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看那盒子里,是一只小小蜘蛛,在里面结了一张网,很是精致。知道这是女孩子的玩意,他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见秀秀如此兴奋,想来是“女儿节”很重要的东西,口中道:“我家秀秀最是心灵手巧,自然是一求就得。”
听了徐平的话,秀秀小脸通红,想来是兴奋得厉害。跟徐平说过,分享了自己的喜悦,秀秀心情平静了些,不好意思地道:“官人去忙吧。”
说完,转身跑进了自己房内。
徐平直是摇头,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兴奋的,与李璋一起出了院子。
到了酿酒场地,徐昌已经把人集合完毕,都眼巴巴等着。
多日心血,全在今天,徐平心里也有些紧张,不知最终会得到什么结果,合不合自己心意。
站在众人面前,徐平清了清嗓子,一时竟想不起来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最后蒸出来的是不是心里想要的白酒。静了一会,才努力平静下心情,对众人道:“该说的我早已说过,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今天不再罗嗦。我们为这几缸酒,都是花了无数心思,成败全在今天,诸位务必要仔细谨慎!”
说毕,便先让几个庄客去刷洗准备盛酒的酒缸,其他人一起去起料。
把埋在地里酿酒的缸打开,一阵浓烈的酒香便弥漫开来。众人闻了,都是精神一震。有这气味,就是有酒了。
高大全和孙七郎带了几个庄客小心翼翼地把缸从地里挖出来,一起发一声喊,抬到了准备好的蒸酒甑旁边。
高大全站到凳子上,依然负责装料,孙七郎站在一边,给他打下手。
拌料用的谷糠早已蒸好晾干,放在一边。孙七郎用簸箕盛给高大全,高大全接过,紧紧盯着甑里。
庄客已经在锅下烧起火来。这里用的都是好煤,用不了多大一会,火就变得极旺盛,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李璋站在徐平身边,好奇地看着这一切。上一次他虽然喝过了糟白酒,但却没见过是怎么蒸出来的,这次有了机会,当然要一饱眼福。
烧了好一会,锅里的水终于烧开了,淡淡的水汽在甑里弥漫。
高大全不敢怠慢,把端着的谷糠均匀地洒在甑底。
仅仅一个呼吸之间,甑里的水汽便就大盛。
高大全道:“七哥,你可要在意,料给我不要太急,也不要太缓!”
孙七郎应一声,便把第一簸箕料递了上去。
两个庄客在缸边又给孙七郎打下手,接过空簸箕向里面装料。
高大全在甑里撒好一层料,便就吩咐停下,再洒一层谷糠。这是怕料的粘度太大,在甑里粘结,蒸不出酒来。
这一个大甑,直径差不多五尺,高也有差不多五尺。如果一切顺利,这一甑料,就要蒸出差不多千把斤酒来。
一直装了半个多时辰,才把料装满,高大全出了口气,从孙七郎手里接过甑盖,盖在了甑上。
这次的甑盖就是为了蒸酒特制的了,上面圆锥形,留了充分的空间让蒸汽在里面蒸腾,不是上次临时凑合的可比。
旁边,徐昌早摆好了接酒的器具,递过竹管让高大全连上。
这次接酒的地方,徐平特别让人制作了一个锡制的冷凝器,里面用冰凉井水给过来的蒸汽降温。之所以用锡制作,一是锡比较软好加工,再一个就是锡的导热性能好,就算是在徐平前世,锡制的冷凝器也是白酒酿制的标准配备。
当然不用冷凝器,也能接出酒来。不过那样的话就会有很多散发在空气中,降低出酒率,不那么经济了。
把一切忙完,高大全和孙七郎都已经满身大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尤其是高大全,一是累,再一个被热气蒸着,从凳子上下来,几乎虚脱。
徐平上来拍拍他的肩膀:“今天你最辛苦,第一碗酒便给你喝。晚上庄里杀了一头猪,宰了一口羊,痛痛快快吃一顿!”
高大全累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孙七郎在一边有气无力地道:“第二碗却是我的!”
众人一起笑。
庄客打了井水来给高大全和孙七郎洗了脸,众人便一起聚精会神地看着出酒的地方。
接酒是由徐昌在负责。下面是一个酒缸,站在一边的徐昌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坛,一脸严肃地盯着出酒口。
过了好一会,终于有酒淅淅沥沥地从出口流了出来。徐平长出了一口气,众庄客也发出一声欢呼。
徐昌不敢怠慢,把手里的小坛凑到出酒口,小心接着。
这是酒头,一般都有七十五度左右,是酒的精华所在。正常来说,酒头是不适于直接饮用的,一是度数太高,再一个挥发物质过多,容易上头。最好是陈一段时间,用来勾兑其它的酒。
但此时徐平庄里,嗜酒如命的酒鬼也有好几个,哪里会管这些。尤其是徐昌和高大全,连没什么味道的酒汗这种都能喝得下,更不要说香味浓郁的酒头了。要知道酒汗是煎酒时直接蒸出来的,虽然也算高度数的蒸馏酒,味道却比徐平前世俄罗斯的伏特加都不如,哪有几个中国人会喜欢。
看看徐昌接了快有一升,徐平喊道:“都管,差不多了,住手吧。”
徐昌小心把酒坛收回来,看从出酒口出来的酒哗啦响着流进下面的酒缸里,心里松了一口气。把手中的小酒坛放在鼻子下面闻了一下,酒味香气扑鼻而来,不由满脸陶然。
高大全在那一边早已看得眼热,见了徐昌的样子,不由喊道:“都管,第一碗酒官人已经许给我了!”
徐昌抬起头,勉强笑笑,拿着酒坛来到高大全身边,口中道:“第一碗自然该是你的,我又怎么会抢!”
但那神情,怎么看都是不情不愿。
早有庄客拿了碗来,徐昌给高大全倒上。
徐平道:“这酒比以前的更加厉害,一碗就相于原来的一碗半,不要倒满了,不然把高大全一下撩倒!”
高大全道:“小官人又舍不得了,拿这话吓我!”
徐平笑着骂:“我一副好心,都被你这莽汉瞎想!这一坛终归都是你们的,早一刻晚一刻到肚里又有什么区别?”
旁边孙七郎道:“怎么会没有区别?早一刻到肚里早一刻心安!原先说好了,第二碗是我的!”
徐昌无耐,又给孙七郎倒上。
高大全在碗上深吸一口气,仰起头,一口就喝下了肚里。
这酒就不像以前的那么冲鼻辛辣了,刚下口只觉得顺口,等到了肚里,一股热劲从肚里又涌上头顶。
高大全又热又累,早已疲惫不堪,被这酒劲一冲,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口中喊道:“啊呀!这酒好厉害,着了道了!”
旁边孙七郎正准备入嘴,被高大全的样子吓了一跳。他的酒量本就比高大全差上不少,看了高大全,哪里还敢莽撞,只是小口喝慢慢喝。
徐平笑骂:“跟你说又不听,活该你摔这一跤!”
徐昌见了样子,也谨慎起来,只是给自己倒了小半碗。
他们三人酒量最大,地位又是庄客中最高的,倒没人跟他们抢。
李璋见了三人的样子,舔了舔嘴唇,对徐平道:“哥哥,这酒真这么厉害?来一点我也尝尝!”
徐平摇头:“你一个孩子,不能喝那种酒,酒缸里的尝一点就好。”
李璋眼中满是不屑。
此时酒缸里也接了不少酒,如果等到把这一甑全部蒸完,差不多要一个时辰了。徐平见庄客都眼巴巴地看着,便道:“好酒的,少盛一点尝尝就好,今天我们许多活要干,谁要是现在喝醉了,晚上不要吃饭!”
众庄客哄然叫好,一起拥上去盛酒。
徐昌端了两碗来到徐平面前,交给他和李璋,口中道:“大郎你们也尝尝,这酒确实比以前的好了许多!”
李璋早已得等得焦急,接了碗在手里,就猴急地喝了一大口,咽下肚回味一下,口中道:“啊呀,头有些晕了!这酒好力气,又有香味!”
徐平笑笑,端起手里的碗轻轻尝一小口,回味一会,才算彻底放下心来。虽然说不上十分好,但这却是正儿八经的白酒了。说起来,这酒算是徐平前世的所说的清香型,类似于汾酒的味道,最适合中国北方人的口味了。
第41章 串香
到了最后,徐昌依照徐平吩咐取了尾酒,单独装起来。尾酒杂质太多,就不能喝了,只能放进锅里水中再蒸,或者搀进其他料里继续发酵。
这一甑蒸完,徐平上来看了甑中的料,里面还有大量的高粱淀粉,发酵很不完全。便让装客把这蒸完的料放入一口新刷的大缸中,埋地里继续发酵。
歇息一会,甑中再装上一缸料,接着蒸酒。
一直过了晌午,已经蒸了三缸料,徐平便让停下。甑中的料就直接留在里面,勉强算作要丢掉的酒糟了。
前些天用甜高粱制的酒醅取来,把铁锅中的水取出,酒醅榨了,把酒浆倒进锅里代替清水,继续蒸酒。
这就是用串香法制低档白酒了。出来的酒度数也够,闻起来也香,高大全和几个庄客好奇,用瓢舀了品尝。酒喝到嘴里,一个个只是摇头,把剩下的酒又倒了回去。
没有比较就没有区别,只有用这种低档白酒对照着,前面蒸的真正高粱大曲才会显出好来。白酒要想卖上价钱,一是要找准喜欢喝白酒的人群,再就是这样真正分开档次,才会有人心甘情愿地把价钱提上去。
到了太阳西斜,天气不那么热了,徐平便让徐昌高大全和孙七郎三人商量着把庄客分班。这里的蒸酒不能停,要一直把前几天酿的甜高粱酒醅蒸完,才算完工,不至于使酒醅酸败。
分班并不容易,这时不当班回去的人就要大吃大喝,让谁留在这里都不高兴。三个押班许诺发誓,威逼利诱,在那里吵吵嚷嚷。
正在热闹的时候,看门的庄客寻过来,对徐平道:“官人,李提辖同了一个官人到了庄里,正在前厅等着。”
徐平便吩咐一声,不管这些人,带着李璋回了庄院。
门前拴了几匹马,几个人并没进院子,坐在门前的大树下乘凉。
走上前,徐平发现原来是李用和与郭咨一同前来。
上去见过了礼,徐平道:“世叔和主簿怎么坐在外面,请到里面用茶。”
李用和道:“不必了,你拿些茶水出来喝就好。我和郭评事只是在你这里歇歇脚,一会还要赶回中牟县里,去见下来的李防御太尉。”
郭咨虽只是中牟县的主簿,这是差遣,带的职却是大理评事,从八品,在其他地方,这是正任知县的职事。李用和带职是右侍禁,不过正九品,还不要说文臣武将的差别。而且郭咨正榜进士出身,再一转就进入六品,所谓有出身的超资迁转,这是进士出身的官员在低层时飞速升官的制度保障。正常来说的话,李用和这种无出身的官员会飞也赶不上。所以在徐平听起来,李用和的官职比郭咨威风多了,实际上两人之间却是有一道鸿沟,李用和与郭咨相对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放在一个比较低的位置上。
听见李用和急着走,徐平道:“怎么会那么急?中牟离这里不过一二十里路程,诸位都有马,多打几鞭就好了。我庄里今天新蒸了酒,世叔和主簿无论如何也要尝上两碗。”
李璋在一边插嘴:“今天的酒好,比以前喝的好太多!”
李用和瞪了李璋一眼:“多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骂完李璋,李用和转身对郭咨道:“评事看要怎样?”
郭咨对徐平的印象不错,笑着道:“既然小庄主说是有好酒,喝上两碗再走也不迟。李防御要到中牟县城,怎么说也得天黑时候了。”
徐平让两人进去坐,郭咨却无论如何不进去了,只说在外面尝碗酒就好。
徐平无耐,只好让庄客在门口树下摆了张桌子,煮好的肉上来一大盘,又让人到蒸酒的地方装了一大坛酒回来。
给郭咨和李用和倒上酒,徐平道:“这酒是我庄里新制,力道又大,喝起来也还顺口,世叔和主簿尝尝。”
郭咨喝了一口,笑着对李用和说:“这酒有些意思,提举觉得如何?”
李用和道:“我是个粗人,本就是爱酒的。只觉得这酒吃起来口滑,进了肚子又有酒劲,最喜欢这种。评事文人出身,只怕会嫌这酒太烈。”
郭咨道:“也还好了。听说李防御最好喝酒,不如给他也带上一坛,喝得高兴了办起事来也少找我们麻烦。”
李用和当然没有异议,让徐平去装了一小坛,一会带给李端懿。
见徐平离去,李用和又说:“不瞒评事,这一家与我是通家之谊。我年幼时落魄,若不是这一家的老主人,就病死沟渠了,所以交情不比寻常。上次因为公务过来一次,那回也有这种烈酒,只是没这一次酒中的香醇。若像今天这种酒,一般的人也能喝上两口。”
郭咨点头:“我虽然没事时也小酌,但说不上十分爱酒。惟有今天这酒,喝时并不觉得辛辣,入口却又让人陶然,别有一番意思。这一家的小主人昨天我也见了,治理田园颇有章法,地里沟渠都有条理,不是随便弄的,是个人才。既然与提举交情不比寻常,我以后多看顾他一番罢了。”
徐平取了酒回来,与郭咨和李用和又喝了一会,便让庄客去那边士兵和差役那里,每人一碗酒,两大块肉,让他们吃饱喝足。
这一顿吃喝下来,也花了一些时间,看看红日西垂,李用和跟郭咨不敢再耽搁,告别了徐平,骑马而去。
这两天桑怿家里有急事,已经回去。朝廷里派人下来整顿周边的秩序,也不知道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又没个人商量,徐平心里也是烦闷。
李璋见老爹走了,出一口气,跑回酒场那边,看他们蒸酒。
其他的庄客也分好了班。徐昌因为身份特殊,不能跟其他人争,带了几个庄客值了头班。
徐平命庄客把今天蒸出来的白酒封了,放在个通风阴凉的地方陈着,只留下一缸在外面,放在庄里大家享用。酒是陈的香,越陈越值钱。现在不过是刚刚开始,只拿那些串香出来的低档酒出去卖,等什么时候培养起一批白酒的忠实用户,这些陈酿拿出去才能卖上大价钱。
高大全和孙七郎今天忙了一天,都是累个半死。把徐昌留在酒场那边,两人勾肩搭背回到庄院,没用多大一会,酒内摆上,便已是呼喝声震天。
第42章 酒名
七月甲午,初九。
昨夜蒸酒直到大半夜。到了最后,酒糟已经没有什么味道了,蒸出来的酒几乎没了白酒特有的香气,只好把后面的酒与前面的兑在一起。这样虽然会导致酒的质量降低,在这个时代也无所谓了。
一早起来,徐平便要到白沙镇去送酒。
原先买酒楼时剩下的酸败的酒早已用完,酒糟蒸出来的糟白酒毕竟数量有限,根本不够卖的,只好用酒楼里的好酒来蒸了补充,徐正心疼得牙痛。
李璋听说徐平要去镇里,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口中道:“好几个月都没有见过伯母了,我跟你一起去,给伯母问个安!”
徐正一个月里总要去京城一两趟,张三娘自离了东京城,却直到现在再也没回去,李璋上次来又没见到,确实是好几个月没见了。
徐平也有意在这个半大孩子面前显摆,便就答应了,让他与自己一起坐三轮车,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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