼色,甲继荣带着他们偷偷下了城头。
纵然再是雄心万丈,到了这个时候,还坚守下去就是傻子了。
围三阙一,网开一面,知道这是颗毒药,为了生存也得吞下去。甲家数代经营,只要留得人在,借兵交趾如果能打回来,就仍然是这一带的王者。
山坡上的树下,谭虎看着自己这方的兵士源源不断地登上城头,对旁边站着观战的徐平道:“官人,没想到这架子如此好用!几乎没花什么代价,鲁指挥使就带人登城了!”
徐平笑道:“因为是这样一座小城,守城的又是甲家这样的废物,不然这法子也没什么用处。不说升龙府那样的大城,就是邕州城那种规模,外面有数丈宽的护城河,这架子就靠近不了。再者说了,就是没有护城河,城里的人但凡有敢战的勇气,派出决死之士出城,随便阻挡一下这架子也是寸步能行。再退一步,如果守城的人认真准备,不说有我们的火炮,就是有投石的石砲,乱七八糟的石头砸下来,这架子也散了。”
“官人一想,就有这么多法子,甲峒却是束手无策!”
“是啊,天无绝人之路,但人自己作死,那就真是谁都救不了了。”看着前方已经一片混乱的州城,徐平也无限感慨。“甲家在这里经营数代,前后二三百年,结果就是这种规模。这些年来,不说别的,就是从我们大宋就掳掠了多少财富?哪里去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们活该败亡!”
从决定打甲峒,徐平费了无数心思,殚精竭虑,生怕有一点自己没想到临时出意外。就是昨天晚上,徐平还一夜未睡,与手下的几位首领把攻城过程讨论了再讨论,演练了再演练。
就是这样,大家都觉得万无一失了,徐平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天不亮就站在了这里,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还有什么自己没想到的。
反观甲峒呢?从上一次桑怿带人马踏谅州,徐平已经摆明了不会放过谅州了,他们竟然就只会坚壁清野,死死龟缩在州城里。就连从交趾好不容易求来的援军,不想方设法留在穷奇河岸,竟然放任他们到渌州去作死。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自徐平兵出门州,甲峒简直就是一步一步自己作死,到了今天,那就只好去死了。
甲峒衙门,甲继荣提着钢刀,披头散发地冲进后衙。
客厅里坐着的甲承贵强忍着咳嗽,看着面色苍白、双眼血红有长子,有气无力地问一声:“城被攻破了?”
“儿子无能,连累阿爹和全家了!”
甲继荣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垂下了头。
“到底怎么回事?”甲承贵沉声问道。
“宋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巨大竹架,油泼不坏,火点不着,直接就搭上了城头,他们跑着就上城头了啊!阿爹!”
说到了这里,强忍了半天委屈的甲继荣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甲承贵只觉得头一阵晕眩,看什么都有些模糊。甲家数百年的基业,今天算是彻底葬送了。
强自平定下心神,甲承贵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先前你不是说过,宋军是围三阙一吗,既然他们给我们一条生路,那就走吧。委曲求全,总比全家都落入宋军手中强。在谅州以外,我们甲家还有地盘,还有产业。想当年祖宗能从外面打进来,将来有一天我们也一样能打回来!”
听见这话,甲继荣抬起头,恨恨地说道:“对,终有一天,我会重回谅州!从我手里失去的,我一定会再抢回来!”(未完待续。)
第157章 尘埃落定
“官人,快看,南城门有人逃出来了!”
谭虎指着前方,踮着脚喊道。
徐平看了看远处乱糟糟的人群,有的大包小包,有的拖儿挈女,老的老小的小,没头苍蝇一般向南边逃去。
摇了摇头,徐平叹息道:“却没想到甲家如此没担当,让这些平民百姓替他们打头阵。他们家在这里经营百年以上了,这样做,不怕人心尽失吗?”
“人心?官人高看这些土酋了!若是他们注重人心,又哪里来那么多惨事?都是些蛮横惯了的人,哪里会管小民死活?”
“谭虎,你骑我的马下山去,赶在这些人前到谷口,吩咐韩道成,无论如何也不能放甲承贵父子逃走。抓不到活的,死的我也要!”
谭虎应诺,临走又问道:“甲家父子娶的都是交趾公主,对于这两位公主,官人是什么章程?”
“蕃邦小国,哪里来的什么公主?活的最好,死的也无所谓,只要不让她们逃了就是。人在我们手里,对交趾谈起来也是个筹码,尽管交趾王未必在意她们两个,但也得在意臣下的口实。”
谭虎领命,转身离去。
徐平看着山下的州城,宋军已经攻入城里,有的地方冒起黑烟,不知什么房子被烧着了。在山上隐约可以看见,城里现在已经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人在城里跑来跑去,有的呼天抢地。
战争不是大姑娘绣花,没有那么娴静端庄,而是暴力对暴力的最野蛮对抗。战端一开。必然血流成河。没有人可以阻挡这个过程。
今天徐平不会进城。作为主帅,他没这个心情面对这最残酷的时候。等到明天一切尘埃落定,他再进去主持大局就好。
徐平没有什么妇人之仁,但也没有欣赏暴力与流血的癖好,能够眼不见心不烦,便尽量不要去面对。
渌州到谅州的山谷里,丁峒主心神不宁地问范志祥:“你说山谷外面有宋军大队人马,到底有多少人?”
“黑压压的看不到边。哪个知道到底有多少?”
“你都看过了,心里还没个数?”
“有什么数?”范志祥对缠着自己的这个老狐狸烦透了,别人一听说被断了后路,都急吼吼地要回来杀出一条血路,就只有丁峒主缠着问东问西,生怕被坑了吃一点亏。
看丁峒主一脸警惕的样子,范志祥没好气地道:“宋军阵前,光骑兵就一眼看不到头,最少也有千八百人,后面的步军更不知多少了。那个时候我先要保住自己的命。还能一个一个去数他们的人头?”
丁峒主听范志祥的语气不善,便住口不问。但眼里的神色,明显警惕的神色更浓,也不知信不信范志祥的话。
“前面还有三里路就是谷口了,大家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前边有数千宋军,必然是一场恶仗,千万不能急躁!”
走在前面的一个土兵首领高声吩咐,队伍慢慢停了下来。
这些土兵来自十几个小势力,互不相统属,要不是渌州已经抢光,而范志祥说的又太吓人,他们很难凑到一起做一件事。
“呯!——呯!呯!”
正当土兵们在谷底纷纷找地方喘口气,顺便吃点东西的时候,南侧山上突然响起几声爆响。
众人被吓了一跳,鸡飞狗跳,有眼尖的就看见头顶天空隐约有一团青烟,在晴朗的天空中好像一朵淡淡的花。
丁峒主从地上蹦起来,仰着脖子看着天空,等到青烟不见了才垂下头,向地上啐了一口:“直娘贼,定然是宋军的探子,向谷外报军情呢!”
范志祥已是惊弓之鸟,紧张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呸,都来了这些日子,你还是孤陋寡闻!也难怪你一直守在那样一个又穷又小的地方!这东西叫烟花,蔗糖务的宋人经常拿来在山里示警,节庆日子的时候,他们还放了凑热闹呢!”
“你又知道!我还说是响箭呢!见鬼的烟花!”
范志祥一边嘴硬强辨,一边看着天空,脸色阴沉。自己招集来的这些土兵也有三四千人,说起来不少,但谷外宋军明显训练有素,结果不容乐观。
山谷外,随着一声号角响起,军营里的兵士纷纷列阵,在谷前排开。
高大全披挂整齐,提了长枪,翻身上了马,直向阵前而去。
自前天把出谷的一队土兵吓跑,就再没了声息,他在这里呆得也有点无趣。听说谅州城都已经攻破了,他却还在这里养膘。
太阳过了头顶,绕到了身后头,把影子铺在身前。
高大全骑在马上,安静地看着前方的山谷。这几天派出去的探子报了渌州那里的情况回来,他知道到那里抢掠的交趾土兵在那里待不久了。
渌州、思陵州及其附近山区,原来人户也不过一千多,一下涌进去四五千人,哪里能禁得起他们折腾。加上韩综组织了有计划的撤退,虽然没有坚壁清野的效果,大量的物资粮草还是已经转移走了,地方根本就养不起这么多人。
这个地方地广人稀,农业极不发达,渌州水田又少,农人一年忙到头,收获的粮食连家里妻小都填不饱肚子。说得难听一点,要不是让治下百姓吃糠咽菜,甚至用树皮野草裹腹,那些土官头人都收不上粮食来。
这种穷困地方,再怎么抢也没什么油水,这也是徐平坚持宋军只守谷口而不进山驱赶的原因,没多少日子,进去的交趾人就要被饿出来了。
阳光照到谷口,像在一个怪兽身上撕开了一道口子,那里晴晰明亮,与周围苍莽的山峦比起来明显不同。
当交趾土兵从这道口子里钻出来。就格外地显眼。
高大全身边的掌旗亲兵看着出来的交趾兵。在谷口慌慌张张地布阵。不由觉得紧张而又兴奋。他虽然是一个小兵,但帅旗却掌在他的手里,身后的数千兵马都要随着他手里的帅旗而动,想起这一点,就觉得口干舌燥。
见谷口已经出来了一百多交趾土兵,高大全眯起了眼睛,手在枪杆上旋了旋,一下握得更紧。
见宋军大阵一直没动静。交趾土兵的胆子渐渐大起来,出谷的速度明显加快,不多时,就在谷摆出了三百多人的军阵。
高大全眼猛地一睁,举起左臂,高声喊道:“第二指挥,随我杀敌,余军不动!胆敢违军令者,斩!”
说完,一声爆喝。提马驰出军阵。
随着高大全出击,他身后作为中军的乡兵骑兵第二指挥陆续跟上。旋风一般奔向谷口的交趾土兵。
范志祥带着部下正走到山谷不远处,见到迎面而来的宋军,“啊呀——”叫了一声,又扭头躲回山谷里。
不过一箭多一点的距离,眨眼间便到。
高大全率先奔入交趾军阵,手起刀落,一刀就砍翻了正在那里指挥的小头目。身后的骑兵跟来,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在谷口来回冲杀。
土兵没有正式两军交锋的经验,既摆不出正规的阵形,也没有强弓硬弩掩护,这个时候面对飞驰的骑兵,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是乱糟糟地向山谷里跑。后面推前面,前面挤后面,在谷口乱成一团。
在这两三百人冲杀两三个来回,高大全见幸存的交趾兵大多已经逃回山谷里,传令掌令兵,带着本部打马回归军阵。
击敌于未成阵的时候,是最佳的开战时机,高大全没有宋襄公那种迂腐的道义,自然是不会放过机会。利用山谷的地形,高大全的这一指挥骑兵就可以把交趾土兵死死封在山谷里。
韩道成在山谷外面,看着不远处仓皇向南逃窜的甲峒军民,眼睛锐利的像鹰一样,分辨着每一个人的身形。
徐平交待的有两点,一是不要急于追杀,要等州城里再也没有大量人涌出的时候才动手,避免把人又逼回城里去。再一个就是一定要抓住甲家的人,最好是一个也不要放走。
最早出城的都是老弱妇嬬,韩道成看得清楚,至今还没有青壮男子出现在人群里,所以稳住队伍,静静等待。
甲承贵父子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宋军围三阙一,必然在空出的一面外围布置得有伏兵,哪里真会好心放人走。所以他们出城前,先派人把城里的平民百姓驱赶出来,时机到了自己才混在人群里逃跑。宋军就是有追兵,也总不能把逃的人杀得一人不留。最好的就是能够等到晚上,浑水摸鱼。
“可恨,太阳刚一升起来破就被攻了,怎么也等不到天黑了!”
甲继荣在衙门口,看着天上的太阳咬牙切齿地诅咒,这见鬼的日头,怎么就不掉下来?越是不想见它的时候,越是这么明晃晃的。
看着门口的两辆牛车,甲继荣皱着眉头对身边的人道:“都什么时候了,母亲怎么还舍不得家财?这牛车一出城,岂不是告诉宋军是我们出来了!”
身旁的亲信哪里敢回话?只是苦着脸不敢开口。
看了一会,见母亲还是在衙门里不出来,甲继荣黑着脸吩咐:“等到了城门那里,你们弄点乱子出来,把重要财物都背在身上,一定把这车丢了!”
他的正妻是当今交趾国王李佛玛的女儿,见谅州风声不对,早早就带着孩子去升龙府了,躲过了这场灾难。
汉人有话,夫到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甲继荣这些蛮人可没有这种话,因为不需要。睡在一起才叫夫妻,如果自己遭了难,那位交趾公主扭头就会再找个人嫁了,说不定离了谅州这边疆之地,她还兴高采烈呢。
对蛮人来说改嫁实在是稀松平常,徐平来的那个世界,侬智高的母亲阿侬,为了联络各方势力,改嫁了好几次。
至于正妻之外的妻妾,都这个时候了,甲继荣哪还有心思敢她们。没有狠起心来取了她们的性命,而只是关在一间屋子里,已经是开恩了。什么夫妻恩情,终归还是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我从升龙府嫁到这里,为你生儿育女,吃了多少劳苦!你们父子,就这这把家说丢就丢了?这么逃出去,我有什么面目回王宫,怎么见做了国王的兄弟?一样是出身王室的金枝玉叶,我怎么这么命苦?”
甲继荣的生母,那位交趾的长公主哭哭啼啼从衙门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数落着身边的甲承贵。她年轻的时候,父亲李公蕴还是黎朝的大臣,那个时候还是御赐的黎姓,后来趁乱夺了黎朝小皇帝的皇位,迁都长龙府,她也水涨船高成了交趾的公主。
越是这种出身,越是迷恋富贵荣华,想起这一逃出去,不但没了现在拥有的财富地位,还要受兄弟姐妹的白眼,越想越是悲伤。
甲承贵这些日子病情一直不见好转,一路咳嗽着,一路听着身边妻子的念叨,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偏偏他又不敢发作,出了谅州,就全要靠交趾王室照拂了,怎么敢再得罪这位大靠山。
有自己的地盘,有自己的势力,那是千好万好,王室也求着自己把公主嫁过来。一旦失了谅州这根本之地,到了王城里是个什么样子,那可就是难说得很了。依着交趾的习惯,公主是有用处的,要用来拉拢地方实力派的。要是以后谅州没有夺回来的希望,自己的妻子改嫁其他地方土官都有可能。
想到这一点,甲承贵心里就苦笑不已。自家父子两人都娶公主,看起来恩宠无比,但自己却明白,王室李家看重的不是自己和儿子,看重的是谅州这处要害之地。这次逃难出去,如果父子两人的妻子都弃家而去,再去改嫁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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