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证,是安崔有德的心。
吴遵路想了一下道:“这事不难,巡院的人怎么说也是我的手下。不过,如果崔有德答应了,我又该怎么处置?我见他不难,人却提不出来。”
徐平道:“只要让他写一纸书状,把公吏勾结情形写明,画了花押,带回来就好。有了他的书状,其他的事情我想办法。”(未完待续。)
第148章 转折
开封府的牢狱,严格说起来应该是徐平前世所说的看守所,关押的是还没有定罪的疑嫌犯。府里有几个审理机构,牢狱自然也有几处。
一般的州府,民政系统的州院和司理院,节度使系统的使院,虽然职能大多重叠,牢狱却各设各的。各个牢狱都有自己的管理人员,互相之间是独立的
开封府与其他州府不同,左右司推官共同治事,左右巡院自然也归推官通管。
吴遵路出了皇城,沿着御街行不多远就到了开封府衙门。
此时已是停晚,衙门的大门紧闭,只留下了边侧小门供衙门里的人员进出。
见到吴遵路,守门的兵士急忙行礼。
进了衙门,吴遵路径直来到左右司官厅,问当值的公吏:“明推官可在?”
“明推官刚离开衙门不久,此时还能追回。上官如果有要事,这便派人去追回来。”
吴遵路摆了摆手:“不必了,我只是回来看看。”
进了官厅,随手翻了翻今天的公文,吴遵路便找了一个公吏过来,问了今天审理崔有德的情形。虽然知府程琳一再催逼,推官明镐也尽了全力,却依然没有能够撬开崔有德的罪。到了傍晚,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崔有德收进了左巡院牢狱。
吴遵路暗暗摇头,最近明镐的运气真是背到了家。公吏闹事的时候是他当值,这次审理崔有德的案子又是他当值,如果最后是三司把这案子审出来,明镐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惩处。明镐最早是受知于薛奎,后来赏识他的是程琳,现在薛奎又老又病,程琳又是他的直接上司,不知还有谁能够保他。
天色黑了下来,衙门里渐渐变得宁静,没有了白日的嘈杂。
吴遵路出了官厅,让一个公吏带路,来到了关押崔有德的左巡院牢狱。
开了牢门,吴遵路进了牢房,让公吏在外面等候。
披头散发的崔有德缩在牢房的墙角里,一双阴森森的眼睛看着吴遵路,也不说话,好像一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野兽。
作为推官,吴遵路审理了不知多少案子,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对崔有德的样子不以为意,掸了掸公吏搬进来的凳子,从容坐了下来。
今夜没有月光,牢狱的窗户又极为狭小,房间里显得阴森森的。一盏黄豆大的灯火摇曳,伴着门外插着的火把,勾勒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面对崔有德,吴遵路淡淡地道:“你的案子已经犯了,知不知道?”
崔有德冷笑一声:“今天白天明推官在我身上用尽了手段,还不是白费力气。怎么晚上换了吴推官来,不打不骂,改成恫吓了?我自没有犯法,圣上面前也不怕你们!”
鞠谳分司,推官审理完成之后还有检法官检出适用法条,才由判刑的官员根据检出来的法条治罪。在这个过程中,罪犯随时都可以翻供,只有口供是定不了罪的。如果是在一般的州府,如果知州足够强势,还可以强压通判和一众属官单凭口供定罪。开封府的大案却要大理寺和审刑院复审,屈打成招就是审案官员给自己找不自在。更何况崔有德如果定罪则极可能是死刑,很大可能还会由皇上亲自再问,那个时候把案子翻过来,审案官员的前程都可能葬送掉。所以开封府的审案官员,对重案用刑都极为谨慎。
崔有德也是吃死了这一点,只要没有明确的证据,根本不怕什么严刑拷打。
吴遵路看着有恃无恐的崔有德,笑了笑:“恫吓?你还真是高看了自己。你自己作假制的那些交引,已经查了出来,瞒得了哪个?”
崔有德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也懒得再理吴遵路。
吴遵路也不恼,从怀里取了那张丹州交引出来,拿在手里道:“这是下午从榷货务那里抄来的交引,就是你收起来说是晋州进士拿到榷货务的那些假交引中的一张。说起来着实可笑,这张交引发自丹州,可我们查过公文,这一批交引丹州根本就没有发,并有公文行到榷货务。一张在市面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陕西路交引,竟然能被那个晋州进士在河东路收到,还能被你验出是假的来。崔有德,你说有没有人信你?”
听到这里,崔有德面如死灰。
当时他制作假交引的时候,一张丹州的交引上面的花押刚好不凑手,那个画押官员只在丹州任职很短时间便调往他住,便换了这一张。当时只觉得不会有什么破绽,总不可能从榷货务一直查到当时作保的交引铺底账那里。再说晋州进士现在已死,死无对证,查的线索早已经断了。哪里能够想到好死不死,做出来的刚好是一张没正式发行的交引。
“作恶必有报,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吴遵路的语气平淡,“崔有德,就凭这一张交引,你的罪行就铁证如山!不认罪,狡辨,又有什么用?开封府衙门里面不会再对你用刑,只把这案子报上去,你哪里还有命在?如今外面落第进士气势汹汹,不让你人头落地,如何平息这悠悠众口!”
说到这里,吴遵路轻轻出了一口气:“你死定了!”
作为多年老吏,崔有德知道吴遵路这一次不是虚言吓他。小吏们的手段通天,用用长官们的官印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别说一个小小的榷货务,历史上的宰相蔡京,也算得上一个狠人,每天到衙门里都先用天平称装官印的匣子,分量不对就不开。有一天称了之后官印匣极轻,蔡京便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天不用官印,第二天一称果然分量对了。别人问起的时候,蔡京说得清楚,必然是手下哪个小吏拿了宰相印去用了,如果开了匣子发现官印丢失声张起来,可能这宰相印就永远找不回来了,自己也受连累。
作为主事,崔有德把榷货务的所有官印全部都用一个遍都能做得到,这一点赖不了别人。而有能力、有动机做这件事的,只有一个崔有德,晋州进士遗书指认的也是他。
吴遵路说得确实不错,这一次崔有德死定了。
见崔有德再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也没了刚才的那股狠劲,吴遵路道:“说吧,为什么做这件事情?那个晋州进士跟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害他?别说是为了钱财,作为一个榷货务的主事,要贪钱你根本不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而且这些交引废了你也得不到钱财,必然是有其他的缘故。”
“我为什么要说?”崔有德的目光闪烁,声音变得一下沙哑起来。
吴遵路语气平静:“可以保住你的家。只要老实跟我合作,你死罪免不了,但家里的妻小可以保住。不然的话,你的家产全部抄没入官,妻小是个什么下场,你心里有数。”
祸不及妻儿,这个年代不兴株连,别说这样一宗案子,后来贝州的王则谋反也只是把家人发配。但在开封城里,物价腾贵,家产全部被抄没,剩下身无分文的少妻幼女,会沦落到哪个地步也就可想而知了。
崔有德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声音嘶哑:“我也是受人所托,一时被蒙了心窍,才铸成今日大错。”
原来崔有德有一个相好的兄弟,在晋州做公吏,看上了那个贩交引的落第进士的妻子姿色,并想谋夺他的家产,写信来托崔有德做这件事。两地联手,再加上对公门的规矩烂熟于胸,把那个进士吃得死死的。
这种让人别人家里破人亡的事情,在崔有德这些公吏眼里,无非是费心力制作几张废纸,花些功夫而已。至于后果,他们早已经习惯了不管别人死活。
吴遵路听了叹口气:“你还帮着别人图谋良人的妻子,到了今天,却是别人图谋你的妻子。真是一报还一报,报应不爽!”
“你什么意思?!”崔有德猛地抬头看着吴遵路,目光亮得吓人。
吴遵路道:“你是不是有个相好的公人叫宋小乙?”
“不错,莫不是那个畜牲起了歹心?”
灯光下崔有德的目光如炬,眼齿森白,好像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吴遵路哪里理他,语气依然平淡:“是不是起了歹心我不知道,今天我们差了人到你的家里查看,刚好看见他在你家门前对你妻子动手动脚。你浑家没有从他,但也没有赶他走,什么心思谁知道呢?唉,说起来你那三四岁的女儿就在旁边,真是让人——”
说到这里,吴遵路连连摇头。
“这个畜牲,原说好我出事他帮我照顾妻女的,哪里想到是把羊肉送到狼口里!”
崔有德再也支持不住,抱住了脑袋,身子紧紧缩成一团。
事情还不清楚?原本说的照顾是崔有德因为公吏闹事被判罪去照顾,现如今他犯的是死罪,又有那么多落第举人围着鼓院讨说法,很多人都认为他死定了。那个宋小乙估计平时就起了这心思,现在有了机会哪里还能够忍得住?
过了好久,崔有德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吴遵路:“你让我怎么做?如果能够保住我的妻女,让宋小乙那个畜牲受罚,我什么都答应!”
吴遵路缓缓地道:“公吏冲撞宰相和御史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什么人指使,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你一五一十都说出来。只要说清楚,保你妻女平安!”
“你一个小小的推官,我怎么能够相信你?”
吴遵路道:“永宁郡侯,三司盐铁副使徐平托我来问你的话。只要把话说清楚,你的家产全都留给妻女,如果不放心,也可以入检校库,将来给你女儿做嫁妆。只要把事情说清楚,把人指证出来,郡侯保你妻女一世平安!”(未完待续。)
第149章 伏閤夜对
灯光摇曳,屋外从冬日的严寒中苏醒过来的小虫叫声清脆而响亮,夜晚的凉风从门外吹进来,已经没有了凉意,带着春天的勃勃生机。
徐平看着手中吴遵路带回来的状纸,翻来覆去一遍一遍地看,过了好久,抬起头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刚过没有多久。”一边着急的司马池抢着答道。
徐平站起身来,对一直守在衙门里面的刘沆、吴遵路和司马池道:“这案子牵连太广,我们无法定夺。我这就进宫去,听候圣上发落,你们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三人一起道:“副使快去快回!”
徐平点了点头,出了三司衙门,只带了一个随身兵士,向皇宫后面的大内行去。
一路到了垂拱殿外,见今天又是李璋当值,徐平出了口气。自己人总是好说话,如果换个不认识的人来,难免多费唇舌。
写了书状,李璋依然拿了到前面政事堂报备。
不一刻李璋回来,徐平问他:“前面政事堂今夜是哪位相公当值?”
“是蔡相公,比其他几位都好说话。”
“好!”听了李璋的话,徐平放下了一半的心。蔡齐不属于吕夷简一党,如果今夜真有什么事情要中书同意,蔡齐总是好说话些。
徐平等在外面,李璋亲自入宫,传递徐平入对的要求。
等了并没有多少时间,李璋急匆匆地出来,对徐平道:“哥哥随我来,官家正在延和殿阅览奏章,我们快些赶去。”
跟在李璋后面一路到了延和殿,小黄门进去通禀,传宣徐平入对。
进了殿内,徐平行礼如仪。
皇上赵祯此时已经有些疲倦,问道:“什么大事,要在夜里入对?”
徐平道:“前些日子微臣奉朝旨会同御史台和开封府查办公吏闹事一案,不想在今天却查出幕后隐情,牵连重大。微臣想来,此事必需要圣上宸断。”
“什么隐情,说来听听。”
“那日闹事的公吏,多是被人鼓动威逼,才上街并冲撞宰相和御史府。之所以有人要让他们闹事,正是因为这些公吏没有什么职权,又不肯阿附。今日有榷货务公吏崔有德招供,开封城里有个年老除役的三司故吏人称刘太师,招揽党羽,串连京城里面的公吏贪渎公物,搅乱朝政,多行不法之事。韩御史提出裁汰三司公吏,这些人怕裁到自己人,便使出手段鼓动不相干的公吏上街闹事,把这些人除名,他们的人刚好就安然无恙。”
赵祯沉默了一会,看着徐平道:“这事情真地有如此严重?能够威逼这么多公吏出门闹事,这简直就是个地下朝廷了。”
“只怕微臣所说,恶劣还不及真实情状的万一。这是崔有德的供状,请圣上御览。”
旁边侍立的小黄门取了徐平手中的崔有德供状,呈给了赵祯。
看着供状,赵祯先是不以为意,很快就皱起眉头,不多久就睁大了眼睛,紧跟着张大了嘴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放下手中供状,赵祯问徐平:“这供状里说的都是真的?”
徐平道:“人犯崔有德还在开封府的牢里,犯了死罪,微臣答应不牵连他家人,他才写了这封供状出来,应该不会说谎。而且,依照微臣这几天所查的案情来看,跟他供状里所说的都能够一一对照,想来事情**就是如此了。”
赵祯睁着眼睛,看着桌子上的那几张纸,还是不敢相信的样子。过了一会,猛地一拍案几:“如此大胆,是把朝廷不放在眼里了!简直跟谋反一样可恶!”
徐平忙道:“勾结贪渎而已,也不能跟谋反相比。朝廷自有法典,陛下稍稍息怒,只要按照法典严办即可。”
事情虽然恶劣,也不能乱上纲上线,做臣下的,时时要防止皇帝依着性子胡来,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恶果就落到自己头上。
平息了一会心情,赵祯道:“此案严查,而且事不宜迟,立即去拿人!”
“此事不能盐铁司一个衙门办——”
赵祯点头,想了一下,吩咐身边的内侍:“立即宣宰相入宫!还有,宣御史中丞韩亿和勾当皇城司公事李剌史来。”
内侍领命,急急忙忙去了。
一般来说,内侍即使传宣口诏也是要有皇上的御笔文字并用印的,不过只是让大臣入宫见驾,顷刻君臣就能面对,这一步骤省略了。晚唐五代传宣口诏是由枢密院负责,所以到这个年代枢密院行下的命令依然称“宣”,后来枢密院和中书门下一样成了外朝,宣口诏就由内侍。内侍显然没什么权威,口诏也就只能用在这些小事上。
徐平听了赵祯的安排,心里松了一口气。从传宣的人员看,案子只怕是交由御史台和皇城司了,连开封府都绕了过去。御史台和皇城司相对政事堂是独立的,可以不受宰执的干扰,显然赵祯也是担心有外朝大臣牵连进去。
内侍出去,赵祯才向徐平详细问起案件的经过。
徐平把这几天查案的经过,以及过程中与几个会同查案人员的猜详细说了一遍。
此时赵祯的火气慢慢平息下去,听了徐平的话,道:“这些小吏,如此胆大妄为。所谓冰冻三尽,非一日之寒,只怕他们勾结舞弊已经有些年月了。此事之后,各衙门的公吏必须都拣汰一遍,三司如此,其他衙门又岂能置身于外?”
“陛下说的是。京城各衙门的公吏很多都世代相承,有俗谚曰‘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不能因为小吏们做的事小,就